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林伯、張叔,你們別鬧無言了,他會害怕的。」嚴沁亮以袖子拭了額上的汗珠,對兩個長輩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話語是又好氣又好笑。

「有什麼好怕,他那張臉你都不怕了,他怕什麼?」兩鬢斑白的張叔長年在碼頭這兒工作,也是老淮城人,等於是看着嚴沁亮長大的,也早看不慣嚴家人對嚴沁亮的態度。

再說說無言的臉,他臉上皮膚的確紅紅灰灰,再加上傷口結疤未落,還一臉絡腮鬍,猛一看是很可怕,但只要細細打量,就可以看出他的五官俊挺、眉飛入鬢,一雙黑眸炯炯有神,是富貴相也絕對是個美男子。

滿頭花白的林伯也頷首附和,「就我這老眼來看,大小姐跟無言挺有夫妻臉的。」黑臉配花臉,挺好的。

「厚,我家大小姐沒他那麼丑好不好!」小曼聞言忍不住抗議。

袁檡也想抗議,他可一點都不醜,一旦他容貌恢復,他們就會知道他俊美無儔的出色容貌和嚴沁亮又黑又粗的皮膚相比可是差距極大,絕對嚇死他們!

「丑不醜不重要,最要緊是要對大小姐好啦。」

「美醜很重要啦,丑老公沒人覬覦嘛,安全!」

兩個長輩繼續開玩笑拌嘴,讓點完貨的嚴沁亮尷尬極了,因此要小曼先去把馬車駕來,準備馬上離開,誰知這時林伯跟張叔也被喚到另一艘船上去搬貨,突然只剩她跟袁檡站在一堆貨物間,她莫名的有些困窘。

她輕咳兩聲,打破怪異的氛圍,「別將張叔他們的話放心上,我真的只把你當弟弟看。」

「我不缺姐姐。」他答的直接。

「那你是真的想報恩,來個以身相許?」她雙手環胸的挑眉反問。

他一怔,語塞,對她的直率一日比一日來得印象深刻了。

「沒興趣吧,我也沒有。但你這傢伙絕對是上輩子燒了好像才能遇到我,別人在福中不知福,多個姐姐多好。」她就很想要一個呢。

「不好!你的弟妹形同廢人就是因為有你這樣任他們予取予求的姐姐。」這是這十多天來他頭一回吐出這麼多字,但卻語出驚人。

她先是一愣,眼內隨即微微冒火,「你在批評我?」

「不是,我只是不想當廢人,除了拿筆外,我也可以幫你做生意。」

她瞪着他,他在說笑話嗎?一個失憶的人?「甭了,你就跟在我身邊做做樣子就好,不然讓大娘知道你一丁點用處也沒有,肯定把你趕出去。」

他一丁點用處也沒有?!這個女人有沒有搞錯,想他可是堂堂的--

瞧他一臉不平的瞪着自己,她耐著性子再解釋,「那除了拿筆外,你有啥用處?米糧搬不動、走路要走在我身後老忘記,我談生意,你也該站我身後,但我坐你也跟着坐下,要你去燒壺茶,連柴火也不會燒,自己衣服更不會洗,我真好奇你怎麼能活到現在?」

他難以置信地瞪着她,他能活到現在當然是有人伺候,而且,他本來就習慣當頭、習慣橫著走,很少被--不,是根本不曾被人指著鼻子吩咐要做這做那,反而是他走到哪兒都有一大群人簇擁著,他要往東,其他人絕對不敢往西!

雖然他曾說過覺得自己家境不錯,但他現在就是她的一個下人,她又不是請他來當少爺的。「說真的,你當僕人當得很不稱職,但相逢就是有緣,況且我還救了你一命,所謂的送佛送上天,就暫且這樣吧,等你想起一切,或是有人尋到了你,你就可以回家了。」

說到這裏,小曼也已經駕着馬車過來了。

袁檡又急又無奈,看這兩個女人就在他面前努力來回搬貨,他是真的想勉強自己當一下苦力,然而他的真氣仍無法凝聚,根本使不上力。

他可不曾被一個女人看得這麼扁,等到他能做些什麼時,他一定要讓她刮目相看,至少要換個崇拜或敬畏的表情來瞧瞧!

