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往事如風,飄散於千里徊夢中。若非心中深藏之人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只怕一輩子都勾不起這許多思念。

因為當時的傷,實在太深太深。多一分思量,便是對自己多一分折磨。早就決然的發誓遺忘,卻在相見第一眼就全部浮現在了眼前。

今後,又該何去何從,誰能預知未來?

一直以來,易帆都習慣提前一刻鐘到病區,今天亦然。路過護士台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招呼來了21A的床位護士小美。

「情況挺好,一晚上沒打過鈴。我去給隔壁床量體溫的時候,見他睡得蠻沉的。」

「好,謝謝你。」

「聽說是你朋友?放心好了,我們會多照顧點的。」

易帆微微一笑,回答:「嗯——是老朋友了。那就麻煩你們了。」

心裡總有些上上下下的不安穩,一直翻騰到查房的時候。正好今天有一組見習的醫學院學生,輪到易帆帶教,他帶著他們一一詳細的示範、講解。

快九點半時查到了21A。推門而入的瞬間,原本冷靜的心情又激蕩了起來。

看見來人,正在吃早飯的杭晨微,和守在床邊的千帆同時愣了下。

易帆心中冷哼一下,假笑著開口招呼:「才剛吃早點啊?」

千帆毫不躲避的對視著,「醫院統一發的早飯太難吃,我看晨微沒什麼胃口,剛才去外面另外買了。他可是病人,營養跟不上就糟了。」

「嗯,也是。」易帆隨和的笑了笑,轉身開始向學生們講解:「他是自發性氣胸入院一天的病人,昨天入院時查體體征很明顯。因為當天就胸穿抽氣治療過了,所以現在體征可能就沒那麼明顯了。」

回頭對杭晨微輕點下頭,囑咐道:「你坐起來。」

聞言,杭晨微順從的坐在床沿。聽診器觸上肌膚的瞬間,預料中的冰冷觸感並未降臨,反而帶著預先用掌心焐熱的體溫,一寸寸滑過肌膚……

指尖的溫度有點灼人,在撩起的衣衫下磨蹭而過。杭晨微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感覺到那撫觸引發的陣陣戰慄。

「有點冷?」

「不、不是……」低沉的頭搖晃了兩下,感覺臉上有點燒。

易帆不再多問,示範一遍后讓學生們上前練習查體。

「你身上皮膚真白!」一個女孩子讚歎起來,「好嫉妒哦。」

「沒、沒有……」

「是真的啦!要是剝下來給我就好了,唉……」

「哇……你個妖怪居然想活剝人皮啊!」邊上男生鬨笑起來,引得杭晨微隨之忍俊不禁。

易帆站在外圍,那一點笑容,看得他有點發楞。病歷夾在手心捏得死緊,也不覺痛。

「十三年多了吧。」

突然響起在身邊的話語,讓易帆心跳了一下,轉瞬平靜下來,面無表情的回視著千帆:「是,十三年。」

「說實話知道你也在這城市,還真是不敢相信,我記得你大學離這挺遠的吧,怎麼會想到來這裡工作?」

「離老家近,這裡工作也比較好。」

「對,這倒也是哦。」千帆繼而嘆道:「這幾年就在一個城市,大家居然都沒碰過面,還真是不巧。哦……不過也算巧的了,現在終於再見一面,也算是緣分吧。」

緣分……易帆忍得很辛苦才沒惡狠狠瞪過去,不過心裡總也不來氣。不再理會千帆,他帶著學生繼續看下一個病人。

易帆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被眼下的事亂了情緒,但正所謂低頭不見抬頭見,要徹底避開那是很困難的。再說,他私心裡也不是真的很排斥見到杭晨微。內心的矛盾,導致他心情的煩躁,以至於張馮奇怪的問他「是不是這兩天吃了火藥」。

其實他知道,自己最想做的,是問清楚杭晨微當年就此音信全無的真正原因、這些年究竟怎麼過的,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病歷上「未婚」二字,已被他幾度摩挲。

如今,站在你身旁的人是誰?

