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碑舊夢

第一章 天碑舊夢

他醒了,自混沌的沉睡中蘇醒過來。

他是一個長相平凡的青年,平凡的五官,平凡的臉上,微微柔和的線條。不過他醒來時,迷茫卻深藏堅毅的眼神,有些突兀。

混亂的記憶令他想不起任何事情,唯一可知的是背後石碑上那一片白色,訴說了他靠在這巍峨的石碑上,有太久的年月。

莽莽的大山之中,這方几百丈的巨大石碑有着孤獨的韻調,睥睨天地的氣勢。

巨碑上有字,不過這青年即使再退幾步,依然看不到上面寫的什麼。而最下方那蒼勁的一豎,也被幾條來歷不明的鴻溝貫穿,同樣磨滅的不太清晰。

一醒來便被這**吸引目光的他,舒了舒有些僵直的脖頸,展了展幾盡腐朽的身骨。

突然,他停止了動作,神色間佈滿驚異。不禁張開了嘴,瞳孔猛然凝縮,目光直指的地方是他先前醒來的不遠處。

那有半具骷髏,自頭骨開始到**都只有右邊一半。不完整的頭顱,空洞的眼眶隱射著難尋的秘密,詭異地靠在石碑上,沉吟了萬載的悠悠年歲。

他狠狠地吞了口唾沫,壓抑著戰慄的身體,慢慢地走近了些。

細細一看,卻駭得蹬蹬大退兩步,偏生腳下不穩,跌坐在了地上。

這半身的枯骨是他自己!那種直覺毋須多辨,方一湊近便是知曉了。

這是他自己,這是他自己呀!

若這是我,那我是誰?

他失神地摸了摸自己完好的面龐,茫然回望下,本來只是他下意識尋求保護。不想這回更是驚得全身一個冷顫。

放眼之下,滿地屍骨。萬里之間,無一活物。

這漫野的死屍枯骨居然齊整整地朝他哀號!

即使歲月的流失已然令他們早無靈氣,不過這方圓萬里的土地之上,無數的逝者沉默地爆出一種苦苦的掙扎。無聲地吶喊里,不屈的聲音環繞那頂天立地的巨碑亘古不息。

「天書修行,得道之士可以入上界。為何封天!」驚天的景象,逆天的氣勢,震得他並不清明的頭腦更加模糊。渾渾噩噩之間,這句話不斷重複在耳畔,聲息也越來越大。

「可以入上界,為何封天!為何封天?為何封天……」他意識中一片黑暗,天地彷彿在這片黑暗中倒逆盤旋。即使如此,這煩人的聲音仍舊不絕於耳。

突然間,他昏厥了……

燕引怵得驚醒,他靠坐在床沿不斷的喘著粗氣。多少年了?自從記事以來,他夜夜從惡夢中醒來。惡夢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上千夜裏都是同一個惡夢。

他偏過頭看了看身旁,那裏彷彿靠坐着半具枯骨,它空洞的眼眶裏訴說着我便是你的話語。

剋制不住的微微幾下哆嗦,燕引起身坐到窗邊的一張木椅上,望着窗外不覺間走了神。

這裏算是燕引的家,從小被這間茶樓的掌柜收留後,他便成了這裏唯一的夥計。茶樓不大也有些老,不過去年翻新后便好了許多。

掌柜韓將酒是個好人,不論他滿臉邋遢的鬍渣,亦或是日日醉生夢死里迷亂的步伐。燕引覺得,總歸來說他有着養育之恩。

燕引是個沒有雄偉志向的年輕人,平凡的面貌似乎決定了他平凡的人生。茶樓每日的生意是他的全部,如果不是夜夜同樣的惡夢令他局促不安,他本該沒有其他煩惱的。可是……

靜靜的夜,半圓的月。幽幽的月光灑在漆過的木桌上,溫柔也靜謐。

燕引托著腮,想着夢裏的場景便失去了欣賞美好夜色的心思。此刻,他站起身來,弓步一開架勢一擺,打起了一套拳。燕引聽掌柜說,他小時候身子骨特糟糕。補藥吃了不少也不見效,乾脆找了本秘笈,扔給了他練。

莫非這世間事,常有歪打正著。不然他練拳的效果哪能這般的好。數月下來,再無病疾。練習中體內更有股暖流時隱時現。雖然燕引並非聰明絕頂,卻也不傻。他很小心的猜測,自己可能是練出了傳說中的真氣!

