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青森縣佐井警察署,署長室。

望着眼前上司興奮得不知所以的臉,相原棹很難說服自己那是個玩笑,雖然眼前發生的事實在很難相信。

「署長。您不是在開玩笑吧?」相原確認似的再詢問了一聲。

「當然不是,相原君,這可是天大的光榮,你可要好好的為我們署增光呀!」署長直著大嗓門、用力拍著原的肩。

相原皺着眉看着手上寫着「調任」二字的公文,依舊不敢置信。他抬起頭來望着署長,「可是……新宿署那種總局直轄的大署,為什麼要我們這種小地方的小警察?」

「哈哈哈!當然是看中你優秀啦!相原君。」署長大笑之餘,親親熱熱搭上相原的肩,很認真地凝視着他,「你到了東京后,千萬不要忘記告訴別人,是我提拔你的。」

「……署長,我不可能去的,我父親都七十幾了,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他不可能離開這裏的,我要是走了誰照顧他?」相原皺起眉瞪着眼前這位只想陞官加等的署長。

「那還不簡單,去之前結婚就好不嘛!來來來來!田中副署長的女兒年紀正合,不然秋山消防所的吉野小姐也不錯,還有……」署長蠻不在乎數起村裏年齡合適的女子。

「署長!我不想娶一個女傭,我也不要調到東京去。」相原壓根懶得去理會署長沒有道理的想法,直截了當拒絕他。

「相原君……」署長睨着他、倏地沈下臉,拍拍他手上的公文,「這是正式的調任公文,你非去不可,除非……你不想幹了。」

「署長,這根本是強人所難!那些東京人沒人性嗎?」相原用力把公文甩到桌上,忍不住大聲嚷嚷起來。

「相原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當上警察就是這樣,隨時都得應付各地調任通知,想當初我也是這樣由琦玉調到這個小漁村來的……」署長摸摸額頭后,露出一副悲傷的神情、輕輕拍上他肩。

「……署長,您調到這裏來是因為犯錯被降職……」

相原嘟嚷似的小聲抱怨。

「你說什麼?」署長挑着眉,掏掏耳朵、好像沒聽清楚似,不懷好意看着他。

「沒什麼,總之,我不想到東京去,沒有一點辦法嗎?」相原不耐煩的敲了敲桌沿。

「這樣好了,你先過去一陣子,我想辦法調你回來好不好。」署長眯着眼笑的很親切,可惜一點也感受不到他的誠意。

但是眼下也只有接受這種做法了。相原撇撇嘴角。「……署長,你一定要調我回來唷,不然我爸後半輩子就交給你了。」

提起頑固又難纏的相原老先生,署長忙不迭搖搖手,「會會會,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相原嘆了口氣拿起調任令,「那照日期我明天就動身。」

署長開心的猛點頭,還不忘提醒著,「好好好,不過別忘了,要是人家問起……」

「我知道,我會說是您提拔我的。」不等他說完,相原已經把調任令塞進口袋裏轉身離開。

相原棹一路帶着鬱悶走回家,不明白自己是憑哪一點被調任到東京的。

「老爹?」邊喚著,相原走進充滿海潮味的小屋裏,前後望了望都沒見到相原和男,搔搔頭,他走向小屋后靠海的遮陽棚,果然看見蒼老的身影,努力補著魚網的樣子。

雖然過了三年,相原還是習慣喊他老爹。

說想相原老爹,整個村子幾乎沒有人不認識他,所有的人都說相原老爹是個頑固的老頭,但他的頑固是出自他對自我的堅持與信念,因此所有的人都敬重他,也信賴他。

聽說當時,是那艘過渡的漁船打算扔下他這個包袱的時候,相原老爹一句話也不說的撿了他回來,給了他名字和身份。

仔細想想,自己還真的是個隨便的人。所有的記憶,就是在這漁村的三年。他當然也曾經努力的回憶,用力的思考,但對於自己的過去是個什麼樣的人,有着什麼樣的人生,卻一點記憶、一點印象也沒有。

最後習慣了,也就不再去想,不再去追究。

有時腦子裏似乎閃過了什麼,伴隨而來的常是一陣如擂在胸的心悸,那是從心底最深處發出的痛心與難過,像是在擔心着什麼。

但是除了偶爾在腦子裏晃過的人影,和夜晚常常重覆夢見的同一個夢境以外,幾乎什麼線索也沒有。

那是成為老爹的孩子之前的他的過去吧?

