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通往西域的道路上,三年前忽然開了一家店鋪,名為「紅鳳」。

「紅風」由兩間二層樓高的屋子構成,一邊是客棧,一邊是店鋪。

客棧的用途就不用說了,店鋪賣的是東西南北雜貨,這裏的雜貨並非指一般日常生活所需的用品:而是概括了南方的絲綢、茶葉、刺銹;東海的珍珠,東北的人蔘、貂皮,西方的香料、琉璃珠寶……等等貨物,假若你有管道,紅鳳的老闆甚至有門路幫你買到北方的良駒。

關於紅鳳的老闆,一切成謎,外人只知道「紅鳳」的經營是由他下的指示,卻無人見過老闆露面,甚至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無人知曉,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這老闆經常願意出高價買下往來商人手上的紅色物品。

一般出現在人前的,是客棧女掌柜雷袖翎,擁有美麗紅髮紅眼的她傳說是大草原上以歌舞聞名的鳳凰一族族人,外表美艷,個性潑辣精明,自稱是老闆的小姨子;掌管店鋪的男人名叫卡薩夏,是漢人與外族的混血兒,金髮藍眼的他個性溫和,行事作風卻一絲不苟,而且軟硬不吃,非常忠實的完成他的工作;負責保護「紅鳳」的則是北方「北海七狂」的韓七,七人中最愛到處亂跑的七師弟竟然成了「紅鳳」的護院,不由得讓人猜測起箇中玄機。

三年間儼然成為北方商業不容小看新秀的「紅鳳」,可以說就是在這三人的努力下茁壯成長。

那麼,也許有人會問——

「紅鳳的老闆負責什麼?」

如果那三人有機會聽到這個問題,大概會沉默良久以後……還是沉默。

「誰來跟老闆說一下,我要管帳的、掌廚的、跑堂的幫手,我是掌柜兼舞娘耶,沒道理讓我累成這樣吧?」

雷袖翎揭起門口的珠簾走了進來,手腕與足踝上的鈴鐺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大姐,我這邊也需要卓老大給我人手、人手,還是人手啊!」韓七忙得焦頭爛額,「我只有一個人要怎麼同時押送三批貨交給賣主啊?」

該死的年前就是有一堆事情要忙!

「……」

發現沒人介面,兩個人互看一眼,同時望向桌案後方的雲飛,

後者正在處理無數的帳本與貨單,俐落的速度讓在財帳方面都略有不足的一男一女對他投以欽佩的眼神。

「卡薩夏,老闆呢?他失蹤快五天了。」雷袖翎輕聲問。

她雖然個性又嗆又辣,卻不由自主地無法對個性溫和的雲飛大小聲,因為不管態度是好是壞,雲飛的反應都是相同的,而且她的寶貝外甥非常疼愛他,惹惱了全族上下吩咐要好好照顧的重要雛鳳,她會很慘。

