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花朝赴約】

藏寶齋的兩主僕一愣,不禁莞爾,小丫頭道:

「張博文,我好像聽說過呀,不就是前些日子和張雪慧退親的那個侍郎家的侄少爺嗎,對了,他妹妹賜婚給平安王世子的那個」

小姐微微頷首道:

「原來是他」

那小丫頭低聲道:

「真真好個文雅的書生呢,瞧著性子極好的,卻怎的攤上了這事,不過沒娶那刁蠻的張雪慧,也是他的造化了」

那小姐低聲嚇道:

「小桃,不可胡亂編排人家,走吧,天色不早了,恐娘親惦記了」

說著兩人出了藏寶齋,竟自家去了,這小姐原是刑部左侍郎邱聯恩的掌珠,刑部左侍郎邱聯恩,也算是能臣,膝下有兩兒一女,兩個兒子卻都是妾室所出,只一女是嫡妻曾氏所得,名喚珺瑤,現年十五韶齡,人如其名,生的如珠似玉,因是嫡出,又是幼女,故父母愛如珍寶,但卻知書達理,家教甚好

今天本是因父親生辰即到,出來想為爹爹選購一樣稱心的壽禮,可是逛到了申時,才在藏寶齋瞧上了一件青玉獸的硯滴,不想卻遇上了紈絝上來調戲,若不是那張博文出手相救,恐名節被毀不說,後果更是不堪設想,后怕之餘。不禁對張博文頗為感激,回得府來,稟明了父母,邱聯恩夫妻卻唬了一跳,安撫了女兒回房安置,兩口子卻細細說起此事來,曾氏道:

「這張博文可是賜婚平安王世子的那個張家的公子」

邱聯恩點點頭道:

「正是他,其父如今是平安的府台張雲卿,其叔就是吏部侍郎張雲昊,聽說去歲中了鄉試,想是來京會試的」

曾氏靈光一閃,低聲道:

「聽說前些日子和府尹張大人府上退了親,你可知道原因」

邱聯恩道:

「略聽見些影子,卻不真切,不過我和其叔共過事,觀其叔做派,家教卻是不差,想來有些不虞之隙也是有的,待我明日親自登門道謝便了」

曾氏卻道:

「那你略略留心一下」

邱聯恩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曾氏道:

「瑤兒不小了,今兒我瞧她對張博文頗為感激,再說兩人這一停事,也是緣分所致,若那張博文果真不錯,我掂量著就給女兒定下來,等會試過了,再行婚娶豈不很巧」

邱聯恩卻有些為難的道:

「張家雖沒根底,卻實實的是天子寵臣,皇上甚為倚重,且和平安王聯為姻親,如今正炙手可熱,這親事可是咱們家高攀了,且咱們畢竟是女家,如何張的開口去」

曾氏瞪了他一眼道:

「你真真越發的愛惜面子,這次瑤兒得了張博文相助,你上門道謝,順便探探張家的口氣就是了,回頭我再尋個機緣,請了那張夫人過府來透個話過去,事情哪有不成的」

邱聯恩一想也是,遂點頭應了,曾氏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

「那張博文既然如此出色,府尹府上卻因何退親,別是有那為人知的錯處倒不好了」

邱聯恩道:

「張家那個女兒你難道不知,有名的刁蠻,且其母頗為勢利,聽說因她言辭間衝撞了,張博文的父母,張博文一怒之下才退了婚事,仔細的我也不知」

曾氏點點頭道:

「那張雪慧的確沒甚家教,不知上下的。這就好,若成了,可是瑤兒的大喜事」

夫妻商量妥當。自去安置。翌日,下了早朝,邱聯恩就帶著長子邱文然,去了張雲昊府上拜訪,聽的何管家來報說刑部邱大人來訪,張雲昊不禁一愣,雖共過幾次事,卻只能算點頭之交,且這邱聯恩為人有些嚴肅恭謹,並不好結交,故張雲昊和他沒甚交情,這時他突然過府拜訪,且呈上禮單,真真令人猜不透去。

