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藍浩琛此刻的心情不是太好,沒心情再追究為何沒事先接到她的電話。

沒見的幾日,並不會特別想念她。

只是一旦想起了,就揮之不去……能再偶遇她嗎?

伸手將紙袋勾近,拿出襯衫攤開。

想起今晨才見過的蔣柔,那樣柔弱的一個女人,令人不禁想憐惜。而韓悅……好像什麼事都能自己解決,會為自己爭取、理論,爭不過別人也能抬頭挺胸地離去,這樣子的女人,不需要別人呵護吧?

可,他也見過韓悅逞強的一面、聽過她聲音中流露的傷痛……

藍浩琛能明白人的一生總有波折,但……她也有向人示弱的時候嗎?她會允許這樣的時候嗎?

女人……究竟有多少面?

溫政繁看著他沉默不語的表情。浩琛是個多情的男人,這一點身為好友的他很清楚。

浩琛同時也是濫情的。雖然,當下他對女人付出的感情,那種真心想讓一個女人快樂的心情,不會是假。

終究,還是在彌補些什麼吧?溫政繁悄悄掃了好友一眼。

藍浩琛將襯衫攤開,一張紙條釘在中央的排扣上,寫著:

對不起,我的血天生濃,幾點血跡洗不掉,但是領帶繫上后應該能遮住,還是能穿的。韓悅。

掀開,果然有一兩點淡淡血色。藍浩琛的手僵住。

「噗……」湊過來看的溫政繁低低笑著。想了想,又轉問:「藍先生,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你的襯衫上會有她的血跡嗎?」這已經是嘲弄的語氣了。

藍浩琛忽略他那有如法庭上的詢問語氣,將襯衫隨意塞回袋中。「吃飯吧?」

「……你也知道餓呀。」其實,這才是溫政繁來找他的真正原因。每天中午都有人以咖啡代替午餐,讓人實在看不下去。「走吧,我發現附近一家不錯的咖啡廳,中午有簡餐。」

「嗯。」難得沒有拒絕,藍浩琛將紙袋甩至一旁,道:「走吧。」

浩琛走出辦公室時,溫政繁挑了挑眉。是錯覺嗎?他的情緒起伏頗大,從感傷沉重,一下子變得有點無奈又有點氣惱……在身後帶上了門,暗暗記下了這個有趣女人的名字。

賣簡餐的不是咖啡廳。因為這個理由,所以把簡餐換成西式輕點的,正是吳銘雄本人。

但,這一切卻是因為韓悅的威脅。

吳銘雄為剛進來的兩位客人帶位,放下新印好的菜單,道:「即日起我們全面更換菜單,要不要為兩位介紹一下?」

「啊……」溫政繁捏著手中牛皮紙印的菜單,一臉難色。「本來就是想吃吃你們的簡餐呀,怎麼現在變成這樣呀……這什麼?肉派?」

藍浩琛一樣翻閱著,早先還興趣缺缺,只因一直沒有吃午餐的習慣,卻越來越覺得有趣,菜單上儘是些對台灣人來說十分陌生的餐點。「來個eggsbenedict吧,加一杯flatwhite。」

吳銘雄有點不可思議地瞪著眼前人。「先生,你……」

「怎麼了?」藍浩琛還在看,不自覺地仰起嘴角。什麼樣的店,會冒險來賣這些東西?