畢竟按照族中慣例,「雛鳳」是需要所有族人一致照顧呵護保護的對像。

雲飛抬頭看着他們,無奈的笑了笑。

「他去找主人了。」

「卓老大又跑了?」韓七頭昏腦脹,「他在搞什麼?就這樣讓那隻鳳凰到處飛,自己又忙着追!然後把店丟給我們管……當初到底是為什麼決定要開店啊?」

「我現在知道鳴鳳為什麼不拒絕爹娘讓我跟着他的好意了……」雷袖翎沒好氣的咕噥。

只怕是正中雷鳴鳳下懷,剛好有免費送上門的人手。

「我應該是來作客的吧?」韓七怪叫。

結果一年過去了,他很自動自發的繼續留了下來……沒辦法,雲飛在這裏。

說起來那個血魄最狡詐,竟然拿雲飛當餌——偏偏他把餌吃了,只能乖乖上鈎。

好笑的看了他們兩人一眼,雲飛說出卓洛宇的行蹤。

「主人這次是回族裏去,爺因為不放心他一個人所以追上去了。」

雷鳴鳳現在不管去哪去幾天都會先交代他——因為他曾經有過以為自己被丟棄而做出傻事的前科。

有時候雷鳴鳳會帶他一起到處走走,把哀怨的卓洛宇和韓七丟下來看店;有時候則把他留下來管帳,然後吩咐他可以或不可以告訴卓洛宇他去哪兒了。

這次就是有預謀的要讓卓洛宇追過去,才會把他留下來又交代他要在半天後不經意的提起這件事。

在卓洛宇寵雷鳴鳳寵到不能再寵的現在,他又找回了年輕時的嗜好——開些無傷大雅卻累死人的小玩笑。

「回族裏竟然不叫我!」雷袖翎懊惱的撥動長發,舉手投足都是風情無限。

「你回去了客棧誰看顧?」韓七現在沒空欣賞美女,他還是在煩惱貨單的問題。

「……我要讓客棧賠錢!」氣煞的掌柜大人帶着鈴鐺聲與一陣香風離去。

瞪着晃動的珠簾,韓七笑了。

「若客棧倒了,我們可以把店鋪收掉嗎?」

「可能不行,主人想要的紅玉鐲子我還沒找到。」

「把值錢的東西收一收捲款潛逃?」

「去找主人嗎?」

「……」他認輸,早該認命他在雲飛心中的地位永遠比不上血魄。

不過,這也是他早就知道的……雲飛就是這點讓他心憐。

見韓七如此無奈的模樣,雲飛淺笑。

「等我把這些事情處理完陪你去一起押貨吧,主人說快過年了要我跟你上市集賣點東西。」

「好。」

走到桌案邊,傾身親吻他,滿意的看見那雙藍眸浮現害羞與慌張,還沒來得及加深這個吻,就聽見隔壁雷袖翎揚高嗓音在說話。

雖然說聽見她姑奶奶罵人沒什麼大不了,但她罵的內容讓雲飛和韓七同時變臉,先後往隔壁沖了過去。

「你們這群人怎麼這麼奇怪啊?就跟你說我不管什麼血珀不血珀的啊!」

不久之前——

滿心不爽的雷袖翎艷紅的眼中像有兩簇火焰在燃燒,橘紅色的長發更像是着火似的隨着她的步伐在晃動,看見她用這種氣勢走進客棧,知曉她個性的人立刻閉上嘴。

忽然,她停下腳步,轉頭望向客棧一角,角落的桌子坐着四個人——一個是儒生打扮的爾雅男人,一個嬌貴秀氣的富家公子,一個江湖人打扮的剽悍獨眼男人,以及一頭黑髮披散,長相艷麗氣質卻雌雄難辨的人。

對中原事一竅不通的雷袖翎根本不知道這四人的來歷,只是好奇他們的身分。

打扮迥異的四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出現在這往來西域要道的商客,甚至無法歸類為任何一種類型的旅人。

總不可能只是湊巧同桌,他們其實互不認識吧……

她在打量他們,他們也在打量她。

忽然,其中最嬌小秀氣的富家少爺露出可愛友善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一雙大眼睛中有着拜託的意味。

雷袖翎挑眉,她一向不理會這種像是在叫寵物的手勢,不過看樣子對方沒有輕視隨便的意思,也就無所謂的走了過去。

「幾位客棺從哪兒來的?要不要試試本店的西域葡萄酒呢?」能在這交通要道上做生意的人多少都通曉幾種語言,漢語自然難不倒她。

富家少爺只有繼續徽笑,一旁的儒生溫和開口;

「姑娘,敢問是雷掌柜嗎?」

中原來的,除了中原以外,很少有人會這麼文縐縐的講話!

一聽他的說法就知道他們已經跟店裏的人打聽過她了。

「正是,如果要看舞,還得再等兩天,我一個月只跳五場。」慕名而來的人可多了,雷袖翎沒什麼在意地道。

「你跟血魄是什麼關係?」美人一開口就可以聽出來是個男人。

「血珀?要買還是要賣?到隔壁去,我不負責做買賣。」徹底誤會的雷袖翎皺眉,以為他們在刻意開她玩笑。

啥?古怪的回答讓封亦麒跟着皺眉。

「女人,老子大老遠的從江南跑過來可不是聽你說不知道的,這家客棧的老闆跟他的紅髮愛人呢?要他們出來。」被柳煜歆連拖帶拉,死磨活賴才抓來的絕魂脾氣很糟糕。

封亦麒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神色一變的女人,知道若這女人的高傲跟血魄很像,就有的吵了。

