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氣清爽，氣候涼快。
秋意濃濃的季節，不冷亦不熱，讓人倍覺舒適。
不過，儘管是如此令人放鬆，忍不住想浸在秋楓的艷紅當中品酒吟詩的時節，但在玄冥門裡，卻有個人怎麼樣都無法放下肩頭上的重擔──
「道嵐，你怎麼鎮日里苦著一張臉啊？」
開口的是玄冥門第二門主牧敬人，他瞧著對座的三師弟袁道嵐，嘴邊噙滿了無奈笑意。
自從師父又出門雲遊，大師兄也帶著愛妻退下門主之位，成天逍遙不管事之後，他這個第二門主幾乎成了玄冥門的代理掌門，大小事務從大師兄那邊落到了他肩頭上，空閑時間少了許多。
只是，儘管他再忙，也沒像袁道嵐這樣，幾乎天天都苦著臉，彷佛從來沒開心過似的。
就像現在，他分明是邀袁道嵐過來院落里賞花喝茶，品味一下其他門派送上的稀有茶葉，袁道嵐卻是皺成了八字眉，彷佛這茶里有毒似的。
「我也不想苦著臉啊，但是……」袁道嵐抬眼瞟了下牧敬人，重重嘆了口氣。「不是我想多過問什麼，只是二師兄……」
「有什麼話直說便是，我們師兄弟之間有什麼話說不得的？」牧敬人笑應道。
「二師兄這麼乾脆，我也就直說了。」袁道嵐露出鬆口氣的表情，探問道：「先前你上碧花宮參加掌門壽宴，是否遇上什麼麻煩？」
「麻煩？」牧敬人微睜黑瞳，不解地反問：「發生什麼事了嗎？為什麼會這麼問我？」
袁道嵐這師弟他是從小看到大的，所以相當了解他的個性。只要有事上門，袁道嵐一定二話不說地擔下來，也不管那件事是不是該他去管。
他還記得，大師兄偶爾總會嘮叨，說袁道嵐是老媽子個性，才會成天啰嗦還忙個不停，不懂得什麼叫人生享受。
雖然對於這樣的評論，他覺得是有些誇張，不過老實說，他還真找不到什麼更貼切的字眼，可以形容袁道嵐老愛把責任往身上攬的個性。
「其實……」袁道嵐慣性地皺了下眉頭，「碧花宮送來信函，表面上是很客氣沒錯，還感謝我們玄冥門送去的大禮，但是……」
「但是什麼？」牧敬人不禁失笑，「不會是那份大禮出了什麼差錯吧？我可是精心挑選的。」
「不是禮物有問題，而是對方掌門說，早已耳聞玄冥門實力高深莫測，過些時日想派弟子前來，希望能跟我們比試一番。」一提起這事，袁道嵐就覺得頭痛。
「這是常有的事不是嗎？」牧敬人實在不懂，三天兩頭髮生在玄冥門裡的常事，袁道嵐何必如此緊張？
「但對方指名希望能跟二師兄比試。」袁道嵐狐疑地打量著牧敬人，「不是我喜歡質疑別人，而是……你知道的，上回大師兄把上門比試的玉葉門長老私下吞了，差點惹來其他兩派的責難，加上碧花宮跟玉葉門情況類似，女弟子居多，所以我才……」
牧敬人聽著忍不住挑眉。「敢情你是懷疑我在參加壽宴時勾搭了碧花宮的某某人，現在對方藉比試之名上門找麻煩？」這三師弟的心思還真是好猜啊！
「對，就是這樣。雖然我覺得二師兄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袁道嵐苦笑道：「我想，我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現在只要是門下有女弟子的門派要來討教，我都會緊張到身體不適。」
「你想太多了。我跟咱們閑散過頭的大師兄可不同。」牧敬人替袁道嵐的空杯再度斟滿茶水，苦笑了幾聲：「其實在我去參加壽宴時，碧花宮掌門就希望能見識一下玄冥門的功夫了，只是我覺得在各大門派聚集，而且又是別人的壽宴上動武實在不妥，便婉拒了掌門的要求，想來對方還是不死心，便正式上門討教。」
「原來如此。」袁道嵐明顯地安下心來，嘴角也開始有了笑容，「真是想討教功夫的，我反倒安心了。」
「你呀……」牧敬人禁不住搖頭迸笑：「你再這樣操勞下去，哪天就得胃病了。」
「還不是因為師父跟大師兄都是散仙個性，老不管事！」袁道嵐重重地嘆了一聲。