本是同級,張雲昊當然不可託大,急忙親自出府迎接,邱聯恩的長子邱文然雖庶出,但為人正直穩重,卻也是今年要參加會試的,所以邱聯恩攜了他前來,也有些別樣的心思,張家和主考官洪大人有通家之好,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情,洪大人的眼光多高,除了皇上和世子,聽說唯一一個弟子就是張家早夭的三公子博蕙,前些日子聽說,卻不知怎的,又瞧上了張博蕙的雙生妹妹,就是皇上賜婚給平安王世子的張家小姐,竟然也收在了身邊,悉心教導。

倒令京里的大人們都訝異非常。邱聯恩想著讓自己長子和張博文兄弟年齡相當,若是相投,到也是以後的臂膀。故帶著兒子前來。

張雲昊迎出來,兩人寒暄一陣,讓到堂屋奉茶,邱聯恩表明來意,張雲昊才恍然大悟,原來人家是來表謝意的,不禁笑道:

「卻是沒聽他提起」

邱聯恩點點頭道:

「施恩不圖報,真乃君子也,可否請出來容我當面感謝」

張雲昊忙道:

「大人不用這樣多禮,路遇不平出手相助,本也是應該之事」

說著吩咐道:

「何必,去叫博文少爺出來見客」

何管事答應一聲出去,不一會兒就走進來一個翩翩公子,邱聯恩昨個得了妻子的囑託,遂用心打量了一番,見身上穿著一件石青緞雲紋錦袍,腰間垂下絲縧,伴著一塊青白玉雙鵝戲蓮的掛件,頭上同色綸巾,腦後垂下飄帶,五官端正,俊美儒雅,卻真真是不差,且行動穩重,頗有章法,遂心裡甚是喜歡。

張博文不曾想,昨天順手嚇退了那紈絝子弟,今日那小姐的父兄竟然登門致謝來了,且竟是刑部的侍郎大人,心裡不禁暗暗狐疑,他們是怎麽找來的,不過還是上前見禮,那邱聯恩含著笑意道:

「昨天小女得公子相救,才得平安迴轉,在下特來感謝」

張博文急忙道:

「大人不必如此,救人於危難,乃是君子操守,卻不知大人是如何找到晚輩的」

邱聯恩道:

「小女言道,卻是你身邊有一個叫畹兒的丫頭,告訴她的」

張博文不禁哭笑不得,就說這丫頭昨日怎的那麽托拉,原來去打小報告去了,遂道:

「妹子年紀尚幼,且有幾分淘氣,還請大人不要在意」

邱聯恩不禁驚訝的道:

「你說那個小丫頭是你妹妹嗎,未來的世子妃」

張雲昊不禁道:

「我說畹兒昨個回來和你小嬸嘀咕什麽呢,原來是這事,倒是真真淘氣了」

說著沖邱聯恩一笑道:

「正是她,我這侄女素常是個十分穩重的,想來頗喜歡令千金,起了結交之意,故此才留了姓名的」

邱聯恩卻也笑道:

「常聽人贊令侄女有詠絮之才,若不嫌小女粗陋,在下實是求之不得」

說著話頭一轉道:

「小女雖不比令侄女金玉之質,但也粗淺的讀了幾本書,去年及笄后,雖有幾家上門求親的人家,因內子不舍,故延耽到今,說起來,真是可嘆」

張雲昊也不傻,心道這怎麽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這裡來了,遂狐疑的看了邱聯恩一眼,見他目光若有若無的掃向博文,不禁暗自一笑明白了一二分,因有前車之鑒,遂不敢貿然搭話,只虛應兩句過去。邱聯恩也知道,這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故也沒惱,說了會子話,就告辭離去了。

回府和曾氏細細說了,曾氏一聽心裡大喜,心道,看起來要從哪張家夫人身上著手,此事方可成,卻不可急躁,需的慢慢來謀,想到此,遂暗暗計量。這裡暫且不提,卻說忽悠半個月轉瞬即逝,二月十二春試就要開考,氣候也漸漸轉暖,春天已至,宮中的閱選也開始了。

蕙畹聽說張雪慧竟然去參加閱選,不禁暗暗一嘆,自己果然猜的不錯,無知者無畏,也明白了張家那母女之所以這麽痛快答應退婚的原因,大約是想著去攀皇家這根高枝,卻不明白,往往越高處也是最危險的,想來以張雪慧的智商,這樣一來無異於緣木求魚,不過現在她和自己家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蕙畹也就不想去關注她。

