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很普通的兩室一廳,進門就是客廳,左右兩邊各有一間卧室。

「Madam!」洛飛翔在後面焦急地叫,「楓真的不在家。」

沒有理睬他,羅璃洛先走進左邊房間,一下子怔住,髒亂程度比起客廳,完全有過之而無不及。裏面沒有人,但是地板上鋪滿了被褥,似乎很多人曾經在這裏留宿過,吃過的瓜皮果屑到處都是,自然少不了很多沾了唾液的煙頭和橫七豎八堆積如小山的各色酒瓶。

整個房間,就像垃圾場一樣,瀰漫着令人作嘔的腐敗味道。

她退出來,又推開右側的房間。

不止是發怔,而是徹底懵了。

片刻之後,回過神來,大叫:「洛飛翔!你在做什麼?」

一個年輕男子躺在床上,上身一件黑色長袖T恤,下身一條黑色長褲。他的四肢都被捆綁在床柱上,頭髮凌亂,眼神萎靡,臉色慘白,整個人憔悴不堪。

不敢置信地,用力揉揉眼睛,竟然真的是牧野楓。

真的是那個曾經像罌粟花一樣美麗妖嬈的少年,而現在,他就像暮秋時節楊樹枝頭枯萎殘敗的葉子,凋零萎靡頹廢,完全失去了色澤。

三步並作兩步,羅璃洛衝過去解他手腕上的繩結。

手指不由自主輕輕顫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手腕上,觸目驚心的,都是皮肉綻開的傷口,血肉模糊的一片,似乎曾經經歷過無數次非常慘烈痛苦的掙扎。褪下的袖子裸露出大半條白皙手臂,沿着烏青血管,佈滿細密的針孔。兩隻腳踝上,被捆綁的部位,同樣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不由自主別開臉,「發生什麼事了?牧野楓,這是怎麼回事?」她聲音顫抖著,加快解繩的動作。

「不……要。」一聲沙啞的嗚咽從旁邊傳出來。

手上的動作嘠然而停,羅璃洛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聲音……那聲音的主人竟然是牧野楓。

印象中牧野楓的聲音,如同暗夜裏屋檐滴落的雨珠,清澈圓潤,而現在喑啞破碎,就像不久前剛剛做過喉部手術的病人。

洛飛翔走進來,低聲說:「今天的事情,拜託你就當作什麼都沒有看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要把他綁起來?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抬起頭,羅璃洛兇狠地瞪着他。

洛飛翔默然。

「是我,叫他這樣做的。」牧野楓低聲說,閉了一下眼睛,「請你,不要多管閑事。」

「你有病啊?」羅璃洛叫道,「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你是被虐狂啊?」

咬一下乾裂慘白的嘴唇,他低喃:「你,走吧。」

慢慢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羅璃洛喑啞了聲音:「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沉默了片刻。

「你走!」牧野楓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痛苦不堪,似乎還在瑟瑟發抖,聲音也在顫抖,「你走!」

洛飛翔走進來,扯過床尾的被子覆蓋在他身上,低聲說:「Madam,拜託你,請你離開吧。」

牧野楓咬緊了嘴唇,鮮紅的血液在他蒼白的嘴唇上滲出,分外的刺目,鼻孔中似乎有渾濁的液體慢慢湧出來。

獃獃地看着他,腦海中陡然浮現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孔,羅璃洛聲音發顫,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你吸毒!」

他分明,就是毒癮發作的癥狀。

牧野楓淡淡地笑,笑容模糊凄涼,「是啊,我吸毒,那又怎麼樣?」

冷冷看着他,羅璃洛慢慢站起來,臉色慘白,她揚起手,「啪!」用力甩了他一記耳光。

全然沒有血色的臉上,頓時浮現五個清晰的指印。

「你才知道,我是這樣的人嗎?」他卻笑得更加狂肆,眼淚鼻涕一起流出來。

厭惡地睨他一眼,羅璃洛從嘴裏吐出兩個打着顫音的字:「垃圾!」她輕嗤,轉身對洛飛翔說:「這樣不行,你必須馬上送他去戒毒所。」

洛飛翔苦笑,「他要是肯去,我就不用把他綁起來了。」

鄙夷地看着牧野楓,羅璃洛強抑著渾身的顫慄,「戒毒雖然是強制性的,但是如果本人完全沒有配合的意願,只是徒然浪費國家的資源而已,所以,我不會強迫你去,不過,我希望你記住一句話,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不再看他,她轉身,走出房間,不一會兒外面傳來防盜門「砰」的一聲巨響。

她走了。

渾身不可遏止地抽搐,牧野楓卻笑出了聲音,惹出一連串劇烈的咳嗽。

洛飛翔倚著床柱,蹙眉嘆息,「你說過,她只是一枚棋子,現在,這枚棋子非但沒有替你攻城略地,反而就快要害死你了。」

「翔,我有個優點你知不知道?」牧野楓喘著粗氣,「我,從來不會為自己做出的決定後悔。」

「笨蛋。」洛飛翔低喃,眼睛濕漉漉的,重複一遍,「你真是一個大笨蛋。」

羅璃洛從102棟住宅樓走出來,夏日溫暖的風吹在身上,竟然徹骨的寒冷,周圍的溫度,好像突然降到冰點以下,全身不由自主瑟縮顫慄,回頭看一眼淺粉色的樓宇,倏忽間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她頹然坐在門前的台階上,捂住自己的臉頰,淚水撲簌簌落下,滴落在灰白色水泥地面上,濡濕成暗黑色的一點點,心臟窒息般地抽痛。