十幾年來堅持不懈,燕引早已確定陰差之間習了武功,陽錯之中得了真氣。體形雖不是蠻橫壯碩,身子卻非一般凝鍊。開山自不敢當,裂石並非難事。

拳抱虎形大風從,步踏龍象亂雲涌。這方氣勢就是他如今的成果。

惡夢之後的恐懼便在這身形騰挪之中漸漸壓制住了。燕引勢氣一收,長長的呼出口濁氣,胸中煩悶之意全無。渾身輕鬆之際,便準備上床補覺了。

夜裏的風從窗外吹了進來,不覺間有了一絲寒意。月亮的清光似乎也冷了起來,幽幽的月色彷彿應了黑夜的呼喚,突然間便不再給天地光亮。

夜風依然吹拂,只是茶樓里更黑更冷。嗚嗚的風聲開始變大。燕引心底沒來由的一緊,他迅的轉身望向身後。

大驚之下也覺得僥倖。房門外走廊前的樓梯口,一隻碩大的獸頭正死死地盯住了他。嗜血的氣息在一人一獸間漸漸瀰漫開來。

先時,燕引仗着自己會一招半式。雖然驚訝,其實並不害怕野獸。可是,隨着此獸一步步踏上二樓時,他才從驚嚇中回過神來。

身長比丈許,體高有人立。魁梧姿態,壯碩形體,目納凶光,鼻含重氣。

它的身體並非人間可見,除那徒自搖晃的獸外,白骨結體,真箇無一點膚皮。碧色的眼瞳里,似有兩團幽火輕閃慢爍。

這廝真箇怪物,凡胎**怎生力敵?燕引不願逞匹夫之勇,轉身便向窗口逃跑。不過怪物輕哮間一躍而來,直接將他撲倒在窗戶邊,白骨獸爪力量重逾山石。燕引拚命掙扎之下,現以他的力量竟然不能移動分毫,頓時心跳便漏了兩拍。

怪物粗重腥臭的呼吸噴在燕引臉龐,鼻尖分明有一團濕氣壓來。巨大的獠牙在清夜凈白的月色下,寒光畢露,透齒而出。

燕引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液,喉結似乎也在冰冷的氣氛下難以上下移動。這到底是哪裏來的怪物,真的是毫無反擊之力。他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危險,那是死亡的氣息在逼近,就在對方幽明的瞳孔裏面。