三年來他已經將自己當成這裏長大的孩子,聽老爹隨口說過,自己是漂流在海面上被過往的漁船撿起,混身是傷又昏迷不醒,後來漁船停靠在村子口碼頭的時候,把自己扔了下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根子的小醫院裏,最後就成了老爹的孩子。

也許這也是自己討厭黑暗的原因,夜晚不點着燈就無法入睡。不是害怕黑暗,只是一種厭惡,一入夜要是沒點燈,變莫名的感到孤獨與無助。

有時候望着夜裏的燈火,會想着當時不曉得自己在黑暗的海里漂流了多久?

是為了什麼受了傷還掉下海的?自己有沒有親人,有沒有朋友;是不是有人在為自己傷心?

但卻什麼、也記不起來。

殘留在心底的感覺,除了難過,只有強烈的孤寂感。

也許,自己是在等待着什麼。

也行是某件事物。

也許,是某個人。

相原一邊想着,一邊走到老爹的身邊蹲了下來,什麼也沒說的幫忙起補網的動作。

三年來也習慣了老爹的怪脾氣,每天定時的出海打魚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打來的魚往往回程的時候就放光了,只帶個幾條分送給老街坊,陪他幾十年的破魚網實在也不必再怎麼補了,但是念舊的心讓他一補再補,捨不得丟棄。

「有事?」蒼老的聲音低沉的響起。

「……嗯……有點……」相原含糊的應着,想是自己回來的早些,才讓不愛說話的老爹開口。

老爹伸了伸幾乎被經年風霜給壓垮的背,站了起來收着手上的漁網,「那個,提着。」

用下頷撇撇一邊水桶里還跳着水的鮮魚,老爹就自顧自的收好魚網回身走去。

相原只能提着水桶跟了上去。

回小屋的路上,相原簡短的把事情說明了。

「喔。」老爹只是短短的出個聲,就算是回應了。相原搔了搔頭,有點為難的望着眼前的養父。

「所以……會想辦法快點調回來的。」嘆了口氣,相原把手插在口袋裏。

「你不想升職嗎?」老爹望了相原一眼,一把抓起桶里的魚,想起三個月前來訪的不速之客。

相原聳了聳肩幫着老爹,「沒什麼好升的,待在這裏就好了,我才不想上東京呢。」

「為什麼?」老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望着相原。「呃……因為老爹在這裏呀……」相原奇怪的望了老爹一眼,他怎麼好像認為自己會拋下年老的他,自己一個人上東京去?

「哼,我沒你又不會餓死。」老爹搶過相原手上的魚,自顧自的走進廚房。

「是是是,是我沒你會餓死好不好。」相原不禁失笑。看着老爹熟練的料理著魚。

「去吧。」靜靜料理著魚的老爹突然冒出一句。

「什麼?」相原沒聽清楚,向前走了一步。而老爹也沒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面無表情的說道,「你不想知道過去?」

相地原愣了一下,望着老爹蒼老的背影。「唔……現在不也一樣過着日子嗎?」

「而且……」看老爹沒有反應的樣子,相原又接着下去,「又不一定去了東京就會知道過去。」

「反正你也非去不可就去吧。」衝去手上的血漬,老爹把魚整齊的排進鍋里。

「我會想辦法快點回來的。」相原點了點頭,奇怪的望着老爹。

「隨你。」老爹沒有理會他,只是專心的做着料理,雖然沒說什麼,但是今晚的菜卻比往日來得豐盛許多。

其實老爹沒說,相原也明白他的意思。

老爹關心人的方法總是不同。相原了解。所以他沒說什麼,整好了行李,像往常出門上班一樣的,向老爹說聲要出門了就離開這個他待了三年的漁村。相原就這樣一路心不在焉的沉思著。到了東京,直到站在新宿署前,相原才愣住了。

自己沒問人,也沒有注意地址,甚至連站牌也沒看就上了車,下了車居然就這麼直接走到新宿署的門口。

就像是回家一樣,不自覺的一路走到這裏。真要問剛才是怎麼走來的,也完全不記得了,開始意識到為什麼站在這裏的時候,人已經在這裏了。

也許,以前來過……

相原搔了搔頭,一直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嗨。」正這麼想着的時候,一隻手拍上了肩。

相原嚇了一跳,回過身來,一張熟悉的笑臉映入眼底。

是什麼時候看過……對了,在村子裏的時候……

所以才感覺熟悉?