不遠處的綠化帶里,薔薇花開得正嬌艷,絳紫色的花瓣在徐風中輕輕搖曳。夕陽的餘暉照射在她身上,給她的周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朦朧光暈,卻暗淡而迷離。

一個在心底壓抑很久的聲音,似乎在得意地叫囂:「你喜歡他!不管嘴裏多麼倔強,表面多麼冷漠,裝作多麼不在乎,你的心裏,還是喜歡他!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就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那個少年就像罌粟花一樣,帶着與生俱來妖嬈的魅惑,而她,就像一個有經驗的登山者,早已知道前面是萬丈懸崖,就算崖頂有最綺麗的風景,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避開。

大概是牧野楓長得太過清秀俊雅,又總是一副冷漠孤傲的樣子,所以從來不曾把他和骯髒、污穢、醜陋……那些不堪的字眼聯繫在一起。突然間看到這樣截然不同的他,還真的……無法接受。

更加無法接受的是,即使面對這樣的他,心痛的感覺還是遠遠多於憎惡。

用力搖搖頭,只是一時的迷戀而已,這不是愛情,只是被他俊美的外表吸引,暫時迷失罷了。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兩列火車,雖然軌道縱橫交錯,卻永遠都不會有交匯的一天,如果真的交匯,那是出軌、是錯誤,意味着……毀滅和死亡。

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她想起牧野楓曾經送給過她的那幅鮮艷妖嬈的火紅罌粟花,那背面最後一句淡紫色的花體字「它的另一個花語就是——死亡之戀」。

第二天,羅璃洛頂着一雙熊貓眼去上班。

小吳看到她,真的是一副猶如看到國寶的表情,「天哪!璃洛姐姐,你這是怎麼啦?該不會是我們頭移情別戀,另結新歡了吧?」話音未落,他已經擺出緊急撤退的姿勢。

羅璃洛卻連眼皮都沒有撩一下。

納悶地耙耙頭髮,小吳小心翼翼湊到她面前,仔細打量着她,「璃洛,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啊,除了咱們的頂頭上司,我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裏。」

羅璃洛還是不說話。

繼續耙頭髮,小吳苦着臉,「你這個樣子,比打我一頓還讓我擔心耶。」

「我沒事。」羅璃洛悶悶地說。

「沒事才有鬼。」小吳嘀咕著,忽然說道:「哦,對了,剛才Wait吧有電話找你,讓你去取放在那裏的東西。」

天空灰暗灰暗的,厚重的雲層壓抑的人心裏很是不舒服。

口袋裏放着失而復得的MOTOWE66,羅璃洛從Wait吧走出來,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垂頭喪氣,活生生一個霜打的茄子,一不小心迎面撞上一個人。詫然抬眸,不禁黑了一張臉。

還真是人要倒霉了,喝涼水都會塞牙,好死不死,居然會遇到這個煞星。

濃重的眉毛,銳利的眼眸,呲著兩顆虎牙,滿臉絡腮鬍子,可不正是洪天虎。

羅璃洛戒慎地看了看他身後,還好,今天沒有那些跟班,她悄悄攥緊拳頭。

豈料洪天虎看到她,居然是一副很熟稔很開心的樣子,「這麼巧啊,Madam又來酒吧玩啊?」

羅璃洛皺皺眉頭,這傢伙不知道是不是吃錯藥了。他們是老朋友嗎?

「牧野楓沒有來啊?」洪天虎舔舔自己突出的虎牙,笑嘻嘻地說,「那小子還真的是很有種,你轉告他,如果不想跟着老霍了,叫他隨時來找我。大丈夫恩怨分明,算清楚的賬,絕對不會算第二次,過去的事情既然已經扯平,就當粉筆字一樣擦掉好了。」

有些莫名其妙,羅璃洛狐疑地問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什麼『算清楚的賬』?什麼『扯平』?」

「呵呵。」洪天虎笑笑,「牧野楓沒有告訴你嗎?他還真是對你很體貼啊。別看你是兵,我們是賊,不過,像他這樣敢擔當的男人現在可真的是不多見了,你要是不喜歡,別忘了通知我一聲,我還有個妹子沒嫁人呢。」

「你究竟在說什麼啊?」

「你是他女朋友,居然連這種事都不知道?」洪天虎表情比她還納罕,「那麼精明能幹的牧野楓,居然會被這種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女人迷惑?中國的古話還真的是很有道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哪。」他嘖嘖搖著頭,走進酒吧。

羅璃洛在後面叫:「等等!你把話說清楚!」

「那麼想知道的話,去問你的男朋友吧。」洪天虎舉起一隻手,擺了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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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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