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遲疑一下,隱蓮走過去,推推他,「你死了嗎?璃月!璃月!」他並沒有死去,但是呼吸已經很微弱,細若遊絲,好像連着生命的那根線隨時都會斷裂。

然後,她吃了一驚。他的傷勢比她想像中還要嚴重很多,青衫已經被鮮血浸透,他剛才跪倒的地面,也流淌了一大攤殷紅的血,剛才被寬大的袍服擋住了,她才沒有看到。

流了那麼多血,他真的是死定了。

不過,居然還念念不忘救另一個人,還不肯告訴她摩羯的下落,他還真是,固執得可以。

隱蓮拿起盒子,有一瞬間的遲疑,要不要幫他呢?要不要去救他那麼想救的人呢?

其實,心底最猶豫的,是沉香,也可以救他的命。

難道就這樣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掉嗎?雖然,那麼那麼的痛恨他,可是,就這樣看着他死掉,還是未免有些不忍。

眼睜睜看着一個可以救活的人在自己面前死掉,這樣的事情,隱蓮還從來都沒有做過。

良心和怨恨在她的心中拉鋸般撕扯著。

遠遠地,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幾乎轉瞬之間,漫天煙塵中,一匹棗紅色的馬已經一聲長嘶,佇立在面前。

月光如銀如練,馬上的男子金盔鐵甲,面如冠玉,卓然而立,宛若神祇。他翻身躍下馬,一把抱起璃月,訝然叫道:「璃月!璃月!」

璃月眼眸緊閉,清冷的月光下,臉色慘白如紙,濺著點點斑斑的血漬,說不出的凄厲,說不出的詭異。

驀地抬起頭,男子一雙眸子凌厲地看着隱蓮,「你是誰?他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誰有本事把他傷成這個樣子?」

「我只是一個偶然路過的人,你是他的朋友嗎?」隱蓮微顰娥眉,只是三年沒見,璃月居然結交了很多朋友嗎?可是,交朋友似乎並不是璃月的性格,她一直以為,他是那種直到老死,都只會冷眼看紅塵,生活在屬於自己世界裏的人。於是,突然發現,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璃月,不了解這個和自己曾經共同度過十年歲月的男人。雖然,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了解他。但是,這樣全然陌生的感覺,還是讓她覺得很不快。

男子顫抖着手指,輕輕揩拭璃月臉上的血漬,動作小心翼翼,無限溫柔,無限憐惜,眼睛中溢得滿滿的都是濃濃的關切,聲音悲愴憤懣:「璃月!你這個天字底下最大號的笨蛋!你這個天字底下最蠢的傻瓜!你早就算到了嗎?你當然已經算到了,你本來就是最好的術士,你知道自己會遇到危險,知道自己不可能帶着沉香平安回到臨安,所以才會叫貞元通知我今夜務必要來古橋鎮。你也知道貞元那個傻小子,無論你說什麼他都會照做,絕對不會多問一句,可是,你就這樣死了,你叫我們怎麼辦?」淚水在他眼眶中打轉,「璃月,我們是兄弟,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貞元要被鬼差抓走的時候,你不惜逆天改命,也要救他。伯琮每次有難,你總是第一個出現。為什麼你有了危險卻不肯告訴我們?為什麼你總是自己一個人承擔?」淚水終於從他的眼角滑落,「我知道你想要救伯琮,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要救他,你說過,只要他活着,就能拯救很多人,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對我來說,絕對不會比你重要,我可以為了他們去死,但是,我絕對不要你死!璃月!如果你敢死掉,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就算是上窮碧落下入黃泉,我也一定要把你抓回來!」

璃月始終緊閉着眼眸,連着他生命的那根線並沒有斷,呼吸卻時斷時續,彷彿剎那間就會停止。

天空的烏雲繼續翻湧著,不但是月亮,連星子都被徹底淹沒了。天地間一片漆黑如墨染。

男子獃獃地看着他,忽然仰起頭,對隱蓮說:「你有沒有看到他拿着什麼特別的東西?」

隱蓮把盒子遞給他,「喏,這個,他說叫我交給一個叫做俞允文的人。」

「我就是俞允文。」男子接過盒子,定定地看着她,「你叫什麼名字?」

「隱蓮。」

「隱蓮,」俞允文重複了一遍,「你住在這個鎮上嗎?」

隱蓮點頭。

俞允文放下璃月,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塞給她,看一眼天色,聲音很是焦急:「我現在必須拿這個回京城救人,拜託你先照顧他,我會儘快趕回來接他。」

「可是……」隱蓮看着手裏的銀票,揚起眉,「他好像快要死了啊?」

俞允文的目光驀地變得兇狠,漂亮的臉上冷冽如冰,「你不要胡說八道!他絕對不會死的!他不是普通人,不會那麼容易死的!總之你要好好照顧他,我回來的時候會好好報答你,否則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他有些咬牙切齒地威脅道,「告訴你!我就是大宋的驃騎將軍!」