「啊……你是……上次幫我忙的人嘛。」

「今天報到?」工藤悠閑的笑容像是從不更改似的望着相原。

「是……啊!你也是警察?」相原睜大了眼睛望着工藤,而工藤只是笑笑的往階梯上走。「以前是。跟我來吧。」

相原疑惑著,還是趕忙跟了上去。「嗯……我叫相原棹,請問……」

工藤停下腳步側了身子望着相原。在階梯下的相原,也正抬頭上望。工藤的神情一瞬間閃過某種他覺得熟悉的東西,只是他不曉得那是什麼。

「顯,工藤顯。」工藤隨口答了相原的話,自顧自的回身走上階梯,相原原先還愣著,一下子回神趕忙再跟了上去。

相原覺得的有點懊惱。

不曉得為什麼在這個人面前,他會不停的失神?思路很容易地就突然飄到遠處。

或許,在某個地方,以前見過這個人……

跟着工藤背後走進了搜查一課,忙亂的樣子與鄉下小漁村實在不能相比,只是……相原想着,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一走進搜查課就感覺到所有看見他的人都愣了二秒以上。

雖然覺得疑惑,相原還是先走到課長的桌前,寫滿了智慧。

「歡迎,我是搜查課課長武田,你就坐在高橋旁邊吧,高橋!」武田課長說着,喚來一旁的年輕刑事。

「好好幫忙相原。」武田課長吩咐著,然後繼續埋首在公文里。

「呃……對不起……」相原遲疑着還是開口說了。

「怎麼?」武田課長只略抬了抬眼。

「武田課長為什麼要調我這種鄉下的小警察過來呢?」整個辦公室蔓延著同樣靜默的空氣。許久,才見到課長抬頭望着他。

「你不想做一個真正的警察嗎?」相原愣了愣,武田課長已經又低下了頭,批着手上的公文,接着道,「不用跟我說什麼事件不分大小的鬼道理,什麼樣的警察辦什麼樣的案子,你如果認為你只適合待在鄉下追偷魚賊的話,就回去吧。」「是。」沒有話可以反駁,相原只有點頭應着。

「前輩,我是高橋。」回頭,年輕刑事一臉興奮的望着自己,相原愣了三秒,剛在想哪裏見過這個人的時候,一旁的工藤已經隨手抄起桌上的檔案夾往高橋後腦上甩了下去。

「自我介紹要用,我『叫』高橋。」工藤把檔案往原來的位置一扔,伸手抓出了煙盒,望着高橋。

「人家又不認得你。」

高橋刑事看來十分年輕而單純,撫著後腦,藏着情緒的臉上是明顯的難過。

「呃……不要緊,這……沒有什麼,我雖然比你大可是不是警校出身,當上刑警也不過是這二年的事,該我叫你前輩才對。」相原笑了笑,這才想起哪裏見過這個人。「啊,我們上次在研習時候碰過嘛。」

「前輩記得我!」高橋睜大了眼睛望着相原。

「是呀,印象深刻呢,你別叫我前輩了。」想起高橋在研習時候的怪異行徑,相原又笑了下。

「不不不不!您年紀比我大,懂的一定比我多,請務必讓我叫您前輩。」高橋雙眼發亮的望着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相原。

「別理他,就讓他叫吧,我叫吉田,多指教了。」一旁一直靜靜看着的中年男子,看起來就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親切而自然的拍了拍相原的肩。

「您好。」原向他點了點頭,望着四周,吸了口氣。「大家好,我中相原棹,以後請多指教。」

四周的靜默一下子消除掉,圍過來的同事們,搶著二自我介紹,看起來親切又和諧。相原心情一下好了起來,雖然已經決心不久待,但似乎可以在這裏過得愉快。

除了他一直莫名卡在心頭上的,那種奇異的熟悉感。

不管是對這些親切的同事,這個署,還是……

那個人。

好不容易將周圍親切過份的同事給請走,相原隨手翻著座位上的東西。

幾份案件資料,一些隨身的零碎物品,隨手翻弄著,卻總覺得有些怪異。例如,這張桌子看起來明明就像是有人用的,連打火機都放在隨手可拿的地方。

可是武田課長去叫自己坐在這裏……

「高橋先生……」轉頭問著身旁的高橋悟郎。

「叫我悟郎就可以了。」高橋開心的笑着回答,這個人似乎是很喜歡自己的樣子。

「請問……這個位子是不是有人坐?」相原也回報以微笑。

高橋開心的笑臉卻在下一秒僵住了。「呃……那個……嗯……以前有……」

看着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相原不覺奇怪,「以前?那現在沒有了嗎?有人調走了?」