果不其然,沒等柳煜揚開口把話解釋清楚,以為他們要對自己的寶貝外甥不利的雷袖翎已經發飆了。

「你們這群人怎麼這麼奇怪啊?就跟你說我不管什麼血珀不血珀的啊!」

「你……小鬼,鬆口!」還沒開罵,左手手背被狠狠咬了一口,剩下的話吞回去了,絕魂皺眉低頭瞪向同樣也在瞪自己的柳煜歆。

「姑娘,我想你誤會了,我們……」柳煜揚馬上開口解釋。

「沒有你們還是我們,我不做你們的生意,『紅鳳』老闆的身份也輪不到你們來探聽,出去!」

這女人好囂張啊,封亦麒眯着眼卻沒生氣,只是想想血魄的笑裏藏刀,再看看眼前的潑辣大母貓,他不由得感嘆差異真大。

「姑奶奶,你先別開罵,他們是認識的人。」從門外匆匆趕來的韓七見着熟人,便朗聲笑道。

一根手指頭還指著門外,雷袖翎慢慢放下手,望向阻止她轟人的韓七。

「熟人?」

「是熟人沒惜,柳兄,你們怎麼來了?」天性豪爽的韓七已經上前寒喧了。

「他們認識主人。」隨後踏進客棧的雲飛對有些錯愕的雷袖翎微笑解釋。

「這位是?」停止跟韓七互問近況的交談,柳煜揚出聲詢問,

「雷袖翎,雷鳴鳳族裏的小阿姨,他母親最小的妹妹。」韓七大概替雙方介紹了一下,「這裏不好說話,到後頭去吧?」

「不用,我們先吃飯,血……雷鳴鳳不在?」封亦麒決定先讓柳煜歆吃飯,以免絕魂在心疼之餘脾氣特別旺盛。

「是的,主人他現在不在……需要找他回來嗎?」注意到柳煜歆的臉色有點蒼白,雲飛對跑堂的小二交代幾句話,吩咐廚房做些好消化的食物。

「我們不趕時間。」柳煜揚溫和地道。

「要他給老子儘快趕回來。」絕魂沒好氣地說出完全相反的話。

「你們好歹商量好再開口啊!」韓七好笑地道,拿了壺酒就在桌邊坐下,打算跟他們喝一杯。

「反正只要他們能在過年除夕前回來就可以了,要不要通知他隨便你們。」封亦麒很隨性的給了折衷方案。

這三年多跟着柳煜揚居住在山上,偶爾下山救助百姓,他顯然脾氣磨了了不少。

除夕前要他回來嗎?韓七、雲飛和雷袖翎三人互看一眼。

「有點難。」

「那就一定要通知了。」

「那可能需要通知主人。」

聽他們三人竟是這種說法,柳煜揚等人則開始納悶。

——怎麼,他們兩個不住這裏嗎?

「沒關係,你們慢慢去通知,這幾天不用管我們……襲風他們也可能會過來,先跟你們講一聲了。」如果他們有順利收到信的話……

拋下這句話,封亦麒專心投入搶食之爭——努力搶菜給柳煜揚吃。

雲飛和雷袖翎離開去想辦法連絡雷鳴鳳,韓七則問道:

「我剛剛是不是忘了問你們,怎麼會突然想來這裏?」

「問他。」封亦麒指著柳煜。

他是師父答應就跟着走的人。

「你以為我想來嗎?」絕魂的口氣很差,「小鬼,你給我把這塊肉給吃了!」轉頭又開始努力盯人。

忙着把食物吞下去的柳煜歆沒空比手勢回答,只好看向柳煜揚。

「歆兒很擔心他,剛好今年過年我父母被大哥接到京城去了,他就想說跑這一趟探望探望,順便一起吃個飯……」年夜飯。

柳煜揚毫不猶豫地遮掩掉可能會讓絕魂當場擄人打道回江南的說法。

「喔,吃飯啊……」韓七的臉色有些古怪。

為了吃頓飯從中原南方跑到西域,他不得不承認這真的是……

好辛苦的一餐飯!

忽然,他靈光一閃,馬上露出笑容:

「反正你們要等卓老大他們,有空的話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他苦尋不到的押鏢幫手送上門來了!

