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司機打電話通知正在開會的他，說楊伯母人不見時，歐陽柏臣第一個想到的地方就是這裏。
妍希失蹤那年的生日，就是在這裏過的。
那天歡樂的景象彷佛是昨天才剛發生的事，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五年了。
五年，好一段漫長的日子啊。
妍希……
「歐陽先生，今天一位嗎？」看見尊貴的熟客，咖啡廳的Waiter自動且熱絡地趨向前來。
昇陽汽車的股票甫上市的開盤價就破百，目前正炙手可熱，從連續漲停十天的情勢看來，一般人想買也買不到了。
理所當然地，身為昇陽汽車董座的歐陽柏臣，身價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了。
「抱歉，我來找人。」
被人打斷思緒的歐陽柏臣簡潔說明來意，說完之後，直接走進咖啡廳找人。
一八五的身高、高品味的穿着，歐陽柏臣在一踏進咖啡廳后，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當那熟悉的身影在只有幾坪大的咖啡廳角落出現時，他原本高懸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俊肅的五官放鬆不少，不再是一張臭臉。
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楊伯母並不是獨自一個人在這裏，她的旁邊還坐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誰？好不容易解開的眉頭又糾結了起來。
造景樹叢擋住了對方的身影，歐陽柏臣看不清楚那個人的樣子。
當他愈走近，不可思議地，他聽見了楊伯母睽違已久的開心笑聲。
是幻聽嗎？否則怎麼可能！一直以來他堅信，除非妍希回來，不然，楊伯母病情痊癒的日子將是遙遙無期。
「媽，我要吃一口妳的巧克力慕思。」突然間，清脆甜嫩的女聲傳進歐陽柏臣耳里。
媽？妍希！？
他渾身一震！反射性地加快腳步。
「妍希！」
這一聲低吼，像吼出了他沉寂了五年的思念。
那口巧克力慕思還掛在空中，來不及送進嘴裏，桑爾璇就被眼前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大帥哥嚇了好大一跳。
時間彷佛靜止，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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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是妍希！
他的妍希並不在這裏；在這裏的，是個陌生的女人。
不知為何，歐陽柏臣心裏產生被人欺騙的不悅，所以，他把怒氣出在她的身上。
「妳是誰！？」
爾璇從他眼裏瞧見了他發現自己錯認人之後出現的怒氣，以及──強烈的失望。
ㄟ……惡人先告狀，認錯人的人竟然先質問起她來，口氣還那麼差，真是沒禮貌耶。
嘖！就算是她喜歡的類型，也不能原諒。
「媽，巧克力慕思也好好吃喔。」
故意把他當透明人，再悠哉地把那口掛在空中許久的巧克力慕思送入嘴裏，當香甜濃郁的巧克力在嘴裏融化時，她整個人也差點融化了。
哼！她才不會為了個無關緊要的人壞了享受美食的興緻。
歐陽柏臣微微瞇起雙眼，打量這個冒充妍希的女人，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柏臣你看，妍希回來了！」
這時候楊素靜開心地拉着歐陽柏臣的手，歡喜地對他說。
爾璇稍稍抬眼看了他一眼。喔，原來他就是妍希的未婚夫──那個叫什麼柏臣的。
歐陽柏臣望着楊伯母那張以為尋回親生女兒的快樂笑臉，這幾年累積的皺紋彷佛消散不少。
妍希失蹤的這幾年，楊伯母的病情每況愈下，但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她錯認了人。