「不……你是第一位不需要介紹就點菜的客人,我……」很他媽的訝異。這些東西不是難吃,只是,有冒險精神的人還是少數吧。吳銘雄乾笑著。

一聽,藍浩琛輕輕笑了。「我倒要看看你們做的能多地道。你要點什麼?」順道問了同行的友人。

「……」欺負他這個出國沒幾次的人。「一樣。」溫政繁將菜單一扔。

「請稍等一下。」吳銘雄開心地記下,離去。

待他離去,溫政繁再開口:「要不要聊聊?」

「如果你想聊蔣家的案子,別找我。」明知好友是關心自己才如此問,藍浩琛卻沒句好話。扯鬆了領帶,他望向窗外。

他們坐在一個靠窗的角落,木質的窗欞是乾淨而溫暖的顏色,藍浩琛不禁倚起面龐,任緊繃了一上午的心情能有片刻放鬆。

將好友的反應看在眼裡,溫政繁並不訝異。這件事不是一天兩天,若浩琛不想說,拿槍抵在他頭上他可能還會拿來搔頭皮。「那……聊聊你的白襯衫?」

斜了他一眼,藍浩琛懶得解釋。

溫政繁撫撫下巴。從前,浩琛雖不會主動提及他那群女友,但若自己問起,他也極少避談……嗯,這回情況不同。

溫政繁很確信這不是自己的錯覺。

盯著浩琛,直到餐點送上,兩人開動了,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溫政繁在心裡下了結論。

藍浩琛並不是沒感覺到對面的傢伙從剛才開始就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可,盤中料理實在……實在太令他驚異了。

疊起的土耳其麵包上是兩顆半熟的水波蛋,上頭淋上了溫煮過的荷蘭醬,旁邊擺了一片片香酥培根,和厚蕃茄片、萵苣等等的配菜……

沒有。

藍浩琛從沒在台灣這寶島上吃過如此地道的eggsbenedict。雙眼發亮,他以刀叉截了幾樣料送入口。

邊啜著大洋洲特產的咖啡flatwhite,以特有的咖啡與牛奶比例,調出與拿鐵截然不同的濃郁風味,是人間一大享受。

前者他在英國留學時常吃,離開之後十分想念;後者則是一回到澳洲洽公時偶然發現的寶。受英國文化影響,從來只喝茶的他,自此也開始喝咖啡。

只是,這發跡於紐澳的品種,不知怎地,一跨到別國就全失了真。

但,眼前這杯,竟與他回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

這樣溫暖的餐點,藍浩琛希望每天一睜眼就能吃到。

擰眉抬頭,望了眼櫃檯一抹忙碌的影子。

總是背著身,只能見到她腦後紮起的馬尾,與她低頭時白皙的頸間……

忽地,一人擋去了那身影。

好看的眉擰起,睨著那剛才幫他們點菜、應是這家咖啡聽店長的壯漢。

好幾次,幾乎能見到她的樣子,卻總又被擋去。

就這樣,面對面而坐的兩人觀察各自的目標,直到掃光了盤中飧,藍浩琛才在溫政繁的催促下離開了咖啡廳。

吳銘雄收了錢,見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店中,喚道:「小悅,幫我整理一下六桌。」

聽見那聲「悅」字,走在後頭的溫政繁回過頭來。

……悅?不會那麼巧吧?和浩琛的新神秘女友名字一樣……不禁又探頭望了望窗內。

就見一個身著白T恤、牛仔褲,外加店內一致的黑色長圍裙,白皙小巧的臉蛋未施脂粉,柔順黑髮系在腦後……不就是剛才拿著沾血襯衫來還的那個她嗎?

的確是很清新、很可愛,但——真的不像浩琛一向的品味。

「喂!說要快點走是你,拖拖拉拉的也是你。」已走到巷口的藍浩琛不耐煩地:「等等要跟你那個沒人性的大哥開會,遲到算你的。」

「好啦。」溫政繁不再多看,趕著回去開會。

「小悅,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一個小時內,第十七次同樣的問句。

「沒問題。」韓悅還是給他一樣的回復。幾乎,她要以為他們的對話是來自重複播放的什麼會話練習CD了。

「但,換了菜單之後,店裡真的很忙。」吳銘雄還是不放心。「我怕你一個人忙不過來。」

「付我雙倍薪水。」她轉轉眼,笑道:「其它的,包在我身上。」

「……問題不是在錢呀,小悅。」跟小悅溝通,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這一去,一來一回至少要兩天呀。」

「你有沒有良心啊?!」聞言,韓悅劈頭就罵,一副罵不肖子的模樣。「你媽生病,你至少要陪她到病好!」

太小題大作了吧?吳銘雄嗤笑了聲。「她不過是感冒發燒——」

「我媽就是感冒死的。」韓悅定定地說。

一席話,讓兩人都沉默了。

誰想過,傷風感冒,竟能奪人命?