「月亮出來了。不過,她並不圓。」生死一刻間,他聽到有人吶吶自語。燕引猛然向窗戶上望去。

怪物仍在重重的低喘,利牙彷彿染上月色的刀光。嗚咽的風一走,夜依然很靜。一個陌生男子仰靠在窗戶之上,黑夜白月在他的身側更添了仙家唯美的印記。

陌生男子把玩着手中一幅合攏的畫卷,幽暗的青芒自畫卷內透出。眨眼間青光畫卷化作一柄三尺細劍,他眉目一凝,握劍的左手輕輕一揮。弧光過處那怪物已是身分離。

燕引吃驚的望着這名儒雅的救命恩人。行雲流水的姿態不沾一絲煙塵,心中便莫名一突。

陌生男子側過頭來對他溫和一笑道:「長夜漫漫,地板微涼,小兄弟觀望俊美仙人,不必一直保持躺仰之姿。」說完,他左眼輕輕一眨,便平添了三分親近。

還未待燕引道謝。他忽然濃眉微皺,不等燕引起身便急急道:「今晚『異』入侵人間,情況萬分危急,小兄弟自己多加小心。告辭。」言畢他翻身一躍,不見了蹤影。

燕引站起身來,快步到窗邊向下望去。只見大街上哪有往日的清靜。

街道兩邊獸頭骨身的怪物數量奇多。壓抑的獸吼聲在只剩白骨的喉嚨上無法收束,吱嘎的磨牙聲此起彼伏。宛如異樣的交響樂在深夜裏演奏起危險的序曲。

獸群中最後幾頭巨大的怪物顯得異常高大,令人匪夷所思的丈大獸頭不斷的搖晃嘶吼,擇人而嗜的氣息再也收斂不住,放射開來。燕引遠遠的站在樓上也禁不住全身顫抖起來。

百來頭嗜血凶獸,一襲儒雅青衫。長劍含光,大袖揮舞下,劍氣肆意。刀尖上,夜色下,飄然若仙凌風的獨舞。月寒光,青劍芒,一人御百獸遺世的雄姿。

燕引不禁看得痴了,失神自語:「真的有仙人呢……」

獸頭骨身的怪物,也就是儒雅男子口中所說的『異』。

氣勢洶湧,數量龐大的異群此刻只剩下兩隻似是頭領的巨型異,咆哮間避開清冽的劍芒,張牙舞爪地沖向那柄長劍主人。

儒雅的青衫劃破了多處,男子的氣息已經開始不穩。他再一次奮力刺斷左側巨型異的巨大肋骨,回劍盪開另一側襲來的白骨利爪后,長劍上的青芒已經開始劇烈地明滅閃爍。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危機並沒有消除。不過他知道自己靈力即將耗盡。看着那急急遠遁的受傷巨型異,他一咬舌根,聚起最後一股靈氣使出了天書法決。

「天幹上者清,地支下者明。」第一句術語方才念出,頓時天閉月收,黑夜更黑了幾許。清麗的夜空生生多出幾片黑壓壓的烏雲,風狂野地肆動着,在施術者的腳底腰間不斷盤旋。

「天地請君分,空與時無論。夫以十為滿,十二化作周。術中自有數,生生大道衍。」清亢的聲音急急吟誦,天地間莊重的氣勢無聲瀰漫,很快便蘊滿了傾天之威。

高亢的吟唱聲陡然再次撥高,幾近厲喝之音「天地法則第一十六則。小術,乙卯之道。」儒雅的身軀立得筆直,長劍上青光大放,斜斜指天。而後向著逃亡的巨型異虛空一引。

巨型異倉惶逃竄的聲影,在重重黑雲里透出的碧光下,顯得異常狼狽。那一個人,衣袂翻飛,他劍上的青芒紫電纏繞。青紫色的映照下,有凌厲如鷹的眼神,有嘴角血色的鮮紅,有他厲喝的聲音在沉悶雷聲中隱隱約約盤桓。

「大遁雷光決!」黑夜,黑雲。青芒,紫光。幽白的月色在厚厚的雲層後面隱隱約約。

紫色的雷光宛如柱粗,黑雲里再也收束不住這驚天的凶煞,任其傾瀉人間。

茶樓上,紅窗內,燕引的臉色有些煞白。冥冥之中,他有種奇異的感覺。就在雷光如柱,傾天而落之時,施術之人凌冽的喝叱,異灰飛煙滅時絕望的嘶吼。那一剎那,他心底彷彿有了那麼一絲莫名期待。

手在顫抖,心在奔騰,血在燃燒,連呼吸都噴出不一樣的火熱。燕引這一刻,竟然有些厭倦一平如水的安靜日子,有些暗流開始涌動。

消滅逃跑的巨型異后,男子拄著劍半跪在地上。束得齊整的長如今有些凌亂,散亂的絲隨風盪開,不過不是夜風。

燕引看見那白骨聚成的長長獸尾,捲起呼嘯的狂風,眨眼間便已刺穿他救命恩人的右肩。

鮮血噴灑開來,青衫上,輕風中,青石街面艷麗的血紅有些慘烈。

熱血沖開畏縮的手腳,燕引大吼著壓下膽怯,強迫自己忘記感覺到的死亡,跳下樓奔向救他一命的男子。愈來愈濃的血腥味刺激得他血液更加沸騰,向著身前的龐然大物就是一拳,丹田之內便有一股氣流直灌出來。

「嘭」得一團白光蹦。刺眼的光芒映出燕引詫異的神色,巨大異痛苦的怒吼。一拳之威下碎裂的尾骨從空中不斷掉落,異遠遠地退開低聲咆哮,有些色厲內荏的怯弱。

儒雅男子虛弱的神色里顯出幾分驚訝。他吃力地站起身來。想了想后,朝着琢磨自己拳頭而呆的燕引,咧開嘴有氣無力地笑道:「清風院雍子仲,敢問道友名號。」

「啊?不是不是,我可不是仙人。剛才我也不曉得怎麼回事。我叫燕引,是這間茶樓的夥計。」燕引見他誤會,情急之下連連擺手澄清事實。

「呵呵,我也非是仙人。我乃是一名天書修行者,俗稱書修士。喏,這就是我的天書。」雍子仲晃了晃手中由長劍變回的畫卷,親切地笑道。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連忙正色:「還沒感謝燕小兄弟的出手相救呢?」說完,朝燕引虛虛抱拳以示意。