一想到他和千帆親密談笑的模樣,心中不禁刺痛的冷然。

「借個火。」

易帆剛進吸煙室,就有人跟進。千帆一副「我們很熟」的表情,無懼於他眼中的重重冰雪,勇敢的上來搭腔。

暗自冷笑,易帆掏出打火機幫他燃上了煙,等著看他想耍什麼把戲。

吸了第一口,千帆就被嗆得咳不停,眼淚都流了下來,「咳……咳咳……對、對不起……咳……沒想到這玩意這麼厲害……咳咳……」

「你有什麼話就直接說,沒必要這麼摧殘自己!」易帆冷笑著在旁悠悠開口。

尷尬的一笑,千帆悻悻然扔下了才剛點燃的香煙,緩了幾口氣才慢慢開口:「大家都是老同學,以前的事再不愉快也都過去了,你也別總冷著張臉嘛。」

看著這傢伙笑得春風和煦的樣子,易帆有種把煙頭摁他臉上去的衝動,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一開口就是嘲諷:「以前發生過什麼嗎?抱歉,恕我記性不好,早就忘記了。你們是來醫院尋醫問葯的,不是來拉關係走人情的,只要我治得好人,熱不熱情那是我的自由。」

「唉……」千帆不禁泄氣,易帆這樣子擺明了不想跟他談,但他還是繼續努力了一把:「其實,晨微他這些年過得很不好。」

靜默瀰漫在兩人間,半晌易帆終於認真看向他。就在千帆心生一線希望的同時,他毫不留情的甩下話:「他過得是好是壞,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不奉陪了。」

千帆怔怔的站在那,半晌慢慢浮起了一絲微笑——看樣子,易帆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無情。

***

「啊啊啊,好可愛啊!我也要我也要!」

「你自己去要啦,這是我的!」

「討厭,給人家看看也不行么?誰跟你搶。」

近中午的時候,易帆剛下手術台,就見幾個年輕護士喳喳呼呼的湊在一起笑鬧。在瞟見她們手中的卡通Q版人像畫后,原本路過的他收住了步子。

「這是哪裡來的?」隨手從小美手上拎過一張,那個綁著馬尾辮、紅紅臉蛋的三頭身女孩,活脫脫就是小美的翻版。

「是21A的病人幫我畫的……大家看他畫這麼好,都去找他畫了。」小美老老實實的回答。易帆雖然平素也會和她們開開玩笑,但他給人一種天生的威勢感,不像對著張馮才敢放開了隨意笑鬧。

看著易帆漸漸蹙起的眉頭,小美惶惶的補了句:「對不起,因為好玩所以……」

「沒事,畫得不錯。」易帆突然變臉似的,換上和善笑容:「回頭也讓他幫我畫張。」

把畫還給徑自傻笑不已的小美后,他走開了。

等易帆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病房外。千帆的話浮上了腦際「其實,晨微他這些年過得很不好。」痛恨著忍不住在意的自己,卻又無法不去在意。

手握在門把上,手心微微滲出了汗,終於鼓起勇氣想拉開門——卻聽見房內傳來的是兩人的交談聲,一腔熱情立刻被澆滅……

「明天就走?這麼急?要去多久?」

千帆語氣中滿是焦急不安,「差不多一個月,這次館長發火了,說要是再推脫就開除我。唉……我要是真走了,他上哪找這麼好的人才啊?為免他老人家日後懊悔,我只能勉為其難答應下來嘍。」

杭晨微給他逗笑了,不安的情緒消減不少,轉而落寞起來:「你要是不在,那我真要給悶死了。索性我明天就辦出院吧,回家歇著也方便點。」

「你找死啊!差點上手術台的傢伙,還膽子大得到處亂跑!你給我好好養好了病再想出院的事!」

「我真的沒事了,不騙你……再說這醫院貴得像五星級賓館似的,繼續住下去,把我賣了都付不起住院的錢了。」

「錢是小事,健康才是最重要的。這麼說起來,你這次進醫院,你們公司就沒啥表示?」

「我負責的case全都交給別人了,老闆不開除我就不錯了,還敢指望他什麼表示啊。」杭晨微自認倒霉的撇撇嘴。

「嘖,你們老闆太不夠意思了,平時你作牛作馬他是無比歡迎,一出事連點慰問都沒有。」千帆眼珠子一轉,靈光突顯,「來來來,我教你一招!」

「什麼招?」

「你打電話就說自己身體差,適應不了他那裡繁忙的工作,所以想請辭休養段時間,以後換家輕鬆點的公司。」

「可……可我幹得挺開心的,不想辭職啊!」杭晨微不解。

「笨!又不是真讓你辭職,是乘機要求加薪!我上次認識人也是作廣告的,他也聽說過你的名字,可見你名氣不小咧。擺明了你們老闆欺負你,居然兩年沒給你漲過錢,什麼人哪!他不仁,你也不義。這次非逼得他好好給你加錢,不然你就給我跳槽。」千帆越說越氣憤,到最後就差跳起來用吼的。

