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無知無畏】

張雪慧卻有些愣在當場,即使不懂人情世故,她也曉得,若是真的退了婚,自己的名聲也就壞了,可是看到張博文竟然這樣決絕,不禁又羞又氣嚶嚶哭了起來,博武牽著蕙畹道:

「畹兒咱們家去吧,這裡真真令人氣悶的緊兒」

蕙畹當然不能這樣一走了之,遂也僵在那裡,場面一時難以收拾,王夫人不成想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成了這個樣子,心裡不禁暗暗悔恨不已,衆人一看這樣,那裡不會看眼色,紛紛告辭離去,不過一會兒工夫,竟是只剩下了這兩家人。

趙氏雖知道自己女兒做差了,可瞧見博武一個小叔子竟然想打未過門的嫂子,不禁也有些氣憤難當,且他還不依不饒的嚷嚷著要退婚,不禁拉著女兒擦了擦眼淚道:

「不是我護著自己的閨女,就算雪兒做的差了些,你這小叔子想打未過門的大嫂,終是說不過去吧」

王夫人不禁瞪了她一眼,心道沒看見人家都要退婚了嗎,還挑這理,博武卻不是個軟性子,當即回道:

「我們張家總共就畹兒一個女孩,不妨告訴你,誰要是敢欺負她,就是天王老子,我也是不怕的,勢必要拼一個你死我活才罷休,家裡雖是母親掌家,可我和哥哥娶親,若是過不了我妹妹這關,就是仙女下凡,我們也不稀得要,那裡還來的什麽嫂子」

趙氏一向聽說張家書香傳家,本來以為都是軟性子的斯文人,卻不妨這個博武如此蠻橫護短,不禁有些錯愕,王夫人一看,急忙瞪了他們母女二人一眼,繼續打圓場道:

「這可是說的那裡話來,本來也是一家人,哪裡值得弄成這樣白眉赤眼的,到讓別人瞧了笑話去」

小嬸心道,原以為這張雪慧不過是刁蠻嬌氣些,可如今看來,簡直就是個不分裡外的蠢丫頭,且竟然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動手推蕙畹,這真真沒教養到了極點,聽了王夫人的話,遂冷冷一哼道:

「夫人說那裡話來,如今哪裡還有一家人,博文性子雖好,卻是最疼妹妹的,尋常的誰敢說一句硬話,可您著侄女竟然伸手就來推搡,不說博文兄弟不依,就是我都不答應,況畹兒如今雖未過門,可是真真皇家宗室之人,豈是你一個臣女,可以隨便侮辱動手的嗎,若是世子爺知道了,博文搏武的可是還不夠看呢」

王夫人不禁一愣,心裡卻為張家這舉家護短的情景,有些哭笑不得,可也知道她說的是這麽個理兒,不免回頭又瞪了趙氏母女一眼,心裡這個後悔就別提了,自己怎的就想起來了,邀了這對母女前來。

趙氏聽了小嬸的一番話,她是個通透明白的人,知道人家說的並沒有誇大,於是那委屈氣憤的心,瞬間去了大半,心裡不禁埋怨自己女兒莽撞,怎麽就動起手來了呢,可是也不能真讓張家就此退了婚約,不然自己女兒將來可是還能嫁誰去。想到此,遂放開女兒站起來道:

「雖是雪兒莽撞,可俗話說長嫂如母,何況不過玩笑罷了,哪裡就值得姑爺張口就退婚,豈不甚是無禮」

博武都再也不想理會這母女二人,宗偉卻叱一聲笑道:

「長嫂如母,姨娘可真真會說,還沒嫁到人家裡,哪裡來的長嫂,再說就是長嫂,這樣不明事理,人家休了回家也是應該的」

宗偉一句話卻把趙氏顯些沒氣的吐血,心道縱是平日里和自己不和睦,可這個當口,畢竟該是一致對外的,怎的竟是胳膊肘向外拐,反倒向著外人了,真真令人生氣,遂開口道:

「喲!我們家大少爺可真真是誰的哥哥,我倒分不清了」

宗偉哼了一聲道:

「誰的哥哥,我是蕙畹的哥哥,誰要是動了蕙畹,不說博文博武,就是我和宗民也是不答應的」

趙氏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她當然知道蕙畹一向和宗民宗偉交好,卻沒想到關鍵時刻真能越過雪慧去,畢竟雪慧和他們是骨肉至親,想到此,趙氏不禁氣道:

「你這話你,父親聽了可是高興了,何時我們家大少爺這麽友愛弟妹了,可惜卻是外三路的」

宗民道:

「你不用說這些有的沒的,就是叔叔在此,我們也是這樣說的,本來畹兒就是十分溫婉的性子,何曾與人紅過臉,就是我父親和叔叔也是盡知道的,難道為了護短,就枉顧了對錯不成」

趙氏倒是被他兄弟氣樂了,一時起了尖刻之心,不禁開口諷刺道:

「我知道宗民少爺的心思,可惜你你這裡再表白也沒用,人家也不會念了你的好,何苦來哉」

宗民臉色一變,王夫人怒道:

「住口,你這些年體面了,竟是如此無法無天起來,也不想想你自己是什麽出身,在這裡信口雌黃,宗民宗偉再不好,也是主子少爺,那裡是你一個奴婢妾室說得的,越發沒了規矩」

趙氏被王夫人披頭蓋臉的一頓呵斥,頓時有些清醒過來,暗叫不好,自己一時壓不住火氣,竟把事情越弄越糟了,不過這趙氏之所以受寵這麽多年,手段高在其次,還有一個就是能折能彎的,可以在用你的時候給你跪下磕頭,也可以在你無用的時候,一腳踹開,實在是個使得出來的。

趙氏清醒了一二,急忙一褔道:

「大奶奶說的是,我不過是咱府里伺候主子們的奴婢罷了,奴婢剛才妄言了,奶奶大度,不要生氣才是」

王夫人倒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揮揮手道:

「好了,我和說不得正經話,你快帶著雪慧回去吧」

趙氏一急忙道:

「可是這婚約......」

博武卻斬釘截鐵的道:

「婚什麽約,娘親要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你家女兒白貼給我們家做粗使丫頭,我們家都是不要的,哪裡還有什麽婚約,真真可笑」

蕙畹心裡暗暗計量,看情景,這張雪慧就不是個能受教的主,若嫁過來,還不知怎樣的雞犬不甯呢,這樣一鬧,也許婚約就黃了也未可知,於博文和自己家裡可都是大大的造化,想到此,遂也不開口說話,王夫人原以為也不過是說開了就罷了,誰知這張家卻來真的,看這意思真要退婚,那自己可是做不得主的,想到此,又開口勸道:

「婚約之事是老太爺出面說的,我可是做不了主,所謂一動不如一靜,既然事情說開了,不如讓雪慧陪個情也就是了,您看如何」

說著看向小嬸,小嬸心思也有些鬆動,畢竟心地良善之人,也不好真的不計後果,剛想到此,誰知張雪慧突然站起來,狠狠的看著張蕙畹道:

「退婚就退婚,你們家不過是鄉野棚戶之家,一家子都是村夫蠢婦,有什麽了不起,一開始這門親事我就是不依的,像你哥哥那等村夫哪裡配得上我……」

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巴掌打斷了張雪慧出口的一連串不敬之詞,卻是蕙畹,今天第一次,異常冷厲的看著張雪慧道:

「你是個什麽東西,敢辱罵我的家人,你再說一個字試試看,我張蕙畹發誓,讓你後悔自己曾經生下來過,你信不信」

飽含戾氣的語氣和冷冽的表情,令張雪慧頓時有種錯覺,覺得她絲毫沒有說大話,而是能做到,遂愣愣的有些懼怕的看著她,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王夫人也不禁暗驚,這丫頭平日里看著溫和文雅,想不到骨子裡竟是如此強勢霸道,細細一想,也不稀奇,她雖不大,卻是掌家理事多年且讀書知禮,自是很有些手段,和張雪慧這樣一個無知淺薄只知道耍刁蠻的蠢人,根本就不是一個牌子上的,前面不過看著情面讓著她罷了。

心裡卻又暗罵張雪慧真真愚蠢的可以,這個節骨眼說這些話,豈不落了口實去,這下張家攥住了小辮子,這婚事算徹底完了,看你還去哪裡找這樣一門體面的親事,卻還不足,張蕙畹退後一步道:

「我們家的事情我就能主的了五分,夫人您也是聽到了,她辱及家門,打罵叔姑,這樣的女子我們張家若是還娶進門,豈不成了整個大燕的笑柄了。我們張家實在無此福分,待回稟了爹娘,自會上門退親」

