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上官鳳馳接過信拆閱,上頭只寫了一首詩--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蝶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元帥,該怎麼辦,要不要派人去找回夫人?」陶總管憂急地道。

「不用了,就讓她去吧。」

「可是夫人……」

「她不顧留下,何必強留,你退下吧。」

陶總管還想再說什麼,下一瞬又想也許讓已不再受元帥寵愛的夫人離開反倒是件好事,否則這樣的屈辱要她怎麼承受?因此他最終什麼都沒說,默默退了下去。

好一會兒,上官鳳馳抓著信紙的手加重力道,青筋畢露,他不停地反覆吟著信上的詩句。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位於青州旁的那越縣。

此刻有兩個人影鬼鬼祟祟地跟在三名女子身後,直到跟著她們走到一條僻靜的巷弄,看著她們邁進一間白牆綠瓦的宅院后,他們才從暗處走出來。

一人斜倚著牆面,另一人蹲在地上,仔細看,這兩人赫然就是被上官鳳馳革職的林廣飛和秦笛。

秦笛蹲在地上,雙眼盯著三名女子走入的那扇門。「接下來咱們只要負責在這兒保護好夫人就成了。」

「依俺說,咱們就直接進去告訴夫人實情不就得了,幹啥非得在這守著。」林廣飛撇撇嘴。

「元帥是擔心萬一事敗會牽連到夫人,才不告訴她實情,免得她擔憂。而為了確保她的安全,不情用將她貶為妾的方式逼她離開,元帥心頭也很苦。」

「俺也很苦呀,捱了三十軍棍。」

秦笛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有在臀上墊了布嗎?捱打的時候還叫得像殺豬似的。」

「不這樣怎麼像真的!」摸摸下顎,林廣飛得意地道:「那天俺沖著元帥一陣罵,罵得很逼真吧?.」

秦笛瞅了瞅他,「我看你分明是心裡對元帥有所不滿,才能罵得那麼像一回事吧!」

林廣飛漲紅臉吼道:「俺這條命可是元帥撿回來的,俺怎麼會對元帥不滿,你不要胡說!」

秦笛趕緊掩住他的嘴,「噓!你這麼大聲,是怕夫人不知道咱們守在外頭嗎?」

「唔唔唔。」林廣飛用力扳開他的手,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你亂說話,俺哪會這麼激動?」

「好好好,不說了,我餓了,你去買些吃食回來。」秦笛差遣他。

「為啥要俺去,你怎不去?」

「好,那你想守在這兒,我出去走走。」

「俺去、俺去!」守在這太無聊了,林廣飛立刻掉頭大步離開。

秦笛咧著嘴呵呵一笑,「呵,這小子還是這麼好騙。」他輕輕一躍,跳上屋頂,躺在上頭悠閑地蹺著腿休息。

進屋后,琴兒打開窗透氣。

「夫人,這兒很簡陋,比不得元帥府和別苑,還請夫人將就一下。」

牧頌晴取下遮臉的面紗,抬眸打量了下,屋子雖不大,但也算雅緻清靜,「這兒很好,琴兒,多謝你,要不是你帶我們來這兒,我一時還不知該上哪去……其實你可以留在府里,不用跟著咱們一塊離開。」

得知她想離開,琴兒立刻提議說可以來她老家,她的親人如今都搬到青州去住了,老家空著,剛好可以讓她們暫住。

聽見她的話,琴兒急忙表示,「夫人待奴婢很好,奴婢只想跟著夫人,請夫人千萬不要趕奴婢走。」

「你別急,我沒說要趕你走。」

蘭兒附和,「就是呀琴兒,你能留下跟我們作伴,我們高興都來不及了。」

「能服侍夫人是奴婢的福氣。」夫人平常不會擺架子,也不斥責下人,能服侍夫人很開心,她是打心眼裡真心喜歡夫人。

看著收拾得很乾凈整齊的屋子,牧頌晴有些疑惑,「這兒看起來很乾凈,不像很久沒人住過。」

琴兒解釋,「是這樣的,我兄長他們日前回來祭祖,暫住在此曾打掃過,所以看起來還算乾淨,夫人累了吧,奴婢帶夫人先進房歇一下。」

「嗯。」她隨著琴兒走進寢房,房間里也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夫人,奴婢先去灶房燒水沏茶,待會再上街買些菜回來。」