隱蓮翻了翻眼睛,還沒等說話,俞允文已經翻身上馬,一路飛馳而去,留下一串塵煙滾滾。

看樣子那個伯琮也危在旦夕了。

隱蓮看看手中的銀票,頗有些狐疑,現在的將軍這麼有錢嗎?隨手一撒,就是大把的銀子,可是,對於她而言,這些錢,好像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意義。

她聳聳肩,為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璃月,要怎麼處理他呢?雖然完全不擔心那個驃騎將軍找麻煩,不過,就這樣丟下他,他就死定了,未免有些於心不忍……她躊躇了半晌,終於嘆口氣,心裏想着,我是修道之人啊,終於還是太善良啊……

【第四章】

半炷香以後,璃月已經躺在了隱蓮家簡陋的木板床上。

隱蓮站在旁邊,猶豫半晌,終於解開他的青衫,驀地呆住,心臟莫名悸顫了一下,他,究竟是怎麼忍住的?怎麼可能忍得住?怎麼有人可以忍住?

居然,受了這麼重的傷。

體無完膚……隱蓮終於知道什麼是體無完膚,雪嫩的肌膚上密佈著縱橫交錯的傷口,胸前竟然隱隱露出森森白骨,血肉模糊猶如除夕之夜廚房裏包餃子用的肉餡……這竟然是人的身體?!他居然就用這樣的身體,堅持着站在自己面前,那麼雲淡風輕地說:「我就快要死了,師姐就幫我做最後一件事吧。」

他怎麼可以那麼冷靜,怎麼可以那麼坦然,怎麼可以那麼鎮定自若……

隱蓮驀地轉過身去,不忍再看,不能再看,她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閉一下眼睛,然後,從床畔的柜子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她手指輕顫著,倒出裏面的液體,塗抹在他身體上。

手上陡然一停,眸色變沉,她呆住了。

他的血液冷熱交雜,翻湧不停,似乎兩股血脈正在爭奪這個身體的掌控權……

是千年冰蠶絲,只有千年冰蠶絲才會有這樣強大的力量。她驚訝地發現,他的修為,要比自己想像中高出很多,也許,並不在師兄之下。

所以,即使中了千年冰蠶絲,即使受了這麼重的傷,還可以和那些絕頂高手抗衡那麼久。

然而,至陽至純至潔的璃月體內有至陰至柔至寒的千年冰蠶絲,他……真的死定了,除非,除非……有人幫他吸出冰蠶絲。

看着他慘白破裂的嘴唇,隱蓮遲疑了。

床頭一盞昏暗的油燈明明滅滅地閃爍,搖曳恍惚猶如她的眼眸。

救他?不救他?救他?不救他……

不救他的理由有很多,他是一個很令人討厭的人,他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他是一個無情無意的人,他是自己這輩子最憎恨的人……

他可以為了一個不成理由的理由,把一起長大的師兄鎮壓在千年古墓之中,可以因為極端狹隘的妒忌,硬生生把自己和大師兄拆散,甚至至死也不肯成全自己……

為什麼還要這樣委屈自己去救他?

可是,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嗎?

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着鮮活生命的人……就這樣死在自己面前?

璃月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死亡對他而言,並不值得擔憂和恐懼,身體上的痛楚,也不能絲毫磨損他的驕傲。

慘白的臉頰,早已全然失去了血色,眼睛深凹進眼眶,似乎比在蓬萊山上又清瘦了很多。

三年來,他也並不快樂吧?大師兄現在又變成什麼樣子?他究竟把大師兄關在哪裏了呢?

隱蓮心中驀地一動,她咬一下嘴唇,下定決心似的俯下頭,湊上璃月的嘴唇,用力地吻下去。

冰冰涼涼,柔柔軟軟,雖然並不喜歡,但是,好像也不會很討厭,她用力吮吸著,帶着血腥的涼意慢慢湧入她的口中。

雖然臉上塗着厚厚一層易容膏,她還是赧然紅了臉,如火焰一般燃燒,無論怎樣堅強、怎樣倔強、怎樣倨傲,她畢竟是一個女孩子,第一次和一個男子如此親密地接觸……

淡淡的悲涼湧上心頭,這樣的親密,卻並不是和最最敬愛的大師兄,而是和自己最最憎恨的璃月……

她不禁慨嘆自己的命運,是何其的悲慘和不幸……

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迭聲欣喜的呼喚:「隱蓮!隱蓮……」

易容膏下的隱蓮勃然變了臉色,卻並沒有從璃月唇上撤離。

伴隨着呼喚聲,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漸行漸近,終於在一聲驚叫中戛然而止,「隱蓮!你在做什麼?」

隱蓮正半伏在璃月身上,因為害怕壓迫到他的傷口,而用雙臂支撐著身子,嘴唇還緊緊貼在他的上面,就保持着這樣曖昧親昵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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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魂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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