小嬸瞥了張雪慧一眼道:

「鄉野村夫,張小姐可是千金貴體,我就瞧著,你去找一個比我們家鄉野村夫強的來」

說著也不顧王夫人苦苦挽留,一家人自回府去了,王夫人頹然坐在椅子上,看了看下面愣住的母女二人,才諷刺的道:

「我真不知道張家原來是鄉野棚戶,鄉野村夫,你真以為你自己多高貴,人家是一門書香,皇親國戚,說實話,攀上這門親,你睡覺都該偷笑了,不成想你還不足,真真笑話」

說著掃了眼趙氏道:

「你這個閨女,我說句實話,真真的短教養,要我說還是回去好好教導些,知道輕重大小才是正經,來人送客」

趙氏也想不到原不過小事,最後竟然發展成了這樣,不禁有些埋怨女兒,張雪慧,清醒過來,卻不知得了什麽注意,很不以為然的道:

「退婚就退婚,我本來就不願意嫁給那個張博文,一個酸儒,有什麽出息」

趙氏不禁狐疑的打量她片刻道:

「難不成你自己瞧上什麽人了是嗎」

張雪慧咬咬牙道:

"他們家不是皇親國戚嗎,那丫頭不是什麽世子妃嗎,我定要嫁的比過她才成"

說著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火辣辣的左臉道:

「您瞧著吧,將來這一巴掌我勢必要找回來的,我要讓她跪在我面前賠禮才罷休」

趙氏不禁伸手摸摸她的額頭道:

「你沒發熱吧,怎的竟說起了胡話」

張雪慧道:

「您忘了,爹不是說明年又是閱選之期嗎,我要進宮去參選,憑我的容貌,當個貴妃也不是難事吧」

趙氏眼一亮,心道是啊!訂親的時候,原就是因為聽說皇上取消了閱選,自己才匆忙尋了個好親事定下的,可前些天聽老爺說,太后親自下了懿旨,明年的閱選照常進行,皇上倒也沒駁了去,故心裡很是遺憾,這下倒是因禍得福了。

想到此,不禁看了女兒一眼道:

「這麽說,你今兒是有意作為的了」

張雪慧搖搖頭道:

「一開始我也想著嫁給張博文算了,可張蕙畹我實實的討厭她,明明我的容貌比她強多了,偏人人都贊她是個好的,令人聽了就不由的生氣」

趙氏微微一嘆道:

「這個倒不是娘親向著外人,那張蕙畹年紀雖然小,心機成算,為人處世上,我瞧著比我都老道幾分,你看她這麽小,就圈住了世子,定是有非常的手段,你應該向她學學才是」

張雪慧嗤笑一聲道:

「黃毛丫頭罷了,不就是那一套小孩子的伎倆,哄得宗民宗偉圍著她團團轉,我是不屑為之,想皇上定是個英明神武的,到時我得了寵,咱們一家子才是正根的皇親國戚,張蕙畹算的什麽東西」

母女兩個計量了一路,飛黃騰達之後如何如何,就沒想到宗民宗偉之流她們甚至哄騙不了,何況閱人無數的皇上,真真無知者無畏,是很有道理的。他們兩個被名利富貴沖昏了頭腦,可張兆嶼卻不傻,娘兩個回府把今兒的事情一說,最後說是要退婚,明年參加閱選,張兆嶼不禁大罵他們糊塗,可是當著女兒,畢竟也不能說的太過,於是遣了張雪慧回房,才和趙氏道:

「你道皇上是個貪戀美色的昏君嗎,你忘了,皇后的姿色是何等出色,不是依然冷落在後宮媽,且宮裡的爭鬥是最殘酷激烈的,你覺得憑雪兒的心機,在裡面能安然無恙待幾天」

趙氏撇撇嘴道:

「你不是說皇后受冷落,是因為皇上有意為之,以免外戚做大嗎」

張兆嶼道:

「那麽同樣我們張家如今在朝廷的地位實權,實際上,也不次於左相,你以為我們家就沒有這樣的憂慮嗎,再說你哪裡知道當今聖上的喜惡,他卻不喜歡姿色傾城的美女,而是中意那聰敏的才女,若是張家那丫頭進宮,沒準真的能寵慣後宮也未可知,雪兒才讀過幾本書,進宮不易於死路一條」

