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他靜靜的看着他,用月光般冷冽、清澈的目光審度着他。

他的眼睛在說:為什麼又來煩我?

他的嘴唇倔強的抿成了一條線,讓他聯想起箭矢流利的線條……

「所以別再來找我麻煩了!否則我就死給你看!」

在月光湖畔,烏鴉對飛羽這樣說。飛羽一個人想了好久,他確認自己是不能沒有烏鴉的——畢竟愛情不是廉價的商品,有些東西失去了,就算花一輩子的時間也找不回來。飛羽可以肯定烏鴉是他最想要的,其它的女人,不管她們多漂亮,多迷人,都只是烏鴉的替代品而已。

替代品。

飛羽的心頭一掠過這個詞,就懊惱的不得了。

對啊,她們統統都是替代品!這是飛羽剛剛發現的不容置疑的事實。

——第一個被飛羽選中的是個媚妖族的女孩,她有一雙又細又彎的眉毛,和烏鴉的眉形略有相似,也許僅僅因為這一點,飛羽就選中了她。第二個女人的牙齒很白,第三個女人是黑色大眼睛的那種……每一個被飛羽選中的女人都有不同的相似與烏鴉的地方,當然她們很快便失寵了。

——愛情最重要的就是忠誠,我卻撕開了致命的傷口!

——我是愛烏鴉的,只有他對於我是唯一的、重要的!

——可我們竟走到了這一步!

就象傷口裏刺著的刀,久了,生鏽了……不論是拔出它還是任它留在傷口,都是痛的——如果一朝一夕的溫柔能撫平痛楚的話,我願意用一切去換!

是真的,我願意用一切換回過去,換回你對我的信任和愛情。

***

飛羽發覺烏鴉幾天來竟瘦了很多,他的皮膚蒼白得幾近透明,大大的眼睛在臉上顯得更加突兀了。

「你病了。」飛羽說。他溫柔的摸摸烏鴉的臉,結果那溫度讓他反射性的縮回了手。

「怎麼這麼冰?」飛羽問。臉上露出擔心的神色,飛羽對上了烏鴉冰冷的眸子,他想讀出些什麼,可烏鴉眼睛裏那種幾近傷痛、絕望的內涵馬上讓他放棄了。

「烏鴉。」飛羽輕輕的喚著烏鴉的名字。

「乖寶貝你不舒服嗎?」

烏鴉沉默著,那是極不正常的靜默氣氛,飛羽也沉默了下來,他知道答案需要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烏鴉離開飛羽,他慢慢的爬上床睡下了。

看着披散了一床的黑色頭髮,飛羽暗想他的頭髮竟那麼長了……

好幾次與烏鴉擦肩而過,看見他穿着一襲寬大的黑衣,披散著頭髮,略帶飄逸味道的走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黑色絲絛般的長發一直傾瀉到足下,鋪滿了他的身後。

飛羽的姬妾們都喜歡把頭髮盤的高高的,在上面綴滿明亮的珠寶。她們把腰束的細細的,走起路來盡顯窈窕的姿態。她們還流行把眉毛勾的又黑又彎,把嘴唇畫的又濃又艷,把腮用胭脂塗成淺粉色,美其名為「桃花腮」。

在這些濃妝艷抹的嫵媚女子中間,烏鴉尤其顯得格格不入。他散漫不羈的裝束,清冽鋒利的眼睛,驕傲狂放的表情,在那些女人眼裏是絕對沒有魅力可言的。可飛羽每次遠遠的看到他,都不由自主的駐足相望。飛羽一次又一次的發現他是多麼的迷戀烏鴉——他的清秀、他的狂放、他的叛逆,不是別人可以學來的……

當烏鴉的衣衫和長發臨風飄舉,當他不自覺的對着水池那邊的百合綻開一絲微笑,清秀的眼睛露出迷一樣難以琢磨的神情,飛羽遠遠的站着,他甚至夢想可以順着風將烏鴉的一縷長發纏繞在指間,感受那光滑如絲的質感。

……

「讓我靜一靜。」

睡在床上的烏鴉終於開口說話了。飛羽知道如果現在離開他會永遠無法知曉答案的,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有着這樣不好的預感。

