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這就是她的新婚洞房嗎?

從厚厚的紅蓋頭下端縫隙向外看,她只能看到自己大紅色的鞋子和綉滿了並蒂蓮的喜服。

周圍的一切顯得很安靜,雖然看似她嫁得很風光,但是此刻的她卻沒有一絲喜悅。

窗外沒有賓客喝醉酒的吵嚷,屋內沒有喜娘報著吉利詞兒的嘮叨,過於的安靜是什麼?

一種冷落。

她嫁人了,但是她知道她的丈夫不愛她。娶她,只是為了打發皇上一時興起的賜婚聖旨。

他的丈夫,那個人,一直是以風流不羈、肆意而為聞名京城。

出嫁前,她的母親流著淚,拉著她的手說:「雁融啊,如果受了委屈,就常回娘家看看。」

她沒有陪著母親流淚,事實上,她是這樁婚姻中最淡定的一個人。淡定地接受聖旨,謝恩,然後默默地為自己收拾出嫁的行裝,像是為了一次簡單的旅行。

一頂轎子,將她抬入承德王府,這簡潔到甚至還不如大戶人家納妾一樣的輕慢婚事,讓她那些同父異母的姊妹們,在最初嫉妒她擁有王妃封號之後,又變得幸災樂禍起來。

「看吧,別以為自己長了張狐媚子的臉,就一定能得到承德王爺的喜歡。王爺什麼美人沒有見過啊,不可能喜歡她這種笨笨的木頭人的……」

大姊雁華故意用她聽得見的聲音在她步入轎子的那一刻,在身後和什麼人說著。

她的腳步沒有停滯,彎腰,坐入轎中。

就這樣被抬入王府,她聽到一個管家似的口吻的人對她說:「江小姐,王爺今天外出有事,請您在新房等候。」

她還被稱作江小姐,是因為還沒有拜堂成親嗎?新婚之日,丈夫居然外出未歸,不要說任何常規禮儀的拜天地,只怕他的眼中只把她當作皇帝硬塞給他的一個小玩意兒,想本來也不打算正眼看待了吧?

她不怨、不怒,平靜地回答,「多謝您了。」

就這樣,孤獨地進了新房,從天明等到天黑。

桌上的紅燭不知道何時被人點燃,而她酸痛的背脊告訴她,她已經不能再堅持這個姿勢下去了,她這樣坐了多久?兩個時辰?三個時辰?還是更久?

就在她思慮著該如何應對眼前這份死寂的時候,房門忽然響了,一陣很輕的足音來到她的面前,然後靜靜地佇立。

她的心陡然揪起,她看不到那個人,但是卻好像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她知道,可以在王府中如此近距離、無聲無息接近她的人,只有一個,她的丈夫—承德王,聶瑾元。

像是等了很久,她的紅蓋頭忽然被人一下子掀起,挑蓋頭用的秤桿,冷硬地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著她從今天起該叫作「相公」的這個人—

瑾元,被先帝在十六歲就親封王爺頭銜,當年曾是皇位繼承人的,但是據說因為過於風流不羈、品行不端,而讓先帝被迫放棄他,改選了他的弟弟。

她聽說過一些關於瑾元的事,那些故事帶有一些傳奇色彩,讓她總是半信半疑,不過今天見到瑾元本人,她才恍然明白,傳聞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他應該不年輕了,然而看起來還是如同少年一般俊逸瀟洒,一雙不該屬於男人的桃花眼,就是不笑,也像是含著一縷柔情,專註地看人時,可以把人看得臉紅心跳。銀白色綉著團龍的王服,襯托著他鬢如刀裁的整潔黑髮和白皙的肌膚,在燭光下,竟然讓她想起了「美麗」兩字。

這樣的一個男人,美貌、地位、錢勢,樣樣兼具,的確有風流的本錢。

就在她打量他的時候,瑾元也微微彎下腰,很認真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老二竟真的丟了個美女給我?」

她聽出他語氣里除了訝異之外,更多的是一種輕蔑。他蔑視的是誰?這樁婚姻的始作俑者?被他直呼為「老二」的皇帝,還是她這個平空掉下的妻子?