趙氏卻是不信,心裡說,才女有什麽好,會填詩作詞寫文章,也不考狀元會那個有啥用,男人還不都是中意容貌好,身段妖嬈的,加上床上功夫好些,哪有不手到擒來的,自己不就是如此起家的嗎,自己家老爺,包括那府里的大老爺,嘴上說的都是之乎之也,房裡的妻妾還不是一個賽一個的勾人,也沒聽說那個是有才情的,可見男人都是嘴上說一套,身上做一套的。

因此不管張兆嶼如何說,卻執意同意退親,因著這個緣故,兩家倒也沒弄的多難看,蕙畹寫了一封詳細的家書回去,細細和娘親說了這裡發生的事情,言說這樣的大嫂娶回家,輕者家宅不甯,重者釀成滔天大禍也未可知。劉氏接了信,看到蕙畹在信里說那張雪慧,竟然說自己一家是鄉野棚門,村夫愚婦,不禁大怒,暗暗慶幸這個媳婦終是沒娶進家來,遂急忙去信讓雲昊出面。儘快退婚。

張雲昊也甚是氣憤,不想世上真有這樣淺薄無知的女子,故親自去了張府退親,本來以為還有一番交涉麻煩,誰知竟是順利非常,令蕙畹一家都很詫異,暗暗奇怪這張家是個什麽想法,不過也不會糾結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畢竟在沒有交惡的情況下退了婚,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御街巧遇】

一場退婚風波,好不容易平息了,也到了正月十五,對於古代被禮教嚴嚴束縛的女人們來說,這幾天可說是解放的日子,從正月十四開始,至正月十八,整整四天,京城各處都高懸彩燈,白晝為市,夜則燃燈,異常熱鬧。

這一天出遊民間也有游百病,散百病,走橋之說,因含有新的一年第一次月圓之夜的意思,故這一天也稱上元節,最特別的就是,這一天,無論嫁做人婦的女子,還是待字閨中的小姐,都可以正大光明的出來遊玩觀燈,也是許多青年男女可以約會見面的日子,故難得的很。

天子腳下的大燕皇城當然更是一片繁盛,十四開始,京城的氣氛就已經熱烈起來了,寬敞氣派的御街坊,高懸各色彩燈,至晚間更是絢麗非常。這樣可以正大光明出來見面約會的日子,紫安當然不會放過,趕到了十五這天早早的就來了張府,約著博文搏武蕙畹一起出去,蕙畹瞧了瞧小嬸,不免有些猶豫,小嬸笑道:

「你去吧,難得能這樣自在,你們盡著性子去樂一晚也使得,我和你小叔過會兒也去」

蕙畹不禁一笑,心道是啦!小叔一家四口去觀燈,倒更溫馨些,於是自去回房換衣收拾,因著今天再不用扮成小丫頭或是男子,所以也新鮮非常,秋桂更是激動的緊,秋桂一直覺得自家小姐要模樣有模樣,要才情有才情,可每次出門都是丫頭打扮,掩住了原本出色的容貌,實實的可惜,攤上這個機會,當然拿出百分的心思來打扮蕙畹。

因此蕙畹一露面,就連天天見面的博文博武都頓覺眼前一亮,更別提楊紫安了。楊紫安在前廳等候,忽然伴著一陣悅耳清脆的鈴聲,蕙畹款款走了出來,楊紫安不禁有些楞在當下,目光所到之處嗎,只見今夜的畹兒真真端莊美麗。

頭上並未梳什麽繁複的髮髻,而是將一半頭髮束於頭頂,卻帶了一個芙蓉白玉冠,白玉冠是用一塊塊羊脂白玉雕成花瓣,且每一塊花瓣上都鑲嵌以金邊,后連綴成千葉蓮花狀,用一支雲頭如意紋的玉簪固定住,餘下的青絲垂於腦後,冠前簪了一朵別緻的照殿紅,紅白相映,更添幾分爽利的俊俏。

一身淺粉色暗花緞棉質儒裙,腰間系著銀紅絲縧,垂下的流蘇在右衣襟處,綴著一個龍舟人物紋金鈴佩,上面幾個細小的精緻金鈴,微微一動腰身,即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耳畔垂著秋葉形羊脂白玉的耳墜,映著臉龐越發白皙,一雙點漆雙眸盈盈如波。微一擡手,凝雪的皓腕上掛著金質雙龍戲珠的細金鐲,金璃瓔珞圈,帶著頸間,端的一個絕色小佳人。