「你別這麼激動……」他撓頭,無奈的選擇了自己最不擅長的方式——轉移話題,來引開千帆的注意力,「那個,我說明天出院的事……」

「想都別想,沒完全康復前,你給我好好獃著!」一票否決。

看了眼杭晨微不安的表情,千帆斟酌著開口問道:「你是不是害怕一個人面對易帆,所以才想出院?」

偷聽的人也給嚇了一跳,屏息等待答案——

良久,「是……我沒辦法面對他,我擔心自己會失控。」

門內門外,皆是沉默。

***

早晨,易帆在一身冷汗中醒來。夢中的不愉快逼得他幾欲狂亂,最後時刻遽然睜開了眼。

原來是夢,幸好啊……夢中短暫的甜蜜、接踵而來的撕裂心肺逼真得讓他以為……猛然頓住——這都不是夢,一切早已發生了。

弦斷了,急速下墜,落了幾千米還不著地。劇烈跳動的心臟,一下下撞擊著胸膛,慢慢、慢慢緩下來……

起床、刷牙,給陽台上的花兒澆水,順便仰望藍灰色的天空。

已經多久沒做過這個夢了?

合上眼,記不清。

還是老習慣,易帆提前一刻鐘踏入病房大樓。在等電梯的時候,突然右眼皮猛跳。這右眼究竟是跳災、還是跳財?他反反覆復的想,還是不能確定。這時,電梯門開了,在看見走出來的那人時,他確定了一件事——右眼,絕對是跳災。

因為早晨的夢,他的心情一直沉鬱著,要他現在對上破壞心情的元兇之一,實在是件不情願的事。可惜電梯門一開他就和千帆來了個眼對眼,想再找個花瓶或者樹葉來遮一遮,已經來不及了。

算了,既然照上了面那就當作路人甲擦肩而過吧。可在錯身的那一瞬間,千帆出手如電,一把捏住了易帆右腕,順便暗暗使勁,不容他甩脫。

這個混蛋……按捺住一肚子的火,易帆祭出了招牌式的冰山表情,凍得千帆一哆嗦差點就脫手出去了。

「請問有何貴幹?」

「是我正巧想找你說兩句話。幸好遇上了。」

「哦?是嗎?」擺出職業式的敷衍笑容,易帆的眼神明明白白寫著——要是沒事你就給我快滾。

無懼於他眼中射出的冰箭,千帆將他領至大廳一角偏僻處,開了口:「是這樣的,我今天要出差,這一去恐怕一個月回不來。晨微沒什麼朋友,我走了后也沒別人能來照顧他。所以想請你幫忙看著點。」

他出差的事,易帆早就知道了,因此聽到他這麼說,一點沒有訝異的神情。在聽到千帆拜託他照顧杭晨微的時候,忍不住挑了挑眉。「你居然會想到找我來幫忙?」

千帆沉默了會,低沉著嗓音回答:「我也不想找你……說實話,我真的不確定,你們兩個再見面這件事,對於晨微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可是……」

抬頭嚴肅的看著易帆,一字一句清晰的開口:「在你們真的重逢后,我才發現他心底的傷口有多大。這波濤洶湧用堵是堵不住了,還不如開閘泄洪的好。」

易帆只覺太陽穴一下下的抽擊,血液在血管中鼓動著沖向大腦。多年來無解的疑問,一瞬間無法剋制——「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無反應的看了他一會,千帆突的笑了一聲:「你心裡不是早就明白了嗎?」

「什麼意思?」

「我永遠是晨微最好的朋友,僅此而已。如果有人誤解了,我想對於這種人也沒有解釋的必要。不是嗎?」

乘著易帆因衝擊而面色鐵青的瞬間,千帆湊近他耳邊道:「至於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應該從我口中說出來。想知道的話,你就自己去了解吧。」

說完,他狀作瀟洒的走向門口。行了兩步,又回頭揮了下手:「哦,對了,別忘了我拜託你的事,幫忙看著點晨微哦。總之一切都交給你了。」

進了病區,想提前了解下病床的情況,結果幾個護士因為發錯葯、帳面不對吵得人耳根不得清凈。

突然間怒氣上涌,「吵什麼吵!有精力吵架,還不把工作做做好?!」

周圍的人全都給嚇停了手上的活。過了會,才有人悄聲說起話來,或者就是借故逃離颱風中心。

想繼續看病歷,卻怎麼都集中不了精力。腦海中翻來覆去都是千帆的話,「他這些年過得狠不好」,「我永遠是晨微最好的朋友,僅此而已。」——話中隱隱透露許多推翻他過往認知的訊息。