「琴兒,燒水讓我來吧,這兒我不熟,買菜的事就麻煩你了。」蘭兒說。

「也好,那我帶你去灶房。」

「好。」

待兩人離開,牧頌晴抬頭打量著寢房,雕花的窗欞、黃花梨木製成的桌椅,無論是擺在茶几上精美的花瓶和翡翠墨金香爐,還是牆上的字畫處處都透出一抹貴氣雅緻,她心頭的疑惑更深了。

不是她瞧不起琴兒,而是這宅院雖然不大,屋內物品卻都十分精緻,若是琴兒家裡如此富裕,她又怎麼會到元帥府里為婢呢?

且當琴兒得知她有意離開時,沒有任何遲疑,立刻提議她們可以來這兒,此刻由想起來,琴兒彷彿早料到她會離開似的。

走到桌前坐下,思忖須與,她從懷裡取出一枚金鎖片垂目看著。

她和上官鳳馳的緣分,就是從這一枚金鎖片開始的,若那日她沒動了惻隱之心將這枚金鎖片塞給上官鳳馳,也許便不會與他結下這場夫妻之緣。

若問她后不後悔,她的回答是不悔。他在父王兵敗后娶了她,救了她和娘免於危難,讓她們兔於跟其他皇子府上的女眷一樣淪為奴僕,光是這一點,她便很感激他,因為他讓娘在臨終時能平靜地離開人世。

「夫人,茶沏好了。」蘭兒提著一壺茶進來,瞥見她垂眸看著手上那枚金鎖片,臉上流露出思念之情,讓她見了有些不忍,不禁勸道:「夫人,元帥這麼對你心,您就別再想他了。」她知道這枚金鎖片是元帥歸還給夫人的,夫人這麼看著,怕是在睹物思人。

收起金鎖片,牧頌晴抬起眼,「我只是想不通他為何要扶芹倩為妻?」

「不就是貪愛芹倩夫人的美色罷了。」蘭兒憤憤道。

「那芊蓮比起芹倩可一點也不遜色,為何不見他寵愛她?」

「這……可能芹倩比較會討元帥歡心吧。」蘭兒猜測。

「她們兩個都是陛下派來監視元帥的,沒道理只寵其中一人。」

「她們是陛下派來監視元帥的?!」聞言,蘭兒滿臉驚愕。

「嗯。」現下離開元帥府,沒有了顧慮,牧頌晴便將上官鳳馳曾對她說的事告訴蘭兒。

聽完,蘭兒楞楞地問:「既然這樣,元帥為何要扶芹倩為正妻,而貶夫人為妾呢?」

「這正是我想不通之處,若是換成扶正其他的侍妾,我還不會如此不解,偏偏是芹倩……」那日得知他要貶她為妾時的傷心已漸漸平息,如今她己能冷靜思索此事,一念閃過,她不禁訝異,「難道他是想……」

「想什麼?」蘭兒問。

牧頌晴沉吟半晌,輕輕搖頭。「我還要再想想。」

再見到娘親,牧頌晴欣喜地上前。

「娘親、娘親。」但任憑她怎麼呼喚,娘親就是絲毫不理她,越走越遠,她拚命追趕,伸長了手臂想抓住娘親。

「娘親、娘親,您別走,等等頌晴。」

忽然之間娘親不見了,上官鳳馳卻出現了。

「上官鳳馳!」看見他,她驚喜地撲上前,但他同樣轉身便走,她急忙追上去,一路喊著,「別走,上官鳳馳,等等我,不要走--」

可她追著追著,他同樣突然間又消失了……

「上官鳳馳,你回來!」隨著驚叫聲,她從惡夢中驚醒,嚇然發覺床榻旁站著一個人,漆黑中她看不清對方的面容。

「是誰?!」

對方沒出聲。

「你到底是誰?為何半夜侵入我房裡?」她驚駭地坐起身,正要喊人,卻發現手裡掛著一截衣袖,借著透入的月光,她隱約看見那衣袖上用銀線綉著一隻銀鳳,她一震,抬眸望向那人,她隱約認出那人的臉。