蕙畹自入了冬,甚少穿的如此單薄,今日若不是秋桂強烈要求,蕙畹才不會自找罪受,掛了這一身叮叮噹噹的配飾,且蕙畹瞧著自己頭上的白玉冠和頸間的金璃紋瓔珞,真覺得有些無語,這隻這兩樣就太貴重了些,不免有招搖之嫌,可秋桂說上元佳節女子都要打扮隆重的,蕙畹無法,只得依她。

頭上這個白玉冠,還是以前小時紫安給她的呢,卻是從來沒帶過的,一則當時年齡太小,二則蕙畹也覺得對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太貴重奢華了些,故一直收在家裡的柜子里,不知什麽時候,秋桂倒尋出帶到京城來了,今兒巴巴的拿出這個與她帶上。

蕙畹覺得倒比梳那些髮髻更節省時間,故也就隨她去了,大約凡是女人都有虛榮的一面,特別是在心上人面前,更是十分在意,故蕙畹這一番精心裝扮后,看到紫安驚艷的目光,遂心情大好,把那不喜之心也去了大半。博文看了楊紫安一眼,只微微一笑罷了,博武卻翻翻白眼道:

「好了世子爺,以後成了親您盡可以盡情去瞧個夠,今兒還是算了吧,外面可都燃燈了,咱們在不去,恐趕不上熱鬧了」

楊紫安和蕙畹被他說的都有些臉紅,楊紫安卻瞧了一眼蕙畹道:

「今兒個外面可還冷的緊兒,你這一身打扮雖好看豈……」

楊紫安的話沒說完,就住了,因秋桂從裡面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件淺粉色狐狸毛裡子的斗篷,緊走兩步給蕙畹披在身上,風帽上和邊上都鑲了白色的毛邊,即保暖又好看,旁邊的小丫頭遞上銅鏤雕花手爐,蕙畹道:

「這個就不用了,太麻煩」

楊紫安上前接過,親手塞到她手裡道:

「今兒你穿的這樣,勢必不能戴著暖手套,外面又極冷,還是拿著這個好些,回頭仔細手冷」

說著親手把風帽給她細細戴好,兩人原本舊年間相處就如此慣了的,秋桂是看常了,故沒覺的什麽,下面伺候的小丫頭們卻稀奇的緊,偷偷瞧著兩人,都掩著嘴低笑了幾聲,博文博武對看一眼,也是搖搖頭,雖是自己的親妹妹,但這世子爺也太著緊了些,真真有些婆媽了。

楊紫安卻不以為意,端詳蕙畹片刻才道:

「好了走吧」

博武大聲嘆道:

「你們可是妥當了,再拖下去,我都要長蘑菇了」

蕙畹白了他一眼笑道:

「你不就是想著去瞧街上出遊的閨秀們嗎,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也不用這樣著急,你若真瞧上了哪個,妹妹勢必尋了路徑,給你打探了消息回來,成全了你也就是了」

博武嘿嘿一笑道:

「如此,我就先謝過妹子了」

博文卻是臉色一暗,神色有些鬱郁,蕙畹知道,大約勾起了他前些日子的煩心事,不免有些後悔失言,楊紫安瞧了瞧三人笑道:

「這可是,剛才還催著我呢,這一會兒字子倒又不急了」

博武忙道:

「急,怎的不急,咱們趕緊的吧,外面真正熱鬧呢,咱們今夜好好的去散散」

說話間,幾人出了侍郎府,上了馬車向御街行去,御街乃是距離皇宮最近的一條大街,也是進出皇宮必要經過的一條長街,綿延約有十來里,青石鋪路,寬敞整潔,兩側商鋪樓閣林立,可說是京城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

蕙畹他們到的時候,已經霎時熱鬧了,下了馬車,蕙畹舉目望去,正前方一個高大的牌樓,上面寫著三個大字「御街坊」,牌樓裡面就是寬闊的長街,如今已經人滿為患,萬盞彩燈壘成燈山,花燈焰火,金碧相射,錦繡交輝,遊人集於御街兩廊下,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樂聲喧雜十餘里,茶坊酒肆,燈燭齊燃,鑼鼓聲聲,鞭炮齊鳴,一眼望去,彷彿連綿至百里不絕,好一片盛世繁景。博文笑道:

「東坡居士有詩云:燈火家家有,笙歌處處樓,果然貼切」

博武也道:

「范成大的詩上說:吳台今古繁華地,偏愛元宵影燈戲。想來京城雖非姑蘇,但這繁華處較之也不在以下吧」

楊紫安瞧著蕙畹,心中一動溫聲道:

「我倒最喜歡稼軒居士的那闋青玉案: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說著目光瀲灧的直望向蕙畹,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博武哧一聲笑了,蕙畹不禁臉頰緋紅,在燈光的映照下,越發顯得明艷非常,楊紫安不禁微微有些怔楞,蕙畹瞥了他一眼,伸手把手裡的手爐遞給他道:

「這勞什子你替我拿著吧,如今倒不覺的冷」

楊紫安這才回神,接了過去,觸手溫暖,彷彿握住了畹兒的手一般,遂笑著拿在了手中,蕙畹輕輕一笑道:

「上元佳節的詩句我也記得一首:花間蜂蝶趁喜狂,寶馬香車夜正長。十二樓前燈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

一語剛落,後面一個聲音道:

「好一個:十二樓前燈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真真那裡得來的如此好句」

蕙畹幾人回頭望去,見後面丫頭小廝們簇擁著一輛奢華馬車,停在了那裡,從上面下來一男一女,卻是李瑞清和李毓蘭,蕙畹不禁暗道,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京城彷彿也不大啊!

正逢上元佳節,李毓蘭素知哥哥是個精於玩樂的,早就想好了跟著他出來玩,故纏了他幾日,到了十五這日,他才答應了,李瑞清也是無法,只得帶著她出來逛一逛,當然不能去他平日玩樂的地方,只得帶著她來這御街上觀燈瞧熱鬧。

一下車正聽見前方几步遠,好像有一個少女正在吟詩,詩句絕妙非常,可是為何聲音卻是有些熟悉呢,遂開口贊了一聲,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錦心繡口。等到少女回頭,李瑞清卻笑了,沒想到竟是她。

李毓蘭卻開口叫叫道:

「張蕙畹」

李瑞清卻是一愣,遂有些不明白起來,張家退婚的事情,各府都是知道一些影兒的,但終礙於張家的體面,沒有肆意傳揚開去,但李瑞清卻從妹妹嘴裡知道了個清楚,對張雪慧沒什麽感覺,但對那個機智的張蕙畹,卻頗有興趣。

僅僅十多歲大,皇上就親自下旨賜婚給了平安王世子為妃,且聽的皇上稱讚,其有詠絮之才,不免多了幾分好奇。李毓蘭並沒有告訴他,所謂的張蕙畹,就是當初那個叫畹兒的丫頭,所以李瑞清當然也不會把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想到一塊去,可是這個吟詩的丫頭一回頭,他就認出來,是賞荷那日的機靈丫頭,他還記的這丫頭的一手好字,可是毓蘭卻脫口而出,這丫頭就是那個張蕙畹,倒令李瑞清一時有些糊塗了。

目光一閃,不禁暗暗打量這丫頭,是啦!就這丫頭這一身的體面,自己的妹子都未必趕得上,又那裡會是個卑微的使喚丫頭,她的眼神顯然也是認識自己的,那麽她果然就是那個丫頭了,念頭一轉,李瑞清不禁明白了一二分,想來這丫頭調皮貪玩,扮作小丫頭也是有的。倒不妨這個外傳溫婉和悅,大方得體的閨秀,竟原是個鬼精靈的性子。

李瑞清還記得那日就是這丫頭捉刀,宗偉才拔了頭籌,拿走了自己那件冬青釉暗朵雲筆洗的,如今聽她隨口而出的詩句,竟真真頗具才情,看來真是名副其實,倒真不枉皇上的一聲讚譽了,李瑞清和宗民宗偉頗熟,卻和博文博武賞未見過面,但平安王世子楊紫安還是有過幾面之緣的,當然是認識的。

但是看到一邊的楊紫安,心裡還是很驚訝,能放下架子,陪著沒過門的王妃來看燈,看起來這世子爺對張蕙畹定是真心喜愛的了,一想也是,張家如今雖騰達的快,卻也配不上皇室宗親之家,不是世子自己喜歡的緊,哪裡能有這麽大的恩典賜下來。

想到此,上前躬身一揖道:

「瑞清見過世子」

從李瑞清目光灼灼的打量蕙畹的那一刻,楊紫安的臉色就有些沈了下來,但面子上總要過去,畢竟這清公子雖紈絝,但左相和皇后的體面也是要的,遂微微一擡手道:

「清公子不用如此多禮」

聲音冷淡疏離,李瑞清素聽說這世子爺有些孤傲冷漠,遂也不以為意,看了李毓蘭一眼道:

「這是小妹毓蘭」

李毓蘭在一邊打量楊紫安幾眼,不禁暗嘆張蕙畹的好運氣,長的出挑,才情也好,家世也不錯,且那日自己可真真在一邊瞧的清楚,她兩個兄長和小嬸,都是那麽護著她,就不想讓她有一絲一毫的委屈,因著她,更不惜和一向交好的張家,撕破臉退婚,當時李毓蘭就感慨的很。

想到自己的父親,雖也算疼愛他們,但她很清楚,父親絕對不會像張蕙畹的家人一樣,不計後果的去包容維護兒女,家族的榮辱興衰,總會在子女的幸福之前的,這也是京城所有大家族的慣例,但張蕙畹的家人,顯然是不同的,這種不同,令李毓蘭羨慕非常。

現在又看到平安王世子楊紫安,劍眉朗目,俊秀非常,比之自己的哥哥都不在以下,雖然瞧著有些冷漠,但李毓蘭早就發現了,這平安王世子每每目光投向張蕙畹的時候,就會微微牽起嘴角,眸中的溫柔不自禁的流露,那種寵溺的喜愛,蕩漾開去,令人不得不再次羨慕張蕙畹的好運,竟然連未來的夫婿,也是如此的真心喜愛著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她的一二分好運氣。

李毓蘭也瞧出來了,宗民心裡定是喜歡這丫頭的,所以才自賜婚旨下了,就鬱郁不歡,想到此,李毓蘭又不禁有些泄氣,這丫頭聰明的緊,且聽說不僅書讀的好,畫也甚好,大約宗民是喜歡這樣有才情的,自從想透了這一點,李毓蘭也讓爹爹請了先生來教自己讀書,可也知道,不過是枉費工夫罷了,,自己就是日夜抱著書苦讀,恐也是趕不上這丫頭一星半點的。

想到此,不禁臉色一陣黯然,聽到哥哥叫她,遂上前一褔道:

「臣女見過世子」

楊紫安略略擺擺手,蕙畹卻笑了,一步上來拉住李毓蘭的手道:

「李姐姐,原來你也來了」

李毓蘭瞥了她一眼,低聲道:

「你那日不是不認識我的嗎,現在拉著我作甚」

蕙畹調皮的眨眨眼,湊到她耳邊道:

「那日那個場合,我自是不好就認了的,我瞧著姐姐是個爽快人,就不要和妹妹計較了嗎,來!來!我給你介紹,這是我的兩個哥哥」

說著拉著李毓蘭走過去道:

「想必那天你是見過了的,這是我的兩個哥哥,張博文張博武」

說著悄悄湊到李毓蘭耳邊道:

「他們比宗民哥哥也不差」

李毓蘭被她一語點中心事,不禁面色一紅道:

「你原就是這麽個性子,大人們面前卻裝的那般穩重正經,落了個好聲名,真真奸詐,現在我娘親還讓我多和你學呢,你說,若她知道你私下裡這麽個性子。可不是要後悔死了」

蕙畹嘿嘿一笑,偷偷做了個鬼臉,蕙畹一開始時還覺得這李毓蘭甚有些刁蠻,後來才發現,其實是個性子直爽的,再說,弄不好她真嫁了宗民,那以後也短不了來往的,故不如提前打好關係,所以才主動上來結交。

博文博武都是躬身還禮,博武心道,常聽宗偉說,這左相府的二小姐粗魯,但瞧著也還好。雙方各自見禮畢,李瑞清卻笑道:

「常聽宗民宗偉提起你們,卻一直無緣得見,今日倒是有幸了」

博文博武也寒暄幾句,李瑞清瞥了蕙畹一眼道:

「街當是我新開的茶樓,名曰:引鳳閣,地勢頗高,可以縱覽御街夜景,地方也算清雅,不知在下可有這個榮幸,邀請幾位一起上去喝杯茶」

楊紫安雖不喜李瑞清,但瞧蕙畹和那李毓蘭說說笑笑甚是親熱,遂不想駁了蕙畹的性質,故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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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美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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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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