她低下頭、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屈膝,第一次和自己的夫君見禮,「參見王爺。」

她沒有叫他的名字,也沒有叫他相公,她不覺得這場鬧劇式的婚姻會讓他們彼此懸殊的身份而有所改變,且他也沒有賦與她如何稱呼他的權利。

她,懂得分寸,知曉禮儀,識大體,顧全局。這是皇上在無數的名媛閨秀中選中她做他妻子的原因之一。

她不會給他惹麻煩的,即使是一個稱呼,也不會讓他不快。

果然,瑾元垂著眼看著她低俯的螓首,只是挑了一下眉尾,隨即笑笑,「不必客氣。今夜起,妳就是王妃了,這王府里除了我,妳不用怕任何人,也毋需再這麼謙恭。」

這是她入門后聽到的第一條夫訓。這話,不像是安撫,倒像是警告。

他對她,有什麼不滿,或是不放心的嗎?

「是。」她不做多加詢問,只是輕聲簡潔地響應。

瑾元看著她,目光閃爍了幾下,忽然又一笑,「夜深了,妳休息吧。」語罷,竟丟下她,轉身而去。

她愣在那裡,卻很快又自嘲地對自己笑了笑。

知道會被冷落,但是沒想到冷落如斯。新婚之夜,不僅之前的婚禮儀典一概沒有,連洞房之夜也被省了。

承德王妃,從此將取代她江家三小姐的頭銜,掛在她的頭上,這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四個字,就是她一生結束時,刻在墓碑上的全部批註了吧?

她的人生,真的要這樣碌碌無為地虛度而過嗎?

第二天清晨,當王府的侍女來敲房門時,驚訝地發現,王妃已經起身了,甚至換好了衣服,自己梳好了頭髮。

那屬於婦人的高雲髻,沒有用過多的飾物裝飾,即使桌上的妝匣內有很多的金銀玉器,足以將她的妝容妝點得更加熠熠生輝。

一雙金色的雙股髮釵,一左一右插在髮髻的左右兩端,一絲不苟,鬢髮也一絲不亂。

她是一個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要求得非常嚴格的人,事事刻板得從不逾矩。

這,就是旁人第一次見到江雁融時對她的印象。

聽到身後有動靜,雁融緩緩轉過臉來,對手捧臉盆的侍女淺淺微笑,「謝謝。」

那侍女很是受寵若驚,放下臉盆,急忙跪下回應,「王妃,奴婢怎麼敢當?」

雁融輕聲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荷香。」

「我房裡的事情往後都是妳來負責的吧?」

「是,王妃的起居是奴婢照顧。」

雁融從袖子里拿出一張銀票,面額足有一百兩,塞到了她手裡。

荷香一瞧仔細了,驚得手都在抖。「王妃,這錢……」

「拿著吧,以後我還有很多事要麻煩妳,王府月錢雖然不低,但是你們出來做事不容易。看妳的年紀,比我要小上好幾歲,唉,本該是在爹娘身邊,讓爹娘疼愛的,出來做人家的奴婢,都是為了求溫飽。我也幫不了妳多少,這點心意,妳不必推辭,但也不要和別人說,免得旁人眼紅,也給自己惹禍了。若是妳家裡有窮親戚,需要妳周濟的,就周濟一點,家裡將來若有急用,也不至於捉襟見肘。」

她這一番話溫文爾雅地說出,語氣輕柔又親切,說得極有道理,聽得荷香眼淚都流了下來,立刻叩首道:「奴婢謝謝王妃的大恩大德,以後一定盡心伺候,王妃若有什麼事情吩咐,也請吩咐奴婢,奴婢絕對不敢怠慢半分。」

雁融將她扶起,親自幫她擦掉眼角的淚水,笑道:「好了,妳剛進屋來,就哭成這樣子出去,若是旁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是多惡毒的人,第一天來就把妳氣哭。我現在的確有事要請教妳,這王府里的人和事,我都不大懂,妳能不能給我說說?」

「王妃想問什麼?只要奴婢知道的,一定照實說出。」

「王府之中,王爺還有什麼親人嗎?」

「王爺還有一個親弟弟,不過不住在王府,只是偶爾過來看看。」

「哦,妳是說承信王爺?」

「是,承信王爺和咱們王爺的關係很好,兩個人有時候會一起外出打獵、郊遊什麼的。承信王爺脾氣很好,笑咪咪的,說話大剌剌,偶爾還會和我們奴婢開個玩笑,不像咱們王爺……」

說到這裡,荷香猶豫了一下。

雁融看出她有顧慮,笑著說:「不像咱們王爺這樣古怪,心思難猜?」

「王妃……您、您說得真准。」荷香小聲道:「王府上下都怕咱們王爺,不只是因為他是王爺,還因為他喜怒無常、神神秘秘,高興的時候,笑起來就像春花一樣,一旦生起氣來,冷得讓人隔著八丈遠都不敢靠上前。」

