肢解還原

肢解還原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錄像帶中呈現出來的景象,是該死的密醫把四體健全的老人、冷血地切開成一塊一塊,然後又用粗製濫造的神經突觸義肢加以取代。

※※※

被捕的密醫姓周,五十八歲,皺臉上寫滿了深沉的絕望。被捕以後並不注重個人衛生,亂糟糟的鬍渣,身上也有些尿騷味。當時之所以追查到他的地下手術室,是因為在追查某個器官販售集團的器官來源。

他當然有很多器官可以賣,這些都是從老人身上一塊塊切下來的。

周姓嫌犯輕輕地嘆了口氣,說?「我沒有殺人,只是解剖。」

我幾乎忍不住要給他一巴掌。但我連自己都已經變得難以置信的冷血,居然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接着淡淡地說?「被你解剖的人,還活着嗎?」

「……四十六、四十七。」周姓嫌犯抬頭雙眼無神地望着拘留所天花板,顫抖的嘴唇之間出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四十七次實驗,還有五人活着。」

「另外四十三人是你殺的;對於所剩四人,你也犯了傷害罪。」我的聲音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平靜得不可思議。

那自己也是半個老人的中年人,視線慢慢轉回我的臉上。

「我相信檢察官您的判斷,一般人都是這麼認定的。」他慢慢地說?「比方說有一個人挨了車子撞,然後死了。一般認定,這個人是被車子撞死的。」

「那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有一個人,自己落在車子面前,那麼他就是自殺死了;還是檢察官依然要說他是被車子撞死的?」

皺了皺眉頭,我語帶保留地說?「他既是自殺死的,也是被車子撞死的。」

「全體人類都在自殺。」他說?「沒有一個真正想讓自己活下去。一個真正想讓其它人多活些時候的人,不是被當成瘋子就是殺人兇手。」

之後,不管我再問他什麼,周姓嫌犯不再說話了。我想,他已經承認,有四十三人(其實我們根本不知道那些人在哪裏;要不是他留下如此詳細的錄像帶紀錄,我們恐怕不知道那些被肢解的四十三人還存在過)在他「解剖」下死亡。

當然他們不一定需要動這些截肢或器官移植手術的,毫無疑問。

還活着的四人當中,查得出身份的分別是72、74與82歲。其中三人已經因為太多器官被賣掉而無法動彈、根本是屍居餘氣的植物人;唯一能說話的吳姓被害人74歲,也有嚴重的老人痴呆症。

雖然很難取得他的口供,但是該做的事情就是要做。

「吳老先生您好。請問您離家后一直位於周姓嫌犯的住處嗎?」我問道。

「……」

老人沒有回答。據調查,他的家人為他申報的失蹤時間,是半年以前。

我並沒有期待馬上得到他的答覆,等了一會兒,再問了一次,如是反覆再三。等待的過程中,我看着他粗糙不堪的義臂、義足,越看越是觸目心驚,甚至會出「把變成這樣的他帶回去和家人見面,不如早點讓他死掉得好」這種黑暗的念頭,只好把它轉成對冷血兇手的憎惡和詛咒。

「……周醫生在哪裏里?」漫長等待過後,老人緩緩地開口了。

「周姓嫌犯已經被逮捕,你很安全。」我說。

老人疑惑地四下望望,說?「安全?不……這個世界上沒有安全,沒有平安,沒有救主,沒有神佛菩薩……我隨時會死。」

「……吳先生,請問您離家后一直位於周姓嫌犯的住處嗎?」我又問了一次。

「周醫師在哪裏里?」老人拗執地追問道。

我只好順着他的語氣說道?「周醫師因為犯罪被捕了。你很安全,請問你還記不記得自己離家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吳老先生緩緩地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地說?「哦,他不在這裏啊。他什麼時候會過來啊?還是你幫我問問他好了。」

基於檢察官的直覺,我拉長了耳朵,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好,我幫你問問周醫生。請問吳老先生要我問他什麼?」

老人身體晃了晃,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

「麻煩你了,小夥子。」他說?「幫我問問周醫師,現在我離永生有多遠?上次他說,我已經接近了七、八成。」

「……你被騙了,他沒有辦法讓你得到永生。」

我怎麼能說得出這句話?只有眼淚在眼眶裏滾著掉不出來。

瘋子。

就精神科醫師的診斷結果,周姓嫌犯不是精神病患;可是他所認定的事實,完全可以證明他瘋了。

原來周姓嫌犯真的也是個醫生,精神科醫師。怪異點是,他在三十五歲的時候又攻讀醫科,擅長內外科手術,在校成績優異。可是他卻沒有考內外科醫師執照,繼續以精神科醫師身分開業,直到四十五歲退休,攢下一小筆退休金。

但他卻是個瘋子。他所相信的事情,從其實驗紀錄看來,就是把一個人**的部分一一切掉、換成義肢,這人就會變成機械人而永遠活下去。

當然不只包括四肢,還包括重要器官。事實上,除了表皮、肌肉神經、眼耳鼻口舌骨頭等等外表可見的器官之外,能換的他全都試着換過。

……天,我已經受夠了看他切人,我必須把錄像帶全部看過才行嗎?四十七個人一一被他肢解,每分解一部份,都有一卷手術過程錄像帶;前幾次肢解手術就失敗而早死的人,或許算幸運的;還沒死的,隔一陣子就會被肢解另一部份,錄像帶的側標上有註明日期。

……等等,錄像帶的側標似乎有些別的意義。大約二十卷之中會有一卷綠色側標錄像帶,有別於其它的白色側標。我把帶子放入錄像機,慢慢地放了出來──

天!這是什麼!