春闈開考的第一天卻也是民間的花朝節,這一天也可以算女兒節吧,女子都可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郊外踏青,貴族少女們也紛紛下帖,邀幾個閨中好友或姐妹,在自家的花園裡撲蝶觀花,蕙畹當然不可避免的收到了衆多花貼,別的都不熟悉,蕙畹也沒多大興趣,唯有一張花貼引起了她的主意,粉色的帖子上很簡單,只有一首小詩,和些許幾句話:

「春到花朝染碧叢,枝梢剪綵裊東風。蒸霞五色飛晴塢,畫閣開尊助賞紅。近日院中牡丹盛放,特斗膽邀小姐賞花」

落款卻是珺瑤兩字,蕙畹不禁甚是好奇的問道:

「這是何人送來的」

秋桂笑掩嘴一笑道:

「剛才管家說了,是刑部邱侍郎府送來的,想來是他家的大小姐了,就是上次博文少爺救得那位」

蕙畹卻笑道:

「你說這邱家倒也有趣,自那次后,她家夫人尋了幾次機會,請小嬸過府,聽小嬸說,聽口氣,卻是相中了博文,不想大哥剛退婚,卻又染上了這朵桃花」

秋桂哧一聲,瞥了她一眼道:

「還不是小姐告訴人家的,不然那裡能尋到咱家來,明兒可就是花朝了,您可快些給句話,我好回了管家去,到底答應那家的邀約啊」

蕙畹舉了舉手裡的花貼道:

「就去邱家的好了,上次博文退婚,終是因我而起,若是這邱小姐性情真好,我回頭稟了娘親,哥哥的親事也算圓滿了。」

第二天,蕙畹收拾妥當了,只帶了秋桂,前去邱府,也怪不得上次在長樂坊碰到那邱珺瑤,她家的確離著長樂坊不遠,只隔了兩條街,到了府門前,秋桂上前呈上花貼,不一會兒兩個婆子匆匆迎了出來。

引著蕙畹從側門進了邱府,邱府的風格偏於江南的園林,亭台閣榭都甚是精巧,蕙畹雖帶著帷帽,卻也能清楚的感覺到,前面倆個婆子暗暗打量的目光。這兩個婆子是曾氏身邊的,有些體面,蕙畹這次來,身份在那裡擺著,曾氏掂量著,畢竟是女兒家互相邀約,自己自是不好出面,又恐怠慢了蕙畹,故遣了身邊兩個體面的婆子來迎。

兩個婆子見過些世面,但仍然對這位張小姐非常好奇,可惜面紗遮住了容貌,一時看不清晰,可是穿衣打扮卻精緻的很,伸出的一雙白皙的小手,卻是膚色晶瑩,剔透亮澤,雖是年齡還不足,但這通身的氣派卻已是不凡,遂暗暗點頭。

過了垂花門,不禁眼前一亮,花園雖不大,卻有一個大大的花圃,裡面卻都是盛開的牡丹,姚黃魏紫,其中不乏名品,迎著陽光競相開放,端的美麗非常,臨著花圃有一八角涼亭,裡面此時正站著一個妙齡少女,看身量,卻正是那日見過的女子,帷帽卻已卸下,一張凝雪一般的鴨蛋臉曝露在陽光下。

要說姿色雖好,卻比張雪慧遜色一些,但眉眼溫柔,盈盈淺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溫雅,且只看她親自題寫的花貼就知道,也是念了書的,遂暗暗點頭。

邱珺瑤早就聽父親說了,那天的小丫頭,實際上就是張家未出閣的小姐,且甚有才名,母親的心思她也是清楚的,張博文的人品、長相,家世都堪為良配,況且兩人甚是有緣,雖嘴上不說,心裡卻已十分滿意。

可是前些天母親卻特意的喚她過去,言道:讓她與花朝這日下花貼邀請張家小姐過府賞花,還說張家這位小姐和旁人不同,卻是個能主事的。珺瑤也就大致明白了,這是說親事能否成,卻是要看這位張家小姐對自己的印象,心裡卻也沒惱,原本對蕙畹就有仰慕之意,故遵從了母親之言。