雁融笑著點點頭,「那王府之中還有什麼地位高的人嗎?我第一天到府來,需要拜望的?」

「咱們王爺的親娘已經過世多年了,只有一個奶娘還活著,平時在府內,我們都叫她一聲衛夫人。」

她遲疑了會才又再開口,「那……王爺在我之前,還娶過哪家姑娘嗎?」

荷香古怪地笑笑,「王妃,您大概是聽外面說過我們王爺的種種傳聞吧?王爺在外面玩成什麼樣子,奴婢是不知道,不過他沒有帶女人回府來是事實。奴婢也聽說他在清音樓長年包了一個廂房,清音樓的頭牌歌姬於香香……是我們王爺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打量著主子的神情,看她有沒有不高興。但雁融那張美麗如明月般的姣好面容上,並沒有半點不悅的神情,從頭到尾都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凝神細聽。

她見荷香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也只是微笑著點頭,表示明白了。「王爺現在上朝去了吧?」

「沒有,王爺昨晚去了清音樓……還沒回來。」

新婚之夜,他沒有留在妻子身邊,而是去了另一個女人的房中,做些什麼,不問也知。

雁融心頭劃過一絲悵然,但是沒讓這絲悵然留在臉上,她就著臉盆中的水洗了臉,然後一邊細細地塗抹著胭脂,一邊說:「一會兒我要去見一下衛夫人,麻煩妳帶路了。」

一間充滿花香的廂房內,瑾元一身雪白的長衫躺在軟軟的斜榻上,聽著窗外幽幽傳來的絲竹管弦之聲,雙眸輕闔,一隻手輕輕的在大腿上打著拍子。

旁邊一個窈窕美女跪在他腳邊,幫他輕輕按摩著雙腿,「你還準備在我這裡待多久呢?」她妖嬈開口,「王爺,新婚之夜,你有必要這樣冷落你的妻子嗎?你是冷落她,還是冷落你那個皇帝弟弟?」

瑾元慢慢將眼皮打開一條縫,斜睨著她,冷幽幽道:「香香,妳現在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我不是在管什麼,只是替她難過而已。她是你的妻子,可怎麼我卻覺得,她的存在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你知道女人最怕的是什麼?不是貧窮到吃糠咽菜,而是獨守空閨,沒有人愛她,那樣的感覺簡直生不如死。」

「這是妳的感覺吧?」瑾元挑起唇角,「妳在我身邊這麼久了,還顧慮這個?」

於香香苦笑道:「我雖然服侍你許多年,但是我知道你不愛我。」

「那麼,倘若有朝一日妳找到一個愛妳的人,妳會怎樣?」

「我會……跟他私奔。」她笑著說,「然後找一個角落偷偷看你著惱的樣子。」

瑾元笑出聲,「妳以為我會著惱嗎?」

她瞪了他一眼,又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會著惱,你這個人啊,壓根兒就不會動情,沒情意的人,又怎麼會為別人著惱呢?」

他掩著口打了個哈欠,「累了,我是該回去了。香香,和妳聊天很有趣,妳知道我向來喜歡懂得分寸和知進退的女人。」

他起身走到門口,又回頭看著她笑道:「對了,下次換種胭脂,我很不喜歡它留在我唇上的味道。」

這下子,換成於香香一臉著惱的神情了。

瑾元大笑著走出房門,院里有一道小門直通清音樓外,門外有輛馬車等在那裡,車夫本來像是在睡覺,聽到聲音立刻警醒過來,恭恭敬敬地下車,打開車門,讓他上去。

「王爺,回府去嗎?」

瑾元想了想,「不,先入宮。」

王府里有什麼,多了一個女人而已,實在無趣。倒是應該入宮去,看看他那位皇帝弟弟,對他表達一番「謝恩」之意了。

承德王前來晉見的消息傳到暖書房的時候,年輕的皇帝並不意外,他淡淡笑著,那笑容卻與瑾元有幾分相似,然後一抬手,「請王爺進來吧。」

瑾元走進來的樣子依舊是大剌剌,毫無半點恭敬之意,看到瑾陽正埋首於桌案上的一堆公務時,他挑著眉說:「陛下還在處理公務啊?微臣真是來得不巧啊。」

「無妨,反正你何時來,我何時都有這麼多事情要忙。」瑾陽抬起頭,「皇兄這次來,是不是要告訴弟弟,你終於準備入朝做事,為弟弟分憂了嗎?」

瑾元雲淡風清地笑道:「那怎麼可能?我若是入朝,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擔心我會毀了你的王朝。」

