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拿出檔案時,她的手指不自覺顫抖起來,一方面是怕被卓翊發現,一方面是因為即將面對真相而激動。

一頁頁翻去,都是些無關的記載,直到八月——

八月十五,范家綉庄突起大火,火勢延燒迅速,房舍織品全毀。

翌日,於瓦礫堆中發現五具焦屍,經仵作勘驗,應為范氏夫婦與二子,及范家僕婦一名。范家長女與長工一名,不知所蹤。

接下來是仵作相驗紀錄:范家男主人范進陽,頭部有遭重擊痕迹;范妻柳氏和二子葬身火場,無任何掙扎逃生跡象,研判可能遭下藥。此案因此由意外轉為他殺偵辦。而失蹤的長工,則被列為頭號嫌犯……

「找到了嗎?」卓翊的聲音突然在耳響起,嚇得姚清綉手中的檔案掉到地上。這個人,遲早會把她整死。

卓翊彎下身子,將檔案撿起,拍了拍灰塵,交到姚清綉手裏。

「被刑案嚇到啦?早知道就該換個位置,你查那一頭,我查這一頭。」

姚清綉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你查完啦?」

「哪那麼快?我只是來告訴你,放飯時間到了,吃飽了再來上工。」

姚清綉氣得轉身往外走。

「等一等,清綉姑娘!」

「什麼事?」姚清綉回頭瞪他。

「機密文件,僅限內閱,還請歸還。」卓翊笑着伸出手來。

「拿去!」姚清綉把檔案塞給他,一邊罵自己笨,這事瞞不了他啦!早知道他帶自己來檔案室,就不懷好意,自己偏偏還會掉進他的圈套,簡直笨到極點!

姚清綉氣得沒吃午餐,就上床躺着了。對自己的懊惱和對卓翊的怨氣已經填飽了她的肚子,她不想再見人了。

未申之交,傳來叩門聲。敲了兩下,一會兒,又兩下。

「姚清綉不在!地下綉庄今天歇業!永遠歇業!」她在被子裏面叫。

一會兒,門被推開了。姚清綉豁出去了,不管來人是誰,她全不理。

奇怪的是,來人並沒有動靜,姚清綉只聞到一股點心的香味。

南方尚甜,點心多半做得甜膩可口,姚清綉特別喜歡吃豆沙,而這陣甜味好像剛好是豆沙,加上中午沒吃飯,這該死的甜香就這樣一波波攻陷她的食慾與決心。

不知又是哪個要借重她手藝的人,買了她最喜歡的紅豆松糕來慰勞她。

好吧!對不起我的是卓翊,不用拒其他人於千里之外。

她翻開被子坐起來,起來了就不能再躺下去,偏偏她現在真的很想再躺回去。

坐在桌子旁邊笑看着她的,正是卓翊!

「卓大人神捕來做什麼?命案辦完了嗎?」

「托您的福,已露出一線曙光。」卓翊笑道。

這姓卓的真怕氣不死她!

「那你趕快循線追查啊!我這被保護的女嫌犯,可再沒什麼利用價值了。」

「卓某不是過河拆橋之人,」卓翊站起身來,走到床邊,向她一抱拳,「清綉姑娘的恩情,在下永誌不忘。」

又是一臉誠懇。卓翊「漂亮」的臉皮配上這樣的神情,簡直就是在展現造物者的神奇。姚清綉總是難以抗拒美好的東西,氣頓時減了三分。

卓翊轉身端起托盤,「清綉姑娘是要在床上用餐,還是要在桌上用餐?」

在床上用餐,兩手捧著托盤哪還有手拿湯匙?難不成要讓他喂?姚清綉馬上起身——

「我下床。」

卓翊幫她拉開椅子,「請坐。」

把湯匙交給她,「請用。」自己坐到桌子另一邊去。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張完美的笑臉,再加上自己最愛的美食,姚清繡的火氣又減了三分。

「好吃嗎?」看着姚清綉一匙一匙不停地放入口中,卓翊笑問。

「嗯。」姚清綉點頭,「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個?」

「春山他們說的。」

「我就知道。不過……」姚清綉又挖了一匙,左看右看。「你買的似乎特別好吃,料多了許多。」

「那當然,我訂作的。」

「訂作?紅豆松糕不是現蒸現賣嗎?訂作怎麼來得及?」

「我昨天就訂了,今天拿貨。」

昨天?那他不是算準了自己今天一定會上當?火氣頓時添了三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卓翊笑道:「這次的案件,好在有清綉姑娘指點迷津,清綉姑娘冰雪聰明,俠骨仁心,我早知你會挺身而出……」卓翊開始滔滔不絕。