飛羽走過去,他看着烏鴉美麗的側臉,然後低下頭吻上去。

「乖寶貝你又鬧彆扭了。」飛羽半逗趣的說。

「不要……」烏鴉輕聲的抗拒,他帶着哭音的話讓飛羽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

「不要碰我……」烏鴉抱着肩膀縮成了一團,他微微的發着抖,壓抑的用細小的聲音哽咽著。

飛羽的心臟象被緊緊的扼住了,一種鋒利的痛楚貫穿了它。他聽見在自己的心上有什麼東西悄悄的脫落了下來,那種「滴滴答答」的聲響,讓他極度的迷茫著——不知道自己的心口流淌下來的是血還是淚……

「為什麼?」飛羽問,他的話音中摻雜着一絲憤怒。

烏鴉拒絕回答他的疑問。

於是飛羽從後面抱住了烏鴉,他用他鋼鐵般堅牢的臂膀抱着他,並恨恨的在他的肩膀上咬下去,那種發狠的程度讓飛羽了解到自己是多麼的失落和憤怒。

飛羽把傷口咬得很深,卻沒有嘗到一點血腥的味道。

「你要放棄我嗎?」飛羽說。

「你要放棄我對不對,我絕對不允許這樣!」

飛羽扳過烏鴉的臉。烏鴉黑色眸子裏的目光有些混亂,為什麼會混亂,飛羽不了解。他覺得開始不了解和自己生活了好幾千年的這個最重要的人,他預感會失去他,因為這樣的感覺,他憾恨的要發瘋。

「我說過要一個人靜一靜。」烏鴉掙脫了飛羽的束縛,他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裏,閉上了眼睛。

長長的睫毛在烏鴉的臉上印着美麗的影子,那美麗的影子象迷團一樣壓迫着飛羽的耐心,他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緊緊的抱着烏鴉,把臉貼進他的懷裏,飛羽象個任性胡為的孩子撒著嬌。

「我不要。」

「飛羽你……」

烏鴉痛苦的呻吟了一聲,然後幽幽的嘆了口氣。

「你弄痛我了。」烏鴉說。

「你也弄痛我了。」飛羽說。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的心弄的有多麼痛!」飛羽責備着。

烏鴉淺淺的笑着,他的眼角慢慢的滑下兩顆晶瑩的淚珠。

「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挽回的了。」烏鴉說。飛羽搖頭拒絕聽下去。

「飛羽你知道我是一個要求完美的人,你認為我會和一個背叛自己投身到成群妻妾懷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嗎?」

「那還不是因為你不聽我的話生下精衛。」

飛羽有些憤怒的反駁道。——私自在身體里種下魔繭,在自己睡熟的時候偷取自己的血液餵養它——他就是那麼想要一個孩子嗎,他不覺得男人的身體里孕育生命是恥辱嗎?竟然用羽族最不齒的邪術——生下的也只會是個魔物而已。

「可精衛是我們的孩子啊!」

「我才不想要他!」

「你太自私了!」烏鴉生氣的說,這個答案讓他受到傷害,他覺得以前的自己純情的簡直象個傻瓜。懷着憤恨的心情,烏鴉用力的掙扎幾下,卻無法再掙開飛羽。

「我沒有辦法不自私!」飛羽說。烏鴉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可這都是事實。

「那為什麼不自私到底呢?你應該和別的女人——任何一個漂亮的女人繁衍你們家族的血脈!也許你還應該殺了我,殺了白燕!」

「別的女人……別的女人,我誰也不愛。」

飛羽慢慢的說出深埋在心底的話,結果引發了烏鴉更大的憤怒。

「撒謊!」

「我沒有騙你!」

「那羽姬呢?」

烏鴉用惡意嘲諷的語氣問道,結果飛羽一言不發。

「所以……」烏鴉接着說:「所以你別再纏着我了,我們在一起只會讓對方痛苦!」

「我只愛你一個,真的,烏鴉……我只愛你一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麼害怕這種感情,我覺得我會被它毀了。」