「雍恩公不要這麼說,我才要謝……」燕引話還沒說完,一聲嘶吼驀然響起。原來是那巨型異受傷後有些懼怕,卻見他遲遲不再攻擊,便大吼一聲反撲過來。

燕引見異撲向自己,忙急急跳開。他也把不準自己可不可以再打出那驚天動地一拳。這時燕引精神集中,不像先前膽怯被異一下撲到。身手不錯的他還是能險險躲過異的攻擊,不過騰挪跳動間只能躲避,並不能傷害巨型異。

平凡的人,平凡的身份。在異的攻擊下明顯危在旦夕。可是,他平凡的面容上那堅毅的眼神,憑得便橫生一股強大的氣勢。

「鉛華洗盡后,卻也不凡……」雍子仲靜靜地看着那苦苦搏鬥的身影,吶吶自語。他炯炯的目光盯着燕引,心下思量之間,已經決定將天書借出,以助其一臂之力。

「燕小兄弟,你體內已有些許靈氣,應可使用天書,接着!」雍子仲朝燕引遠遠一拋。因緣便在這畫卷凌空的一刻,撥開時光的迷霧,糾纏開來。

雍子仲看着畫卷穩穩落入燕引手中,一瞬間便激起青蒙蒙的靈光。光華並不耀眼,但是雍子仲彷彿感受到了一種破繭成蝶的靈魂蛻變,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燕小兄弟,此種異以等級而分,名曰『赤魑』。天書化劍,斬之不難。」

天書畫卷受靈氣一激便化為三尺青鋒,鋒芒畢露,光采華閃。燕引順勢一揮,摧樹立朽間,先前囂張的赤魑便授劍下。

他輕撫著天書劍,儘管一劍之下幾乎耗光大半靈力,不過揮灑間的酣暢淋漓,令他此時的心跳仍然嘭嘭作響。沒想到自己也有仗劍除怪的一天。

清冷的夜,空曠的街。迴風城依然是寂靜的歸屬。老茶樓即使是翻新了,燕引也依舊能一眼認出,相伴了多年的門窗閣樓。他茫然地望向四周,一切與往日沒有多少不同,除了不遠處那有着溫和笑容的受傷男子與滿地的殘骸。

當然,還有手中緊緊握著的青芒長劍。普通的樣式並不能掩蓋天書的神奇。一直以來沉寂平凡的心,也在青光激蕩的一刻顫抖不已。最深處有一絲不羈,一份世界以外的憧憬。

恍然間,他看到了莽莽大山中幾百丈的巨碑。即使無聲地矗立在那,也隱隱著不屈服天地的強威。

果然,那個夢不簡單。因為夢醒后無法消散的空虛與這一刻知道將會歸還天書的失落如此相像。原來我安心的平凡,只是渴望的東西沒有到來前的靜靜等待。這一刻他笑了,明悟以後想要追求。

雍子仲看着這開懷而笑的人,想起剛才那利落的一劍。不由嘆到,若是此人換下粗布麻衣,就那靈氣便活脫脫的同道之士。他本想贊一句妙語,不想開口間扯動肩上傷處。大量失血不僅令他臉色蒼白,感官回復過來后,他也不禁皺眉痛呼一聲。

痛呼聲雖然不大,但在這安靜的夜晚卻有些響亮。也驚醒了燕引這個正在走神的傢伙。「啊!雍恩公。」他聽見雍子仲呼痛,連忙提劍走過去,準備查看下傷勢,也好找家大夫為其療傷。

「大膽妖孽,休要傷害雍師兄!」一聲清越的叱喝伴着呼嘯的的風聲而來,晃眼便有人擋在了雍子仲身前。

來者佳兮,香風逆襲。嬌俏顏色,婷婷而立。

玉靨美兮,膚凝精瓷。顰眉嗔目,落落英姿。

少女長劍平舉,遙指燕引,神色間滿是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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