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王爺,太后讓您去郁芳宮用早膳。」靜書在外面恭敬地說著。

洛逸翔立刻露出壯士扼腕一股悲壯的表情,沉思片刻,問道:「皇兄去嗎?」

「皇上傳話說要您保重。」靜書回答得非常無奈,遇到這種事。洛清衡從來都是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免得被太后抓著一起嘮叨。

「你送銘軒回去。」頭疼地想著要如何應對,洛逸翔忿忿地走出去,他對太后的打算可是心知肚明,無非就是嘮叨著王府不能沒有女主人,希望他早日再成親。

盛陽如熾,鳴蟬倦,歇於楊柳梢,空氣越發悶熱,偏偏有蕭聲自千音閣遙遙傳出來,似霏雪飄零深澗,令人心涼氣清。嫣兒拿著紫玉蕭坐在一棵開得浪漫之極的海棠下面吹奏,雲鬢綠香軟,朱櫻豆蔻紅,眼波盈水,天生就是嫵媚。

蘇銘軒面前的石桌鋪開一張紙,他已經勾出「美人吹簫圖」的大概輪廊,無意中抬頭,卻瞥到門口突然閃進來一個小小的鵝黃色身影。男孩約莫四五歲粉雕玉琢的臉,眉毛似斜飛的暮煙,睫毛撲閃撲閃,眼睛像秋天的葡萄般靈動可愛。

「你是誰?」男孩緊張地問,他雖然神色嚴肅,但是配著圓滾滾的臉,反而顯得異常可愛。

「我是蘇銘軒,世子有什麼事嗎?」蘇銘軒淡淡地笑著,表情溫柔得如同六月間流轉天地的風。

「你怎麼知道我是世子?」男孩異常驚訝,蘇銘軒從來沒有見過他,怎麼會知道他的身份呢?正在疑惑的時候,他突然想到重要的事,驚慌地叫道:「啊,我要藏起來!快點,把我藏起來!」

他是玩遊戲嗎?蘇銘軒沒有問,領著晨世子走到書房,就聽得總管丫環惜筠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嫣兒姑娘有沒有看到世子?」

「發生什麼事嗎?」嫣兒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

「沒什麼。」惜筠擦擦額角的汗,帶著家僕急匆匆離開千音閣,繼續找。等他們走遠,嫣兒快步走進書房,關門,對著蘇銘軒低語道:「公子,這樣可以嗎?」

蘇銘軒望著正在專心致志看字帖的晨世子,輕輕點頭,相信任誰都無法拒絕那張天真乖巧的小臉吧。

「你會寫字啊。不過沒有父王寫得好看!」晨世子拿著字帖經過仔細研究,如此下結論。之後,他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蘇銘軒,突然嚷道:「你長得不錯嘛,本世子中意你,你就做本世子的西席吧!」

這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嗎?忍著心底突然湧起的按著小傢伙的屁股揍他的衝動,蘇銘軒盡量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多謝世子,只是我不能做世子的西席。」

「為什麼?」晨世子眨著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好看的眉毛委屈地皺起來。

蘇銘軒頓時語塞,苦笑道:「王爺不會答應的。」

「我和父王說,他最疼我,肯定會答應,你不用擔心!」晨世子天真地說著,目光瞅到放在木桌角的一隻翠綠的草編蝴蝶,立刻驚喜地叫道:「這是蝴蝶?好漂亮!」

「既然世子喜歡,我就送給你吧。」反正只是閑時無聊隨手編一隻。

「你一定會做紙鳶!」晨世子想當然地說道,用期待的眼神望著蘇銘軒,聲音帶著軟軟的撒嬌意味,縱然是鐵石心腸的人,恐怕都無法拒絕他。

「會,不過這種季節不適合放紙鳶,需要等到明年春天吧。」蘇銘軒溫聲安慰。

晨世子沮喪地撇撇嘴,「要等到明年吧?好遠好遠啊。」不過他到底是孩子心性,注意力很快被轉移,「我有爆竹,我們去花園,是靜書給我找的,你不要告訴別人,不然父王知道會生氣的!」

「世子不是在躲人嗎?如果放爆竹,他們會發現吧。」蘇銘軒哭笑不得,好心提醒。

晨世子氣呼呼地鼓著臉頰,端正地坐好,認真地思考今天的所作所為。清晨去廚房,給送往雨花閣的早飯裡面下巴豆粉;用完早膳,去花園散步,遇到南楓院的挽月,讓他下荷塘摘荷花;路過清霜苑,看到君瑤在練舞,於是進去打招呼,順便扔一隻毛毛蟲;上課時間,感覺季夫子講得太無聊,想到爆竹,偷偷拿出來點燃,季夫子嚇得跌倒,似乎摔斷胳膊,然後自己跑出來,惜筠帶很多人找……總結完畢,晨世子發現他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這些事迹足夠讓父王罰他去祠堂跪著。