「所以你寧願折磨我。」

烏鴉飛快的打斷了飛羽的話,飛羽英武的眉毛微微的皺起來,他仍然堅持說:「我是愛你的。」

空氣中瀰漫着一絲甜蜜的氣息,烏鴉慢慢的回頭看着飛羽。

「如果你再敢用這樣的話欺騙我,我就永遠離開妖城。」烏鴉說,他深黑的眸子裏射出冷冷的目光,飛羽知道那絕對不是玩笑話。

「你的意思是……」

「我不允許任何人欺騙我,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都不行!」

……

「你的頭髮這麼長了……」沉默了一下,飛羽突然改變了話題。他一邊撫摸著烏鴉的頭髮,一邊不易察覺的苦笑了一下。

也許——本來就是錯誤的……愛情!

***

可一切還是這樣發生了。

世仇,血統,危險,甜蜜……糾纏不清的兩個人的命運……

想和這個邪惡血統的男孩平淡的度過一生,卻不曾想自己的人生會變得如此激烈、傷感、苦惱、罪惡……

我以為我們會是最幸福的一對,我以為這樣就可以改變兩個家族的命運,也許——我是太自私了……所以……

所以,我傷害了自己最不願傷害的人,而且選擇的兇器是背叛他。

在他快樂的告訴自己如果有了孩子名字就叫精衛之後,事情開始變質了——而我無意挽回。

我對他說膽敢用黑鳳遺族的邪術做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的話就讓他一輩子後悔,結果烏鴉立刻離開了王宮。

我懷着滿腔的怒氣四處尋找他,我從來沒想過會失去他,我認為他太任性了——是的,那時……那時,我只想着找回他,我並不知道在我找到他時已經失去了他……

事情已久遠得象一張發黃的紙,可我清清楚楚的記得那一切。

……

——烏鴉用力拉門,飛羽阻止他。結果門好不容易打開一點,又被飛羽用腳狠狠的踢了回去。

——花了七天七夜才把離家出走的烏鴉找回來,飛羽的心情壞到了極點,他認為這次烏鴉做的太過分了。

「你該清醒一下了吧!」

飛羽怒吼著,一把將烏鴉推倒在地。被他粗暴舉止驚呆的烏鴉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過神,他從地上一骨碌跳起,摔袖便要離去。

「你給我站住!」

飛羽狠狠的把烏鴉拉回去,結果烏鴉跌進了他的的懷裏,堅硬如牆壁的胸膛頓時撞的他眼冒金星,烏鴉痛的不禁喊了出來:「你幹什麼!」

「你這個任性的傢伙!」飛羽說。

他的眼裏閃過一絲冰冷的微笑,隨即收緊了鋼鐵般不可撼搖的臂膀。感覺骨頭要被捻碎的劇烈痛楚,烏鴉痛苦的吐了口氣,然後逞強的揚著眉毛怒視飛羽。

「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可愛』的讓我直想狠狠的揍你一頓!」

飛羽輕輕的搖晃着烏鴉纖瘦的身體說。七天的分離竟是那麼的難捱,他實在太想念烏鴉了,可這並不意味着出走的事可以不了了之。

一絲絲植物的清香從烏鴉的發間散出來,那是混雜着落葉、青草、梨花、睡蓮……的複雜氣息,潮濕的、溫馨的、芬芳的氣息,還有着月光湖特有的清涼與神秘……飛羽很享受的閉上了眼睛。——這幾天烏鴉一直躲在月光森林一個不易被人發現的角落,當飛羽找到他時,他正睡在地上,身上落滿了樹葉和花瓣,睡相乖的差點讓飛羽平息了滿肚子的怒氣……