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渴盼著想知道,但又恐懼著不敢去推想。

原來,自己比預想中陷得更深……

每個星期四,是大主任查房。

查到21A時,很簡單的自發性氣胸,杭晨微恢復得不錯,沒什麼太多可說的。

「那個……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千帆一走了后,杭晨微還是想早點脫離這個讓他局促不安的場所。

「再觀察個兩天吧。」易帆淡淡的開口,在發現對方逃避著不和自己對視的情況時,心中有些不爽。

沒意料到老喬突然開口:「其實要出院也可以了,回去后要注意休息靜養……」

易帆暗自惱怒,又不便和當眾和老喬唱對台戲,面色愈發的陰沉。

「小易,給他開出院吧。我正好有個肺癌病人,這樣的話今天就能收進來了。」

媽的!暗罵一聲,果然是這麼回事。

不清楚他們間的暗濤起伏,杭晨微在得知能出院后,鬆了口氣。

「千帆今天出差了?」

「嗯。」

「你的病其實不適合立刻出院,最好是再住幾天觀察下。你要想再留兩天,也沒問題。」

「不用了。」依然低著頭不敢與眼前之人對視,「我想今天就回去。」

想開口,卻找不到有什麼可說的。最後易帆嘆了口氣,說:「好,我幫你開出院。」

「謝謝。」

「謝也不用謝了。」簽完醫囑,他又說道:「一會我趕著上台開刀。你先去辦出院手續,出院小結等我下來后寫給你。我中午12點之前能下台了。」

離開病房的時候,易帆想起昨天在門外聽到的杭晨微那句沒下文的話——「我沒辦法面對他,我擔心自己會失控。」

他說沒法面對自己,究竟是出於怎樣的理由呢?忍不住的好奇,想追問到底。尤其是,杭晨微膽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以出院為手段來逃避,實在是激起了他的探究之心。

有什麼想知道的,他向來不喜藏著掖著,因此打定了主意,等中午下台後要找杭晨微談一談。

「人呢?」——出乎意料的是,等下台後,卻發現病房裡有關他的東西全都消失了。

問了下床位護士,證實說21A會畫畫的男人,已經出院了。

易帆不由氣悶。究竟是這些年他膽子練大了,還是對自己的恐懼大得讓他有不顧一切逃避的勇氣?

彈著手上寫就卻無法交給主人的出院小結,易帆打定了主意。

***

一個人辦出院,回到公寓整理房間,打開電腦處理信件,最後杭晨微竟疲憊的趴在電腦前打起了盹。

聽見敲門聲的時候他睡得正香,給驚醒後腦子里一片混沌。邊揉著眼睛,他迷迷糊糊的走到玄關,沒細想就打開了門。

「你當心遲早有天放強盜進門。」見他睡眼惺忪如此沒防備的輕易開了門,易帆心中不禁有氣。

杭晨微的睡意一下子全飛了,直到易帆大大方方換好鞋走進客廳后,杭晨微才慌慌張張的想到要追上去。走兩步想起門忘關了,回頭去關門,結果匆忙中一腳踢在鞋架上,痛得呲牙咧嘴抱腳蹲伏於地。

「沒事吧?」

「嗚……沒、沒事。」雖然腳趾傳來的劇痛怎麼都和「沒事」二字搭不起邊,他還是忍痛如此回答。

嘆口氣,易帆返身把門關上,攙他坐定下來后,彎腰檢查了一下,「沒斷,放心吧。」

一腳踢斷自己腳趾頭,這傳出去就笑話了,還好還好……等下,一口氣沒松完,杭晨微猛抬起頭,瞪著易帆問道:「你怎麼來了?來……來幹什麼?」

「你不歡迎?」易帆抱著臂,大落落站在他面前俯視。

又是這種讓他不敢對視的目光……在逃開視線接觸的同時,聲音隨著畏縮了幾分:「沒,只是比較好奇。」

「好奇什麼?」

「你……怎麼會來……」而且他怎麼知道這地方的?

哼,「你忘了入院時填過家庭住址的?」伸手進外套的內口袋掏出一物,扔過去,「喏,你的出院小結。」

「啊……謝、謝謝……麻煩你了……」

「知道還給我添亂。要是所有病人都像你這樣任性,還了得?」

「對不起。」雖然老實的道了歉,杭晨微心底著實不解。這也不是很重要的東西,自己本就是不打算要了,有必要煩勞他親自跑這一趟嗎?