「這倒也是。」牧敬人跟著點頭，心有戚戚焉地應道：「其實我也早有覺悟，將來掌理玄冥門的重責大任，八成是落到我頭上。」
「此話怎講？」袁道嵐微愕。
「就如你剛才說的啊！」牧敬人笑道：「師父跟大師兄都是海外散仙，咱們這些還在當凡人的師兄弟能不多擔待點嗎？」
瞬間，袁道嵐先是一愣，然後便迸出了大笑聲。
「說得也是啊！」看來他跟二師兄是比較有默契的。
「不過，就算是得幫他們多擔待，累出病來也不好。」搖搖頭，牧敬人挑了個茶點送進口中，略思索了下又問道：「所以道嵐哪，你要不要出門透個氣，休息一陣子？」
「什麼？」袁道嵐微愕，「休息？二師兄你別開我玩笑了，過幾日碧花宮的人便要上門討教，我哪有這種空閑時間！」
「碧花宮指名找我，不是嗎？」牧敬人一派輕鬆地迸聲。
「這……」袁道嵐愣了下，又道：「但門派里事務眾多……」平時他管慣了，現在卻要他放手一切去休息？
「那些事我哪件沒經手過？平時我在玄冥門裡，師父跟大師兄不管事，我還不是都跟著你一塊兒擔起？」牧敬人搖搖頭，將袁道嵐的擔憂一一駁回。
「但這樣不就變成我把責任丟給二師兄了？」袁道嵐皺了下眉頭，「我可不想學師父他們那樣啊，這樣很不負責任的。」
「假是我准你的，哪是不負責任？」牧敬人好聲好氣地勸道：「你好好想想吧，若是哪天你累過頭，突然在關鍵時刻病倒了，到時候才會教我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袁道嵐被牧敬人堵得回不了話，只能露出一臉苦惱的表情。
「放自己幾天假，試試什麼事也不管的感覺吧。人都需要休息的，而且你也真的太勞心勞力了。」牧敬人繼續勸著。
「這樣真的好嗎？」袁道嵐仍是不怎麼放心：「我可以在玄冥門裡休養兩日就行……」
「你覺得那樣會有用嗎？」牧敬人挑眉反問。
「呃……」袁道嵐尷尬地笑了幾聲：「其實，我想大概沒用。」
只要他人還在玄冥門裡頭，就很難真的做到對一切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以了，你還是出門散心吧。」牧敬人含笑應道。
「那二師兄你……」
「你瞧，你又在操心了。」牧敬人毫不考慮地打斷袁道嵐的最後猶豫：「不覺得該給下邊的師弟們一點忙碌的機會，讓他們學著理事嗎？」
「這倒有道理。」袁道嵐點了點頭，苦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先謝過二師兄了。」
「別這麼客氣，我們可是自家人。況且我也不想讓你太過勞累，落得最後得失去你這個好幫手的下場啊！」牧敬人說著，便將點心碟子往袁道嵐推近了點，「來吧，別光喝茶不吃點心，咱們邊喝邊聊，我順道告訴你哪些地方風景漂亮，你就出門四處走走吧！」
袁道嵐看了看茶點，跟著伸手挑了個放進嘴裡。
甘甜滋味配上熱茶正好，袁道嵐任由那滑潤口感溜進喉間，不自覺地迸出了笑意。
沒想到讓二師兄取代大師兄的代理掌門位置，竟能換來些許的休憩時間，這真是他怎麼都沒想到的好開始啊！
袁道嵐很久沒離開過幽蘭城了。
說起來，他對玩樂一事原就陌生，即使上頭有個很容易玩瘋的師父，但他生性就是認真，即使在師父的教養下，還是學不來那種瘋勁。
雖說要放下玄冥門的煩瑣事務，暫時讓自己鬆口氣，但老實說，他還真不曉得該上哪去。
幸虧二師兄深知他這樣的個性，沒給他指點什麼太奇怪的地方，像是花街啦、賭坊之類的去處，而是教他去四處賞賞景，他也就依著二師兄的指點，搭船順著逸河南下，來到了這座據說是以美麗山景跟藥材聞名的流穗城。
走在吹拂著陣陣涼風的林野之中，青綠的草地跟蔚藍天空，讓袁道嵐忍不住挑了塊大石坐下。
他深深吸了口氣，居高臨下的寬廣視野，將流穗城的周邊景緻盡收眼底，看得出繁華，卻少了嘈雜人聲的干擾，讓袁道嵐覺得輕鬆不少。