「伸出手來。」飛羽冷冷的說。烏鴉猶豫了一下伸出手。

修長的手指,形狀美麗的指甲,手背上雪白的皮膚印着幾點黑色,——那是他要烏鴉永遠記得他的印記,第一次愛情告白略帶傷感的記憶……

展開烏鴉掌心的同時,飛羽低聲的說了句:「你要是認錯的話還……」

話剛說了一半,烏鴉就皺起了眉頭把臉扭向了一邊。

竟然嫌煩!飛羽在心裏怒罵着,將手中的鐵尺重重的落下去。

看着坐在一旁的烏鴉粗魯的把食物塞進嘴裏,沒好氣的亂嚼著,飛羽嘆息了一聲,然後把椅子拉過去緊挨着他坐下。

「慢些啊!」飛羽說。他皺着眉看烏鴉用一隻手吃飯,心裏一陣內疚……剛才下手太重了,害他的手還痛的要命吧……

烏鴉把銀匙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撂——湯匙和盤子碰撞發出了極大的聲響。

飛羽也不動聲色,他伸出手臂便把站起身要離開的烏鴉一把攬到自己的膝蓋上。烏鴉生氣的推飛羽,結果手痛的讓他叫出了聲。

「哦?」飛羽故意問了一句,假裝不明白。這個幸災樂禍的表現激怒了烏鴉,他禁不住罵道:「混蛋!」

「你說我什麼?」飛羽眯起細長的眼睛說着,並惡意的在他的腿上用力捏了一下。

烏鴉瞪起大大的圓眼睛,狠狠的盯着飛羽。

「小心眼睛會掉下來哦。」

飛羽微微的笑了起來,他用手點點烏鴉的鼻子逗趣道。

烏鴉猛的低下頭,飛羽連忙抽回手,他清晰的聽見一聲牙齒相碰的聲音——飛羽知道,如果被咬上手指一定會斷的。

「竟然敢咬我!你真是……」

飛羽稍顯粗暴的扳住了烏鴉的下巴,卻感覺幾滴冰冷的液體濺在手背上,定睛一看——烏鴉委屈的扭著嘴角正竭力不哭出聲來。

一陣沉默后,飛羽溫柔的把烏鴉抱進懷裏,讓他把頭舒服的枕在他的肩膀上。

「乖寶貝,你要是真的想咬我就請隨便咬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而且還沒有吃飽。」……

感到伏在肩頭的烏鴉笑了,飛羽也鬆了一口氣。唉!應付年紀比自己小很多的愛人是很麻煩的,偏偏烏鴉又任性的讓人毫無辦法。

「告訴你一個壞消息。」烏鴉說。

「什麼?」

「我們快要有小寶貝了。」

……

是的,事情從那一刻起就變質了……我們開始互相傷害……互相遠離。

***

淚流成海。

惡鬼之地——沙漠的中央,有一個銀波蕩漾的大湖。傳說那兒是一個傷心人的眼淚匯成的,他哭了整整七年,所以那湖被稱為「淚海」。

湖裏住着七個美麗的水妖,她們長年生活在湖底水晶和岩石砌成的長廊里。

「這裏就是『淚海』吧!」湖邊不知何時來了一個風塵朴朴的少年。他身着黑色衣衫,頭戴斗笠,斗笠上遮著長長的黑紗。

一陣微風拂過,撩起他的面紗,那是一個有着幽藍的眼睛和淡紫色長發的男孩,年紀很輕。

突然,一陣陣藍色的火苗在湖面上打着旋,裊裊飄來。不一會兒,從波浪里露出一個個美麗的人頭,她們戴着水草和貝殼編織的頭冠,接着又露出披着綠髮的肩膀和掛滿金光閃閃珍珠、裹着紗巾的胸脯。這就是水妖,專用美貌和歌聲迷惑旅人的妖精。

沒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少年只是靜靜的站着。水妖們伸出雪白冰涼的手臂來,要把他拖進水裏。這時,少年淡淡的笑了,他的衣服一下子燃起了黑色的火焰。水妖們驚叫着鬆手,可是她們的指甲全部被燒焦了。望着滿臉驚懼的水妖,少年慢慢的從背後抽出劍來。

湖面波濤洶湧,陰雲籠罩。一道雪亮的劍氣,直射上空。

把劍插回背後。少年摘除斗笠,在湖邊坐下。水妖們已一個不留的被殺掉,收進劍氣里。

湖水湛藍清澈,深不可測。少年用手指輕輕的撫著湖面,淚,一點一點,滴進水裏。「母親……為什麼會這麼傷心呢?……」

「精衛!」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少年卻不肯抬頭。

「父親大人您來了!是對我不放心嗎?」少年悶悶的說。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走近了,他有着同少年一樣幽藍的眼睛和淡紫色的長發,並且威嚴高貴。把手愛憐的按在少年的頭頂,那人說:

「你是我的獨生子啊,我當然關心你了!」

精衛看着他的父親,他是那麼的英俊,那麼的有魄力——他是整個妖城裏最尊貴的人,也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瞧,男寵生的魔物!」——王宮裏惡意的女人們是那樣稱呼精衛的……精衛不明白男寵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他稱之為母親的人是個相當強硬驕傲的男人,是他生了自己,而這件事情好象非常的詭異……

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常和「母親」吵架,每次都吵得很兇,他們不停的吵,不停的摔東西。好幾次,他看見「母親」狠狠的打父親耳光,暴怒的父親就抓住「母親」的頭髮,把他拖進黑屋子裏關起來。他聽到「母親」在裏面失控的痛哭和尖叫,而父親在屋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那時父親很不喜歡自己,「母親」不止一次的告誡他要遠離那個紫頭髮的人,於是當「母親」被關在屋子裏的時候,他偷偷的躲在陰暗的角落哭泣,他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他害怕被那個紫頭髮的人發現,他哭着哭着就睡著了,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母親」的身邊,而父親每次都在,他臉色難看,不願看自己一眼。那時,「母親」的沉默讓精衛感到無比的恐慌,他眼裏的鋒利象一把刀,讓人透不過氣……父親開始跟「母親」說話,「母親」一言不發。然後侍女進來要領精衛出去玩,他就怯怯的朝「母親」看,母親這時就溫柔的對他笑,說乖寶貝出去玩一下吧,於是他放心的出去。回來時,「母親」就高興的抱他,親他,問我的乖寶貝今天玩的好不好啊,他就快樂的回答很好。

每次爭吵結束后,父親都來「母親」那兒獃著,他看着「母親」卻什麼也不做。「母親」則不理他,有時也會用很兇狠的聲音沖父親喊你到你別的女人那裏別來煩我。父親是個相當厲害的人,記得有一次他被「母親」說惱了,就上前抓住「母親」把他拖到院子裏用皮鞭痛打一頓,打完後父親又表現的十分後悔,他抱着「母親」親他,一個勁的說對不起。「母親」則怔怔的獃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一天,精衛睡醒后看見「母親」坐在自己的床前,神情古怪極了。他很害怕,便挨過去讓「母親」抱。結果他發現母親身上沾滿了血跡,「母親」說乖寶貝你以後都要乖乖的知道不知道,這時父親進來了,臉上竟然帶着畏怯的表情,他叫着「母親」的名字,「母親」仍然象以往一樣保持沉默,可精衛覺察得出「母親」相當生氣,他站起身走到裏面的屋子,「咣」的一聲把門帶上了。父親站在門外讓「母親」把門打開,「母親」卻不回答他。過了好久,「母親」終於說話了,他叫父親立即滾,然後他開始在裏面大哭。父親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象個傻瓜似的,後來父親也哭了,他對「母親」說對不起,得到的回答卻是花瓶摔在門上的聲音。精衛害怕極了,他跑到門口叫媽媽快開門,結果「母親」卻說他討厭他,他再也不要他了。然後精衛也哭起來,他大哭着,說媽媽你為什麼不要我了,是我不乖嗎?可「母親」什麼都不說,也不開門。當時,精衛覺得天真的要塌下來了,他哭得昏天暗地的,直到父親抱住他,把他抱到另一間屋子,那是父親第一次抱他。

不久,「母親」失蹤了。父親把精衛接過去和他一起住,那天白燕和父親也吵了一架,他說父親根本不配做一個父親。父親沉默的拉着精衛的手,帶他離開他和「母親」一起住的屋子,搬到一個更大更寬敞的屋子。在那裏精衛感覺無比的孤獨,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新環境,他坐在地上獃獃的象個布偶,他不敢哭,因為他怕那個紫頭髮的人。他低聲的嘟噥着我要媽媽我要媽媽,那個高大的男人就把他抱起來放在他的膝蓋上,他也叫他乖寶貝,他說乖寶貝你還有我呢,他那個樣子真是說不出的寂寞和傷感,於是精衛就乖乖的依在他的懷裏,他感覺父親的胸膛好溫暖,和「母親」的一樣好。在他迷迷糊糊睡着的時候,他聽見父親在叫「母親」的名字,父親還哭了,眼淚就滴在他的臉上,是真實的……