這樣的話,不知道是挑釁還是威脅,在這朝中沒有人敢說出這樣的話,但瑾元卻說了。不過瑾陽早就習慣皇兄說話的口氣,依然是笑笑的道:「我知道你不會的。」

瑾元實在是不喜歡他這笑臉,就好像他已經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似的。於是他端出那份無害似的表情,響應道:「我為什麼這時候入宮,難道陛下不知道嗎?昨夜是我的大喜之夜,所以微臣一早便入宮謝恩了。」

瑾陽故作訝異道:「哦?原來你記得昨夜是你的大婚之夜啊?可我怎麼聽說,你不僅沒有擺婚宴,還去清音樓住了一晚?」

瑾元瞇起眼,「哦?陛下對我的事情還真是了如指掌啊。」

「不是我故意派人監視你,而是你這樣做,招搖到不得不有人在我耳邊吹風。怎麼?你是對那姑娘不滿意,還是對我給你安排的婚事不滿意?」

「豈敢,她是陛下親賜的人,我怎麼敢不滿意呢?」瑾元微微笑著,笑容卻很冷淡。

「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干涉你的事情,不過那姑娘,我曾在一次家宴中見過,很賢良淑德的好姑娘,若不是我已經有了皇后,我絕不會把她讓給你。我想,既然我看著這麼滿意,你也應該滿意才對。從小到大,我喜歡的,和你喜歡的,不總是同一件東西嗎?」

他話裡有話。

瑾元警惕地看著他,「陛下指的從小到大,包括什麼?」

「比如,父皇賞賜的御馬啊,還有敬晴郡主,以及……這個皇位。」

瑾元在他悠然的語調里,臉色漸漸僵硬,他冷笑一聲回道:「陛下都說錯了,父皇賞賜的御馬、敬晴郡主,甚至是這個皇位,都不是我看中的,而是您看中的。請不要把您的喜好強加於我的頭上。」

「既然皇兄不願意承認,那就算了。對,我是說錯了一點,敬晴郡主對皇兄是單相思,我後來只是把她的心從皇兄那裡搶過來而已。」瑾陽笑得得意,毫不掩飾的得意。

瑾元也笑了,笑得深沉,「陛下,所以你要明白,我什麼都沒有和你搶過。」

「這是我最遺憾的事情。我但願皇兄能和我爭一下。」瑾陽放下手中的毛筆,伸了個懶腰,「要知道,一個人在世上,如果總是孤獨戰鬥會多麼地無聊,我寧願自己有個對手,不戰而勝的結果實在沒有滋味。」

瑾元挑挑眉,「只怕微臣會讓這種不好的感覺繼續在陛下心中蔓延下去。畢竟你我君臣有別,而我也非大逆不道之人。那個女人,皇上賞賜給我,我接收了,以後皇上還有什麼出人意料的賞賜也可以儘管丟過來,微臣會牢牢地接住。」

瑾陽笑著點點頭,「好,我會好好考慮這個問題的。」

瑾元回到王府時,府中的管家看出他的臉色不好,不敢多言,只是上前行禮問候道:「王爺辛苦了。」

辛苦?他有什麼可辛苦的?大婚都可以草草了事,新婚之夜在青樓解決,清晨去和皇帝打哈哈,這樣叫辛苦嗎?

