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相思樹?」嚴馭堂一怔,「是傳說中,被宋康王拆散的韓憑夫婦,死後不能同葬,遂自墓上各長出兩棵大樹相抱在一起的相思樹嗎?」

「娘是這麼告訴我的,不過雖然這種樹的背後有個凄美的故事,它的樹葉卻能吹出很好聽的樂曲呢!」沒發現他的眼底閃過苦澀,元千夢逕自道:「先修一下葉片的形狀,再以食指和拇指夾住葉片,往上卷,含進嘴裡……」

她邊示範邊說明,「上唇往內略斂,下唇則要緊貼著葉子才不會漏氣……」

「嗯……」見她解說得認真,嚴馭堂暫時壓下愁思,跟著學了起來。

「不對!不是那樣,吐氣要緩慢,施力也要均勻,你再瞧一遍!」

屢次拍掉他動作錯誤的手,元千夢再三指導正確的方法,嚴格的程度直可與學堂里的夫子媲美。「出聲時要儘可能延長氣息與時問,並保持聲音平穩……然後慢慢改變拉緊樹葉的力道及含在口中的深度,這樣就可以吹出高低不同的聲音了……」

經過反覆練習,嚴馭堂終於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元千夢不禁用力為他鼓掌。

「對、對,就是這樣,我沒騙你,很簡單吧?」她洋洋得意的笑著。

他可是她門下的第一個學生呢!

「嗯,沒想到小小一片樹葉也能吹出悅耳不亞於絲竹管弦的樂曲……」嚴馭堂感到難以置信。

「天下間多得是你想像不到的事,若只是一味以狹隘的眼光和想法去看待這個世界,你會錯失很多精採的事物,也會常做出錯誤的判斷。」

知道她語帶雙關,嚴馭堂只是淡然笑道:「受教了……對了,你這是無師自通的嗎?」

「當然不是,是娘教我的。小時候,每晚我都是在這葉子所發出的樂音中入眠的,可惜娘已經不在人世了。」

最後一句話讓嚴馭堂的瞳眸再度罩上一層沉鬱之色。

正當他因記起晦澀的過往而默然不語時,清脆的聲音再度響起,「不過沒關係,以前是娘奏曲給我聽,現在換我吹給天上的她聽;每當想起娘,或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會這麼做。」凝視滿天星斗,元千夢輕笑道,彷彿娘親慈祥的面容就在其間似的。

「令堂應該去世很久了吧?」看來時間將她的傷痛治癒得差不多了。

「我不知道你所謂的很久是多久,不過我娘大約是在一年前離開的。」

「一年前?」他不由得詫異。

芷茵去世三年了,他仍然無法從傷痛中走出來,但她顯然恢復得很快……遠比他來得快。

「嗯……」此刻,元千夢忍不住想問他——它的主人是他這麼哀傷的原因嗎?

然而記起先前說過不會主動過問他來歷,她很快的住口,並提醒自己:那並不關她的事,問了也沒意義……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嚴馭堂注意到她突然沉默下來。

「沒什麼……」匆匆扯出笑靨,元千夢道:「你好像很好奇,為何提及我娘去世一事時,我看起來不怎麼悲傷?」

「的確……」面對失去至親一事,他們兩人的態度有著天壤之別。

「初時當然會很傷心,我甚至曾經怨娘丟下我獨自面對孤獨與悲傷……但或許時間真能治癒一切的傷痛,到現在,我只記得跟娘在一起的美好回憶……」

他也記得和芷茵在一起的快樂回憶,然而每想到一次,他就覺得心痛一次。

「雖然我和娘今世的塵緣已盡,不過我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相逢絕非偶然,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不是嗎?因此我認為娘和我之間必定存在著累世的羈絆,將來在某一世,我們還會再相見的。」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變得異常溫柔。

「但,屆時就不見得是以母女的形式了……」

「那又如何?今生娘這麼疼我,下輩子換我照顧她也不錯啊!又或者我們成了好姐妹或是好朋友,不也很好?總之,娘只是去另一個世界,並不是永遠消失,只要我過得好,我相信她在那裡也會很安心的。」