***

一望無邊的沙漠中,有一處綠意盎然的綠洲,綠洲中有兩三個服裝色彩鮮麗的紅髮姑娘在放牧,她們一面熟練的注意有沒有羊只脫離羊群,一邊唱着西域傳來的歌謠。

離她們不遠處的小上丘上,幾匹馬兒悠閑的低頭吃草,偶爾抬起頭四處張望兩下。

忽地,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姑娘收了聲,專心的眺望遠方。

受到她的影響,其他人也紛紛住口,跟着往那個方向看過去。

遠方有一匹馬往她們這兒跑了過來,飄揚在空中的紅髮讓她們放鬆警戒,那是族裏的男人。

「小表弟呢?」跳下馬的男人充滿男性剛毅俊美的外表,他是雷鳴鳳的大表哥,雷涼。

幾個姑娘笑吟吟的指著小土丘,小土丘上同樣長滿高高的青草,從他們這邊看不見土丘上的人。

「他情人也在呢。」

「別打擾人家啊!」

天生熱情洋溢又推崇愛情的鳳凰一族不管男女對於男歡女愛與情人間的親昵表現毫不避諱。

「卡薩夏傳信來了。」

慢慢走到小土丘,馬匹旁邊有兩個人正悠閑的午歇中。

聽到他的腳步聲,卓洛宇睜開眼,對他笑了笑,輕推懷中的雷鳴鳳。

「鳳兒,醒醒,雷涼來了。」

鳳兒在這半年開始會願意在有他在的地方安心沉睡,全心全意的把自身安全交給他……第一次注意到的時候,他的感動無法言喻。

卓洛宇眼神眷戀地親吻他的額頭。

「……大表哥?」雷鳴鳳慢慢睜眼。

「為什麼每次找你們,你們不是在睡覺就是不能被打擾?」雷涼打趣地道。

「因為該睡覺的時候在辦事,其他時間就只好拿來睡覺了嘛!」促狹的紅瞳一點也不害羞地開玩笑。

雷涼和卓洛宇皆是一怔,而後卓洛宇很認真的板起臉。

「胡說。」

「哪有?」

「其他時間明明就也有辦事!」

「聽,大表哥,讓你沒辦法找我的原因是他,不關我的事,等哪天他讓我反壓的時候再找我抱怨。」

雷涼忍不住大笑。

「你們兩個半斤八兩,還好意思推卸責任!」

看着雷鳴鳳滿臉無辜卻隱含促狹的笑容,雷涼很是感動。

三年多前,自稱雷鳴鳳的年輕男人隨着外出的族人回到族裏,他擁有美麗的紅髮紅瞳,自稱是他們一族遺留在外的血脈,奉母親遺命要找到族人的故鄉。

原本族人帶他回來只是想查證他的身分,但見過他姑姑雷袖翎的人都知道他就是昔日「草原之花」的兒子,因為他與他母親太過神似,特別是那身最純粹的紅,全族上下也找不出第二個。

與他們一族熱情的天性不同的,雷鳴鳳極為壓抑,就算奶奶喜極而泣,就算族人、家人欣喜若狂,他也只有微笑,思戀的眼神隱含渴望的看着四周的景色。

他聽見他用彷彿了卻一樁心愿的嗓音低喃說,「娘,我回來了」語氣聽起來悲傷眷戀,笑容卻一分不減,這樣的他……讓人很心疼。

至於卓洛宇……一開始他們不喜歡他,或者應該說,自從雷袖羽與那個漢人私奔,二十多年毫無音訊后,他們就變得排斥異族人。

因為異族人忘恩負義,拐走了他們一族最鍾愛的鳳女。

可是雷鳴鳳說他已經對卓洛宇跳過求愛之舞,所以毫無疑問,這個男人將成為雷鳴鳳選擇的伴侶。

這就是傳統,不管族人認定的愛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不管是哪一族什麼行業,只要族人還是族人,族人認定的伴侶就必須接受。

他們不知道他們兩個在中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兩人身上的傷痕、疲倦的神情,以及雷鳴鳳被廢的右手都已經隱約訴說了什麼。

整整花了一年的時間,才讓雷鳴鳳能坦率接受他們的感情,在這一年內,他們兩人似乎也逐漸放鬆了心底緊繃的弦,開始會開玩笑,會聊天,會把族裏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會開懷大笑……

