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夏有雨停住腳步,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不管。」是她姐姐的聲音,卻又不大像,似乎帶着哭腔,但又有種說不出的嬌柔。「別親,不准你碰我,你只會欺負我……」

先是耳根子火辣辣地燒起來,然後像是被冰水迎頭淋下。夏有雨不再是一無所知的傻姑娘,她自然聽得出來這是怎麼回事。

果然,男性嗓音沉沉響起,也刻意放輕,但是不難辨認。

「除了不能娶你當夫人之外,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了,還哭什麼呢?」真的是大少爺,語氣十分無奈。

「你爹在這兒的工作,你和妹妹可以舒舒服服過日子,哪一樣不是我力保的?」

「誰理我爹或我妹了,你想想我啊,我也什麼都給了你!」夏有青細聲哭着控訴,無比委屈,「便宜都給你佔了,十五歲開始就是你的人,對你一片真心,你卻只會嫌棄我!」

「什麼嫌棄不嫌棄——」

「我不管,你不能說話不算話,是你親口說過要娶我的……」

被一陣羞人的嘖嘖聲打斷,大少爺似乎也知道怎麼讓女人住口。兩人親嘴兒親得熱烈,夏有雨聽得一陣熱一陣冷,雙腿像是給釘住了,動彈不得。

突然,她的手腕被人用力扯住。她嚇得差點驚呼出聲。

一路被拖回小院子,才發現是一臉氣急敗壞的奶娘。

「你在做什麼?」奶娘質問,「這麼晚了還到處亂跑,會惹禍上身的你懂不懂?真是傻丫頭,都幾歲了還這麼衝動!」

「我……」看着奶娘臉上擔憂的神色,夏有雨突然一陣鼻酸。這是真心在關愛她的人啊。「奶娘,你一直都知道嗎?姐姐跟大少爺——」

「全府里不知道的大概只有你了。」一個聲音冷冷從身後傳來。

言至衡手裏握著幫她重新檢查過一遍的帳冊緩步走過來。他本來想放了帳冊就走,沒想到才走到小院落門口,就看見有個連外衣都沒披的傻瓜直奔出去。

夏有雨渾身發抖。是冷,也是恐懼。言至衡索性伸手攬她入懷。

她先是一呆,然後用力想掙脫,卻被言至衡牢牢壓制住,使盡全力還是動彈不得。

「奶娘……」她對着奶娘求救。

奶娘只是嘆了一口氣,對於眼前的情景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放開她吧,二少爺。」

奶娘勸說着,「這會兒事情還不夠多嗎?」

「她都嚇成這樣了,我怎麼放?」

「抱着她也不能解決事情啊。被人看到了少爺在這邊,不但會更麻煩,雨兒也不好過,難道這樣會比較妥當嗎?」

勸了好一會兒,言至衡才不情願地放開懷中一直在發抖的人兒。奶娘又苦口婆心勸了半天,才把他先勸走了。

奶娘把門關上,拉着夏有雨到床前並肩坐下,有着風霜皺紋的手牢牢握住她的小手。

「奶娘——」夏有雨一開口聲音就抖得厲害,「姐姐跟大少爺……怎麼辦?」

「能怎麼辦?」奶娘嘆氣,「這種事兒在所難免,哪個大戶人家沒遇過,要不就是讓少爺收房,要不就是給一筆銀子打發掉丫頭,就這樣了。」

「夫人,那天,也是,這麼跟我說。」夏有雨嗓音抖得斷斷續續,吞吞吐吐說出了真相,「我、我沒關係的,我真的沒關係,怎麼樣都好。可是爹怎麼辦?姐姐怎麼辦?啊,姐姐還對夫人說,要我一起嫁給黃長工——」

奶娘苦笑一下,臉上皺紋陡然深了許多,看起來十分蒼老。

「你姐姐只是用你推託,不是真的要嫁長工,你別怕。她一心想着要嫁給少爺當夫人,可哪有這麼容易呢。要是一意孤行,下場就是被攆走,這也不是第一回發生了,我已經勸了有青幾次,她卻完全沒聽進去。」

她茫然地望着奶娘。最近這一切,比繁複的帳目更令她困擾,以及恐懼。

「那怎麼辦?」夏有雨一直抖一直抖,抖到聲音都破碎著,「如果姐姐真的走了,那我要去哪裏?留下的話誰照顧姐姐,跟着走的話誰照顧爹?還有,二少爺怎麼辦?」

奶娘又是嘆氣。

「傻丫頭,你也為自己擔心一下吧。」奶娘最後搖頭說。

【第六章】

她姐姐沒有再跟她說過話。事實上,她拒絕跟任何人多說,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吃不喝,誰來勸都沒用。