這一早梳洗穩妥了,聽的下人說道了,急忙來花園等候,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垂花門邁進來一個不大的少女,卻和那天的打扮天玄地別,穿著一身淡粉色的暗花緞的儒裙,腰間翠色絲縧,垂下流蘇旁,系著一支白玉蜻蜓佩,領口垂著一串飽滿的明珠綴飾,頸間金璃紋的瓔珞圈,後面的丫頭上來卸去帷帽,真是那天那個調皮的小丫頭,現在看來卻穩重大氣,頭上一半青絲束起,梳了一個挑心髻,上插一朵金鑲珠石蘭花蟈蟈簪,鬢邊簪了一朵鵝黃色宮制絹花,簡單卻也俊俏,眸光晶瑩,流轉間,彷彿帶著十分的靈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珺瑤還沒回神,旁邊的丫頭小桃,卻伸手一指道:

「你......你不是那個叫畹兒的丫頭嗎」

邱珺瑤急忙嚇道:

「放肆,不可妄言」

卻急忙迎上前就要行禮,蕙畹一把扶住她道:

「你本是姐姐,那裡有給妹妹行禮的道理,我一見姐姐就覺得一見如故,我們兩個就不必客氣了,姐妹相稱就是,得姐姐今日相邀,妹妹心內甚喜。」

說著沖那個叫小桃的丫頭眨眨眼,攜了珺瑤的手,進了亭子,亭子里設了兩把雕花木椅,和一張檀木香幾,几上青花纏枝高足盤上擺著時令果品。一時下人上了茶來,蕙畹略略抿了一口,看小桃還不住的盯著自己,不禁笑著對珺瑤道:

「那日我扮成小丫頭隨著哥哥們去散散罷了,畹兒本就是我的閨名,姐姐以後就稱呼我畹兒就是了。」

【三張鼎甲】

一趟邱府之行,蕙畹不禁暗暗點頭,這個邱珺瑤的確不錯,即使只第一次見,可是一個人的品性卻能從她的行為舉止上,看出端倪來,邱珺瑤是一個溫柔和悅,文雅穩重的好女子,回到家,小嬸拉住她問道:

「如何,這邱家小姐你瞧著怎樣」

蕙畹點點頭道:

「堪稱大哥的良配」

小嬸笑道:

「我也看她極好,但有前車之鑒,故想著多瞧瞧罷了,她娘親邱夫人也是曉禮看事之人,咱們家雖不調嫡庶,但畢竟嫡女更體面些,況又是咱家的長房長媳」

蕙畹點點頭道:

「我回房給母親寫信,細細說明白,看看娘親的意思,咱們在做決定吧」

小嬸點點頭,劉氏的回信很快就稍了來,說讓蕙畹和小嬸瞧著打理就是了,模樣如何道還罷了,只一樣,性情必是要好的。這一來一去,春闈也過去,只等著月底放榜,博文他們幾箇舊友也放開了去樂了些日子。

到放榜這一日,剛剛過了巳時,張府門前就來了送喜報的小吏官,博武和劉言鵬均中了貢士,博文卻不負衆望,高中頭名會員,小叔小嬸大喜,賞了送喜報的小官吏,急忙張羅著給各處親戚朋友家去送信報喜,擺了酒宴招待得了信來賀喜的至交親朋,好一通忙亂。

不止他們三個,賀家兄弟和宗民也都中了貢士,只宗偉落了榜,他倒也不在意,橫豎他也志不在此。小叔和博文說了邱珺瑤的事情,博文一開始有些猶豫,是蕙畹說那邱小姐她也瞧過的,性情人品是個好的,且知書達禮,博文才點了頭。

小叔小嬸這才出面請了媒人上門提親,邱家心裡正急著呢,因知道博文中了會元,故曾氏和邱侍郎都有些急躁了,畢竟像博文這樣前程似錦的年輕才俊,可是不大好找,待等到媒人上門,才放了心。曾氏急忙回去給女兒道喜,邱珺瑤心下也甚是喜悅,曾氏滿臉喜色的道:

「聽你爹爹說那張博文是個好的,果然,品性好,這學問也是拔尖的,真真那裡尋來的這一起好親事,想來你終身有靠,為娘這也放了心,將來你過了門,切記得要孝敬公婆友愛叔姑,不可驕縱了去,畢竟長房長媳要做表率的」