不能說嚴馭堂完全認同她的話語,但她的樂觀卻感染了他。

「謝謝你……」

他低語。

「我沒幫上什麼忙啊!」雖然他的眉頭不再深鎖,但還是有幾分悶悶不樂。

「當然有。」唇角上揚了幾分,「謝謝你教我用樹葉奏曲,還有……你的話也讓我的心情好多了。」

他一直對所謂的宿世與命運等說法感到嗤之以鼻,然而此時,他很想相信她說的——他與芷茵在下一世仍有重逢的機會,屆時他一定會好好彌補早逝的她,再也不讓她受到傷害。

凝視他黯淡的臉龐,元千夢以輕快的語氣道:「好了,時候不早了,再將方才的曲子練一遍,今晚就可以休息了。」

「還要再練一次嗎?」她粲然的笑顏讓他的心情突然有些轉換不過來。

「不好嗎?打鐵要趁熱,現學也該現賣不是嗎?」

對上她笑吟吟的小臉,嚴馭堂點了頭,將樹葉拿近唇角,他開始悠悠吹出她所教授的歡悅曲子。恍惚間,他似乎又見到芷茵美麗的容顏浮現在他眼前,對他凝眸微笑……

明明吹的是輕盈的樂律,元千夢卻發現他深沉如海的瞳海隱約泛著淚光,更重要的是,那晶瑩的光芒就像細針一般,綿密的扎在她的心上,讓她怎麼也無法移開視線。

「可以了嗎?」

直到低了好幾分的男性嗓音竄入耳中,元千夢才陡地回神,「什麼?」壓下悸動得莫名的心,她故作鎮定的問。

「我可通過考驗了嗎?」

「嗯……」她匆匆一笑,卻怎麼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著他出神,她很少這麼心不在焉的。

「你沒事吧?」嚴馭堂也察覺到她的異樣,「是不是方才摔傷的地方還在痛?真的不需要請黃大夫看看嗎?」

「不用啦!大概是累了吧!」元千夢擠出笑容,「明天睡飽一點就好了。」應該只是這樣吧?否則她也想不出他的淚光為何會讓她看得目不轉睛,甚至心頭還微微一酸的原因。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他反過來催促。

「嗯,還有……謝謝你今天替我釣了那些魚。」後來的不歡而散讓她一直沒將謝意說出口。

「彼此彼此。」揚了揚手中的葉子,嚴馭堂微微一笑。

「你也早點休息吧!」懷著滿心的困惑,元千夢轉身走了。

而嚴馭堂則是在對著樹葉發了一會兒愣之後,忍不住又吹起輕快的旋律。

芷茵,若你在天上聽到這些,也會跟我一樣露出微笑嗎?遙望星羅棋布的夜空,他在心中無聲自問。

見主子一大清早就己凈身完畢,還換上一身嶄新衣飾,映畫有些詫異,「小姐這身打扮是要去太守府嗎?」

「現在就低頭還言之過早,我才不是那種不戰而降的人。」

見她鬥志高昂的模樣,映畫忍不住問:「小姐有新主意了嗎?」

「沒錯,我決定了——就是今天!我要再去一次月老廟。」元千夢信誓旦旦的宣布。

映畫眼中的好奇換回慣常的冷淡。「奴婢還是第一次知道小姐的信仰竟是這麼虔誠。」

「我只是認為,時間一天天逼近,與其在這裡坐困愁城,還不如出去碰碰運氣,而且這不也是你一開始的建議嗎?」

「是沒錯,但小姐很少將奴婢的話當一回事,怎麼這次會這麼認真?」

「如今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啊!」元千夢無奈的努了努櫻唇,「總之,咱們早點出門吧!」