「大表哥,你發什麼呆啊?」

雷鳴鳳推推笑一笑忽然不笑了,就這樣獃獃地看着他與卓洛宇的雷涼,好笑地道。

「嗯?沒有……卡薩夏來信,我拿來給你們……」回神的雷涼尷尬地輕咳。

「雲飛?」接過那短小的信箋,雷鳴鳳邊打開邊道,「你們老愛叫他卡薩夏,我覺得我取的名字也很好聽呢。」

「卡薩夏也不錯啊。」雷涼還是比較喜歡用族裏的說法。

雷鳴鳳原本還想說什麼,聲音卻被信箋里的內容給打散了。

「鳳兒?」看出他表情不對,卓洛宇關心地喚道。

「他們……雲飛說羅煞跟絕魂他們來找我們……」雷鳴鳳蹙眉,即使他再怎麼工於心計,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還是讓他很錯愕。

「呃?」卓格宇從他手中拿過信箋看了兩遍,「怎麼會是他們四個,三少爺是來洽商的嗎?」

「三少爺那個身體從江南跑西域?絕魂氣都氣死了……」雷鳴鳳好笑地道。

「不管怎麼說,回去看看吧。」卓洛宇做出決定。

「這是自然,」畢竟他們人都到了「紅鳳」,只是不清楚他們到底葫蘆里買的是什麼葯,「大表哥,我們先回去了,有幾個認識的……朋友來了一趟。」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使用了感覺分外彆扭的兩個字。

已經四年多了啊……

***

除夕當天,客棧已經不營業了,但一大清早,緊閉的大門前就來了訪客。

看着面色如常的席君逸和面帶笑容的白彥海,絕魂翻了個白眼。

「媽的,這樣你也料得到?」

真他娘的太扯了,別告訴他襲風是憑那個巫之力就趕來跟他們會合。

「你想可能嗎?」封亦麒毫不留情的損他,「當然是我寫信要他過來的。」

絕魂冷森森的看了他一眼。

「看樣子你跟他似乎常通信?」

「也還好,師父跟白彥海比較常聯繫。」他跟席君逸之間頂多就是席君逸來信警告他不準吃光他放養在落霞山的動物,他去信要席君逸幫忙找些稀奇古怪的藥材之類的。

席君逸點頭同意。

「既然你們悠閑到有時間通信,為什麼老子我要每天花八個時辰在幫你師父他家管帳?」絕魂非常悶。

這兩年內他的工作有日漸上升的趨勢,因為柳煜歆迷上開發事業新版圖。

「因為歆兒。」

「三少爺。」

兩人非常有默契的吐他槽。

「天殺的!」非常認命的咒罵。

放他們在那頭連絡感情,韓七已經上前把白彥海往屋內帶。

因為都是不拘小節的人,所以也沒特地佈置什麼應景的裝飾,就連桌上的瓜果都是封亦麒自己嘴饞才去買回來的,除此之外完全沒有像要過年的味道。

一把把白彥海帶到自己人居住的別苑,就看見雲飛正站在一旁與柳煜揚說話,韓七忍不住上前攬着他的肩,把他推到椅子上。

「坐下坐下,站着說什麼話?柳兄是自己人了,小少爺,你要吃葡萄乾嗎?」

正在努力和雷袖翎比手畫腳談天的柳煜歆笑着點頭。

「柳兄。」白彥海笑着招呼,把包袱里的一隻布包交給柳煜揚,「來的時候我跟君逸走了趟天山,挖了不少天山雪蓮,你拿去用吧。」

「多謝,我確實還差這味葯。」柳煜揚也不推辭,抬手幫他倒了杯茶。

「說到藥材,這次我跟君逸去東北,他們那兒的人有些很奇特的方子……」

算算也有兩年多不見的幾人輕鬆的交談著,沒聊多久,忽然一陣風突兀的在大廳內吹過,兩道人影已經出現在屋內,雲飛立刻恭恭敬敬的起身站妥。

柳煜歆眼睛一亮,笑容滿面的跑過去跟雷鳴鳳打招呼。

「三少爺,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雷鳴鳳笑道。

「煜揚,什麼風把你們幾個都吹來了?我收到信的時候彥海可不在啊!」卓洛宇臉上是他們不曾看過的直率笑容。

不管個人心裏承不承認,時間足以帶走一部分的傷痛並沖淡悲傷的回憶是鐵錚錚的事實。

他們兩人身上都是風塵僕僕,卓洛宇正動手幫雷鳴鳳把披風脫下。

「鳴鳳,你可真過份,回族裏不帶我,不怕迷路啊?」雷袖翎橫眉豎目的走上前,氣勢洶洶卻是動作溫柔的替他把頭髮上的風沙拍掉。

鳳凰一族的居住地其實是在草原與沙漠銜接的一處石山山谷中,由於景色會隨着季節而變,所以分外難尋,更別提現在是入冬時節,族人們都是在綠洲放牧,沙漠裏的綠洲又會不時移動變換位置,像他們這種才來塞外不過三年多的人是很容易迷路的。