邱珺瑤臉上一紅,點頭應了,自去趕製自己的嫁衣綉活,到殿試前,兩家終是過了小禮,親事也算正式定下了,殿試這一天,別的倒還罷了,只楊紫青出的策論題目卻有些刁鑽:

「君子不黨」

博文忽然記起蕙畹前幾日閑話和他說起過的,皇上一向最厭煩那結黨營私之輩,看起來果然,可這個題目卻並不好答,弄不好影射到那位朝廷權臣,倒也不好收場,暗暗沈吟片刻,想起了一個主意,自己只需按四書五經上的,引了古典來借古諷今就好了。

想到此,斟酌片刻,遂下筆寫了起來,楊紫青在大殿上的寶座上坐著,打量了下面的貢生們幾眼,目光在博文博武身上停了一下道:

「胡康,你說這張家真是不凡,朕還記得前些年在這裡點了張雲昊一甲探花郎,今兒朕竟又在這裡瞧見了他的兩個侄子」

說到這裡低低一嘆道:

「朕本來還以為會欽點博惠一個狀元郎的,可惜」

胡總管忙笑道:

「皇上倒是長情,如今過了這些年了,您還惦記著,想博惠少爺泉下有知,也該欣慰了」

鑼聲敲響,殿試結束了,受卷、掌卷、彌封等官員。收存了試卷,等著閱卷官們閱卷。貢生們紛紛退了出去,楊紫青也起駕回了養心殿,三日後,洪大人親自呈上十張佳卷給皇上御覽,楊紫青翻了翻,果然有博文博武兄弟,遂拿出來瞧了一遍,卻不免有些失望。

兩人的試卷雖也算錦繡文章,然畢竟少了一份針對時事的犀利,但是沒有令人眼睛一亮的感覺,尤其張博武,若是拿了他那篇秋闈的君子之道來,楊紫青都覺得高明甚多,再看其他幾人的卻還不如這兄弟兩,遂開口道:

「洪先生,以為何人當得這屆三鼎甲」

洪先生掃了一眼旁邊站立的楊紫安道:

「全憑聖上裁奪」

楊紫青露出一抹笑意道:

「算起來這張家兄弟和那這張宗民也算你的半個學生了吧,才思卓絕,也算難得的很了」

說著親自御筆點了博文博武和宗民為三鼎甲,三張三鼎甲載入史冊,一時蔚為奇觀,傳為美談,這是后話,暫且不提,三甲出來了,洪先生和楊紫安相偕退出御書房,走到宮門處,楊紫安才道:

「三鼎甲出來了,且都是您舊日的學生,可我觀先生頗有些鬱郁不足之色,何也」

洪先生目光一閃,微微一嘆道:

「雖說他三人得了這三鼎甲,也算實至名歸,然,若是蕙畹能來,我想定是一篇可看大用的錦繡文章,不說別的,就瞧她代搏武捉刀寫的那篇君子之道,就直接針砭時事,犀利之餘可見其目光敏銳,胸有丘壑,我不過是覺得遺憾罷了,如此奇才睿智,卻只能隱於閨閣,藏於后宅,當真有些暴殄天物」

楊紫安一愣,低頭沈思片刻道:

「雖然蕙畹聰敏,但我們自小在一起,性情卻是知之甚詳的,她不喜官場,她更嚮往田園生活,我想若她能選擇,也不會做一個出將入相的朝廷棟樑,而是做一個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的田舍翁」

洪先生細細一想,也不禁釋然,搖搖頭道:

「是啦!這丫頭,於農桑嫁檣之事上,甚為有意,古人云:三軍可多帥,匹夫不可奪志,是我執拗了」

兩人相視而笑。喜訊出來,張家又是一場大熱鬧,遠在平安城的張雲卿夫妻更是大喜非常,張雲卿張羅著給祖宗上香,劉氏令人再重新修葺內宅,購置物品,以備媳婦進門,蕙畹卻有些厭煩了京里的應酬,因張家一門雙進士,加上本系天子寵臣,且如今親戚也多了起來,蕙畹想躲清靜卻是極難的了,兼春暖花開,心中也思念雙親,想著母親身邊只有年幼的博峻,畢竟不能幫忙商量,遂和小叔小嬸兩個哥哥說了,想家去。

