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維佑開始信佛,但他殺人時從不見手軟。他喜歡看着將死的人在他腳下痛苦掙扎,這時,他一手撫摸著胸前的十字架,嘴角便會綻開一抹詭異的笑容。沒錯,他還帶着十字架,我不懂他是在表現他的不馴還是什麼,可他在佛面前禮拜時,卻又帶着無限的真誠,佛會原諒他嗎?上帝會原諒他嗎?這樣一個人走私、販毒,能讓你墮落的事,他總會做得最出色,像暗夜的使者,或者他根本就是死神的化身?

他說人性本惡,真正的罪惡就是真正的純潔,他只是讓人恢複本質,真正的普渡眾生。我當然不知如何回答維佑的這些理論,只是偶然間會想起幾年前那個純粹的陽光男孩,恍如隔世。

「林顏,我煩了。」維佑撒嬌似的靠在我身上。

半趴在他身上的高遠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驚得動彈不得。「昭……然……」

我沒聽見高遠對維佑說了什麼讓維佑感到膩煩了,只是看着高遠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覺得有點可笑。

這半年多來,他一直處心積慮除掉維佑身邊的人,當然我是他最大的阻礙,沒想到這麼快他就遭報應了。

「昭然,這樣不好。」我試着勸他。

「討厭,他讓我覺得討厭,我不要的別人也不許要。」

「昭然,不!你需要我!你不能這麼做!」高遠驚恐地大叫起來。

我拍了拍維佑的肩膀,「先出去等我一會兒。」

這樣的維佑好象個任性的孩子,他乖乖地拉開門出去。

高遠想衝過去,我掏出槍抵住他的胸口,「喂,別再想了,跟昭然在一起,你早該有這個覺悟的。」

高遠的眼神平靜下來,逐漸絕望,苦笑了一下,「是啊,沒見過像昭然這樣喜怒無常的傢伙,他遲早要下地獄,你也一樣。」

「多謝你美言。」我用槍對準他的腦門。

我當然會和維佑一起下地獄,下得比他深也說不定。當我的心裏維佑處於第一位的時候,我就再沒把生命當一回事,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習慣到麻木。

「真可惜我看不到燕齊殺你時,你會是一副怎樣的嘴臉!你得意不了多久!」高遠憤憤地說着,眼裏全是惡毒。

我笑了一下,扣動扳機。

說起來,我的確是維佑身邊呆得最長的人,也許真的會有一天,維佑也會像對待他們一樣待我,但我想我一定不會恐懼或者失落什麼的,那應該是我的宿命的終點吧。

「林顏,完了嗎?」

今天的維佑顯得不一樣的愉快,但我仍覺得……有點怪怪的。我點了點頭。

「咱們上街去逛吧。」

「什麼?」我不可置信地叫出來,隨即尷尬地看着他,我的反應--好象太過了。

「無聊!陪我!」

維佑又恢復了一副霸道的樣子,拉着我就走。我小心地掙開他的手,跟在他身後,維佑看起來很愉快,眼裏卻滿是煩燥和不安,為什麼?

維佑走的路線好象有些奇怪。雖然我也是很久沒有出來過,但繁華的街道卻給我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兩年,大片地方都在改造,我沒理由這麼熟悉。

先是一家PUB,維佑進去轉了一圈就出來,「一股怪味道。」他說。我莫名奇妙不知他說些什麼,他倒過頭來又突然問我,「這裏還歸你管嗎?」我微愣了一下點點頭,「是……不過最近雷翼想接這邊,你也答應了。」

維佑沒再說話,我不明白維佑為什麼要問這個,實際上他對自己究竟有多大勢力根本一無所知,對組織的政務鬆懈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又往前走,維佑東張西望,興緻很高,到了一家店門口,他突然停住。我抬頭一看--金飾店!頓時明白過來,是那家店……連門面似乎也沒換。

