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莫東升掩嘴打了聲大呵欠。

「范范，別想太多了，早點睡吧……」

「莫，除了……自由以外，你還有其他想要的東西嗎？」

還問不夠啊？莫東升實在困極了，翻個白眼，胡亂回應道：「有啦，我現在想睡覺，你不要吵我了……」

「你認真一點回答我！」范越黎忍不住怒瞪他一眼。

唉，看來不給他一個滿意答案，他今晚是不會放自己睡了……莫東升無奈地伸手摸摸臉頰，暗嘆口氣。

「想要的東西啊。嗯……談戀愛吧。」話一脫口而出，連莫東升自己也熊熊嚇了一大跳。

是了，仔細想想，自己雖然跟男人、女人都上床睡過覺，卻從來沒談過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愛。

一次也沒有。

全是上床各取所需，下了床后，即一拍兩散的速食關係。

雖然肉體獲得次次滿足，心靈仍不免感到些許蕭索空虛。

而跟范越黎……這世上會有寵物跟主人認真談戀愛嗎？應該沒有這種壞了腦袋的神經病吧……莫東升嘲弄地想。

范越黎聞言一怔，萬萬沒想到會從莫東升口中聽到這麼純情至極的答案。

「談戀愛？」

有必要這麼吃驚地瞪着我嗎？莫東升有些狼狽地紅了臉。

「沒什麼，我亂說的，你別當真。」

范越黎卻彷彿沒聽到他的辯解，進一步逼問：「你說你想談戀愛……是什麼意思？」

他想談戀愛？跟誰談戀愛？不！莫東升是我的。我不准他花心，也不許他愛上別人……

見他突然臉泛鐵青，一副想拿斧頭劈死人的恐怖樣子，莫東升不禁有點後悔。真糟糕……若沒說出一個能令他接受的解釋的話，自己今晚恐怕不能睡了……

「等等，你別想歪，我的意思是……談一場正常的戀愛。」

范越黎朝他露出宛如聽到什麼外星話的困惑表情。

「正常的戀愛……？」

「對啊，正常一點的，就是見了對方會臉紅心跳，偶爾通通情書，牽牽小手，晚上去看電影喝咖啡……」這，就是正常的戀愛程序吧？莫東升隨口亂掰，越說越心虛，越說越不確定，畢竟從他拋棄處男之身，只跟女人發展超十八禁的成人關係開始，就註定跟純純的戀愛絕緣了。

「你……是想要我寫情書給你嗎？」范越黎聽了他的解釋半天仍一臉迷惑，不確定道。

「呃……」我要一個男人寫的情書幹麼？莫東升光想像就覺得一陣肉麻加噁心。

「還是你想看電影？……啊，這樣好了，明天我早點下班，帶你出去看場電影吧？」不論是多麼奇妙或微小的要求，范越黎都想儘力為他達成。

「范范．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跟他簡直是雞同鴨講，莫東升深深嘆息。

自然而然地談戀愛，跟按照程序談戀愛，本質上根本就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然而，要范越黎了解這點似乎太困難了？

而老實說，他也對兩大大男人手牽着手去看電影一事，壓根兒提不起一點興緻來，更遑論要他收下男生寫來的情書了，想想就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