博文曉得自己的成婚大禮,無論如何都要在平安城去完成的,因此,那邊勢必又添了諸多雜事,母親一人恐操勞太過,有畹兒在會輕鬆許多,故點頭同意了,小嬸拉住她的手道:

「你家去也可,就是世子那裡你要如何說」

蕙畹卻笑道:

「紫安哥哥那裡想來無事,我聽的近日皇上就讓他去巡檢河工,這一去,恐要不短的時日,左右我和他也是要分開一段的,無差」

小叔卻道:

「巡檢河工是當務之急,今年瞧著天色雨水不小,提前防治才是道理,且是利國利民的大事,不可耽誤了,且河汛歷來是千古難治,且其中齷齪貪墨甚多,想來皇上這次下了決心肅清,不然也不會遣了世子前去」

說著看了博文搏武一眼繼續道:

「如今你們兩個也即將出仕,雖年輕卻要穩住,無論在那裡都要做個清廉的好官,才不枉皇上的恩典」

兩人急忙點頭受教。商量穩妥了,蕙畹就收拾了,決定這一兩天就家去,卻被搏武催著去了平安王府知會楊紫安,平安王如今已是大愈,精神很好,午膳后,卻沒有歇晌,在院子里侍弄廊下幾株名品將離草,見蕙畹來了,沖她招招手道:

「來!丫頭,你瞧瞧這株紫玉可是怎麽了,瞧著都蔫頭耷拉腦的了」

蕙畹走過去細細一瞧,是一株罕見的雪白紫玉,雪白的大朵剔透花朵,雖然還盛開著,卻有些發黃髮暗的沒精神,蕙畹仔細觀察,發現葉莖間有長圓形的病斑,遂指了指那幾根葉莖道:

「這幾枝勢必要剪下來,這株紫玉或可成活,不然您這滿園的將離草,恐不出數日就會凋謝了去」

說著接過花剪利落的咔嚓咔嚓,剪下了病枝,一擡頭正對上楊紫安似笑非笑的目光,楊紫安來了一會兒了,聽的下人說,畹兒到了,他就知道,她勢必要先來父王這裡請安,所以直接過來這裡尋她,卻看到父王和她在一起侍弄花草的情景,午後的暖陽穿過碧瓦,灑在兩人身上,泛起一片金芒,一老一小在哪裡和悅的說話,兩人之間那種自然的和諧,令楊紫安很是觸動。

心裡不禁遙想以後萬千個日子裡,有了畹兒,想必能永遠這樣溫馨祥和,將來還有兩人的孩子,想到此,楊紫安不禁牽起嘴角,平安王側頭看了一眼紫安,不禁打趣道:

「你就這麽等不及嗎,不過就一會兒子的功夫,也要來這裡盯著」

楊紫安和蕙畹聽了,臉色都是一紅,蕙畹道:

「我今天是來辭行的」

「辭行」

平安王和楊紫安同時一愣,蕙畹點點頭,平安王道:

「咱們進去說吧」

幾人邁步進了裡面,平安王靠著團花如意引枕,坐在沿炕上道:

「你兩個兄長如今高中,想必侍郎府里甚是忙碌,你卻怎的這時回去」

蕙畹掃了一眼楊紫安有些黑沈不快的臉色,開口道:

「因家裡只有幼弟,且大哥成婚,必是要回平安城的,我怕娘親太過操勞,故想回去幫忙料理一下,也是為人子女的孝道」

平安王點點頭道:

「若是如此,卻是個道理,不若再耽擱幾天,我三天後也動身,咱們父女一起回去,倒也便利」

蕙畹一聽,忙應了,平安王瞄了紫安一眼揮揮手笑道:

「得了,你們去吧,有什麽體己話盡去說,可不要拌嘴」

兩人互看了一眼,不免有些臉紅,兩人一前一後退了出去,順著抄手游廊進到了紫安的紫雪齋,如今正是紫藤花開的時節,院子里的花廊上,綠葉藤蔓之間紫花盛開,瘦長的莢果迎風搖曳,遠遠看去,彷彿一片片紫雪覆蓋其上,美麗非常。

