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為夫領教了】

張雲昊微微咳嗽一聲,兩人才回神。劉映雪上前見禮,楊紫安卻略略側身,讓了一讓道:

「夫人不必如此多禮」

蕙畹也微微一幅,楊紫安目光閃動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小叔讓自己的一對兒女上來見禮,博英大些,略知道些事,不過學着樣子一躬身後仍去纏着蕙畹。慧晴卻不過兩歲多的孩子,但卻機靈乖滑的緊,看見突然出現的楊紫安,奶聲奶氣的道:

「你是娘親說的那個要娶走畹姐姐的世子嗎」

楊紫安不妨,竟然有這麽一個小丫頭,不禁好奇的低頭瞧去,見小丫頭大約只有兩歲多,穿着大紅緞子平針打子繡的夾褲襖,頭上梳着丫髻,用一根垂著珍珠的頭須勒著,脖頸間掛着一個花卉紋的金質長命鎖,手腕處兩串綴金鈴的細鐲,微一動作,叮鈴鈴的清響,可愛非常。雖年歲小,五官卻和當年的博蕙甚為想像,尤其一雙不停轉動的眸子,活脫脫一個調皮的博蕙。

看着她,紫安不禁笑了,伸手摸摸她頭上的丫髻,心想蕙畹小時,大約也是如此模樣吧,想到此,紫安柔聲道:

「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了?」

蕙晴卻一撅嘴道:

「可是我先問你的,怎麽你倒問起我來了」

紫安不禁莞爾失笑,瞥了一眼在一邊偷笑的蕙畹,低頭道:

「好!那哥哥先回答你,是啊!我就是要娶你畹姐姐的哥哥」

蕙晴聽了,卻突然伸手拽住紫安的下擺搖了搖道:

「晴兒求求你,不要把我畹兒姐姐娶走好不」

劉映雪急忙道:

「晴兒,不許胡說,世子爺,小孩子家的話您不要在意」

楊紫安擺擺手道:

「無妨」

卻仍低頭耐心的道:

「那你告訴哥哥,為什麽不能娶你畹姐姐,你不喜歡哥哥嗎」

蕙晴臉頰一鼓道:

「你娶走了畹姐姐,那我以後的玩具還有故事就沒了」

說着從自己隨身的小荷包里,掏出瑪瑙珠子串成的一隻精緻蝴蝶,萬分不舍的道:

「這是畹姐姐給我串的,是我最喜歡的寶貝,喏!給你,我們交換,你去娶別人的姐姐好不好」

在場的人都不禁笑了起來,蕙畹急忙走上來,要抱蕙晴離開,誰知蕙晴這丫頭執拗的很,沒得了楊紫安的話,竟拗著小身子不離開,蕙畹沒轍,擡頭看向楊紫安,楊紫安卻笑了,蹲下身子,接過小丫頭不情不願遞過來的蝴蝶看了看,翅膀鬍鬚竟都很全和,很有些趣致,看了看小丫頭笑道:

「你畹姐姐經常給你做這些東西嗎」

小丫頭裂開嘴笑着點點頭道:

「嗯!畹姐姐好厲害,會讀書,會寫字,會畫好看的畫,還會給我和哥哥做各種好玩的東西,還有故事都好聽極了,你如果把畹姐姐娶走了,我和哥哥怎麽辦」

楊紫安把手裏的蝴蝶放在她的小手裏道:

「這個哥哥不要,你畹姐姐哥哥是一定要娶的」

說道這裏,小丫頭的眼睛不由的泛起晶瑩的淚光,楊紫安忙繼續道:

「可是你可以來哥哥家住啊,哥哥娶了你婉姐姐,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和哥哥都可以住到我家來,然後,讓姐姐還給你做玩意和講故事可好」

小丫頭這才破涕為笑,還有些不大放心的道:

「那你家大嗎,有沒有我和哥哥的屋子」

博武上前來抱起小丫頭,點點她的鼻尖道:

「放心,這個哥哥家比咱們家大很多,就是你這樣的小丫頭,去幾千幾百個也不成問題,你呀!真真是個小管家婆,連你畹姐姐的婚事都管,走了,咱們該吃飯嘍」

博武幾句話哄走了蕙晴。楊紫安卻睨了蕙畹一眼,低聲道:

「和你小時候有些像呢」

蕙畹臉一紅,悄悄白了他一眼,走了回去。雖說張家沒大規矩,畢竟如今有了楊紫安,故擺了兩桌,中間用四扇粉色紗質屏風略略隔開,劉映雪蕙畹帶着博英、慧晴在屏風後面用餐,雖仍不能正經相對,但也可影綽綽的瞧見些,聊勝於無吧。

博武不禁暗暗失笑,看來小叔也有促狹的一面,心裏也不禁翻個白眼,竟弄這些無用的來作甚,想當年,兩人還不是同食同卧甚久一段時日,如今卻來講究這些有的沒的,真真虛假的可以。

一時飯畢,博武站起來瞥了楊紫安一眼玩味的道:

「我哪日卻尋了一本好書,世子爺可有雅興一觀」

楊紫安眼睛一亮,急忙點點頭,博文也不傻,兩人的眉眼官司,他怎會看不出,不過想想也沒什麽,故寒暄兩句,自回去讀書了,楊紫安略略瞥了裏面一眼,告退隨着搏武走了,他幾人出去后,劉映雪似笑非笑的瞧了蕙畹一眼道:

「想必我們家婉兒這一路也累的很,還是早些去歇著要緊」

蕙畹臉微微一紅,遂起身告退而去,博武安置在稻香居側面的臨水苑裡,中間隱了一道粉牆,因蕙畹的稻香居開闊,無院牆相隔,只有竹籬,故出了那道粉牆,就是稻香居了便利的很。蕙畹踏進自己的稻香居,數月而已,院中自己親手種的蔬菜,都已經落了秧,只有側面的一架葫蘆還旺盛着,宮燈下,可以看見結出的飽滿小葫蘆,一個個霎時可愛。

蕙畹上前尋了一個大一些的摘下來,細細端詳,秋桂看了一眼前面,不禁抿嘴笑道:

「小姐,您還是趕緊進屋吧,畢竟秋天了,風涼的很,我看二少爺已經在書房候着小姐了」

蕙畹臉一紅,瞪了她一眼,擡頭看去,果然,自己西次間的書房裏,如今有兩個人影晃動。蕙畹隨手把葫蘆交給了秋桂,緩步上了台階,書房裏楊紫安正四下打量,牆上的工筆花鳥,案上的畫具草稿,一切井井有條,透著一股子蕙畹給人的清爽氣息。

帘子打起,蕙畹走了進來,兩人對視片刻,一時竟都沒說話,博武瞧了瞧兩人笑道:

「這裏氣悶的緊,你們兩個寬做片刻,我去院子裏瞧瞧畹兒種的葫蘆去」

說着竟自出去了,秋桂上了兩盞茶來,也退了下去,房中一時無有了旁人,楊紫安微微一嘆,上前攜了蕙畹的手,坐在窗邊的沿炕上道:

「真真沒想到,只見一面說說話,竟這般難,畹兒,你快些長大才好」

蕙畹瞥了他一眼道:

「要知道,拔苗助長可不是好事,我喜歡這樣慢慢的來體會自己長大的過程」

楊紫安一挑眉道:

「你嫁給我以後,也可以慢慢體會啊」

蕙畹斜睨了他一眼道:

「想必王爺的家書你還沒收到是嗎」

楊紫安道:

「瞧了,不是說我們以後都在京里,情分又自不同,偶爾見面也使得嗎,可畢竟不是日日能在一起,且有禮教束縛,終不自在」

蕙畹抽回手,端起茶遞給他道:

「倒不曾想,你竟是個急性子,如今的局面,也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呢,你怎麽這般早就求皇上賜婚了,也不提前給我個信兒,倒令我們家大驚了一場,以為禍事呢」

楊紫安心裏的計較,自是不能告訴蕙畹的,遂只含糊的道:

「早晚也是如此,我瞧著機會,就開口了,也沒什麽的」

事情已成定局,蕙畹也就沒多說什麽,不過卻開口道:

「這事過了就罷了,但以後凡關你我之事,你要提前知會我才好」

楊紫安瞥了她一眼笑道:

「是啦!為夫的以後定當以夫人的意思行事,這可使得」

蕙畹臉騰的一下紅了,隨手的帕子就扔了過去道:

「如今大了,卻越發不正經起來,以前我倒沒瞧出來,看來這件婚事,我要重新掂量為好」

楊紫安接過帕子,低聲呵呵笑道:

「如今皇上已經賜婚,你再要反悔,也無濟於事了,再說,只你我在,那般正經作甚」

說着伸手握住蕙畹的手,在燈光下細細打量她的形容,見雖然有些疲倦之色。可喜精神尚好,眼波流轉間,竟多了幾分舊日沒有的婉約風情,越發顯得本就明麗的五官,氤氳起一絲淺淺的嫵媚,彷彿比數月前更加出挑了些。

心裏卻暗暗鬆了口氣,這丫頭如今就能看到以後,容色卻是少見的美麗,楊紫安真的不敢想,若不是自己下手的快,且機緣巧合,不說皇上,將來還不知會出來多少和自己爭的呢,忽然想到宗民,不禁微微皺眉,略略遲疑的道:

「宗民病了,你可知曉」

蕙畹一愣道:

「我剛進京,倒還不曾聽說,可要緊嗎?是什麽癥候?數月前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了」

聽她一連串的關切之詞,楊紫安卻有些不悅起來,握著蕙畹的手,不禁用了些力氣,蕙畹吃痛,甩開他道:

「你干什麽?痛死了」

楊紫安卻沒理會,目光灼灼語氣急切的道:

「你和宗民沒什麽的是不」

蕙畹驚訝的看向他,一向沈穩冷靜的紫安,此時目光陰沈難測,臉上還有些不滿、戾氣和微微的質疑。蕙畹面色一冷,蹭的站起來道:

「世子哥哥你說什麽」

楊紫安話一出口,心裏就有些後悔了,別人不知道,可自己和博蕙自小一起,彼此的心思秉性都是熟知的,是萬萬不該起這莫須有疑心的,且深知這丫頭最厭別人不信她,可她又如何能知道自己的心,眼看這丫頭一天天的長大,不說才情,只這容貌也是個少有的,雖她也是喜歡自己的,可畢竟年歲太小,若將來......

說實話,即使如今賜婚旨已經下了,楊紫安心裏仍有些惴惴不安的,因不安,難免起疑,故才問了這麽個不妥的問題,還有一層,就是宗民病了這些日子,前日他曾去探望,觀他的眼色,這起子病,多是因着蕙畹的緣故,故心內有些不爽,一時竟衝口而出,竟忘了這丫頭的性子,不免後悔非常,忙站起來輕輕去拉蕙畹的手,嘴裏打疊起千萬倍的小心,哄了半響,蕙畹才轉寰過來,蕙畹看着他,正色道:

「這雖是小事,但彼此信任何等重要,多少事都是從這裏起因的,雖我們尚未成親,但這一事必先要杜絕,不然以後更不免各自猜心,豈不累的很。我今日說與你知曉,我和宗民雖也是自小在一起過來的,可他於我,卻只是一個兄長罷了,即使他有些別的什麽心思,我心裏卻坦蕩蕩的無任何隱晦的,且,我若心裏喜歡他,即使皇上賜婚,我也不會嫁了你去的,這個你難道不知,今日卻來吃這莫須有的飛醋,真真可笑」

一番話說的楊紫安不禁有些愧悔難當,是啊!自己虛長了這些年紀,竟沒有這丫頭沈穩清透,也不禁暗暗服氣,這丫頭雖小,卻於事情上明白非常,想來是這些年,在張雲昊府里掌家的緣故,想到此,急忙道:

「我也曉得這些,不過知道了他的心思,多少有些不舒服就是了,是我說錯話,夫人莫惱,為夫這裏給你賠禮就是了......」

一語未落,門口哧的一聲笑了起來,搏武一掀帘子走進來道:

「真真是個稀奇的,怎麽不過這一會子的功夫,這屋裏倒多出了夫人為夫的,我倒不解了,你們兩個誰是夫人,誰是為夫,可否為我這愚人解惑」

一句話說的屋中的兩人頓時滿臉通紅,楊紫安畢竟男子,臉皮厚些,且博武也不是外人,遂笑道:

「有甚好解惑的,這裏除了夫人、丈夫,尚有一個舅爺在這裏的,來來舅爺請上座」

說着一把拉着搏武按在沿炕一側,自己和蕙畹坐在另一邊,搏武一陣錯愕后,搖搖頭笑道:

「不成想,我們世子爺私下裏是這樣的,真真我今兒可開了眼,你們兩個在這裏說了半天話,我可在外面凍的夠嗆,將來你們成婚那天,可要給我一份體面的大禮才是」

楊紫安點點頭道:

「這有什麽,回頭我給你尋一個品貌不凡的閨秀,娶進門也就是了,說到這裏,我倒想起一事,你們兩個弄鬼,那個秋闈的策論,可是真的出自博武之手嗎」

博武一愣,目光掃了蕙畹一眼,蕙畹微微搖頭,楊紫安卻道:

「你不要看畹兒,我們一起進學,你肚子裏的那點子彎彎繞,我哪裏不曉得,皇上拿給我一看,我就知道,定是出自畹兒之手的,不是說你無此才能,而是筆鋒承轉,卻瞞不過我的」

博武鬆口氣道:

「倒唬了我一跳,那是畹兒捉刀寫的,不過我也略改了些的,不成想你還是瞧了出來,可怎的過了皇上的眼去」

說着,嚇的站起來道:

「我這不是欺君之罪吧」

楊紫安叱一聲笑道:

「那裏這麽嚴重,皇上不過是看在昔日博蕙的情分上,才調了試卷御覽的,歸不到這裏去,你放心好了,不過我提前知會你,開春的會試,主考可是洪先生,咱們幾個人的斤兩,終瞞不過他的,你要小心了」

博武嘿嘿一笑道:

「上次是我的運氣,哪能次次都押中寶呢,我如今刻苦一些,到明年會試,自拿出我自己的才學來的」

楊紫安這才點點頭。說到洪先生,蕙畹忙道:

「王爺囑咐了,讓我將事情因由,告知洪先生知曉,我想着,畢竟他是我的恩師,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瞞着他總也過不去,可我如今的身份,卻如何找機會去見他呢,總不能就這樣去了,恐大不妥」

楊紫安低頭想了想,忽的計上心來,側頭在蕙畹耳邊嘀咕了兩句,蕙畹眼睛一亮,心道這倒是個絕妙的好主意。

【恩師豁達】

蕙畹進京謝恩,小叔代為呈折,因算是皇上的家事,故也不急在一時,雖楊紫青心下頗好奇,但也沒立時宣召,因日前敏妃小産,雖皇嗣已是不少,然,縱觀來看,卻沒一個聰敏有加的,本來數月前,已有些厭了敏妃,誰知竟傳出了喜訊,敏妃雖有些小心機,但終究較後宮其他妃嬪要聰明機敏些,因此當初才賜了她一個敏字。

想她所出之子,應出色一些才是,故又常去瞧她,誰知前日因御花園菊花盛放,敏妃去賞花,竟衝撞了皇后,不知怎麽滑了一跤,孩子竟沒了。楊紫青宮闈中長大,自是知道這裏面還有齷齪,但也懶得去料理,左右淺薄無知的女人罷了。

雖如此想,畢竟心裏有些不爽,故有些懨懨的,不想理事,每日早朝畢,只在暖閣鬆散著看書,故張雲昊呈的摺子,也沒顧得理會。再說蕙畹得了楊紫安的主意,連夜繪製了一副妍麗虯須的工筆菊花,並在側面替了一首畫菊,遣人送去給楊紫安。

楊紫安拿到手展開一瞧不禁笑了,這丫頭竟然棄了一貫的赭石黃色,而用硃砂細細描摹了一株紅色的菊花,且空白處提了四句詩:

「誰人賦此東籬形?北葉南枝皆有憑。素麵盈盈嬌向月,纖腰剪剪舞隨風」

真正高雅別緻,遂細心的捲起來,遞給後面的小順子道:

「好了,走吧,今日先生的賞菊宴,我這為人弟子的,總不好去的太晚」

說着擡腳向府外行去,卻說洪先生雖有些孤僻,然,卻是極風雅之人,尤其愛菊成痴,故每年菊花盛放之時,總會搜羅了那名品菊花於自己院中,邀來幾個至交一起賞菊談詩,自是得趣的緊。蕙畹進京的轉天,正好是他今秋第二次的賞菊宴,楊紫安自是必到的,故想了這個法子,以畫做媒介,到也不知結果如何。