其實,嚴沁亮的皮膚曬太黑了,遠遠看總看不清她的表情,就連小曼的皮膚都還比她白了一丁點兒,所以,她的表情也變化不大。但她的生活步調絕對都是快的,即使坐馬車時腦袋也沒閑着,只有在小曼刻意將馬車繞到一家老字號糕餅店前停頓一會兒時,她才允許自己稍作休息,深吸一口氣,聞着熟悉的糕餅香,回憶幼時的美好片段。

但僅僅也只是短短的美好時光而已,馬車隨即又動了,不久,就來到人來人往的熱鬧大街,一路平治到「迎來客棧」前停下,一行三人全進到店內,時間已近中午,但嚴沁亮也只為三人點了一壺茶及三顆饅頭。

掌柜及一干跑堂的小二對嚴沁亮主僕自然熟悉,但對袁檡--

他們早聽聞她撿到一個男人,有些人也遠遠的看過他,但這會兒他是頭一次出現在客棧內,眾人莫不投注目光好奇打量。

他體格健壯高大,雖然只是一身黑色粗布衣,也沒說話,不過不會給人陰沉感,反之還有一股懾人的天生氣勢,只是他又是傷口又是胡碴的臉終究可怕,還是有客人眉頭皺緊,不少女客或孩童更是露出害怕的神態。

「你們休息一下,我去跟掌柜收賬。」粗線條的嚴沁亮無感的從椅上起身。

收賬?袁檡蹙眉,看着她快步走向掌柜,兩人交談了一下,隨即走進簾帳后,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呿!在外收賬本來是賬房要做的事,但店裏人手被大夫人硬是砍了三人,人手不夠,賬房只能留守在店裏,出去收賬就是大小姐的事了。」小曼最愛將滿肚子的怨吐給久久才悶出一兩句話的無言聽,大口咬了一口饅頭咀嚼咽下后,她又說:「說來說去,都是老爺的錯,他對大夫人言聽計從,不,他根本只顧自己,但大小姐也是他的女兒啊,毫無擔當,一點也不像個男人。」

「他為何如此?」他壓下心中不滿,淡淡地問。

「老爺等於是被嚴家買進來的男人,只是生孩子的工具,除了大小姐之外,大夫人所生的兩個子女可沒將他視為爹,甭說叫了,連理都懶得理他,可他也無所謂。」小曼氣呼呼的又咬了一口饅頭。

一個男人的靈魂被子被給殺死了吧,可無論如何,他就不想想自己的女兒?袁檡抿抿唇,靜靜的喝茶、啃饅頭。

不一會兒,他的注意力就被坐在靠窗的另一桌客人給吸引。

「老實說,嚴大小姐雖然凶了點、丑了點,但是若娶來當老婆,一個可抵好幾個用呢!」一名看來喝了半醉的男人突然大聲嚷嚷起來。

坐在一旁的人白了他一眼,「別傻了,嚴家大夫人可精明得很,少了嚴大小姐就得多花好多銀子請奴才,她就少了好多銀子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到時要怎麼跟金綢坊的林老爺眉來眼去,再那個那個啊,哈哈哈……」

「也是,這曹大志也太孬種了,入贅又如何?總是個男人,都綠雲罩頂了也沒見他管管他老婆,還悶聲不響的讓她踩在腳下!」

「這你就不懂,自從溫柔賢淑的小妾走了,曹大志的心也死了。」另一個人仰頭飲盡杯中物,倒是語帶同情。

「算了吧,嚴大小姐像個男人天天為生活奔忙,操到分身乏術了也沒人看過曹大志挺身為她說一句話,他有多愛她娘?我呸!」一人從鼻子裏冷冷哼了幾聲。

這一句句拉高音量的高談闊論,就連在櫃枱后廂房的嚴沁亮都聽到了。

雖然句句都是在替她在抱不平,但她感受不到,再怎麼說,爹還是爹啊。就是這些議論讓她爹出不了門,讓他變的怯懦、沉默,在大娘將自己的不快情緒往他身上發泄時,已無尊嚴的他就任她打、任她罵……