他瞥了管家一眼,隨口問道:「王妃還好吧?」

「王妃現在在陪衛夫人聊天。」

「哦?是嗎?」瑾元又挑起眉尾,「她還挺會找事做的嘛。」

來到衛夫人住的小跨院,隔了老遠,就聽到衛夫人爽朗的笑聲—

「王妃真是太客氣了,妳怎麼知道我喜歡這樣的花色?」

不疾不徐的,傳來另一個他很陌生的女聲—

「我是比照著我母親喜好的樣子做的。我想,老人家應該都喜歡這樣的藍色吧,並不張揚,卻也很鮮亮。」

「原來是妳親手做的?呀,真是一雙巧手。真難為妳這個一品大員家的千金,如此賢德。」

「您過獎了,只是件小東西。我嫁人的消息來得太倉卒,我也沒有多少時間準備,因為正在替母親做這個暖手套,想著府中應該有老人,就順便多做了一副。」

「也要有這份心才好。」衛夫人讚不絕口,「看這針腳、這手藝,就是外面一等一的綉坊也做不出來呢。」

瑾元漫步進去,笑問道:「老夫人看到什麼了,這樣開心?」

衛夫人雖然身為瑾元的乳娘,但在府中卻有一定的地位,與瑾元的關係也猶如母子一般。見到他,她並沒有像別人似的卑躬屈膝,而是笑著將手中一副暖手套展示給他看。

「你看,這是你媳婦親手做給我的,我近來正覺得手涼,沒想到這孩子這樣有心,送了這麼好的禮物給我。」

瑾元看著那一副刺繡精細的暖手套,又看了一眼自他進來后就站起身,在一旁恭敬地垂首肅立的雁融,點點頭,「難為妳這樣有心。」

「應該的。」她的語調平平。

好無趣的一個女人,瑾陽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會對她另眼看待?甚至說什麼倘若沒有皇后,就會選她。

「昨夜睡得如何?」他故意殷殷詢問,一副很關心她的樣子。

只怕全府上下都知道他昨夜並沒有和她圓房,而是出府過夜的事情吧?雁融心頭苦笑,依然是平靜地點頭,「還好,多謝王爺關心。」

倒是衛夫人很替她打抱不平,低聲對瑾元說:「如今你好歹是成了家的人了,也該收收心,外面那些野花,終歸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兒,別辜負了皇上的一片心意,也別辜負了這樣好的妻子。」

「辜負?這世上誰辜負誰,還不好說呢。」瑾元古怪地笑,忽然對雁融伸出手,「走,和我回去吧,別再這裡打擾衛夫人了,她每天早晚要誦經一個時辰,現在差不多到時候了。」

雁融陡然一怔,看著他平平伸在自己眼前的那隻手,白皙修長整潔,她有點怯生生地將自己的手交出去,因為緊張,她的指尖是冰涼的,掌心卻有汗。但他立刻握住,拉著她走出了衛夫人的跨院。

她忽然感到有種溫暖的力量,像是從他的手上蔓延到自己心底。

她就這樣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地走著,身邊不時地聽到府里的下人對他們請安問候。

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肌膚相親,而這個人,是她的丈夫。

剛才他那一句「和我回去吧」,就像是相處多年的老夫老妻的口吻,那樣簡單的五個字,卻敲中了她心中很柔軟的一處。

回去,回哪裡去?他的心中真的會把她當作妻子一樣嗎?

她偷偷地瞥過去,只見他微仰著頭,漫不經心似的走著,那俊秀的側面輪廓應該讓不少的女孩兒為之心動過吧?昨夜,那個佔據了他一夜的於香香,是不是比此刻的她更大膽直接地欣賞過他的俊容,或是享受過他比此刻更加濃厚的溫存?

情不自禁地,她輕聲嘆了口氣,不意這輕微聲響卻驚動了身邊的他。

瑾元停住步子,轉身看她,「怎麼?有什麼煩心事嗎?」

「哦,沒有。」她趕快否認,想扯開話題,「王爺用過早飯了嗎?我去吩咐廚房做一份來吧。」

他笑道:「不錯,很有些當家主母的味道了。我的確還沒有吃早飯,妳大概也沒吃吧?不如叫她們送來,我們一起吃,我還有些話要問妳。」

沒想到,新婚之夜,他將她丟棄在房中,但是第一個早晨,他會和她一起用膳。

當侍女們把飯菜張羅好時,雁融對那些侍女道了聲謝謝,隨後端坐在桌案後面,並沒有急於動筷。

瑾元一直斜睨著她,見她正襟危坐的,不禁失笑,「我知道舉案齊眉的故事,但是我不希望在自己家吃飯也這樣拘束。我餓了,就不和妳客氣了。」

看他痛痛快快吃飯的樣子,她的嘴角緩緩勾起,綻出一抹笑容。

他挑眉看她,「笑什麼?」

她垂下眼,「王爺吃飯的樣子……像個孩子。」

她本以為他會像他的身份和外表一樣,吃飯時自有貴族的優雅鎮定,最起碼也是細嚼慢咽,但他卻大快朵頤,旁若無人一般,吃得非常快。

「一晚上沒吃什麼東西,有點餓了。妳覺得很好笑?」瑾元並不因為她的話而改變吃飯的速度。

她收斂起笑意,「無論有多忙,身體還是第一位的。飢一頓,飽一頓,會對王爺的身體有害。」

「第一天為人妻,就要開始說教了嗎?」

他丟過來的一句話,帶著幾分輕蔑的冷意,讓她剛剛凝聚起的一絲溫暖頓時凝固在心頭。

於是她默不作聲,也端著飯碗慢慢地吃起來。這一餐飯,到底吃的是什麼滋味,有些什麼樣的菜肴,她也沒有留意。

忽然,眼前被一道影子遮住,她抬起頭,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種略帶研判的眼神凝視著她。