「上回我還要這裏借過你的錢,記不記得我還答應過你,以後一定也送一枚戒指給你?」維佑笑着對我說。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反應。

他一把拉我進店,伸出手指著無名指上那個耀眼的戒指對服務員說,「小姐,我要一隻和這個一模一樣的。」

那個小姐看了一眼,然後有些抱歉地說,「先生,你這個白金戒指是成對的,而且現在已經不出出售了。」

「哦,這樣……」維佑低下頭下頭在展示台前搜索著,「林顏,你喜歡哪一種?」

我木然地站在他身邊,還沒從強烈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這個怎麼樣?」他拿起一枚給我看。同樣的白金質地,發出耀眼的銀色光芒。

「先生,這是新出的品種,全韓國只有這兩枚樣品。」服務小姐在旁說道。

像三年前那時一樣,維佑不及我反應便過我的右手,將戒指套在無名指上。

「正好,喜歡嗎?」他笑着問我。

和三年前不同的是,這枚戒指是屬於我的,真的是屬於我的嗎?我現在還不敢相信。

「怎麼樣?喜不喜歡?」

我還是看着他不知如何反應。

「不喜歡嗎?我換一個。」維佑微皺着眉伸手要把戒指取下來。

「不,我喜歡!」我慌忙回答,下意識把手藏到背後。

維佑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林顏,看你的樣子!我都說送你了,你那麼緊張幹什麼?」

臉上有些辣辣的,我也忍不住笑出來,很尷尬的那種。

「小姐,把那隻也給我,兩個我全要。」說着維佑掏出信用卡。

兩隻?我有些驚訝。

「需要包裝嗎?」

「不了,直接給我。」維佑接過另一枚戒指,看了看右手無名指上那枚同樣銀光燦爛的戒指,猶豫了一下,然後摘下來,微動手腕,戒指劃出一道銀色的弧線,飛了出去。

「昭然!」我失控地大聲喊出來。

他不在意地將新戒指套在手指上,釗出來向我炫耀,「林顏,是不是很配?……」

有那麼一瞬,短暫的瞬,我以為我真的得到幸福了,可是,我又看到維佑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傻瓜!我在心底暗罵。以為這樣就可以忘掉Andy了嗎?即使騙得了我,能騙過自己的心嗎?

終於想起今天的日期,6月7日。我的生日,也是Andy的生日。既然忘不掉,就不要勉強自己。三年,是個不短的時間了,是不是終於忍不住很想他?那為什麼不去找他?好倔的脾氣!即使Andy忘了你,我也會為你心疼啊。

有些瞭然維佑這些反常的舉動,不想點破,只想看看他自己能偽裝多久。

「真的很配。」我也伸出手,兩枚戒指並在一起,維佑於是開始笑,好象很開心的樣子。

「想沒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的生日,難得你會記得。」

「好啊,我來給你過生日,走,去買點東西。」維佑邊說邊往外走。「我好象有好久沒有自己做過飯了吧,不知忘了沒有。」

我忍不住說,「你說你只給喜歡的人做飯吃,所以你也有三年沒有下廚了吧。」

維佑剛走出店門,聽了這話,身子明顯僵住了,半天轉過身看我,像是故意和嘔氣一樣,「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做飯給你吃?我又不是………不喜歡你?」

我笑起來,心裏卻大罵維佑的虛偽。心裏那種淡淡的失落怎麼也揮之不去,我要是笨一點該有多好。我一定會以為是我的痴情打動了維佑,他終於愛上我了,我一定會幸福得熱淚瑩眶。可是,光想就知道這是多麼可愛的念頭,何況,我又是那麼了解維佑。

維佑鑽進超市大包小包地買回來許多的東西,我們兩個人一人抓着一大大堆口袋,笑着說着走在大街上時,我突然有種回到過去的感覺。最初遇見的維佑,就是這個樣子的,只是現在景色依舊,我和維佑的笑容都不再單純,各懷鬼胎?雖不至於,但也勉強可以形容心事重疊的我和維佑吧。

