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一直沒辦法過那種生活……呵呵！我們家的人好像都沒辦法過那種朝九晚五的生活。」他想到玩樂團的二哥，還有擔任資深國外領隊的三哥，就連大哥現在也是台北台東兩地跑，想來應該是家族遺傳吧！

他談起家人時臉上暖洋洋的表情讓唐梓寧看了好心酸。

「你們家人感情很好？」她沒想到自己會忽然問出口，臉上狠狠的刷上一層赧色，「抱歉，你可以不用回答我。」

不過庾秋安好像沒發現她神情尷尬，或者是覺得她沒必要這麼尷尬，總之，他居然就這麼大大方方的跟她聊起自己的家人，「我們真的感情很好，我有三個哥哥，一個妹妹，而且每個人的媽媽都不一樣……」

呃！這是說他有四個同父異母的兄妹？

「你爸這麼花心？」娶五個老婆？！

唐梓寧這次是真的連耳根都紅了，她真搞不懂自己平常還算謹言慎行，怎麼老是在他面前口無遮攔？

「就是啊！居然娶了五個老婆，還統統都離婚了。」

而他竟然就這樣承認了，還一臉的嫌惡！

唐梓寧還沒完全解讀他為什麼是這樣的反應，又讓他徹底的震撼了一次。

「所以我大哥才會從小就告訴我們，愛，一個就夠了！」

他說話的神情帶着不易察覺的憂傷，如果唐梓寧不是正好目不轉睛的盯着他，恐怕也不會注意到。

「你大哥說的對，要是真的愛，一個就夠了。」唐梓寧頗有感觸的附和。

她其實很好奇，五個不一樣的女人都跟同一個男人生了孩子，而這些孩子們彼此的感情居然還這麼好？！

就算是古代容許三妻四妾的封建社會，也很難做到這一點吧？

她們光是兩個相同血緣的姊妹，就鬧得水火不容了，庾秋安他們是怎麼辦到的？

「是因為大哥吧！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我們。」庾秋安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是貨真價實的尊敬，還有淡淡的孺慕之情。

「唉……有這樣的兄弟姊妹真好！」

唐梓寧由衷的羨慕著庾秋安，可能表現得太明顯了，所以讓他有點誤會。

「你是獨生女？」

「不是，我還有一個妹妹。不過……我們感情不好。」這是客氣的說法，唐梓晴私底下約莫把她當仇人看了！

庾秋安淡淡的頷首，說起來手足不親居然還不少見呢！

「我們幾個兄弟倒是很寵唯一的小妹。」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之間儘是心疼與寵溺，「或許是我們太寵她了，所以老天爺才會讓她得了那樣的病，吃了這麼多的苦……」

海小霓總是自我解嘲說這叫天妒紅顏。

唐梓寧默默的聽着，偶爾問幾個問題引導他說出更多兄妹之間的相處情形，越聽就越羨慕這個叫做海小霓的妹妹。

「下輩子，我不要生在有錢人的家裏，只要給我幾個像你們這樣的家人，我就心滿意足了！」

唐梓寧又一次有感而發，這次，庾秋安卻微微笑着，迎上她有些慌亂的視線，不發一語。

她被他看得有些心煩意亂，正要拿起帳單去櫃枱結帳時，卻讓他捷足先登。

「這次我請客，下次換你。」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令他很開心，相偕離開那間小餐館時，突然又冒出了一句，「改天，有機會，我介紹小霓給你認識，她會告訴你，有四個戀妹情節的哥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嘴角可疑的顫抖，憋笑的模樣讓他端正陽剛的五官顯得稚氣許多。

那次吃完飯之後，唐梓寧時常想起庾秋安那張不帥氣，卻總是率直坦承的臉龐，想起他低沉有力的聲音，還有那些彷彿永遠講不完的工作花絮……好幾次她幾乎衝動的拿起手機想要打電話給他——