她有點手足無措,手中還捧著飯碗,不知道是該站起來還是繼續坐著。

但瑾元卻蹲了下來,微笑望著她,「還說我吃飯像個孩子,妳看妳現在這個樣子,不像個受了氣的小姑娘嗎?」

雁融怔怔地看著他的笑容,還有些懵懂他的玩笑之詞,只是當他的手指撫過她的唇角,幫她揩去那裡的一粒飯粒時,她身子倏然一震。

眼前這雙眸子中,除了盈盈笑意之外,更多的是什麼?不該是憐愛吧?她知道他不愛她,娶她只是不想抗命,此時此刻的溫柔,也只是他本性風流中的一點放縱而已。

昨夜,當他和另一個女子繾綣纏綿之時,他的這雙手,應該是更加溫柔地撫過那個女子的唇角,當然,還有……更多她不能想象的溫存……

她隱隱覺得心疼,微微偏開頭,躲過他的手,低聲問道:「王爺剛才說有話問我?」

「哦,是的。」瑾元抽回手,看到她的眉骨低下去,像是看出她的神色變化是為了什麼。

他站起身,「出嫁前和陛下見過面吧?」

「見過一次,陛下召我入宮,和我說了賜婚之事。」

「妳和陛下以前很熟?」

她搖搖頭,「從未說過話。」

她不明白為什麼皇帝會突然挑中她當承德王爺的妻子,皇上並沒有給她任何理由,只是溫和地對她說:「雁融,妳是朕很看中的人,也只有妳,才能配得上朕的兄弟。以後,就將他拜託妳了。」

那樣的誠懇,那樣的親切,總讓她覺得皇上這種口氣像是一種鄭重的託付。而她,一個普通朝臣的女兒,又怎麼擔得起這樣的託付?

她的回答卻讓瑾元更覺困惑,他本以為這兩人必然是私交不錯,瑾陽才會挑中她做自己的妻子,怎麼?原來他們不熟?瑾陽葫蘆里又賣的是什麼葯?

他靜默片刻,忽然哼哼一笑,「他說了些什麼,妳不妨直接告訴我,他為何會選中妳?他是不是覺得,妳來做他的眼線,比起那些天天趴在我王府牆頭的大內侍衛更來得正大光明?」

瑾元的聲調陡然由熱變冷,句句帶刺,刺得雁融不禁連忙站起來,她惶恐又不解地響應,「王爺,我不知道您指的是什麼?但陛下並沒有給我任何的指令……」

她的話沒有說完,下巴就被瑾元捏住,他望著她黑眸中的驚惶失措,一字一頓的道:「妳很像個賢妻良母,很像,但是這不該是他選中妳的原因。江雁融,亮出妳的底牌來吧,妳該是個怎樣的人?我真的很好奇。」

她感受到下巴處的壓力,讓她渾身上下都僵硬得不自在。她猛地一掙,將他的手掙開,這一瞬間,瑾元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一絲憤怒,那是不曾在她眼中見過的情緒,讓他對她有了嶄新的認知。

看來這個溫柔如水,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美麗女子,其實也是有情緒的嗎?

他好整以暇地抱臂胸前,等著看她接下來的表現。

雁融在那最初的失態之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又低下頭去,淡淡地說:「如果讓王爺誤解什麼,請王爺諒解。但我是身家清白地嫁到王府來的,若是王爺對我有何不滿,可以賜我一紙休書,毋需在這裡胡亂猜測。」

哦?她居然也可以強硬起來?瑾元忽然覺得她變得有意思起來。

「很好。」他點點頭,他不喜歡應聲蟲,知他如瑾陽,必然也不應該塞那種女人給他。

現在他隱隱猜到瑾陽的心思了。這個女人,絕對是外柔內剛型的。激怒她,就像激怒一隻外表優雅,動作慵懶的小老虎,可以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咬他一口。

他看著她,勾著唇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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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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