***

回到妖城的王宮,一個漂亮的少年立即迎上來,並親熱的摟着精衛的肩膀。

「純,你想我了?」悶悶不樂的精衛終於展開了笑顏。

人界裏有一個美好的傳說:南方的炎帝神農氏,有一個最鍾愛的小女兒,叫女娃。有一天,她駕着一隻小船,到東海遊玩,不幸掉入海中。無情的海水奪去了她年輕的生命,這使炎帝悲痛不已。女娃死後,她的靈魂化作了一隻小鳥,形狀有些象烏鴉,但是,這隻鳥就象她生前那麼美麗:頭上有着好看的花紋,嘴殼是雪白的顏色,腳趾火紅,宛如穿着一雙漂亮的小紅鞋。她為自己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作「精衛」。平時,就住在北方的發鳩山上。她口銜木石,立志填海,年年月月,日日不息。

這個故事是飛羽講給烏鴉聽的,烏鴉很喜歡。所以他給自己的孩子起名叫「精衛」,希望他以後也能象精衛鳥一樣——堅韌不拔,不畏艱難。

從懂事起,精衛就下決心把「母親」找回來。他聽白燕提起「惡鬼之地」有個妖異的大湖,傳說有個黑髮黑眼的妖精哭了整整七年,他的淚水匯成了那兒的大湖。於是精衛去了那裏。

湖水的冰冷的氣息很象「母親」,精衛望着一望無際的深藍色湖水,不由的想起了父親冷漠的眼睛——浩瀚而深沉的陰鬱藍色。

後來,他殺死了居住在湖底的水妖們,因為他覺得這個名叫「淚海」的地方應該是乾淨的,不應被那些污穢的水妖們糟踐。

再後來,他在湖邊哭了。父親來到他身邊安慰他,他卻莫名其妙的對着父親發了通脾氣。父親默默的看着他,說你為什麼這麼象烏鴉啊,總是沒道理的發火。

一提起「母親」,精衛就特別難過。他獃獃的望着湖面,看到湖面上映着他和父親的影子。然後父親又開口了,他說你長得真象我,脾氣卻壞得很……

回到妖城,精衛還是很難過,他去問白燕「母親」為什麼要離開自己,白燕說你為什麼不去問你父親呢。精衛想想也是就回來了。可是一連幾天他都開不了口問父親,因為他預感答案會令自己受到傷害。

***

燃著一排排燭炬的大殿裏,飛羽正專心的批閱宗卷,精衛枕着他的膝睡著了。烏鴉不辭而別後精衛變得很怕孤獨,所以飛羽總讓他呆在自己身邊。

「母親為什麼要離開呢?」精衛突然張開眼問道。飛羽停下手中的政務,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我斬斷了他的一根手指。」飛羽淡淡的說。精衛滿臉驚疑的坐起身來。

然後精衛就記起了那天神情古怪的「母親」還有他身上的血跡,巨大的恐懼向他襲來,他望着父親陰鬱的眼睛,想起了「母親」——「母親」是有着純凈眼神的美人,他的眼神鋒利得就象刀一樣。

「我非常不希望有烏鴉的孩子,可我又不愛任何其它的女人。」

飛羽平淡的說。

這激起了精衛的憤怒……

從記事起,父親的宮裏就擠滿了妖嬈的女人,她們為了爭寵相互算計著。而那時,烏鴉和精衛卻住在王宮極為荒涼的一角。

「母親」是相當倔強的,他和年幼的精衛居住在冷冷清清的大屋子,從不踏出那裏一步。「母親」就是這樣孤獨的、驕傲的過活着,直到有一天父親來主動找他。——那天的事精衛記得很清楚,父親和「母親」很快就吵起架來。那是精衛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他看到父親兇狠的訓斥「母親」,「母親」則不停的還嘴。口角在「母親」愈來愈高漲的憤怒下停了下來,父親看着「母親」無比憤怒又無比嫌惡的表情,突然氣餒了,他對「母親」說回來吧。「母親」冷笑一聲,他說我不會回去,因為我徹底厭倦你了。父親走過去抓住「母親」的手,母親暴怒的甩開他,大叫別用你骯髒的爪子碰我。被「母親」的話驚住了的父親獃獃的站着,好一會兒,他走了。「母親」卻哭起來。