「那你是什麼意思？」范越黎滿腦子都被「談一場正常戀愛」這幾個字給攪糊塗了。

「呃，范范，我剛剛真的只是胡亂說說而已，你別想太多了，也不用放在心上，咱們睡覺吧。」困極的莫東升朝他勉強擠出一抹安撫笑容道。

跟一名愛情觀念完全不正常的人解釋何謂「正常」，簡直是自找麻煩，莫東升深知自己沒有那種能耐。

「可是……」范越黎不安地望着他．可見到男人十足敷衍的暖昧笑容后，他突然有絲明悟了。

啊，是了，我怎麼這麼遲鈍……無關乎情書、牽手或看電影，他真正的意思應該是……他想談一場將「我」排除在外的戀愛吧……

范越黎臉色唰地蒼白，心更當場涼了一半。

好殘忍啊……簡單一句話，就將自己多年來的努力完全否定掉了。

想必在莫東升眼中，我、及我們的關係，都是極端不正常的吧……范越黎一臉怔忡地坐着，腦海思潮劇烈起伏。

正常的戀愛……所謂的「正常」，其標準又在哪？

莫東升特地提出來，是希望我改變對待他的方式嗎？還是他想拋棄我，去跟女人談場關係「正常」的戀愛？難道我對他還不夠好嗎？能寵情人的我全寵了，為什麼他還會覺得不滿足？

一連串思考下來．范越黎腦子想得都快冒煙了。

這世上也只有莫東升一人能令范越黎如此傷神了。

真是的，禍從口出……下次要謹記別再亂說話了，莫東升在心底暗暗告誡自己。

「范范，別再想了，談戀愛什麼的不過是我隨口胡說而已，別放在心上，更何況想太多容易長白頭髮喲。很晚了，真的該睡了……晚安……呼嚕……」語畢，渾然不知金主又開始鑽入牛角尖的莫東升微翻個身，徑自睡去了。

「……」

難道自己真的想太多了嗎？

范越黎緩緩躺下，睜着眼，竟一夜無眠到天亮。

***

對，莫東升承認，自己在昨晚，的確曾說過想談個「見了對方會臉紅心跳，偶爾通通情書，牽牽小手．晚上去看電影喝咖啡……」的正常戀愛。

然而，當睡到將近中午時分醒來，發現床頭柜上放了一封疑似「情書」的信件時，他真的狠狠愣住了。

信封是粉紅色，筆跡是粉紅色，加上會在收信人的姓名後面畫上一顆紅色愛心的東西……除了情書以外，不可能是其他的了吧？

莫東升發獃良久，回過神后，緩緩伸手拿起信封左右端詳。確定裏頭真的是裝了一封信后，明知沒必要，動作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挑開沒黏住的信封口。

天哪，這是自己生平頭一遭收到男生寫來的情書耶……

這下子可以確定范越黎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了，畢竟這世上哪有人會認真去達成一個聽起來就是胡言亂語的古怪願望啊？不過，莫東升無法否認自己居然被范越黎這種白爛到有剩的手段小小地感動到了。

不知信裏頭的內容寫了些什麼？

是肉麻兮兮的情話。還是纏綿悱側的愛語？

奇妙到極點的心情，要為處女開苞前，自己似乎也從沒這麼緊張過。

鈴～～

嚇！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差點嚇掉莫東升手上的情書。他拍了拍胸口鎮定下來后，連忙探手抓起一旁的話筒。

「喂？」

「莫……」

彷彿泉水般甘鍘的熟悉聲調，令莫東升又心跳加速了下。

「范范啊，有事嗎？」

「你睡醒了嗎？」

「當然醒啦，要不然怎麼接你電話。」莫東升挑眉一笑。

「喔……」

乍然斷線般，電話一端久久沒了迴音。

等了幾十秒鐘后，莫東升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呃，你特地打電話回來，該不會就是要問我醒了沒吧？」

「那個……有一封信……放在床頭柜上……」

嗯？怎麼感覺他的聲音有點抖？莫東升隱忍住笑，輕咳一聲，語調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看到了。」．

「喔，好……那晚上見。」「喀！」一聲，范越黎不待莫東升回應，隨即匆匆忙忙掛斷電話。

「呃……」晚上見？有必要特地打電話回來說這句話嗎？當一頭霧水的莫東升抽出信封中的信紙，攤開來瀏覽過後，才終於恍然大悟。

兩張電影票，加上一行字——晚上和我約會，七點來接你。

約會啊……

莫東升用手指夾着兩張電影票在唇上點了點，偏頭想了想后，打從身體內部逸出一聲嘆息，整個人往後仰躺在床上。

身子深深陷入柔軟的棉被裏，原先複雜的思緒一下子全拋開了。

晚上和我約會——天底下會有人用「命令句」邀人約會的嗎？長這麼大了，還是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不過，這也是范越黎既可愛又可恨的地方。