他蹲了下來，表情認真地看着楊伯母，語氣溫柔。
「伯母，妳再看清楚，她真的是妍希嗎？」一老一少同時轉而盯着那張既清秀又美麗的臉龐瞧。
從小到大，早已習慣走到哪都受到人注目的爾璇，表面上對兩人漾起了動人笑容。
但偷偷地，她的眉尾挑起，像高舉起自己的驕傲與自信，對眼前這個男人挑釁。
收到了她的挑釁，歐陽柏臣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老人家的答案，將決定誰勝誰負。
「她……是妍希沒錯啊。怎麼了，你不認得她了嗎？」楊素靜皺着眉，不解地問他。
當答案一出，爾璇在心裏高喊「喔耶！」嘿嘿，這下子帥哥不敵美女的魅力了吧。
「媽，我就知道妳最愛我了！」爾璇緊緊抱住這個假媽媽，開心的她，忘了去考慮事情發展下去的後果。
看着這一幕，歐陽柏臣臉色變得鐵青，他想，他有必要跟當事人私下好好談一談了。
「伯母，妳坐一會兒，我跟『妍希』有事要談。」做了個眼神暗示，他相信她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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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放手啦！」
到了無人的角落，爾璇大力地甩開他的手，心疼地撫著自己被他握到快黑青的手腕。
厚！痛死了！
「妳到底有什麼企圖？」歐陽柏臣發揮商人本色，惜字如金，問話直接切入重點。
「企圖？」彷佛對方說的是外星話，她聽不懂。
從小到大，只有別人對她桑爾璇有企圖，還沒遇過有人這麼質問她的。呵呵，還算挺新鮮有趣的。
下次回家，她一定要跟管家爺爺說。
「妳別跟我說妳不懂什麼叫做企圖。說吧，多少錢妳才肯走人？」他厭惡做作又裝蒜的女人。
「多少錢？走人！？」爾璇的聲音高了八度，她漸漸能理解他的外星話了。
她懂了。原來，他以為她是想要錢，所以才偽裝成那個叫妍希的，跟「媽媽」在這裏吃蛋糕！
「怎樣？五十萬夠不夠？」
歐陽柏臣不想再浪費時間跟她耗下去，直接拿出支票簿，再拿出隨身攜帶的鋼筆，寫下數字。
「拿去吧。」他撕下支票，遞到她面前要她拿，臉上的表情既理智又冷漠。
爾璇臉上不帶任何錶情地看着他，再看看那張懸在空中的支票，接着，她伸出手收下了。
當支票易手的那瞬間，歐陽柏臣的眉頭微微地更加蹙緊，或許在潛意識裏，他其實不認為她會真的收下支票。
因為，她剛剛擁抱楊伯母時的感覺，像是出自肺腑的真心，不像是作戲。
但事實證明，他錯了。這個人踩着人往上爬的社會，哪裏還有萍水相逢的真心可尋呢？
「吃頓下午茶就有五十萬進帳，飯店這次真是削翻了。」爾璇像在自言自語地說，唇邊出現一抹笑意。
「Waiter。」她喚著剛好經過的服務生。
歐陽柏臣不作聲，靜靜地瞧着她到底想幹什麼。
「小姐有什麼吩咐嗎？」
「這位先生要替角落那桌埋單，多的就算是給你的小費。」毫不猶豫地，爾璇把五十萬支票交給Waiter。
「可是……我們沒收過支票。」看到支票上的金額，Waiter嚇得臉發白。媽啊！這麼多小費耶。
這個客人要不是瘋了，就是個傻瓜吧。
「放心，你們可以打電話去銀行確認支票的真假，我想，這位看起來財大氣粗的有錢先生，所開的支票應該不會跳票吧。」
爾璇轉頭瞄了他一眼，損他。
聽了她的話，服務生匆匆忙忙地跑向櫃枱，滿心期待能賺下這筆破健力士世界紀錄的小費。
「別做傻事。」歐陽柏臣冷冷地提醒她。
「你錯了，做傻事的人是你。」她臉上依舊掛着甜甜的笑容，只是說話的語氣里多了不屑。
針對他丟支票給她的事，她想，她會氣上很久。
她桑爾璇這輩子最不缺的就是錢。如果她不願意，就算花再多的錢請她冒充別人女兒，她也不肯呢。
「好了，這裏再沒我的事，我要走了，我『媽』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別再讓她走失。」
說完，送給小心眼先生一個飛吻，爾璇挺直腰，撥撥美麗的長發，維持自己人見人愛的甜美形象走出了咖啡廳，也走出了飯店，告別今天這段奇遇。