「你喜歡吃什麼?」維佑隨手遞給我一杯咖啡,忙着張羅他買來的大堆菜肴。

「隨便,我不挑食。」貪婪地深吸了口氣,甜美的香氣便在體內涌滿開來,眼睛也被這氤氤的水霧招染上一層濕氣。有多久沒喝過維佑沖的這種咖啡了,我記得第一次喝是在維佑家裏,那時他和Andy還是恩愛的讓人羨慕……

輕抿了一口,味道和當年一樣沒變,甘甜……不,不對,這咖啡味道不對,我疑惑地抬起眼。

「怎麼,不好喝?」

「不……不一樣了。」

「放的是糖。」

「糖?」我愣了一下,「好象還是放蜂蜜好喝。」

「這是咖啡,又不是牛奶,要那麼甜幹什麼?」

怪不得…………原本我也以為維佑的咖啡是刻意添加的甜美,而現在重新嘗到那種苦澀的味道,競有些懷念從前。人真是矛盾的動物,究竟是我在懷念過去,還是維佑?

「喂,來幫忙好不了?別站在那裏閑着。」維佑甩了甩額頭前細碎的頭髮,微皺着眉,略有些不滿地看着我。那樣子……像極了從前的他…………

「好。」我繫上一個圍裙,挽起袖子幹起來。也是在這間廚房裏,曾經有兩個大男人揮汗如雨地忙碌著,十分可笑地系著大圍裙揮動着鍋碗瓢勺……很多記憶不受控制地充過腦際,那種熟悉的感覺讓我忍不住內心一陣陣激蕩,也許,我的懷念比維佑還多……

「林顏,生日快樂!乾杯。」維佑舉起酒杯。

「謝謝。」血紅色的液體流過咽喉,像滑過柔軟的絲綢,微微的辛辣帶起上升的熱氣,整個人似乎也要飛起來。

「喏,這是我做的,嘗嘗怎麼樣?」維佑夾起些菜肴放在我的碗裏。

我還記得當年我是如何盼望能與維佑共渡一個生日,可那時他是屬於Andy的。而今天,維佑真真實實地坐在我身邊,我卻沒有預料中的那般高興。我要是聰明的話,現在就該做出一副欣喜萬發的表情,那樣維佑和我都會「看似」很高興地渡過一個美麗的生日,不去計較他心目中此刻坐在這裏的是我或是Andy的影子,如果我什麼都不說,他至少現在--會對我很好。可我是傻嘛,傻得眼裏容不進一點沙子,傻得以為自己可以當維佑的救世主。

「不去祝Andy生日快樂嗎?他今天也過生日。」

維佑夾菜的手靜止在半空,然後「叭」地拍在桌子上。看着我的眼睛裏有憤怒,可是也有驚慌。「我不想提他。」

他想匆忙帶過,是沒想到這個名字會從我嘴裏說出來吧。這本來是我們之間的禁忌,然而我卻不想放過,逼一個人去看清自己內心是很殘忍的事,逼自己讓維佑去面對現實,對我也是一種折磨,只是……我不認為,我們都可以這樣若無其事,不受傷害地躲過。

「嘖……好會裝樣,你若不是把我當成Andy,會這樣大費周折地重複過去?最後一次和Andy過生日,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被刺到痛處的維佑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犀利,低着頭,竟是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我有些惱怒,「你要是忘不了他就去找他,要是想放棄就丟開回憶重新做人!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像什麼樣子?沒骨氣的東西!」

維佑被激怒了,一甩手將杯中的酒潑到我臉上,「閉嘴!」他的目興閃閃爍爍,動搖,他的心理防線開始崩潰。

我毫不示弱地將酒同樣潑了他一臉,「我說錯了嗎?Andy喜歡的那個程維佑早死了,有個叫燕齊的,根一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你明明就不眷戀這種生活,幹嘛像死狗一樣在這裏混著。」