「這個月帳款就是這些了,沁亮。」慈眉善目的老掌柜是看着她長大的,輕輕拍拍她的肩,打斷了她的思緒,「別多想。」

她強顏歡笑的點頭,接過銀子揣入袖口內,隨即掀開簾帳走出去。

熱鬧的客棧內仍有許多人在談論她爹的不是,她逕自回到小曼的身邊坐下,「哇,你們都吃完了,那要等我一下,還是--喔,我在馬車上吃好了,帳收好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她刻意揚高的快樂聲調,在袁檡聽來多了一抹苦澀,他靜靜的看着她請店小二替她將那顆饅頭包起來,再喝了杯茶,給了錢,拿了饅頭走人。

「丑一,你還不走!」

小曼也跟着起身,卻見他還杵在椅上不動,被這一喊才慢慢的起身。

驀地,靠坐窗口的那名醉客突然朝嚴沁亮大吼了一聲。「嚴家大小姐,叫你爹不要丟我們男人的臉!」

「好,秦大叔,但我爹人還是很不錯的,別再批評他,小心我也會湊人的喔!」她也豪氣的跟着大喊,甚至作勢揮揮自己的拳頭。

「哈哈哈……好好好!」秦大叔及同桌友人哄堂大笑。

看着她熟絡的與那些大漢開玩笑,袁檡微蹙眉,一步出客棧,他便發現她臉上的笑馬上就不見蹤影。

「那些人真討厭,雖然是關心大小姐,但拿家務事出來講就不好,何況連大夫人偷漢子的事也……」小曼嘀嘀咕咕的上了馬車的駕駛座。

袁檡看着嚴沁亮悶悶的坐進馬車內,才跟着舉步上車,坐在小曼身邊。

嚴沁亮看來也許開朗隨和,但內心還是有極脆弱的一面吧,只是,她總表現得很堅強。

片刻之後,馬車抵達糧行門口,夥計跟小曼都幫忙將碼頭剛到的貨搬運到倉庫內。老帳房顧店,閑人袁檡則盡僕人之分,跟着嚴沁亮回到后西園。

嚴沁亮滿身汗,習慣自己來的她一進房就將收到的銀兩、進貨單據放在她對賬的桌上,連同那顆連啃都沒啃上一口的饅頭。

不知怎麼的,袁檡對她如此虧待自己突然生氣起來。總還是個糧行千金,怎麼過得如此寒傖卑微?甭說她那張苦命的黑臉,隨便抓他府上的一名丫鬟跟她比,她都比不上,肌膚沒她們白裏透紅,一雙手更粗硬結繭的不像話,也許比粗工都不如。

思緒間,就見她走了出去,沒一會兒便端了一盆水走進來,放在鏡台的洗臉架上。

他注視她的一舉一動,忍不住走到她身邊開了口,「一個人的命好或壞,我覺得並非是命中注定,而是依人而定。」在他看來,她就是自找的。

「不對,什麼事都是命定的,就像你遇到我,也是命定的,若不是我手上賬本掉了,你現在絕不是站在這裏,而是投胎去了,這位弟弟。」她踮起腳尖,像個大姐姐似的伸長了手,勉強拍到了他的頭。

他一愣,有股火氣湧上。什麼命定?她就不能為自己想一想?「我說過了我不缺姐姐,而且,我剛說的話就在指你,你何須過得這麼委屈、這麼可憐?連飯也不能正常吃,你的那些家人根本是打算讓你做到老、做到死,最後,也許草草的埋了你這個老奴,你到底有沒有想過?!」

「話別這樣說,沒聽過能者多勞?」她倔強的反擊,表情卻變了。

「自我安慰得可真徹底!」他覺得很可笑,「嚴家的其他人並非不能做事,而是你做太多!瞧你的手粗硬生繭,什麼活兒都要干,要當個細皮嫩肉的千金閨秀才能好命,你是女人,怎麼不知道?」他無法忍受她這麼苛待自己,每每看到,除了生氣,還有種不知為何的複雜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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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家養娃養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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