這當口,易帆已經自動自發的參觀起了這屋子,「還不錯,雖然舊了點,不過布置得挺溫馨的嘛。這地方你是租的還是買的?」

「租的,公司補貼一半房租。」

「哦?」參觀完陽台的溫室小花房,易帆狀做無意的隨口問道:「這麼說千帆不住在這?」

「啊?他當然不住在這裡,不過他經常會來……」脫口而出的回答,卻因為接觸到易帆直白的視線,下文被堵在了口中。那視線中炙人的溫度,幾乎將他燙傷。

走近跟前,抬起他下巴不容逃避的,問道:「你和他從來不是那種關係,對不對?」

「你在說什麼……」輕搖著頭想擺脫下巴的桎梏,結果被更強力的制住,被迫抬頭對視。

「告訴我,你和他從來就不是情人,對不對?」語氣嚴厲了起來,加之那沉重的表情,杭晨微給嚇得微微顫抖起來。這顫抖,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

放軟了語氣,易帆繼續勸誘道:「告訴我,是不是我說的那樣?」

低下頭不敢看,又一次的被抬起下巴對視。易帆不容他逃避,堅持的追問道:「你和他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我說的對不對?」

心臟劇烈的收縮著,一聲聲將血液轟鳴著打入大腦,伴隨著一字一句敲擊著整個思維。

彷彿被他眼中兩泓幽深的潭水所吸入,杭晨微情不自禁的緩緩點了下頭……

多年來不敢設想的薄弱可能得到證實,剎那間,易帆的心中翻江倒海,奔涌不息。情難自抑,真的是情難自抑。彷彿將多年來壓抑的情緒全數凝聚在指端,慢慢、慢慢的伸出了手,觸到他的發梢、他的眼眸,最後停留在他的唇。

細細摩娑這已不再紅潤柔軟的唇瓣,無數次的渴望早讓他自身體最深處開始疼痛,巨痛碾過四肢百骸,心臟生生爆裂。

這一刻記不起曾發生過的任何事,只想將眼前之人擁在懷中,永生永世的不鬆手……

所以,他真的伸出了手,甚至能感覺到空氣滑過皮膚的觸感……還差0.1公分就能體溫相貼的瞬間,杭晨微抵在他胸口的雙手,阻止了他進一步的行為。

「不可以……不要這樣……」聲音已微微飲泣,無論心中多少情感波濤洶湧,最終只有這句能出口。

「那時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給我聽啊!」易帆強硬的聲線,不自覺的微微發顫。只感覺抵在胸口的那雙手也在顫抖,那推拒的動作中並沒有相應的推拒意味。

「你那天為什麼沒來?既然你和千帆沒什麼,為什麼不來?為什麼我打電話找不到你,好容易找到千帆時,他居然讓我不要再去騷擾你!?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那我情願你一開始就不給我任何希望……」往昔的絕望悲傷,還有那痛到瘋狂的回憶,一波波衝上心頭。忘了什麼是冷漠、忘了什麼是決絕,一字一句,彷彿在說給自己聽:「我在火車站等了整整一天。你知道嗎,其實那天我根本沒走,一開始車票買的就是第二天的。天沒亮我就到了那,看著地上的影子一點點的走,從白天走到夜晚,一直走到月亮出來。我跟自己說,下一秒你就會出現,所以一步都不敢離開,不敢吃飯、不敢喝水、不敢上廁所,就怕錯過了。」聲調遽然緩了下來,迷離的喃喃:「那天的月亮不圓滿,卻特別的亮,我從來沒見過那麼亮的月光。坐在廣場口的台階上,我看了一晚,也等了一晚。等到天亮,你沒來,而火車來了。」

聽他低低的訴說,杭晨微團縮起身,將自己埋在雙臂間,已抽泣得不成聲。

「給我個答案好不好?你欠了我十三年,該告訴我了吧?」

杭晨微只是無聲的搖頭。

「你究竟是不能說,還是不願說?到底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

淚,一滴滴打落在地,那脆弱的肩已負荷不起更多的痛苦與悲傷,「不要問了,我求你,不要再問了!」

面對他,易帆想吶喊,想嘶吼。想吶喊著問當初究竟有什麼苦衷?想嘶吼著問難道他真這麼狠得下心?

可是,當聽到他如此痛苦的哀求時……心軟了。千言萬語,最後只化為輕輕一聲嘆息。

「算了……」精神恍惚的鬆開了手,抽離了身,「你不說……就算了。反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轉身慢慢向玄關走去,一步一步,走到盡頭,忍不住回頭望去。

彷彿感覺到他視線的壓力,杭晨微抬起了頭……一雙眼滿是傷心的淚,一雙眼滿是深刻的痛。不想傷害對方,卻已造成傷害。

到最後,誰也不比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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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人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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