什麼時候再來高雄？

當然，她總是理智的收起手機，告訴自己，如果真的撥了電話，說不定會打擾到他的工作。

她又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反覆回想，當初他們在小餐館門口微笑道別的時候，是不是有提到要等下一次的萍水相逢？否則，他怎麼還不打電話來呢？

到最後，唐梓寧往往翻了個白眼，然後嘆氣的蒙頭，強迫自己睡覺。

再想下去，她覺得自己會變成傻瓜……

日前有個早班店員因為懷孕身體不適，先是請了幾天病假休養，後來乾脆辭職不做了。

唐梓寧沒有讓人臨時添亂的煩躁，反而雀躍不已，隔天一早就穿上工作圍裙，親自代班並且授權讓早班店長自己面試新進人員。

她愉快的在店裏內外擦擦抹抹，挪挪桌椅，整理枱面，只覺得自己還是適合過着忙碌的生活。

中午過後，店裏只剩三三兩兩的客人，早班店長拿着早上來面試的人員資料，跟唐梓寧一起坐在角落的位子上討論。

「唐姊，有人找你。」

外場服務生突然過來通知她有訪客，那當下，她眉開眼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庾秋安！

早班店長很識趣的收起資料起身離開，唐梓寧則有些迫不及待的轉身看着門口。

「怎麼不先打電話……」

「寧寧！」孫鎮堂受寵若驚，臉上一陣狂喜。

唐梓寧錯愕僵住，白皙臉龐頓時佈滿寒霜。

「妹夫，有事嗎？」他大白天的不上班，來高雄幹嘛？

她神情淡漠的重新坐下，故意背對着那個失望落寞的成熟男子。

正午的陽光穿透透明玻璃牆，牆外的行人個個專挑有陰影的地方行走，誰也不想在可以曬死人的陽光下強出頭。

「有事。」儘管唐梓寧前後差異劇烈的反應，讓他很不是滋味，他依然厚著臉皮坐在她對面，有一瞬間不知怎麼開口，只能佯裝在欣賞對面角落牆壁上的幾何畫框。

就在唐梓寧臉色難看到不能再難看時，孫鎮堂終於看着她說出來意。

「我要離婚。」他說出自己的決定，殷切的看着對面斯文白凈的女子。

唐梓寧連看他都沒看，只是心不在焉的檢查自己剪短的指甲，「我不是律師，也沒有當律師的朋友，幫不上忙。」

孫鎮堂也看着那乾淨粉紅的十指，語氣居然更加堅定。

「寧寧，你等我，我很快就會辦好離婚手續。」當初是他讓虛榮給蒙了眼，才會放手錯過這個好女人。

他們是牛頭不對馬嘴，各說各話！

唐梓寧不耐煩的抿起豐潤唇瓣，故意提高音量說話，「孫先生，我跟你現在是姻親關係，等你跟我妹離婚以後，就是完全沒有關係！你好好想清楚，別再來煩我了！」

她推開椅子站起身來，沒料到孫鎮堂竟然也同時站起來，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寧寧！」他臉上有着讓人當眾拒絕的難堪，看着唐梓寧的眼神複雜難解。