好苦惱啊!怎麼辦?明天要進宮看望皇奶奶,如果父王當真罰他,要不要向皇奶奶告狀呢?晨世子左右為難,漸漸感覺有些睏倦,開始連連打呵欠,他揉揉眼睛,甜甜軟軟的聲音嘟噥道:「我要睡覺。」

經過一番手忙腳亂,看著用絲被卷著睡得香甜的晨世子,蘇銘軒是鬆一口氣,躡手躡腳走出來。關門的時候,看到晨世子撲閃著睫毛,在夢中笑得純真可愛,心頭突然感覺意外的溫暖。

憑藉平常練就的口若懸河的本事,洛逸翔終於從太後身邊成功逃脫,順路欣賞到昭帝面對德妃和淑妃爭相獻殷勤的時候微微抽搐的臉,心情頓時好很多。然而回到王府,沒有來得及喘口氣,面前已經嘩啦啦跪倒數人,洛逸翔端起茶盞抿一口,滋潤滋潤乾燥的喉嚨,問道:「怎麼回事?都跪著幹什麼?」

惜筠低低地垂著頭,「王爺,世子不見了,奴婢已經到處找過。」

頭疼地按按額角,洛逸翔慢慢道,「你到各院都問過?他們怎麼說?」

惜筠一一回答,說到千音閣,洛逸翔揮手打斷她的話,「晨兒在千音閣,不用擔心。說吧,他今天又干出什麼好事?」

聽到惜筠說晨世子用爆竹嚇得季夫子摔傷胳膊,洛逸翔臉色陰沉,「看來我需要好好教訓他,我費多大的勁才給他請到季先生!」

走到千音閣門口的時候,蘇銘軒剛好作畫完畢,宣紙描繪著陽光流溢的初夏午後,明艷少女在絢爛的西府海棠下面吹蕭。晨世子已經睡醒,坐在旁邊的石凳上面一邊吃玫瑰千層糕一邊踢著腿,鼓鼓的臉頰沾著糖屑,模樣可愛到極點。嫣兒無奈地笑著,俯身用絲帕給他拭擦嘴角,眉目間溫婉如水。

如此和樂融融,彷彿天作地合!這樣的認知閃電般劃過腦海,洛逸翔頓時愣住。邁出去的腳慢慢收回來,靜靜地站著,眼眸突然似藏著千年的寒冰,眉宇間陰沉沉,風雨欲來。

「父王!」晨世子眼尖,驚叫著躲到蘇銘軒身後,腦袋惴惴地探出來,看到洛逸翔鐵青的臉。嚇得再度縮回去。

「出來!」洛逸翔喝道,「你最近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其它事我可以不管,但是你把季先生嚇成這樣,以後誰敢當你的西席?我請一個你趕一個!」

晨世子不情願地從蘇銘軒身後走出來,緊緊地咬著嘴唇,眼淚不斷地在眼眶裡面打轉,小巧的鼻翼微微抽動,整張臉憋得通紅。委屈的模樣令洛逸翔心軟,可是轉念,他還是冷著臉,厲聲道:「過來,跟我去祠堂!」

青竹翠繞的祠堂,檀香裊裊,暖陽從另一端投射過來,在青石地板上面映出一道微微顫動的身影。晨世子乖乖跪著,時不時發出低低的啜泣聲,淚水啪嗒啪嗒掉下來,衣服已經洇開團團水漬。

洛逸翔靜靜地站在祠堂門口,聽著裡面嗚嗚咽咽的哭泣聲,痛苦的感覺像尖尖的刺,一直扎著心口最柔軟的地方。晨兒!無聲地嘆息著,他轉身慢慢走出去,白色的日光下面,英挺的背影竟然有幾分蕭索。

或許是夏暑沉鬱,在水閣閑坐片刻,洛逸翔越發煩躁,隨手把書丟到旁這,懶懶地倚著軟榻,不多時突然聽到錚錚琴聲宛如流水,潺潺漫過初夏的空氣。閉目沉思片刻,他起身對外面伺候的丫環說道:「叫銘軒過來。」停頓片刻,再度吩咐,「還有君瑤。」