他、他在對自己進行手術!把自己的左腳……切下。

之前看他的左腳,明明很正常;可是錄像帶不象是偽造的……而且影片中的義肢,看起來高級許多,象是迄今公元2o47年最先進的產品。

那麼就是切下自己的左腳,試試看義肢,後來又換回去?或者現代義肢已經高級到我們肉眼看不出來,應該為他作身體檢查。

要證明他真的這樣做過,很簡單,檢查就知道;但是在那之前,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伸手拿了第二卷的綠色側標錄像帶。

──天啊!他居然在換自己的腎臟!

不,我不至於沒有這點醫學常識……以現在自動機械的的進步程度來說,一個醫生幫一個病患作內臟移植的大手術,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但這裏的情況是,醫生和患者是同一個人。

放眼望去,綠色側標錄像帶一卷卷刺激着我的神經。沒有被害者名姓,但是依然記錄着手術時間。簡單估計,總數也大約有三十卷……真的都是他「對自己」進行手術的錄像帶?他還換了自己的什麼?

我非看不可,不想看,又有點想看。這時,助理秘書敲了門。

「進來。」我說。

「羅檢察官,四名被害人的詳細體檢報告已經送來了。」他的神情異乎尋常的激動,拿着資料的手甚至有點顫抖?「除了四體是義肢之外,受害者的臟器幾乎都已經換**工器官了!尤其是吳老先生,全身已經有六、七成都已經換**工構造物,居然還能正常飲食、交談,負責體檢的醫生說,簡直是奇迹!」

我不耐煩地說?「這種奇迹不要也罷。因為很少見所以是奇迹;切割別人的器官拿去販賣若是合法,這種技術早就展出來了吧!」

「……是。」助理碰了一鼻子灰,臉色有點尷尬。

「他販賣器官所得的贓款呢?」我問道。

「匯入帳戶幾乎是空的。」

「追查資金流向,快去聯繫!」「是的。」

助手離去后,我一直提不起精神擅盡職守看完那些錄像帶。

沒辦法,只好預約了精神科醫師。其實我跟他已經是朋友了,常常有需要他幫助的地方。比方說,就是他為黃姓嫌犯作出「精神狀態正常」的診斷。

我播通電話,說明來意后,他很快跟我約好了明天。次日,我一大早便上門拜訪。他看我對病患用的躺椅有些排斥感,主動邀我坐辦公室的會客沙,我自然感到樂意之至。

「先要謝謝醫生幫忙。」我說?「如果不是你那份『精神狀態正常』的診斷報告,我們可能沒辦法讓周性嫌犯得到他所有的應得的制裁。」

醫生胡疑地抓了抓頭,反問道?「你認為他的精神狀態不正常?」

「呃……」我苦笑着說?「從他留下的文件中,我認為他是瘋子。他似乎相信把一個人一點一點的換成機械,那個人就得到永生了。」

「喔,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他。」精神醫生笑着說?「他說,他不確定。」

「……不確定?」我懷疑地反問一句。

「對,接着他反問我?『醫生,你認為把一個人一點一點的換成機械,他就得到永生了嗎?或者他會在某一個階段變成不是他自己了?』我說我不知道。」

「……然後呢?」

「他瞪了我一眼,罵道?『不知道為什麼不去做實驗?』我只好說?『因為那是犯法的』。而他嘆了口氣說?『是,所以該是我接受法律制裁的時候了;只可惜實驗結果還沒出來。』」精神醫師說完,抓抓頭說?「我能體會羅先生不想看那些錄像帶的心理壓力。或許他很正常,你和我真的瘋了也說不定。」

我愕然呆望着他。

就在這時,懷中的電話響了起來。我有點不好意思,因為類似的晤談中照理來說該把手機關掉的。『唯?』我對播電話的助理說?『我正有事,長話短說。』

「資金流向查出來了,其中約有四成是購買患者……不,給受害人使用的義肢和人工器官。其中義肢僅是勉強能用的等級;不過人工臟器就高貴多了。」

「另外六成哪裏里去了?莫非他投保了壽險?」我勉強開了個玩笑。

「不……他透過各種管道,訂購治療帕金森氏症的、實驗中的電子義腦。數量很龐大,相當於治療兩百人用的份量;但東西全部下落不明。」助理的下一句話,原本可能是想開玩笑?「要不要掃描受害人和嫌犯的腦部找找看?」

我卻笑不出來。

助理感覺氣氛有些冷,連忙轉移話題?「哦,還有,書記官比對錄像帶側標的人名,不是嫌犯招供的四十七人,而是共四十六人。不過還有一些沒標註姓名的綠色側標錄像帶,也許確有第四十七人;書記官想了解一下,起訴書怎麼寫?」

……這個問題,我也回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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