想想，他很久沒像現在這樣，一個人靜靜地獨處了。
微風輕拂，吹來青草香味，讓人忍不住想閉起雙眼，獨享這份寧靜……
「救人啊！有沒有人在啊……救命呀！」
自遠處傳來的呼救聲滲入了這片景緻當中，也讓正享受著自然氣息的袁道嵐睜開了眸子。
聽這高音，好像是個女人？
袁道嵐揉了揉太陽穴，突然覺得有點頭疼。
他最近是犯女難嗎？
不過是到流穗城來賞景罷了，居然也會遇上女子呼救……
他該不是天生跟寧靜、悠哉這些詞兒無緣吧？
「救命啊……我要摔死了……」
求救的聲音不斷地隨風飄來，透入袁道嵐的耳中，他微擰眉心，站起身來，足下一點，便施展輕功往聲源趕去。
唉！罷了、罷了……先救人再說吧！誰教他就是這習慣，沒辦法把麻煩事丟下，讓自己置身事外！
袁道嵐邊在心裡感嘆自己的勞碌命個性，一邊四下搜尋聲音的來源，只是無論他怎麼找，都看不到求救的女子。
「怪了……」這片林子再過去便是高聳山崖了，卻沒看見任何人。
正當袁道嵐懷疑自己是否太過勞累以至於聽錯時，鮮明的求救聲再度傳來，而且這次還是從他頭頂上飄來的。
「救人啊──」
對方像是用盡最後氣力在呼救，聲音已顯得有些疲憊。
袁道嵐抬頭循聲望去，只見在不遠處的山崖上，確實有個似人的身影半吊在上頭，看起來驚險極了。
於是他二話不說，馬上躍過林子，攀上了山壁。
「姑娘，請妳別亂動！掉下去可不好！」袁道嵐踩著壁面上的突出處在山崖上飛躍著，見那卡在樹枝上的身影搖啊晃的，忍不住出聲制止。
「嗚……救命！好心人快救救我吧！」
這姑娘也不知道卡在上頭多久了，聽見人聲，立刻又連番求救。
所幸她身邊有些突出山崖的樹根、樹枝，當袁道嵐施展輕功接近她時，很容易便找到了立足之處。
跟著，他也沒空去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手臂一伸，便將她整個人攔腰抱起。
「呀！」沒想到自己會突然懸空，這名姑娘嚇得放聲尖叫，差點沒把袁道嵐喊聾。
「姑娘，妳安全了，別再叫了。」袁道嵐一手拉著粗枝穩住兩人的立足之處，一邊抱著她的纖腰，對於她不停揮動手腳、發出尖叫的反應，只能嘆氣制止。
「咦……」小姑娘發現自己是被個陌生男人抱著，先是一驚，然後才有些害怕地抬起頭來。
她本以為自己真的沒救了，怎想得到居然有人能飛檐走壁，爬上這山崖來救她。
小姑娘心慌意亂地仰臉，正好與袁道嵐四目相交，在看清了救命恩人的長相之餘，她也不由得心口微震。
這男人到底是誰啊？模樣真是俊秀！
黑眸若星，閃爍著點點光采，挺鼻薄唇、輪廓立體，寬肩結實，摟著她的手臂更是有力。
那環住她腰身的手掌服貼著她的腰際，將她抱得死緊，像是不想讓她摔下去，再加上他的厚實胸膛，讓她多了份安全感。
他一頭黑髮隨著山崖上的強風吹拂而散亂飄蕩，在身後形成了夜空般的存在，於半空中勾勒出美麗的波浪曲線。
一身的武人打扮，加添他的利落感，那有力、挺拔的身影令她心口微脹，甚至忍不住怦咚、怦咚的躍動起來。
鼓動聲越來越大，竟讓她覺得胸口有些疼痛，臉也燒紅起來。
不自覺地，她抓緊了他的衣衫，像是想將這份又暖、又漲滿心口的幸福感給留住。
「放心，我這就帶妳回地面。」袁道嵐也沒去細想這小姑娘抓緊自己的緣由，只當她是受驚過度，需要個強而有力的依靠，便出聲安撫。
「好……謝謝你。」小姑娘看著他給予允諾的認真神情，竟覺得雙頰越來越燙了。
袁道嵐微一點頭，便抱緊了她，以輕功飛過來時的山壁。
「哇啊……」雖知道這男人該是身手利落，才能在山崖上跳躍，但親眼見到他帶著自己飛起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感受著風聲在耳邊呼嘯，這種彷佛是騰雲駕霧的感覺，讓她忍不住迸出了驚呼聲。
「好厲害！好像在飛一樣！你怎麼會飛啊！」
原有的恐懼與不安都化為驚喜，她抓緊了袁道嵐，心中的害怕已經煙消雲散，只剩下滿滿的喜悅。