仔細想想，今晚居然是兩人持續了七年不正常關係以來的首度約會。

沒經過昨天的點醒，或許范越黎一輩子都不會察覺到吧。

遲鈍又自私的傢伙……

唇角輕輕彎揚一抹柔軟的弧度。

呵，知道了……我會盛裝打扮赴約，絕不辜負你的「好意」……

***

這世上，一定有某種不需經過琢磨，便能自行散發出小心眼光芒的發光體……就如同眼前這名男人般。

范越黎屏息望着眼前一舉手一投足間皆散發出無比驚人魅力的男人，不爭氣的心臟，劇烈鼓動得簡直要爆炸了。

黑色西裝薄外套隨手拎在身後，一手插在褲袋，腰桿直挺，從容不迫，信步走來，顯得瀟灑俐落俊美非凡。

一頭黑髮噴霧往後梳順，更顯額頭平滑，鼻樑直挺，剪裁細膩的鐵灰色絲質襯衫完美地包裹着他堅實的腰桿，搭配一條暗紫色領帶，行走時飄飄逸動，充滿時尚風采，宛如一名從舞台上走下來的頂尖模特兒，門口前的台階便是他散發魅力的伸展台。

夜涼如水，站在車旁的范越黎卻只覺渾身一陣火熱。

「只是去看場電影……」有必要穿得這麼花枝招展嗎？范越黎微蹙起眉頭，在嘴裏不悅地嘀嘀咕咕。

「什麼？」莫東升挑眉看着他。

「沒……沒什麼。」

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還叫沒事？莫東升臉上噙著一抹笑容，走到他身邊，雙手攤開，裝模作樣地轉了個圈兒。

「還滿意我今晚的打扮嗎？」

「……」范越黎屏了屏息，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痴迷不已的眼神，無疑是對莫東升最高的讚美。