她想，台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除非兩人有孽緣，否則他們應該永遠不會再見面了吧。
「接下來要做什麼呢？」走在行人路上，爾璇自言自語問著自己。她的生活出現了空檔。
一抬眼，碩大的旅行社招牌映入眼帘。
哈！對了，六、七月是法國的名牌血拚季，自己怎麼給忘了呢！去年她還五月就訂好了機票呢。
瘋狂血拚的計劃在腦中成形，一顆心倏地飛揚了起來，桑爾璇加快腳步衝進旅行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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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昇陽汽車的廣告部總監徐少強，穿着簡單的白襯衫跟刷白牛仔褲，手上拿着已拍好的廣告母帶，邁著大步，一臉怒氣騰騰的沖向董事長辦公室。
「徐總監！」秘書連擋都來不及擋。
「這季新廣告我要再換地方拍，女主角也要換過。」
衝進門的徐少強雙手撐在歐陽柏臣的辦公桌上，兩人面對面，他炯炯有神的雙眼盯着自己的老闆，迅速又簡潔地說明自己要的。
這個最近當紅的模特兒，拍出來的效果根本達不到他要的十全十美，他沒辦法騙自己去接受不完美的作品。
「董事長，徐總監他──」跟着跑進辦公室的秘書，露出驚慌的表情。
「沒關係，妳先出去，我跟徐總監有公事要談。除了醫院之外，其它的電話暫時不要接進來。」
歐陽柏臣了解地點點頭，並不怪罪。
「你知道現在離新車上市的時間只剩下多久嗎？再扣掉廣告強打的天數，實際的天數又只剩幾天？」
秘書帶上門離開后，他停下正在審閱的文件，雙手抱胸，背靠向椅背，開口問徐少強。
要他答應任何事之前，至少要確定對方了不了解目前的狀況。
當然，他百分之百相信徐少強對專業的堅持，這季新廣告的母帶他早看過了。雖不到一百分，但更少有九十五分。
「我知道。再給我兩天確定場景跟找人，我保證會拍出比現在更好的成品。」
徐少強拍胸脯保證。跟在歐陽柏臣底下做事多年，他知道他對任何事的要求並不輸自己。
低頭考慮了下，當視線再回來時，歐陽柏臣開口了。
「場景有目標了嗎？」
「有。是一座蓋在山上、佔地數百坪的別墅，簡直像巴黎的凡爾賽宮。聽說十幾年前男女主人遇空難去世后，那棟房子就與世隔絕了。」
曾親自去勘察過的徐少強，對那裏實在滿意極了。
「是廢墟？」歐陽柏臣皺眉，有點難以相信與想像。
「不。它維持得很好，但是要聯絡到它的所有人很麻煩，連受委託管理房子的律師事務所也少有機會見到對方，連有事要聯絡還必須透過中間人。」能擁有那樣房子的人，果然是豪門中的豪門。
「需要公司這邊出面幫忙嗎？」
「不用。我來之前剛接到電話，聽說對方剛回國，關於商借房子拍廣告的事，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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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看我幫妳跟妳兒子買了什麼禮物！」
剛從機場狂奔到醫院的桑爾璇，一進病房，便迫不及待地打開行李箱，抓出一件又一件的禮物，拋成一座小山。
「桑爾璇，我差點被妳嚇死，要跑到法國玩也沒說一聲。」
因為快生了，所以先到醫院待產的孟慧喬一見到失蹤一個月的她，一連串劈哩啪啦碎碎念不停。
「厚！人家那天剛好經過旅行社，突然感覺到LV跟GUCCI正在聲聲呼喚着我，所以嘍，我忍不住就買了機票去血拚了。」
果然瞎掰跟裝無辜是她桑爾璇的強項。
「妳喔，下次再這樣，我就再也不陪妳吃『哈根打死』了。」慧喬瞪了她一眼，誰叫她害自己擔心得要死。
「嗄？好啦好啦，下次出國我一定先報備，OK？」如果沒好朋友一起陪着吃「哈根打死」，活着還有什麼幸福可言呢。
「別生氣了咩。來，看看我帶了什麼禮物回來給妳，全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喔。」嘿嘿，帳算完了，該來拆禮物了吧。