這種經歷可是她從沒碰過的！
「姑娘最好別開口，當心咬了舌頭。」袁道嵐起先還想著，她可能會嚇得開不了口，或是僵直不敢動，哪想得到她居然是迸出聽來興奮的叫聲。
這姑娘……還真奇特。
不知道該說她膽子太大，還是不知害怕為何物？
可她剛才掛在山崖上時，卻又慘叫連連……
唉，真是讓人難懂的姑娘啊！
袁道嵐邊想著，一邊躍下山壁，將她安全地放回地面。
腳一落地，那姑娘立刻像是軟了腿似地往地上癱坐，然後吐出了一口長嘆。
「我從來沒那樣飛過耶，真是太驚人了……」
袁道嵐微挑眉梢，對於她的感言只是想笑。
他該不該告訴她，那不是飛，只是輕功？
不過兩人素昧平生，也不必聊這許多事，既然這姑娘看起來沒什麼傷，只是衣服沾了點泥，他就可以放心離去了。
「姑娘既已平安無事，在下告辭了。」既然他是出門賞景、放鬆心情的，就該少添麻煩上身。
袁道嵐說著就要走，卻被那姑娘出聲喚住。
「等、等一下啊！」她急急地拍了拍衣裙上的泥土起身，叫道：「救命恩人！大俠！請留步啊！」
她這麼叫，袁道嵐也沒辦法不理，只得停步轉身。
「還有什麼事嗎？姑娘。」
「呃……」小姑娘見他回頭，卻是一愣。
剛才她滿心只希望能再跟他多談幾句，不想這麼快就分開，可真的叫住了他，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且讓他那認真的幽瞳一盯，她臉頰又不自覺地燒紅起來。
「那個……我還沒請教你的名字。」她胡亂地找了個聽來適當的借口，「你救了我一命啊，我總不能連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曉得吧？」
「在下姓袁，名道嵐。」袁道嵐客套地回答。
「我叫唐湘湘，就住在流穗城。」聽了他的名，讓唐湘湘感覺有些喜孜孜的。「請問袁公子是不是練過功夫啊？身手真好，居然可以從山壁上把我救下來。」
「是學過。」而且他還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玄冥門第三門主。
「果然！敝不得袁大俠可以那麼飛來飛去的，好厲害！」唐湘湘露出欽佩的神情。
「姑娘過獎了。」剛才叫他一聲公子，現在馬上變大俠了？
袁道嵐平時不愛讓人這麼吹捧的，但瞧著唐湘湘單純的崇拜眼神，他卻是忍不住想笑。
這姑娘大概是個心思很單純的性子吧！
「你笑起來真好看。」唐湘湘發愣似地望著袁道嵐的俊逸笑容，忍不住反射性地脫口讚美。
袁道嵐挑了下眉梢，不知為何又想笑了。
或許是因為唐湘湘總是一臉沒什麼心機，又沒什麼在思考的樣子，模樣還帶點迷糊，跟一般懷抱著討好處而讚美他的人看起來完全不同，才讓他覺得新鮮有趣吧！
「多謝姑娘讚美。不知道姑娘家住何方？需要我送妳回家嗎？免得妳又遇到危險。」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他只想早早解決這事，恢復到一個人的輕鬆感覺，可跟唐湘湘聊天時，他發現自己不只是能放鬆，還會忍不住想笑。
這可是很難得的。要知道他在玄冥門裡的時候，能笑出聲的機會不多，最常有的是嘆氣啊！
「咦！你願意送我一程嗎？」唐湘湘驚喜地連連點頭，「那真是太好了！不過不用送我回家了，因為我有事要到山下去，而且我正需要人幫忙呢！」
袁道嵐聽了忍不住在心裡苦笑。
他這順口一問，好像讓事情變多了？
不過，反正他就是個會攬事的個性，而且人都救下來了，乾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吧。
畢竟……一個小姑娘而已，就算有什麼麻煩事，也不會太難搞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