夏有青說得很清楚,她不要嫁給長工,也不要屈就當側房。大少爺當初可是允了她,要娶她做夫人的,哪有反悔的道理。要是逼急了她,更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

一個丫頭這麼強硬,這是前所未見的。老爺夫人傷透腦筋,把大少爺叫去罵了好幾次,連兩個弟弟都被波及。尤其是言至衡,大家似乎也都認定他與夏有雨也是一樣的狀況,他解釋了半天也沒用。

「反正這兩個丫頭是不能留了。」最後,言夫人直接說,一向溫婉面容露出異樣堅決,「我一早就說要送走,是你們分別來求情,我一時心軟才導致現在的結果。現下都不許再多生枝節,明天就叫她們走。」

「那夏先生呢?」言至街皺着眉問,「帳房不能沒他主持,我們就這樣把他兩個女兒送走,夏先生不可能什麼話都不說的,得想辦法勸。」

聞言,言至衡詫異地看了大哥一眼。

聽這個口氣,他大哥似乎並不是那麼在意夏有青姐妹的去留,反而更關心帳房與夏先生。

這也難怪,畢竟他近年十分受到器重,已經算接下大半老爺的擔子,把朝廷委託的工作做得有聲有色,要言至街為了一個小婢放棄這一切,甚至只是受到些許影響,他都不會願意的。

雖然嗤之以鼻,但說真的,換成是言至衡自己呢?

「夏先生知道這些事兒嗎?」言家的老三年紀最小,沒有捲入這次的風波,他有些困惑地問,「他總是關在帳房裏,跟女兒們好像也不大有話說,會不會連出事了都不知道啊?該有人去同他說一說。」

花廳內一陣沉默。這其實說得很有道理。

夏先生這邊自然不是一無所知。他把女兒叫去小書房長談,只不過,叫去的是小女兒夏有雨。

「你姐姐啊——」才開了頭,夏先生就是一聲無奈長嘆。「鬧到言家老爺夫人要趕我們走了。有雨,你說怎麼辦?」

夏有雨也是一陣茫然。她近日心裏都是這樣空蕩蕩的直發慌。從小到大雖然都是她在擔心不問世事的父親與美麗卻柔弱的姐姐,但她其實也只是個單純的小姑娘而已。

「我、我這些年攢了一些銀子,雖然不太多,但要過簡單日子,應該也是夠的。」被問了就強打起精神,夏有雨安慰著父親,「姐姐那邊,我多去勸幾次——」

「你那些銀子,被你姐姐花得差不多了吧。」別的不說,帳房先生對銀子來去可是很上心的。他疲倦地揮揮手,「罷了,你娘留下來的錢你拿去,回老家去吧。鄉下地方加上你又不大花錢,應該夠了。」

夏有雨沉默著。過一會兒,才小小聲問:「爹,您也要攆我嗎?」

她爹沒回答。「那姐姐呢?」

「你姐姐又任性又沒用,沒人照顧是不成的。讓她鬧過一陣子,之後應該就沒事了。倒是你,不必留在這裏看人臉色。」她爹低頭繼續翻閱帳本,竟是打算結束話題的樣子。

「是老爺或夫人的意思嗎?要爹來對我說?」她還不死心地追問。

「胡說什麼,我們靠言府吃飯,你雖不是家生丫頭,也是個下人,老爺夫人犯不着這麼忌憚迂迴。」

所以,真的是她爹要她走了。

所以,她一路堅強,換來的就是忽略,相信她不用人照顧也會沒事。而她姐姐任性又沒用,人人都放心不下,所以百般容忍。

是這樣嗎?是這樣吧。

不知為何,夏有雨一直記得她爹那天的臉色。下午的書房光線不算明亮,她爹的臉龐在陰影里看起來有種疲倦病態。

她獃獃的不知道可以再說什麼,站在書桌前好久好久,見她爹不再開口,又再度埋頭工作,她最後只能靜靜地退出來。

走回自己的房間,腳步無比沉重。她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從小到大,夏有雨最怕被丟下。母親過世,父親去外地工作,把女兒留在鄉下給親戚照顧,姐妹倆在親戚的臉色下過日子,心裏存着深深恐懼,怕父親跟母親一樣不再回頭,怕被趕出去沒有地方睡覺沒有飯吃。什麼都怕。

姐姐想出人頭地、揚眉吐氣,妹妹連一文錢都要賺要存要計較,都源自於這份恐慌。

如今噩夢成真了。離開了其實也不是她家的言府,夏有雨要去哪裏呢?

才剛跨過月洞門,遠遠就看到自己房門口,一個修長的身影焦急守候。瞥見夏有雨出現,俊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

夏有雨心尖兒一疼,像給人打了一拳似的。

她一時考慮不了那麼多了,拔足往他狂奔而去,什麼話都沒說地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摟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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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婢出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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