行經藥鋪前頭,正在檢查葯櫃的黃春回疑惑的問:「丫頭,你要上哪裡去?現在你適合到處拋頭露臉嗎?要是遇上太守府的人,說不定會直接被抓去成親喔!」

「那樣或許也不錯,至少小姐就不用像現在這樣——個頭兩個大了。」

「喂!」元千夢斜眼看著說得輕鬆的丫鬟,「你真的很希望我嫁給王道明嗎?」

「只要小姐願意對王公子的行徑不聞不問,依太守大人如日中天的聲勢看來,小姐嫁過去后,肯定是吃穿不愁——」

沒等她說完,元千夢直接掉頭,「再見,我要出門了。」與其靠人吃穿,她寧可自食其力!

「等等!」黃春回忙道:「你獨自上街很危險,我找兩個夥計陪你去吧!」

靈機一動,元千夢興匆匆回道:「黃叔,不如咱們一起去吧?」

「這……不太好吧?黃叔孤家寡人大半輩子了,這把年紀再去求月老,似乎說不太過去,說不定還會遭人笑話昵!」黃春回搔搔頭,笑容赧然。

「黃叔誤會了啦!我只是想到,大家都說人多力量大,要是多一點人到月老面前替我祈禱的話,說不定就會發生天人感應的神跡咧!」元千夢滿懷希望道。

面前的兩人相互對望一眼,接著,黃春回不由分說的拉起她的皓腕把脈。

「幹嘛?」元千夢臉上凈是受辱的表情,「我是認真的!你們以為我在說笑嗎?」

「不是,黃叔只是有點擔心你……最近天氣熱,若是中暑卻不儘早處理,那就不好了。」

「我正常得很!」抽回小手,元千夢沒好氣的問最後一次,「你們到底要不要陪我去月老廟嘛?」

那一老一少面面相覷,誰也沒回話——因為再怎麼聽,這都不像管用的法子。

見狀,元千夢負氣道:「好,我自己去!」忿忿的回頭的同時,她險些撞上一堵肉牆!「幹嘛又突然冒出來嚇人?」遷怒的瞪著高大的男子。

「對不起……」嚴馭堂直覺道歉。

「算了,我要走了!」深知怪他也沒用,元千夢繞過他走人。

「你要去哪裡?」她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跟你說也沒用。」

見她悶悶不樂,嚴馭堂不禁道:「我可以陪你去。」

「真的嗎?」她驚喜的問:「不論是哪裡都可以嗎?」

「都可以,就當作你這幾日照顧我的回報吧!」

「可是你的傷……」

他微微笑道:「我以為他們比較擔心的是你。」

很顯然,—他看到黃叔替她把脈的那一幕了。「我明明好得很!」元千夢沒好氣的說:「而且受傷的人好像是你吧!」

「黃大夫,我應該沒大礙了吧?」嚴馭堂望向最清楚答案的黃春回。

「唐公子的身子骨遠比一般人硬朗,復原情況也比我預期的快。」他的恢復能力大概是黃春回看過最快的了。

「我還是覺得不太妥當,要是你半路傷口又疼了,我可沒辦法救你。」

「不然我們一起去吧!」黃春回建議。

「黃叔方才不是還將我的話當作笑話看嗎?」元千夢不悅的淡。

「黃叔只是在說笑嘛!」黃春回咧嘴一笑。事實上,他早習慣這丫頭時不時會冒出令人哭笑不得的念頭。

「映畫呢?」元千夢問向方才恥笑她的另一個人。

「既然小姐想去,奴婢奉陪就是了。」她總不能真讓主子隻身上街吧!

至此,元千夢終於展眉而笑,「那好,咱們一起去吧!」

遠遠見到一群百姓圍在前頭交頭接耳,好奇心過人的元千夢二話不說,直往騷動之處鑽去。

一路來到皇榜前面,她聽到群眾在議論紛紛——

「皇榜上說,太後娘娘突然病重啦!」

「怎麼會這樣?現任天機王治國有道,讓咱們都能安居樂業,娘娘正是能安享天年的時候不是嗎?現在病倒,實在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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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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