花廊下設有古藤木椅小几趣味盎然,蕙畹道:

「紫安哥哥,我們就坐那裡去吧」

紫安瞥了她一眼,攜了她的手走了過去,坐在其間,感覺陣陣清香撲鼻,下人上了茶來,蕙畹瞧了一眼,是個清秀小太監,淺淺抿了一口茶道:

「這次進京,你身邊怎的都換成了小廝伺候起居,畢竟不周到,還是挑幾個丫頭來吧」

楊紫安眉頭一動,看了她一眼道:

「你不在意」

蕙畹卻笑道:

「在意但也不用草木皆兵吧,我知你待我的心,再說,這樣的事情,若你有心,身邊縱沒有丫頭還不都一樣,若是你無心,我相信,卧於花間,也自沾惹不上一絲的」

楊紫安仔細端詳了她片刻道:

「其實我正想和你說,秋月和夏荷冬雪放了家去,尋了好人家嫁了,春花卻配了二管家的小子,現也管著府里的雜事,等我們大婚後,仍調了她來吧,在你身邊伺候,一個都是熟慣的也順手,另一個跟著你,也有些體面,且她是個細心有成算的,也能幫著你料理一下內務」

蕙畹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

「你瞧著辦就是了,左右不是眼前的事情,本就是你的丫頭,怎麽安排,任你自己的心意就是」

楊紫安眉頭一皺道:

「你這是說的甚外道話,你我可是外人,不說現在,就說前些年,我可有什麽事情是瞞著你的,你若如此,可真真辜負了我這些年的心了」

蕙畹不禁一愣,自己不過一句玩話,不想他竟是惱了起來,遂側目打量他,見他臉色沈鬱,眸中似有怨氣未疏,暗自想了想,遂明白了一二分,想是自己這一次家去,沒提前知會他的緣故,他心裡彆扭的堵起氣來了,想明白了個中情由,蕙畹不禁失笑,不想越大越成了孩子了,多大的事情,值得這樣入心去,想來自己勢必要哄他一哄才是,想到此,開口道:

「你知我向來最厭煩應酬的,這一程卻躲不過去,也擔心娘親,故動了回家的念頭,卻是這兩日才動的心思,可巧你忙的緊,我們竟沒得了見面的空,故也就沒知會你,本是我錯在先,紫安哥哥大人大量,就寬了妹妹這一會如何」

蕙畹話說的俏皮可愛,令紫安也綳不住,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一點她的額頭道:

「就你這丫頭諂媚的緊,真真我也是沒法子,你道我是那般小氣之人嗎,只因母妃去后,父王身體又不好,我也無兄姐姊妹,本孤凄的很,幸好有了你在身邊,我們雖未成就大禮,可是咱們兩個的情分,論起來,父母尚且靠後些,可你這次家去,臨行了才來知會我,我心裡可能好受嗎」

一番話說的蕙畹不禁有些慚愧的低下頭去,紫安目光閃過一抹笑意道:

「下不為例,但是這次也是要罰的」

蕙畹驚愕的擡頭道:

「罰什麽,你說話的口氣,怎的和洪師傅一模一樣了」

紫安卻緊緊握住蕙畹的手,低聲道:

「我的罰卻和洪先生不同」

說著緩緩靠近,直到炙熱的唇貼在蕙畹的額頭上,蕙畹才不禁一愣,紫安一觸急開,臉卻已經通紅通紅的,蕙畹也感覺渾身有些燙燙的難受,臉上如火燒一般,耳中聽得遠處秋桂和小順子兩人的低笑聲,遂更加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過了半響,紫安才又輕聲道:

「三日後,你和父王回平安城,恐那時我已不在京了,想來不能相送,別的倒還罷了,只記得要給我寫信,不可寫的過短,三天一封,不可間斷,不然回來我必不饒你」

聲音低沈卻含著淡淡的離愁,蕙畹不禁擡起頭來,還沒分開,此時的紫安眸中,就已經寫滿了思念,蕙畹心裡一暖,吶吶的道:

「你放心,我會好好的,你也要答應我,自己保重,好好的」

說道最後,聲音里卻不由自主的帶著些微哽咽。紫安眸光柔和的盯著她,看了半響,一伸手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低聲道:

「嗯!咱們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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