氣消了一半的孟慧喬，這時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病房裏已經多出了一座小山。
她看到傻眼。
「妳怎麼買這麼多東西！？」
「拜託！坐這麼久的飛機，不一次買齊怎麼行。而且今年又多了妳兒子的份耶。」
「對了，妳待會要記得提醒我打電話給貨運公司，叫他們派車去把我寄放在機場的另拾幾個行李箱，還有跟其它用船運回來的傢具跟擺飾品，一起搬回我住的地方。」
好久好久以前，她就搬出了那棟寂寞的凡爾賽宮。
但這一趟去，她真是刷卡刷到手軟，爽死了。
「我替我的寶貝兒子先謝謝妳這位乾媽了。」
孟慧喬看着那堆成塔的寶寶衣服及用品，全是國際名牌，而且不可否認的，爾璇的眼光真的是好。
「別客氣了，誰叫他老媽跟我是死黨。」這輩子，除了管家爺爺之外，慧喬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對了，妳還要再找工作嗎？」
「當然要。不然悶在家裏好無聊。要不是跟Peter分手，那邊的工作我也不會辭掉。」
這是她桑爾璇的習慣，跟每段過去的自己說bye-bye。
只是，她雖然愛玩，但也熱愛工作。
銀行戶頭裏那幾輩子都揮霍不完的遺產，卻比不上領到幾萬塊薪水時的快樂與成就感。
「對了，聽我老公說，他們公司這幾天正在召募新人，妳可以去看看。況且，妳不是一直很稱讚昇陽汽車的女員工制服很時尚漂亮嗎？」
爾璇跟一般人挑工作時的條件很不一樣。
一般人愛的是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工作，她愛的卻是制服美，要不然就得是餐廳伙食要贊。
「真的嗎？OK，OK！我明天就去看看。」
除了制服美之外，記得上次跟慧喬到她老公的公司樓下餐廳吃飯，那裏的咖喱豬排飯好吃死了。
「呃……」突然，爾璇聽見好友哀叫了一聲。
「怎麼了！？要生了嗎！？」這是慧喬的第一胎，她替她緊張。
「沒有，小寶寶在搗蛋，在肚子裏踢我。」孟慧喬笑着說，手心輕輕撫上圓滾滾的肚皮。
「原來如此。嚇死我了！」
「妳要不要摸看看？」
「ㄟ，可以嗎？」
爾璇瞪大眼睛，她這輩子還沒摸過孕婦的肚子耶，好好奇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
「當然可以。別忘了妳可是我兒子的金主哩。」
她沒說錯，光是爾璇在巴黎隨隨便便買的一件嬰兒衣服，就可以抵得上一般家庭一個月的開支了。
「那我真的要摸嘍。」爾璇朝死黨圓滾滾的肚子緩緩伸出手。
當她的手心在慧喬的肚子上貼平時，她感覺到了肚皮鼓了出來，然後又收進去，再鼓了出來，再收進去。
哇！好奇妙，真的有個活生生的新生命待在慧喬的肚子裏！
爾璇臉上有止不住的感動。
「那是他在踢我，這小子出來后一定調皮死了。」這是屬於即將為人母的甜蜜complain。
抬頭看着渾身散發着母愛的好友，爾璇腦海里浮現出自己那個隨時隨地都打扮得美美的媽媽。
不知道是出國前的奇遇，還是慧喬懷孕的關係，最近，她常常想起自己的媽媽。
當年，即將生下自己的媽媽，也跟慧喬一樣嗎？也期盼着她的出生嗎？
「慧喬，當媽媽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如果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那麼自己的媽媽跟慧喬的想法會不會是一樣的呢？
「嗯……我想，那是種為了小孩能平安出生，就算痛死了也在所不惜的感覺吧。」
就算痛死了也在所不惜的感覺。
聽了慧喬說的這句話，爾璇的心酸了起來，眼淚咚地，一顆一顆掉了下來。
「爾璇，怎麼啦！？」
看到這一幕，孟慧喬像看見鬼似地慌到手忙腳亂，立刻抽面紙給她擦眼淚。認識爾璇這麼久，第一次看到她流眼淚。
「慧喬，如果妳是我媽就好了……哇！」話一說完，桑爾璇決定放縱自己一次，她抱住死黨，痛痛快快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