「……上官鳳馳?!」她眸中閃過一抹欣喜。

「嗯。」他終於輕應聲了聲。

「你怎會半夜來這裡?」

「我經過這裡,順道拿葯過來給你。」他從懷裡取出兩盒藥膏,「這是從樂平侯那裡得來的藥膏,專治火焚之傷,擦上后,肌膚在重生之時會聽到有些痛癢,妳忍一忍,這兩盒藥膏用完,應該便能恢復。」樂平侯聞人尹精通醫衛,這葯是他特別命人去向聞人尹要來的。

她接過葯,同時抓住他的手。

「我有事想問你。」

「什麼事?」

「你可知道我寫給你的那首詩的意思?」

他沉默著沒回答。

她娓娓說道:「那首詩是出自一名奇女子之手,當時她不顧父親反對和一名男子私奔,結為夫妻,後來這名丈夫發達之後耽於逸樂,有一日欲娶另一女子為妾,妻子得知后,便作了這首〈白頭吟〉給她的丈夫。那丈夫看了詩,回憶起當年與妻子的恩愛之情,於是絕了納妾之念,夫婦重歸於好。」

上官鳳馳下意識緊緊握住她的手。原來她寫那首詩不是要與他決絕,而是希望他回頭。

但計畫此刻已來到緊要關頭,他不能回頭,能不能一舉除掉牧隆瑞,全要看下一步了。

「告訴我你為何要扶芹倩為正妻?這其中隱藏著什麼原因?」

「她適合當我的妻子。」

「你還想騙我?你若真不在意我,又何必深夜送葯來?甚至在別苑時,讓琴兒日日端來各種補藥給我補身子,那些藥材全是上好的藥材,對待一個不愛的女人,何須如此?」

「再怎麼說我們都曾夫妻一場。」只要他此去能活著回來,他會告訴她真相。

「我該走了。」他轉身要離開。

牧頌晴急忙拉住他,不讓他離去,「別走,我話還沒說完,你扶芹倩為正妻,是想讓她和芊蓮起內訌吧,你曾說她們兩人是陛下派來監視你的,若是因此失和,你便可漁翁得利,而你之所以選擇芹倩,是因為她性子急躁莽撞,易於控制。」

聽見她的話,他微訝地回頭。

她接著再說出自己的推測,「你夜夜笙歌一再納妾,這些都是做給陛下看,想讓他覺得你已耽溺於逸樂之中,而對你失去戒心,對嗎?」她話聲微顫。

「你為何會知道這些?難道廣飛和秦笛他們全對你說了?」他愕問。

聽見他的話,牧頌晴便明白自個兒說中了,心裡為他不是真的無情鬆了口氣。

「不是,這些全是我推敲出來的。這陣子我思來想去,總覺得你不是會如此放縱之人,卻在我毀容后變得如此,且在得知你要扶正芹倩時更覺得可疑,因此細細推敲,而得出這個結論。

「你是不是在籌謀著什麼卻不願讓我知曉,所以才命琴兒帶我來這兒?」見到他,她已確定這處宅院必是他事先安排的,再暗中命琴兒將她帶來此處。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然後沉沉嘆息一聲。

「你不該知道這麼多的。」他此去是成是敗難以預料,不告訴她,是不想連累她,也不想讓她牽挂和擔憂。

「如今我已知情,你若還不肯告訴我,我會日日猜想無法心安。若你心裡還有我,告訴我實話,別再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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