「你忘了舅舅有給我風笛跟響箭嗎?」只要一吹或往天空中一甩,所有聽到的族人都會趕過來。

「那是給族裏的小姑娘和孩子用的!」因為太勞師動眾。

「是你們自己把我定義在要好好保護的雛鳳啊。」雷鳴鳳笑吟吟地攤開手表示自己的無辜。

「是啦是啦,我們自找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辯不過他的。」卓洛宇愉快地笑道。

看着雷袖翎笑罵,轉身去替他倒水的舉動,雷鳴鳳的眼神挺溫柔。

誰會相信呢,惡名在外的血魄竟然被鳳凰一族全族上下從老人到小孩呵護保護,走三步就有人上前噓寒問暖,走五步就有人拿了水果佳釀與他分享,走十步就有人邀他跳舞,哪天情緒稍微低落一點,晚上就有熱鬧的火舞幫他解悶……他們都深愛他的母親,所以他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他們的感情,獲得他們無條件的關心與信任……

純樸而率直的一群人,在他們的心中沒有背叛欺騙與仇恨傷害,是他現在想「保護」的對象……

「卓老大,我們替你做牛做馬的,你下次偷跑也通知一聲吧?」韓七看他們如此快樂有些眼紅。

「雲飛不是知道嗎?」他可是當着雲飛的面跑掉的。

那頭開始翻舊帳,雷鳴鳳正滿意地看着柳煜歆的臉色,長途從江南跋山涉水——雖然是搭馬車——過來,沒休息幾天,臉色能有這樣紅潤,就表示他的身體應該與常人無異了……很好。

畢竟逆命丹是傳說中的東西,太珍貴也沒有找人試用過,所以他一直以來多少都放在心上。

柳煜歆也很高興可以看見雷鳴鳳這麼健康,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雷鳴鳳眼中的絕望哀傷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澄澈的情感。

忽然,他落入一個懷抱,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

注意到屋內有動靜的三人走了進來,絕魂第一眼就看到柳煜歆站在雷鳴鳳身前不知道在幹嘛,甚至伸手想摸他,馬上就把人帶開兩步。

「別靠這麼近。」

「你的獨佔欲也太強了吧?」雷鳴鳳失笑,紅眼朝封亦麒和席君逸瞥了過去。

哦喔,都到齊了啊……

「不干你的事。」絕魂沒好氣地道。

「隨你高興,」雷鳴鳳沒有繼續拐他,「那麼,誰來告訴我,你們六個人千里迢迢跑來找我們做什麼?可別跟我說只是想到就來了,塞外西域可不是誰家後院啊。」

他第一個想法是他們有麻煩,可是如果傾這六人之力都無法擺平的事情,多加他們兩個大概也沒什麼幫助;第二個猜測是有事要麻煩他們,可那種事情寫個信就可以了,也沒必要六個人一起來,最後一個想法則是封亦麒有什麼有關毒物的藥理要找他討論,但還是同一個問題——有必要六個人一起嗎?

席君逸看向封亦麟,後者則看着柳煜歆,絕魂從一開始就沉默地低頭看懷裏笑容不減的小狐狸。

因為,我想跟你們一起吃年夜飯。柳煜歆公佈答案。

看得懂他的手勢的封亦麒和絕魂同時表情變得很古怪,席君逸和雷鳴鳳耐心十足的等他們恢復正常公佈答案。

「血魄……」封亦麒很無奈地看着感覺比當年平和很多的雷鳴鳳,「你真厲害。」

「哦?」

「他說因為想跟你們一起吃年夜飯,所以就來了。」說出答案的同時,真的是一陣氣虛,太扯了。

好笑地看着絕魂陰沉的臉色與封亦麒難掩的無奈,雷鳴鳳輕笑。

「雲飛。」

「是,主人。」

「吩咐下去,今晚把什麼好東西全送上來吧……對了,這個給你,幫我收著,喜歡的話可以選一隻。」

幾道紅影在空中劃出美麗的拋物線,落到雲飛手上,原來是三隻通體艷紅的沙漠毒蠍。

一時間,屋內所有視線都集中在雲飛手中那三隻體型袖珍、看似可愛,卻明顯帶有劇毒的動物身上。

沉默了很久很久,封亦麒才惱怒地道;