姚清綉先是停下了動作,然後臉上變色,顏色越來越難看,忽然——

「夠了,你一直欺負我,現在還來笑話我,我已經被你害死了!」

講到這裏,牽動情緒,忽然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全湧上來,姚清綉放下湯匙,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清綉姑娘……」

卓翊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饒是見多識廣,這下也手足無措。他本來是帶着歡喜來的,想給她一個驚喜,沒想到弄成這樣。

卓翊不是沒看過女人哭,但清綉姑娘的眼淚讓他不安,然後,是一種內疚的感覺,這種感覺從心底升起,慢慢擴大,籠罩了他全身。

他承認對清綉姑娘,他用了心機。對一個涉世未深的姑娘,用這種手段本來就不大光明,但是因為他相信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所以並沒有罪惡感。

可是現在,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正確。

他一向主張正義,可是,以傷害一個人的方式堅持某種正義,這種想法是否本身就不是正義?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懷疑起自己,甚至討厭起自己的所作所為來。

他虧欠了清綉姑娘,他該彌補她。

他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任何一句話,都不是以表達他的感受。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泊綉姑娘旁邊,陪着她,聽她哭泣。清綉姑娘的每顆眼淚,都是對他的懲罰。

他甘心領受。

良久,姚清綉抬起頭來,看到卓翊還在,擦了擦眼淚,有些不好意思。

「還有什麼要問的?一次問完,反正我也沒什麼可瞞你的了。」她只想趕快結束這一切。

「不了,清綉姑娘,我不會再向你問話了。」卓翊道。「對於我所做過的一切,我向你致歉,我也向你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不管命案能否偵破,我都欠了你,希望未來能有機會還你。」

卓翊的臉上,出現姚清綉從沒看過的神情,他沒有笑,可是卻令她的心悸動,那是第一次,姚清綉發現他除了漂亮的臉皮外,還有其他令她喜歡的地方。

喜歡!這兩個字突然出現在姚清綉腦中,卻讓她不知所措。

自從那天之後,卓翊真的信守承諾,不再來打擾她。只是他還是不放她離開郡衙,他說,是為了保護她。

照卓翊的說法,她要一直住在郡衙官舍,直到命案偵破。雖然在那天之後,她發現住在官舍,其實沒有那麼討厭,但要等到命案偵破才走,她來江南郡也就白來了。師父叫她來這兒,不是為了讓她住在官舍做女紅,甚至協助辦案的啊!

她一定要溜出這裏,想辦法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卓翊已經猜到了兇手的身分,也發現命案總發生在「月圓之夜」,他一定也已經推斷出來,下一次的兇案將發生在何時何地。可惜,她還不知道。

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如果卓翊下來找她,她是完全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麼做什麼的。卓翊雖然套她的話,卻也總是把他的進度告訴她,或許這對他來說,也是一樁公平的交易吧!

交易!或許她能與他交易,以自己這邊所剩不多的籌碼換取卓翊的情報。

她從沒主動找過卓翊,等到要找他時,才發現他真的很忙。

好不容易等到卓翊出現,已經足月上柳梢頭了。

知道卓翊還沒用晚餐,她特別到廚房替他盛好,用托盤端到他房間。

她了解有求於人必須低頭的道理。

卓翊看到她,顯然有些驚訝——

「什麼時候,你開始做這些了?」

「現在,此時此刻。」她不卑不亢。

卓翊笑了,「是為了命案?」

「對,冰雪聰明。」她學他的語氣。

卓翊又笑了,「是我的疏忽,這些事情,也該告訴你。」

卓翊站起來,她退一步。

「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我先說,如果你不願意,你可以不說。」

卓翊換上嚴肅的表情。

「根據我這些日子調查的結果,范家長女范嫣,應該就是所有命案的兇手,也是襲擊你的黑衣人。」那晚他與兇手過招,從身段上就看出兇手是女人,使他更相信自己推測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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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太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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