「放手。」

她咬牙切齒的低聲警告他，卻意外聽見另外一個男人低沉渾厚的嗓音和她在同時間說出同樣的話！

唐梓寧飛快的回頭，雙眼讓陽光照耀得格外晶瑩，一雙飽經風霜的登山靴踏入玻璃門開放的世界。

「庾秋安！」她情不自禁的微笑，忘了自己的手腕還被某人牢牢握著。

庾秋安黝黑陽剛的臉龐先是匆匆回她一笑，然後就板起臉來瞪着那個相當眼熟的男人。

「放開她。」他像一座山似的橫亘在唐梓寧和孫鎮堂之間，全身上下都散發出無比堅定的力量。

孫鎮堂打量著這個高頭大馬、風塵僕僕的男人，對方也用不卑不亢的眼神仔細的看他，真正讓他震驚的，是唐梓寧熱忱殷切的態度。

他忽然明白這個男人是誰了！他不知不覺中竟然真的鬆開了手。

「這是你的男朋友？為了忘掉我，你故意找這樣的男朋友？」孫鎮堂垂下眼瞼遮掩受挫的眼神，好看的唇形笑得有些僵硬。

唐梓寧瞪着孫鎮堂，討厭他語氣中的輕蔑和蓄意的挑撥。

所以她主動握住庾秋安那隻黝黑的大手，在兩個男人不約而同的注視之下，把庾秋安帶到另一個光線明亮、視野良好的位子。

工作人員見狀，則把庾秋安剛抵達時，隨手擱在牆角的超大行李給搬了過去。

庾秋安有些受寵若驚的跟她們道謝，對唐梓寧訓練出來的員工印象深刻。

「你吃過了沒有？不是說好要先打電話給我嗎？」唐梓寧在庾秋安搖頭時，就示意在吧枱的工作人員弄一份今日特餐過來。

庾秋安只是默默微笑，深邃墨黑的雙眼卻盯着唐梓寧背後那個神情狼狽、眼神憤恨的男人，當遭人冷落的孫鎮堂幾個大步朝他們走了過來，庾秋安眼神一凜，那瞬間，唐梓寧以為自己看見了蓄勢待發的掠食性動物。

「唐梓寧，你會後悔的！」孫鎮堂刻意走到他們面前，故意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倨傲睥睨他們。

唐梓寧終於迎上孫鎮堂的視線，嘴角帶着三分冷笑。

「你和唐梓晴離婚之後，記得通知我。」她看見孫鎮堂眼中一閃而逝的希冀，笑意又冷了三分，「下次再見面就不是一家人，我找警察來，也就不怕家醜外揚。」

庾秋安聞言，立刻別開臉去欣賞著玻璃窗外的街景，眼裏閃爍著忍俊不住的笑意。

「你！」孫鎮堂氣白了臉，終於咬牙切齒的離開。

早就伺機而動的早班店長乘機送上熱騰騰的今日特餐，金黃鬆軟的美式蛋卷搭配新鮮蔬果沙拉，還有烤得焦香酥脆的貝果散發着烘焙的香氣，讓人看了食指大動。

庾秋安輕聲道謝，拿起了刀叉享用這盤豐盛的食物，似乎絲毫不受剛剛那些談話影響。

心裏多少對他有些過意不去的唐梓寧也漸漸放鬆了下來，就這樣盯着他大啖美食，一面盤算著該怎麼謝謝他剛剛不發一語配合她演戲……

等她回過神來，飽餐一頓的庾秋安已經優閑散漫的啜飲香氣撲鼻的咖啡，唯一的評語就是——

「還好沒有火腿。」

唐梓寧瞪着眼前吃飽喝足、一副懶洋洋的男人，終於笑了出來。

「庾秋安，晚上我請你去吃牛排！」庾秋安那雙深邃眼眸驟亮，讓唐梓寧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

她忽然覺得人生就是應該這麼簡單。

簡單，才更耐人尋味。

為了吃到鮮嫩肥美的牛排大餐，庾秋安悄悄把原先預定搭高鐵去台中的時間往後挪了好幾個小時。

唐梓寧則主動提議他把那個好像行軍用的大行李袋先放在店裏，然後她留在店裏支援，讓庾秋安自己去打發這幾個小時的時間。

庾秋安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好，他也不希望自己不請自來的行徑影響她原本的生活步調。

卻沒發現自己已經悄悄讓她影響自己的行程。

安置好自己的行李之後，他便悠哉游哉的走到最近的百貨公司，感受一下逛街人潮的活力，又隨意搭上公車，在高雄總站下車。他站在十字路口觀察來來往往的行人，又走回車站裏坐上捷運，在距離百貨公司最近的那一站下車，然後窩在誠品言店裏，好整以暇的享受閱讀的氣氛。

傍晚，當他出現在約好的地點，看見唐梓寧也在不遠的街口漫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