楊紫安到了學士府,見洪先生住的怡然居裏面,廊下、院中皆已擺了百十來盆各色秋菊,花有正有從,紅白黃紫,其類不一,堆紅卧紫,一望迷目。卻也熱鬧非常,來的多是洪先生相熟的投契友人,還有幾個是翰林院的官員。

客人們並沒有在正廳奉茶,而是都在怡然居院中的八角亭中就坐。,人也不多不過十來位,見楊紫安到了,紛紛恭肅見禮,洪先生如今卻沒在亭中陪客,而是在廊檐下,正彎腰侍候一株難得的綠牡丹,手持花剪,細細剪去枯葉,甚是精心。

楊紫安不覺想起了蕙畹,看來師徒兩人,雖不見面,於這偏好上,倒有些相類似的。過了半響,洪先生才滿意了,將手裏的傢伙什遞給後面的下人,洗凈了手,回到亭子裏。楊紫安當然不能託大,急忙微微躬身,以示尊崇。洪先生打量他幾眼笑道:

「原猜你今天來不了的,不成想倒得了空」

楊紫安笑道:

「因日前得了一副工筆菊,雖非名家所繪,到也有些趣味,故帶來送與先生湊趣」

洪先生一捋鬍鬚道:

「!倒要一觀」

楊紫安微一招手,小順子急忙上前,將畫鋪陳在亭中的八仙桌上,衆人都湊過來瞧,若說奇特處不過逼真二字而,別的倒罷了,只這畫卻如那真的菊花一般無二,甚是難得。洪先生卻愣愣的看着空白處的四句題詩發獃,心裏震驚不已。

若論畫卻也不算很稀奇,四句詩雖甚為精巧,但也不知於令自己震驚,卻是這四句詩的字體,雖成熟遒勁了一些,終還流露出了一些痕迹,竟和已經夭折三年之久的博蕙,字體真真脫了個形,可是這怎麽可能。

博蕙當初習字時憊懶,自己恐他一身才情耽於字體之上,故經意磨練他幾年的功夫,也因着這個緣故,所以洪先生對他的字體異常熟悉,這四句詩真真就像是出自博蕙之手,可這又怎麽說的通。

想到此,不禁擡頭看向楊紫安有些遲疑的道:

「這......是何人所繪,不知老夫可能見上一面嗎」

楊紫安目光一閃道:

「這......卻不好說,繪畫之人實乃故人,和先生也是頗有淵源的」

洪先生一愣,瞧楊紫安眼色,遂道:

「我們去書房細談」

兩人告便進了書房,衆人也知他們本是師徒,故也不以為意。書房裏,洪先生道:

「你說這畫出自博蕙的雙生妹妹之手,就是皇上賜婚於你的那個張家小姐張蕙畹」

楊紫安微微點頭,洪先生拿着畫來回端詳了幾個過子,搖搖頭道:

「這怎麽可能,這明明是博蕙的字啊,老夫親手教導,豈能認錯」

楊紫安見到了時候,遂開口道:

「不瞞先生,這蕙畹即是當年的博蕙,正所謂雄兔腳撲索,雌兔眼迷離,雙兔伴地走,焉能辯它是雄雌啊」

洪先生不禁大驚道:

「不,不可能,博蕙明明是男子,而這個張蕙畹怎麽......可能......」

出口之言竟有些顛三倒四的,楊紫安於是細細把其中因由,說與了洪先生知曉,洪先生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慨然一嘆,靠做在紫檀雕花椅子上道:

「這麽說博蕙其實並未夭折,而是用了金蟬脫殼之計換回她本來的女兒身」

楊紫安點點頭。怔楞一刻,洪先生搖搖頭道:

「老夫還是不大信服,博蕙如此聰明機敏,怎會是女子,那裏有這樣有才情出衆的女子」

楊紫安不禁挑挑眉道:

「前朝有花木蘭從軍,民間有孟麗君救夫,何如我大燕就沒有個張蕙畹」

洪先生遲疑地道:

「這麽說,博蕙真是個女子」

楊紫安點點頭肯定的道:

「真是女子」

洪先生倒突然大笑了起來,楊紫安嚇了一跳,洪先生卻道:

「這樣說來,老父的弟子還活着的,卻隱瞞老夫至今,真真該打,她自己為甚不來,還特特的派了你來作伐,還弄鬼似地,弄了這麽幅畫來試探老夫,難道竟忘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了嗎,看來我久不教導於她,那道理上倒是疏了不少,這字我瞧著倒進益了些,不過還需磨練才是。」

楊紫安不禁哭笑不得道:

「畹兒一是昨日剛進京,二也是怕先生氣惱,故沒敢親自前來請罪」

洪先生道:

「惱是一定的,你回去告訴她,讓她就早的親來見我,女兒、男子,不都是我的弟子嗎,再說,他既然扮作男子那麽些年,如今再扮上,誰又曉得雌雄,真真是個愚人。」

楊紫安眼一亮,心道是啊,自己竟傻了,以後讓蕙畹扮作男裝出來見面,豈不便利非常。洪先生一嘆道:

「不成想老夫最看好的弟子,竟是個女娃娃,真是時也!命也!半分不由人啊!也罷,和天人永隔相比,老夫不如知足者長樂吧!」

楊紫安笑了,洪先生看了看案几上的畫,稀罕的道:

「記得當初博蕙於那繪畫樂理上甚是愚笨難教,如今繪畫竟有如此功底,真真出乎老夫的意料之外」

楊紫安微微寵溺的道:

「我們被她哄住了,想來那時她憊懶不願用功,故應付了事的,聽聞在杭州的一段日子,張大人延請名師,好好教導了兩年,才有如此進益的。」

洪先生點頭失笑,卻又正色道:

「張雲卿瞧著穩重,這件事卻有些險了,若是被人知道,恐有瑕疵」

楊紫安忙道:

「父王來信說,若將來有人翻出此事做伐,他自會向皇上來解釋緣由,說明當初這事他也是知道的,因蕙畹的確聰慧,故才有這一停事,總之國事化為家事,旁人也就無從參合也就是了」

洪先生笑着瞥了他一眼道:

「你父王好如意的算盤,這是計量著把老夫也算進去了,倒時老夫也是個保人,故才來告知老夫的,是也不是」

楊紫安臉色一窘道:

「先生說笑了」

洪先生道:

「說笑不說笑倒也無妨,即是老夫的弟子,勢必不會坐視不理的,你們放心好了,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如此才情的女子,圈困於閨閣之間,豈不暴殄天物,且知書明理也並無大錯。」

楊紫安暗暗佩服,雖說先生素日裏頗為孤僻古板,誰知胸中卻有如此豁達。心下也大大鬆了口氣。遂蕙畹進京的第三日,親自來了學士府拜見恩師。

深秋時節,雖有寒意,但可喜天高雲淡,令人心胸開闊,怡然居其實是洪先生單辟出的清靜院落,與前宅後院雖相通,卻也各城體統。蕙畹以前也經常進出,如今再來,心裏卻滿含激動和愧悔的,原來先生雖是當代大儒,思想卻不墨守陳規,比起那些只論三綱五常的酸儒之輩,真真不可同日而語。

這是什麽時代,蕙畹很清楚,這裏不是男女平等,民主文明的現代,這裏父權君權至上,男權不容褻瀆的封建社會,男人的主導地位已經沿襲了幾千年,男尊女卑已成傳統,可是洪先生卻毫不遲疑的接受了自己,雖然也許愛才之心在前,但,自己的運氣也不得不說,太好了些。

故雖楊紫安說讓她扮成男裝來見洪先生,蕙畹卻覺得不妥,好不容易恢復了女兒身,蕙畹不想因自己的一時的痛快,再去給家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於是斟酌再三,尋了一套秋桂的衣服穿了,扮成楊紫安身邊的丫頭,來見洪先生。

踏進怡然居,蕙畹不禁失笑,看來洪先生愛菊的性子,真是多年如一日。雖然有了準備,也接受了事實,然洪先生內心深處仍有些微微不置信和十分好奇的,說實話,他實在很難想像,當年那個精靈萬分和自己鬥志都法的聰明小子,會是個丫頭。

剛想到此,如意多福多壽的門簾打起,楊紫安一步跨了進來,他身後半步,卻是一個俏丫頭出現在面前,洪先生不禁一怔,蕙畹急忙上前深深一福,有些哽咽激動的道:

「師傅......」

話說蕙畹這一句師傅,卻把洪先生叫醒了,洪先生的三個記名弟子,皇上和楊紫安受尊貴的身份所限,只稱呼他一聲先生以作尊重,唯有當年的博惠,喜歡叫他師傅,清亮的聲音,每每令洪先生覺得窩心不已,如今聽這一聲師傅,洪先生竟覺得眼角有些濕潤,心裏也酸澀難當,不管怎樣,至少博惠還活着,這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想到此,偷偷試了試眼角,才擡目仔細打量眼前的小丫頭,十多歲的年紀,尚有些青澀,穿着一件半舊的秋香色襖褲,頭上雙丫髻,耳畔明月珠,打扮的簡單非常,瞧著倒像個小丫頭,瞧了楊紫安一眼,頓時恍然,大約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如今蕙畹也是頗有身份的小姐了。

五官雖和記憶中博惠頗像,然,又大不相同,就想無法把昔日的博惠想成女子一樣,眼前亭亭而立的俏丫頭,也很難看成男子,韻味以及周身的那種感覺,彷彿都變了,真不知這丫頭如何修鍊的,只一雙眸子,依稀能辯出一些舊年的影子,不禁暗暗稱奇。

蕙畹愧疚的道:

「蒙師傅開蒙,且細心教導,實實的師恩難忘,卻不得已隱瞞師傅,本是弟子之錯,豈料師傅大度,竟然原諒了錯處,弟子心內愧悔難當,這裏再謝師傅不棄之恩」

說着竟是跪在地上,扣了幾個頭,洪先生站起來,親手扶起她道:

「這原也不是你的錯,何必如此,縱為師教導了你幾年,然,與你自己的天賦和努力也分不開的,雖是女子,不能科考報效國家,然,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家,其實是排在第一位的,一位有智慧的女主人,老夫想也是必要的,故學問也不可就任意荒廢了去」

說到這裏,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道:

「至於你的隱瞞之過,為師可是要罰的」

楊紫安和蕙畹同時一怔,洪先生眨眨眼道:

「罰你每天寫兩片大字,若是不好加倍罰」

一句話令蕙畹和楊紫安彷彿一下子回到了過去的青蔥歲月,不覺同時露出笑意。

洪先生這裏輕鬆過關,令衆人都送了口氣,過了兩日,皇上終得了空,下旨與午後未時召蕙畹覲見,這次卻不僅蕙畹,連楊紫安都有些心思不定,俗語說伴君如伴虎,雖知不大可能,也真怕當場識破,甚至小叔洪先生得了信,都有些坐立不安,畢竟此事真的可大可小,是福是禍端看皇上的態度了。

蕙畹望着鏡中的自己,眉眼雖未大變,卻和小時候差的有些遠了,和楊紫青不見面的時間更長些,五歲距離如今,已經近六年時間,況楊紫青國事繁重,那裏還記得那麽久的事情,想到此,不禁定了定心神,隨小叔做了軟轎進宮,到了宮門,卻是大總管胡康親自在外迎候,張雲昊急忙寒暄了幾句,蕙畹微微一幅道:

「胡公公安好」

胡總管卻急忙躬身道:

「這可是那裏的禮兒,您可是未來的世子妃,那裏能給老奴見禮,真真折殺雜家了」

張雲昊笑道:

「尊老乃是正經,您老受她小孩子一禮,也沒什麽的」

胡總管笑咪咪的道:

「如此雜家倒是造化了,今兒世子爺一早就來了,午時皇上留了飯,這時節還沒出宮呢,老奴猜度像是等著世子妃,在旁保駕的也未可知」

一句打趣的話,說的蕙畹頓時臉色緋紅。穿過一進進的宮門,這些年這裏倒是沒甚變化,故蕙畹大約知道,這是去養心殿的路。到了養心殿東暖閣,蕙畹和張雲昊在暖閣外的抱廈間內候着,胡總管進去通傳,不一時,胡總管才笑容滿面的出來道:

「皇上今兒瞧著比前些天有興緻的很,想張小姐是個有大福的,兩位請進吧」

張蕙畹暗暗吸了口氣,擡步邁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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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美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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