蘇銘軒抱著桐木琴,旋身轉過游廊,抬腳欲上橋,聽得珠環瑤佩叮叮琅琅,轉身,就看到到一位絕色佳人,正是清霜苑的君瑤。

「蘇公子。」君瑤巧笑嫣然,「妾身聽聞昨日的宴會,公子以琵琶對陣劍舞,可惜妾身未能前往,今日能夠見到公子,真是妾身的榮幸。」

「君瑤姑娘太客氣了。」蘇銘軒保持著謙和的微笑。他的臉迎著陽光,使得白皙肌膚暫時籠著一層柔暖的淺蜜色,眉目就像極其精巧的工筆畫。君瑤看得出神,暗暗感慨,難怪王爺那麼喜歡他,果然是出塵如仙的人。

「少年窈窕舞君前,容華艷艷將欲然。為君嬌凝復遷廷,流目送笑不敢言。長袖拂面心自煎,願君流光及盛年。織成屏風銀屈膝,朱唇玉面燈前出。相看氣息望君憐,誰能含羞不自前。」

君瑤邊舞邊唱,身若輕鴻,裙袖招展,曼妙無雙。蘇銘軒撫琴,七弦音動,音色如水,清幽婉轉。洛逸翔看似認真聆聽,實則若有所思。

曲畢,蘇銘軒輕嘆一口氣,起身道:「王爺,現在已經一個時辰,世子到底年紀小,再跪下去恐怕會出事。」

「繼續彈!」洛逸翔默然半晌,終是慢慢地說道。

蘇銘軒皺眉,突然抱著琴往外走,聲音出奇的冷:「王爺既然沒有賞曲的心情,我也沒有必要繼續待著。」

洛逸翔慢慢抿一口茶,臉色略沉,胸口的鬱悶之氣騰然聚頂,眸光越發森冷,定定地望著蘇銘軒的背影。從揚州到京城,他一直對蘇銘軒百般遷就,雖然蘇銘軒已經沒有像起初那般冷漠,可是彼此之間似乎始終隔著一層紗。不過自己本來就是喜歡他那種桀驁的性格,若是像其它人那樣,留著有什麼意思。這麼想之後,洛逸翔的怒氣慢慢消下去,抬頭朝外面吩咐道:「帶晨兒去休息吧。」

入夜,洛逸翔來到晨世子居住的東苑,尚未進門,就聽得裡面傳出嬌軟清脆的童音,「走開,你們都走開!」

無奈地搖搖頭,洛逸翔掀起錦簾走進去,丫環們慌忙跪地,晨世子見狀,立刻藏到絲被裡面捂著頭。洛逸翔輕輕嘆息,坐在床邊溫言軟語地哄道:「怎麼啦?」

「父王,你會不會不要孩兒?」半晌,晨世子拉開被角,眨著水靈靈的眼睛,悶聲悶氣地問,聲音都顫顫地透著委屈。

「父王最喜歡晨兒,怎麼會不要你?」洛逸翔覺得好笑,伸手捏捏他的鼻尖。

「可是孩兒今天闖禍。」晨世子細細的眉毛擰成結,表情甚是無辜。

「你知道錯就好,明天和父王去季夫子府上道歉,今天父王陪你睡。」吻吻晨世子的臉頰,洛逸翔起身更衣。

晨世子開心地笑起來,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他興奮地嚷道:「父王,讓蘇銘軒做孩兒的西席吧。」

洛逸翔正在解衣扣的手頓時僵住,表情哭笑不得。蘇銘軒若是做西席,睿王府恐怕會成為全京城的笑柄,但是讓晨世子明白其中的緣由卻有些困難,到底該怎麼說?鬱悶地嘆一口氣,睿王爺頗有些自做孽不可活的感慨。

天色灰濛濛,籠著如煙似霧的紗,屋檐的明瓦已經被打濕,滴水檐淌下來串串水珠,滴答滴答,敲打著石板。紫銅熏爐裡面暗香成灰,輕煙裊裊,在錦紗帳間緊緊散散。蘇銘軒無聊地趴著,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難以啟齒的部位始終隱隱作痛。

此間正值夏熾,多日都是火舞艷陽,昭帝已經前往避暑山莊消暑,獨留洛逸翔在京城處理閑雜事務,害得他常常忙得留宿皇宮。昨夜得空回來,就徑直來到千音閣,蘇銘軒正好沐浴完畢,站在書桌旁邊練字。洛逸翔走過去,靜靜地看著,眼眶突然有點熱,自己的字,蘇銘軒已經練到惟妙惟肖,不知道他私下花多少工夫。想著想著,洛逸翔難免有些心猿意馬,最後乾脆把蘇銘軒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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