……

「當烏鴉違背我的命令生下你后,我想殺掉你!可又怕他不原諒我,所以我沒有那麼做。可為此他受盡了我的冷落……」

飛羽說。

精衛定定的看着這個自己稱之為父親的人,好象和他一直相依為命的父親變成了陌生人。他記得所有的事,他記得父親那時常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他記得父親冷漠的眼神,他記得「母親」冰冷而驕傲的神情,他記得很久以來只有「母親」和他住在一個大屋子裏的時光,他記得在那個黑暗寂寞的地方「母親」象百合一樣美麗的笑容。那時他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到白燕家裏和一個叫純的孩子玩,純有着和「母親」一樣的黑頭髮黑眼睛,所以精衛很喜歡他,純溫順善良的性情讓精衛感到無比的親切,他是他童年最心愛的朋友和親人。

灰暗的童年好象又從記憶里復甦了,精衛突然有點恨面前的這個人。飛羽沒有理會精衛怨恨的目光,他仍然用平靜的語氣講著:

「我不喜歡你,也不想看你一眼。所以他和我經常吵架,而失控之下烏鴉常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這些話都是真的。精衛記得一次「母親」用匕首刺中了父親,之後他衝到門外大叫要把命還給父親,那是精衛見過的最恐怖的一幕——「母親」把整桶的燈油澆在身上,然後點着了火。父親狼狽的跑過去,用法術將火弄滅,然後他惡狠狠的抱着「母親」,大聲訓斥他,「母親」緊咬着嘴唇一言不發,父親的手則因為恐懼而不停的發抖。父親詛咒似的說下次再敢放肆他會給他顏色看,「母親」掙開父親的手臂,他驕傲的仰著臉,說下回他一定不會失手。父親就笑了,精衛那時想父親長得真是好看,笑起來的樣子也好漂亮。「母親」當時也是那樣想的吧,他怔怔的看着父親,父親也看着他,好一會兒「母親」不再看父親了,他走過來抱起精衛,說乖寶貝我們回家吧。精衛就乖乖的擦掉了眼淚,把頭依在「母親」的肩膀上,於是「母親」帶精衛回去,把他放在軟軟的床鋪上,還給他唱特別好聽的歌,那時精衛是多麼依戀「母親」哪!他一直都認為「母親」就是自己的整個世界,沒有「母親」天就會塌下來了。

「因為白燕的緣故,妖城與冥界為敵,死了無數的妖精!我的母親也因為他的陰謀被明翅族碎屍萬段!烏鴉也曾和妖城作對,併發誓要殺死我!他們兩個是白鳳家族的仇人——『烏鴉邪神』的後代,精衛——你,還有純都是。」

聽到這裏,精衛終於了解父親為什麼不喜歡自己了。悲絕的淚水奪眶而出,飛羽伸手把它們從精衛的臉上擦去了。那個傳說精衛聽過,但他並不知道「母親」就是具有那黑暗血統的『邪神』後裔。

「所以父親您討厭我!」精衛痛哭起來。

「即使這樣,我還是不想被父親討厭。」精衛帶着哭腔說。飛羽抱住他,輕輕的拍着他的後背。

「精衛你是我的乖寶貝啊,你不知道嗎,你長得有多象我,我一直喜歡着你就象喜歡烏鴉一樣,你是他愛我的所有證明啊!我所以那樣對你,那樣對他,完全是因為我太逞強了!」

「可母親再也不回來了,不是嗎?如果是那樣我還不如死掉的好!」

之後,飛羽和精衛什麼話也沒說。哭乏的精衛在父親懷裏沉沉的睡去了。在夢裏,精衛看見百合花在盛開,花叢中有「母親」模糊的影子,他在快樂的笑着……父親也在自己身邊,也很開心。一家人是多麼的快樂啊!——這是個幸福的夢,夢和現實太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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