「你懂個屁!」維佑一拳向我揮過來,我輕易閃過,毫不猶豫地回過去。

「你他媽的才不懂!我愛你我就對你說,就跟着你,誰向你,縮頭烏龜似的一躲三年,你很聖潔嗎?笑話。」

本意沒想到會這樣,竟和維佑打了起來,我們誰也沒手軟,都是一副置對方於死地的樣子。我聽從維佑的,卻不意味着我的實力比他弱。

「必竟是我的徒弟,太少運動肌肉會萎縮的。」我試去嘴角的血跡,不屑的縮。

「別太猖狂了。」維佑又向我撲過來,我們似乎把打鬥開始的原因都忘了。

飯菜散的遍地都是,我躺在地上瞪着天花板,大口地喘著氣。維佑的功夫還真沒鬆懈下來,原本以為他懈怠了的,要不是我多了些實戰經驗,這回真要輸了。

維佑從一邊爬過來,靠在我身邊,「喂……謝謝你。」他把頭靠在我胸口。

「起來,死人,壓死我了!」我不太習慣維佑這樣說話。

他笑了一下,伏在我身上一動不動的。維佑在聽我的心跳嗎?他能不能感到那跳動的節奏是因他而變的

「好久沒這麼運動了,以後找你練練也不錯。」我半開玩笑地說。

「他從來不像你這麼了解我。」維佑突然在我身上悶聲說,我不知該說什麼,「他從來不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他繼續說着。

我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我不知道……但是他愛你,很愛很愛你。」

「你不是也一樣嗎?」

我?當然啊!愛的沒有道理,我幾乎忘了我是怎樣愛上他的。他除了對Andy一直展現那種柔情,對我……一直只是一般而已。也許我愛上的只是維佑溫柔的幻影。

「當然有啦,也是海枯石爛那種。」我笑着說。

「傻瓜。」他抬起頭看我,眼裏已是帶着淚了,「愛誰不好,愛上我這個魔鬼。你比他好,比他優秀,比他溫柔……可我還是……我還是好想他。」

「我知道。」我苦澀地笑着。

「不過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維佑說話可真他媽的直……恨得我想罵都罵不出來……除了Andy,其它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沒意義的。反之於我,除了維佑,其它同樣沒任何價值。天下一對最傻的男人。

我裂開嘴笑,牽扯到嘴角的傷口,微微的刺痛。

「疼嗎?」維佑輕吻着我臉上一塊塊的青紫,帶着淚水。

「少來!」我把頭別過一邊,「要不是我皮膚不好,哪會留下這麼多痕迹,你身上挨的不比我少。」

雖這麼說,我卻知道,我的傷永遠會比他的痛,他的傷是一個人的,我卻始終承擔着兩個人的疼痛。

維佑的唇溫柔地滑過我的身體,「對不起……」

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呢?又不是你要我愛上你的,你又不是沒對我說過,你愛的是Andy,是我自己傻得冒泡,知道前面是深淵還非要往裏跳……要是真想道歉的話,那就拜託不要再在擁抱我的時候喊出別人的名字。我知道,你在佔有我的時候,喊出的名字又是--Andya……我知道……臉上是濕的,除了汗水和血液,還有另外一種液體在恣意地流淌,分不清……是誰的…………

第一次見維佑哭,他一直是個很堅強的人,但此時,淚水卻不停地,無聲無息地滑落,即使睡著了,淚也沒停下來,是想把幾年來的委屈都哭盡吧。我用手指接下晶瑩的淚花,放在唇邊,用舌尖輕輕地舔嘗著,同樣鹹鹹的味道,他也是個平平凡凡的人,和我想的一樣,只是不知過了今夜,他會不會將厚厚的偽裝重新戴上,那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他要如何掩飾呢?忍不住想笑,那樣的維佑一定酷不起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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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香花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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