「媽的,血魄你這傢伙賊性不改!還給我玩毒?」

***

說句實在話,白彥海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跟血魄坐在同一張桌子吃飯的機會。

與武林中其他門派相比,華山派跟血魄之間比較沒什麼仇恨,因為看在君逸的面子上,血魄一直對華山派手下留情……

這次因為封亦麒來信,他才有機會得知血魄和卓洛宇沒死的消息,他很驚訝自己竟然被瞞了那麼久,但聽完席君逸的解釋,卻也不是這麼的難以接受。

顧及他的感受的君逸原本是說可以不來的,但能讓君逸主動「想去」見某人,是個很難得的機會,再說,他也想見見以為早已葬身火場的卓洛宇。

不過,也許他早該知道了會是這樣的場面……

看着桌上自顧自吃飯的人,再看看那頭打起來的四人,不禁搖頭苦笑。

一開始吃飯時還挺正常的,結果聊著聊著,血魄語帶揶揄的撩撥兩句話,絕魂就毛了,接着封亦麒也被扯下水,最後因為戰況差點波及他,君逸終於忍不住也出手反擊……

然後早就習以為常的柳煜揚和柳煜歆已經招呼他們幫忙把餐桌往旁邊移一段距離,空出一塊地讓他們「玩」,其他人可以繼續吃飯。

這種事情不管發生幾次,他都很佩服服柳煜揚的從容,像他就還是很緊張。

「白兄,吃飯吧,不會有事的,他們分寸拿摸得很好,雷鳴鳳現在修習的內功是卓兄你的心法?」柳煜揚一面安慰白彥海,一面與卓洛宇交談。

「是啊,因為他也是陽性體質,跟我練效果不錯。」

「才四年就有這般火候,想必下了苦心吧?」

「這就要多謝三少爺下。」

「哦?」

「傳說可以增加一甲子功力的紫玉人蔘,他送了一支過來,鳳兒的內功從頭打基礎,所以成效甚佳。」

「咦?怎麼找到的?紫玉人蔘非常難找,我家二哥跑了五六趟都一無所獲啊。」韓七好奇的問。

我家大嫂是公主,我請她回皇宮拿朝鮮進貢的貢品。柳煜歆笑着回答。

事實是,當初剛坐完月子的紫鴛聽他提起紫玉人蔘后,回去找她的皇帝大哥,結果寵妹妹寵到沒天理的當今皇上直接給了口諭——凡梓星公主想要的貢品隨她拿,要事多少就拿多少,她高興就好,把東西搬空都沒關係。

說完還派五個小太監去當苦力,順手把自己的龍茶送到妹妹手上。

「……」聽完柳煜揚的翻譯,眾人沉默。

也是啦,一個人找哪比得過朝廷這麼多人的力量,可是一般人會想到去搶皇上的貢品嗎?

忽然,白彥海很團惑的開口:

「紫玉人蔘很難找?」

「很難找。」所有人一致點頭。

「可是……我們在長白山的時候,很快就找到了啊……」

匡當!有人的酒杯掉到地上。

呼!纏鬥的四人陡然分開,其中三個人面色各異的看着席君逸。

「媽的,原來還可以這樣用……」那個預感超準的巫之力竟然可以這樣用。絕魂盯着席君逸,眼中異彩閃爍,他正在想要找什麼給小鬼補身體,現在這個正好送上門了。

「我竟然沒想到,不過你也太不夠意思了,為什麼不多找幾支帶過來?」雷鳴鳳吃吃笑道。

他對能讓雲飛功力增加的東西都很感興趣,之前那支紫玉人蔘被他自個兒吃了,一來調養身體,二來增加內力……像那種好東西是多多益善的。

「師父,我們接下來去東北!」封辦麒已經準備要把席君逸捆過去當紫玉人蔘探索工具。

「……」知道自己跑不掉的席君逸無奈地看向終於發現自己禍從口出的白彥海。

罷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少根筋了……就陪他們去一趟剛離開的長白山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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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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