可,她不是在說笑。

而吳銘雄也明白,自己說錯話了。

「小悅……對不起……」他不是有意,只是比起自己那個在家中可說是被父親及其它哥哥寵著的母親,吳銘雄更想陪在小悅身邊。

「你不需要道歉。」還是一般平靜的語氣,韓悅替他下了結論:「一個星期內,我不想看到你的臉。今天午餐時段過後就給我滾。」站在高處睥睨坐在椅子上的大錐。

吳銘雄垂下頭,算是應了她。

韓悅滿意地點點頭。舉腕看看手錶,其實也接近午餐時段了,該開始準備材料。「今天咖啡交給你,這幾天點餐人數越來越多了,我要在裡面忙。」說著,她露出自傲的笑。

雖然剛開始的幾天他們花了很多時間介紹餐點,但口耳相傳,現在每到中午整間咖啡廳就塞滿了人……其中,也包括了——

那個男人。

想起他,韓悅的眼飄了飄。

不敢想象他收到襯衫時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她該有擔當點,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這不是自討苦吃嗎?照他那得理不饒人的個性,一定會找上門來要她賠。

……雖然,什麼都沒留下,他還是有本事找到店裡來。好佳在他好像沒發現自己——當然也因為自己小心避開。

回想跟他的每一回見面,都只能用巧合兩字來形容。

他們之間,少了巧合,或許就真的一點關聯也不剩了吧……

不知為何,一旦這麼想,胸口竟然有點悶。

「啊,歡迎光臨。」聽見店門上的鈴鐺響起,吳銘雄反射地道。「請進。」回頭想請小悅倒水,卻不見了她的人影。

進店的是一個男人,近來天天中午都到此報到,有時會有另一位男同事跟著,多數時候,他會點一杯flatwhite咖啡,和嘗試各種不同的歐式輕點。

「藍先生。」吳銘雄已經記得他的名字。「今天一樣是flatwhite嗎?要不要來一份我們的英式早餐?這是種早中晚都有供應的餐點,藍先生應該用過,試試我們家的吧?」

藍浩琛抬起頭。「嗯,就這樣。」將菜單交回給店長時,不經意環顧了空無一人的店中。

他故意早了十五分鐘到,想不到還是見不著那整天在櫃檯后的女人。是無妨,但,有些可惜。

回到櫃檯后,向廚房送了單,吳銘雄替他倒了杯水端來。「藍先生,今天一個人嗎?另一位……我記得是……溫先生?」

「嗯,事務所有點事,他晚點會來。」藍浩琛一向不喜歡跟店員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是因為來到這裡,讓他懷念起在英國那段無憂的日子,才會對這家店的人也都不設防了?

「那,有沒有想聽什麼音樂?還是想看什麼雜誌?」吳銘雄熱心地道。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沒有防心,但也一樣沒什麼耐心。藍浩琛冷冷地回。

服務業做久了,自然也就明白客人所想。「好。那有需要什麼,再跟我說。」

「嗯。」藍浩琛淡淡應著。

店主離開后,他一個人享受寧靜。

一早去了法院,聽的、見的,都令人疲憊……第一個竄進腦海的是這家咖啡廳,所以他來了;然後,想起了很久不見的韓悅。

他是男人,不是會去相信命運的物種,只是忽然有種預感,會再遇見她。

那時,他該說什麼好呢?該說什麼,才能讓他們之間不再只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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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路太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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