「……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高橋含含糊糊的回答,實在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

「你說什麼?」相原皺起眉又問了一次。

「死了,他殉職了。」

這個聲音現在已經聽得很熟了。相原略偏頭就看見工藤隨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着了已經叼在嘴裏的煙,身旁的高橋早已抓了桌上的檔案轉到後頭的少年課去了。

「是我的搭檔。」工藤隨便的側坐在桌上,望着相原,臉上的神情看起來不像是悲傷,卻也分辨不出是什麼情緒。

「……抱歉……我多話了。」相原愣了一下,沒有再問。只隨手翻閱着手上的舊檔案。

「晚上打算住哪?」把打火機放回原位,工藤問著。

「……對了……得申請宿舍……」相原愣了一下,工藤不說倒還沒想到。

「宿舍?你想住那種地方?」看着工藤睜大眼睛的樣子,相原奇怪的問,「宿舍……很糟嗎?」

工藤搖了搖頭,「不是人住的地方就不能用糟不糟來形容了。」聳聳肩,不在意的吐出白色煙霧。

煙草濃烈的味道隨煙霧瀰漫,恍然中有種被纏住的錯覺,相原下意識坐在位置上仰望倚在桌上的工藤。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過要抽煙了。

有一段時間曾覺能在煙霧繚繞中找回什麼,以為一直看着朦朧煙霧的後方,就可以翻出某件重要的東西。

但就算是待到煙燒到手才熄掉,白色的煙霧散去后仍是一片空洞,只留下滿滿的心悸和痛苦,往往要無數次的深深呼息才能甩開這種感覺。

就好像黑暗與海一般,彷彿可以與什麼相連結,追究到底卻總卡死在某種情緒動蕩里,脫不了身。

後來,就不再抽煙了。何必承受那種自己完全記不得原因的痛苦情緒?

但現在凝視着工藤手中的香煙,卻莫名的想念著被尼古丁滲透的感覺。

「要嗎?」明明知道工藤就近在身前,但嗓音隔着白色的煙霧輕輕吹送,他的笑容看似模糊,與自已夜夜夢到卻一直看不清的人影有了幾分神似。

被誘惑了,他幾乎就伸了手。

也只是幾乎而已,「我不抽煙,我說過了。」相原瞪着工藤,不曉得為什麼,現在特別渴望香煙的味道。

「是嗎?可是你看起來很想要的樣子。」工藤仍是那種悠閑的笑容。

相原愣了一下,深深呼吸著工藤吐出的白色煙霧,喉嚨異常得乾渴同,忽然覺得心中一股澀然升起,硬生生撇過頭,「……我不要。」

工藤聳聳肩,順手把煙捻熄,「那,要不要住我那?」

「什麼?」相原一時沒有聽清楚。

「我說,要不要跟我住?」工藤微笑着,略俯下身。

相原下意識的向後退了點。「呃……這個麻煩你了。」

「我那房子一個人住太大了,正想找人分租,你幫我付點房租怎麼算麻煩。不然你是想清早通勤一個半小時來上班,還是每個月付十二萬的房租?不然還有一個選擇就是申請不是人住的宿舍。」工藤望着他的眼神帶着滿滿的笑意。

「……我……考慮一下好了。」相原皺着眉思考着。

這個人他還不熟,甚至不算認識,對於他的邀請感覺有些狐疑。雖然,不曉得緣由,但他感覺自己對這個人有種莫名的好感。

很朦朧的、很朦朧。

「不用考慮了啦!」鏘的一聲,一串鑰匙扔在相原面前。

「這個帶着,六點我來接你。」工藤說完起身就走。

隨着清脆的聲響,銀色的鎖環滑到他面前,瞬間某個影像一閃而逝。

他望着閃爍光光輝的環上,清楚鐫刻S.N字母。

S.N?這……是誰的?

怎麼那麼熟悉……?

