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你、你說什麼?」主持人錯愕地嘴巴大張。

「我拒絕……」原先緊張不安的情緒消失了,范越黎神色明顯輕鬆了幾分:「把他還給我,我這輩子只要他一個人就夠了。」

「范越黎!」李佳佳失聲站起,原本如玫瑰般嫣紅的臉龐霎時蒼白一片。雖然她也不認為范越黎會是個好丈夫,但是這樣被人當眾拒絕,比天還高的自尊心霎時碎成一地。

「……」莫東升啞然了。

雖然他的確擁有不會被范越黎輕易拋棄的自信,但是在和李清泉打賭時,聽到他願意用李氏財閥來當賭注,莫東升有一瞬間心如死灰。任誰都明白,在李氏財閥這個巨大誘惑之下,自己的價值基本上就小得跟只螻蟻沒什麼兩樣,更何況范越黎並非是一個對事業沒有野心的男人,擴大家族事業的版圖亦是他多年的夢想,也就是說,只有瘋子才會拒絕這樣憑空掉下來的天大好處。可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范越黎明明白白地拒絕這樣一個絕佳機會了,不留一絲後悔的餘地,對其他人而言,他恐怕是天底下最蠢、最笨的瘋子了,但是對自己而言……渾蛋!殺傷力太大了……莫東升皺緊眉頭,咬着下唇不發一語。

「你敢公開拒絕我?」李清泉不怒反笑。

「這是你逼我做出的選擇,不是嗎?」

此話一出,范氏企業和李氏財閥原本極有可能攜手合作的親密關係,就這麼硬生生破局了,而作出如此愚蠢決定的范越黎,即便是范氏家族寄予厚望的准繼承人,回去后,恐怕逃不過家族將施予的最嚴厲的處分。

「愚不可及。」

李清泉搖頭嘆息,輕輕扔下這四個字,便起身離席了。

「等等我!」李佳佳冷著俏臉追上。

眾人獃獃望着李清泉父女失望離去,然後又獃獃看向恐怕一點都不知曉自己方才大大錯失了什麼的范越黎。

呼!最棘手的人總算放棄了……見李清泉乾脆地走掉,范越黎登時大大鬆了口氣。

「表哥,你的決定好像…不太妥當……」江胤仁不安地扭扭身子,喉嚨乾澀無比。范母錯估范越黎對莫東升的真心,恐怕將連帶葬送他一生大好的前途,至今惹惱李清泉的人大部分都沒有什麼好下場,更遑論是當面拒絕他。

「哥,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呢!」在范越黎開口前,江胤聖搶先不悅地責怪他了。

「這……我是在為表哥擔心啊……」

「錢財根本就比不過心上人重要!若是有人拿全宇宙來跟我換你,我也是不換的!」

「你……」

「是不是很感動?」

江胤仁強忍住笑,用力點了點頭:「嗯,我果然沒白養你……」

范越黎明白江胤仁的擔憂,但他並不後悔。

「總算結束了。」

「那麼,拍賣繼續……」主持人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舉起手中的麥克風吶吶道。

「什麼?不是這樣就結束了嗎?」范越黎一愣,火大地站起身來,對他而言,當李清泉對自己感到失望時,這項嚴厲考驗應該已經跟着結束了才對。

主持人搖搖頭,解釋道:「噢不,本拍賣會,從來沒有舉行拍賣到一半就匆匆結束的案例,還請范先生坐下,少安毋躁。」

「渾蛋!耍我們啊!」莫東升也氣得跟着跳起來,像只狂怒的獅子般朝主持人咆哮道:「叫李清泉那個混帳王八蛋滾回來!遊戲已經結束了!快放開我!」

「各位看看!本次拍賣物就連發起脾氣來也這麼可愛迷人!歷經七年猶迷得范先生神魂顛倒,甘願放棄大好江山!如此難得一見的尤物,你們怎麼可以輕易放棄呢!調教起來一定非常有快感的!所以不要氣餒,繼續出價吧!」主持人冒着生命危險,不住用如簣之舌鼓吹底下人,當然,這是他的自作主張。