「我還噴了一點你慣用的古龍水，不介意吧？」

「……我聞到了。」范越黎沉下臉。

就是這味道，令自己從方才到現在嚴重心神不寧，幾乎快忍不住了……完完全全的，屬於我的味道。

「范范？你還沒回答我。」

莫東升如醇酒般美味的嗓音輕輕繚繞在耳邊，令范越黎頸項處不由得泛起一陣顫慄。

「回答什麼？」

「對我今晚的悉心裝扮，還滿意嗎？」忙了老半天，差點將鏡子照破的莫東升無論如何都想得到他的一句親口稱讚。

「滿意……簡直滿意死了。」幾個字音勉強從范越黎的牙縫處進出來。

「哦？」莫東升不怎麼相信地微挑眉。

呃，他到底曉不曉得他現在的聲音近乎「咬牙切齒」啊？

「對，滿意得……」范越黎微眯起跟眸，伸手將他的領子扯近，在他耳畔處沉着嗓音道：「令我想當場撕了你的衣服，就地做愛！你說我滿不滿意？」嘴中彷彿隨時會噴出火來似的。

莫東升臉上露出一抹奇妙神情，聳聳肩道：「你的回答，倒是挺令人滿意的。」

范越黎見他似乎聽不懂暗示的樣子，索性挑明了道：

「一定要穿『這樣』出門嗎？」

「不好看嗎？」莫東升不解地微偏頭看着他。

「不是不好看，而是……」范越黎一時語塞。

「而是如何？」

「……太帥了。」范越黎半垂下眼眸，小小聲地囁嚅道。

聞言，莫東升狠狠呆了下。

「嗄？」這傢伙在說些什麼啊？腦子真的壞了嗎？

「太帥了，為什麼會這麼帥……」低喃的語調頓了頓后，乍然轉為指控也似的高亢：「我這輩子從沒見過像你這樣帥的人！簡直帥得過火！我的心臟都快受不了了！」

「呃……」雖然一連串的讚美之詞令莫東升聽了很高興，但范越黎近似責備的眼神和語氣，卻令他笑不太出來。

感覺上，就好像被人指著鼻子痛罵一樣。

范越黎神情越來越嚴峻，拳頭情不自禁地緊緊握起，深吸口氣后，他勉強維持住一貫冷靜的嗓調道：「帶你出去后，一定會有很多人盯着你看，我不喜歡看到這種情況出現。」

那又如何？旁人想看，想注意，想怎樣都是他們的自由，難道你連這都想限制嗎？莫東升又呆了呆，范越黎打從骨子裏散發的強烈控制欲，簡直恐怖到不可思議的境地。

范越黎定定看着他，眸底散發某種決斷的光芒。

「回房去換掉。」

命令式的語氣．令莫東升身子頓時有些僵硬。

沒聽清楚嗎？范越黎有些按捺不住了，疾言道：「快回房去，換另一種比較不引人注目的打扮再出來。」

「不要。」莫東升勉強壓抑住屈辱、受傷的感覺，硬聲道。

該死！每次都是這樣……他就是有本事眨眼間破壞掉一切。

沒受到稱讚也就罷了，那種把自己費盡心思的打扮踩在腳底下看的口氣算什麼意思？

「莫！」這麼一點小小要求，范越黎不懂他為什麼不乖乖照做。

「我說不要就不要！」莫東升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了：「你聽清楚了，我很滿意穿這樣出門的自己，所以沒有聽從你的話去換掉的必要。」

難得出門的好心情，一瞬間全被破壞掉了，莫東升不禁有些暗恨總是露出「金主的命令就是一切」態度的范越黎起來。

「莫，你乖乖聽話，不要跟我鬧彆扭，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情才對。」若非想討他的歡心，獨佔欲強烈到連旁人多看莫東升一眼都無法忍受的范越黎根本不打算帶他出門約會。

誰跟你鬧彆扭了？你的變態心情什麼的我也不想明白！

「那我的心情你就能體諒嗎？你以為我今天是打扮給誰看！？」

范越黎被他罵得一呆。

「……是為了我嗎？」

「呃……」該死，什麼叫一時嘴快？這就是！「總之，電影時間是不等人的，若是你堅持的話，今晚的約會就作罷。」莫東升斜睨他一眼，絲毫沒有退讓的打算。

「莫……」

「我是說真的，想選擇哪個，你好好考慮清楚。」

沒辦法了，范越黎伸手握住車門把，深吸口氣，一字一字堅決道：

「只看電影，看完電影我們就回家。」

聞言，莫東升不由輕嘆口氣，一臉無奈道：「看完電影后，找家咖啡店坐下來，互相聊聊看完電影后的感想，順便增進感情……難道你本來沒打算這麼做？」

「……增進感情？」范越黎一愣，重複喃喃念著這四個字。似乎不太理解為何坐下來聊個天、喝杯咖啡就能增進感情。

「是啊，這也算是戀愛的正常程序之一吧。」老實說，戀愛是不是就是這樣談的，莫東升自己也不曉得，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好不容易獲得允許可以出門晃晃。莫東升簡直迫不及待想盡情呼吸外頭的新鮮空氣，若非如此，他老早就跟情緒反反覆覆的范越黎徹底翻臉了。

是這樣嗎？低頭想了想，終究「增進感情」這四個字的魔力還是大過了獨佔念頭，范越黎抿緊唇，嗓音有絲冷硬地道：「好吧，但是你不能亂跑。」

「跑？」莫東升微挑眉，深覺好笑：「我還能跑到哪去？」

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范越黎定定看着他，張了張嘴，旋又閉上，終究沒將心底最深的憂慮說出口。

「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