「……喂、工藤……」一抬頭,工藤早就不見人影。

相原皺眉撥弄他留下來的鑰匙,疑惑著,直覺讓他拉起其中一支,試了一下,果然打開了最下面的抽屜。

他愣住好半晌,終是沒有打開。手腕一轉,又將它鎖上。

那種不能打開的感覺相當強烈。

就像……

就像許久以來他一根都不敢抽的煙。

相原暗暗嘆氣,總覺得從見到這個人開始,就不斷地被他牽着走。

彷彿一切都在他心中計算一樣,早被安排好了。

來看他的房子就是。

不要否認,這的確是個好住處,離新宿署只有十五分鐘,佈置清爽,自己莫名其妙望着就覺得舒服。

「嗯,不錯的地方嘛……」相原放下行李,四周張望了一番。

「喜歡就好。」工藤笑着走到冰箱拎出兩罐啤酒,扔給相原。

相原接過啤酒,又四處看了半天,只睢見一個房門。

「可以看看嗎?」他略回身望了工藤一眼。

看着工藤做了個請的動作,很自然地打旋開了房門把。

推開門,沒有亮燈的房裏黝暗,背後的燈光僅打亮了門內三步距離,床鋪、燈盞、矮櫃、衣櫥的輪廓若隱若現浮在黑暗裏,除了一直存在的舒適外,還添增了一股令人懷念的氣味。

相原在房口整個人呆住。

這……是什麼感覺……?

他被自己突來的震動嚇了一跳,趕緊甩開想上前摸摸床鋪的衝動。

整間卧室是間套房,房內有套衛浴設備,相原大致上瞄了一圈,最後視線轉回,凝視着房中的雙人床。

「呃……你只有一張床嗎?」遲疑着問。

「是呀,反正那張床夠我們兩個睡了。」突然近在耳際的低沉嗓音嚇了相原一跳,一回頭差點撞上他近在耳邊的唇。

他無意識一步退入房內,看見工藤雙手撐在門框、背着客廳光源,一臉悠閑淺笑。

相原乾笑了兩聲,掃掉腦袋中自己也辯不清的景象,找著話題,「……帶女朋友回來很方便吧。」

工藤聳了聳肩向前踏進一步,下意識地、相原也跟着退了一步。工藤卻只是走進房打開了燈。

「我沒有女朋友。」

「不會吧,你條件那麼好,女朋友一定很多吧。」

相原咧出笑容,是真心的稱讚。

工藤聳了聳肩,瞄了瞄相原,露出玩味笑意。用着似玩笑卻好似認真的表情說,「我喜歡男人。」

相原一聽,驚呆了半晌,瞪着工藤一臉我無所謂的表現,才尷尬地笑笑,努力自然地又退了兩步,「……喔……是嗎?……」看在工藤眼裏忍不住想笑。

看見對方悠閑不變的笑容,相原乾咳幾聲,「咳……那個,我會不會太打擾了?」

「怎麼會,就是想有人幫着付房租,我歡迎都為不及了。」工藤兩手一攤,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相原搔搔頭,神情卻顯得困擾。

「有問題嗎?」見他一臉的為難,工藤憋住笑開口問道。

相原遲疑一會,「我……我是說,如果我要借住在這裏,也許有些觀念我們可以先溝通一下。」

工藤差點兒放聲大笑,好不容易才硬是壓了下來,正正經經地答道,「當然。」

「恩……那個……我先聲明,我沒有歧視同……呃……就是歧視不是異性戀的人。只是我覺得必需要先告訴你,我對那種……那種事,沒有興趣……所以……。」

注視相原小心翼翼地用字譴訶,吞吞吐吐地不曉得該要如何解釋,工藤終於還是笑了出聲,輕輕的說,「我不是每個男人都會拿來當對象的。」

相原頓了一下,才沖着他燦開了笑顏,「早說嘛!害我擔心了一下。」

他喜歡看他笑開懷的模樣,見相原大鬆了一口氣,雖然很想再多看看他驚慌樣,卻只是笑了笑走出房間,放他一個人在房裏東摸西瞧。

反正,以後多的是時間。

雖然是這麼想的沒錯,在幾個小時后的深夜,工藤還是嘆著氣獨自走向客廳。

待在房裏、凝視相原熟睡臉龐,只覺得自己完全無法入眠,連安安靜靜躺在他身邊都不能。

無法剋制地,想馬上親吻他、立即擁他在懷。

然而,那在現在的他倆之間,是絕對不可以做的事,甚至連太過靠近都不能。因為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呀,全部得讓他重新開始認識。

那種全然陌生的關係,幾乎讓他無法忍受。

當然只是幾乎。

畢竟,他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活着。

已是他最大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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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情事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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