敢當眾削了李先生面子的人,不找他一點麻煩怎麼行呢?哼哼……

「開什麼玩笑啊……」見主持人越說越離譜,范越黎氣得渾身發抖。

「喂,你……過來一下。」莫東升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朝主持人勾勾食指。

「喔喔!本次拍賣物似乎有什麼秘密要跟本主持人說,請諸位稍待片刻,讓我聽聽他有什麼要求……」

「再靠近一點。」

見主持人一步步靠近,莫東升眯起眼睛性感一笑。

「我是想告訴你……」

「什麼?」主持人莫名感到一陣心跳加速。

「砰!」伸手揪住他的領子后,莫東升用力將他抓向自己,主持人雖瘦,卻絕不可能穿籠而過,高挺鼻子狠狠喀到柵欄,登時血流如注。

「呃……」

這一下變故驟起,在場全部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台下雖有守衛在,卻也不可能將槍口指著李先生邀請上船的尊貴客人。

更何況,這本來就是一場無傷大雅的遊戲罷了……應該吧。

莫東升用手臂勒緊他的脖子,惡狠狠地逼問道:「要怎麼打開籠子,要密碼?還是鑰匙?快說!」

「鑰…鑰匙……」天哪…這輩子沒這麼痛過……

「在哪?」

「脖……咳咳……我脖子上……」不甘心哪……難道真正的天才都逃不過英年早逝的噩運嗎……

「哼,早說就不用吃這種苦頭了。」

莫東升冷笑一聲,從他脖子上拔下鑰匙,接着像丟垃圾一樣甩到一旁,自行找到鎖孔,插入鑰匙開啟,輕輕推開門扇,重獲自由。

「莫……」范越黎瞪大眼,吃驚地迎到台下。莫東昇平常總是一副佣傭懶懶的樣子,沒想到發起脾氣來居然這麼恐怖駭人。

莫東升朝他揚唇一笑,抬腳走向他,忽然身子一頓,想想還是不太甘心,於是他又轉身往回走,重重一腳踩在主持人的肚子上。

「真是混帳東西!仔細看看我的樣子!發起脾氣來還是可愛又迷人嗎?!嗄?!」

「噢……鬼…你是鬼……」主持人痛苦地呻吟。

「以為我沒發現嗎?居然拚命把我推銷給變態傢伙!真是找死!你這麼喜歡SM!我就SM你!」莫東升越說越火大,開始毫不留情地對他拳打腳踢。想到方才台下眾人對自己投射而來的貪婪眼神,他就一陣作嘔欲吐。

「救…救命啊……唉…唉喲……我快被打…死…了……啊啊……」

聽着主持人一聲慘過一聲的哀號,任誰也想像不到原先還算嚴肅的拍賣場面怎會轉瞬成了一場天大鬧劇。

「哈哈!哈哈哈……」江胤聖錯愕地猛眨眨眼,接着捧腹大笑起來,「揍死他!揍死他!哈哈!」

「看起來下手還太輕了一點……」江胤仁亦是非常不爽主持人下流輕浮的言詞,見莫東升發狂了似的打得他哭爹喊娘,內心竟頗有一股異樣快感。

「莫,你彆氣了,這地方不能久留,我們快走吧!」范越黎着急地看着他,莫東升在台上越鬧,底下看他的人就越有興趣,再不離開,就難以收拾了。

莫東升一聽也是,反正他也發泄夠了,將沾了血的拳頭用主持人乾淨的襯衫胡亂擦了擦,從枱子上一躍而下。

眼見他們一行四人鬧完就要離開,還沒看夠戲的眾人依依不捨地圈了上去。

「等等!拍賣會不能就這樣結束了!」

「老實說,我很欣賞你……留下來吧!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是啊!一天也好,陪我們玩玩有什麼關係?」

「媽的!你們腦子是灌水了嗎?看看這傢伙,」莫東升煩不勝煩,伸手指向一旁的范越黎,怒道:「剛剛拒絕了自動送上門來的李氏財闕!相較之下,你們拿出來交換的東西根本上不了枱面!省省吧!遊戲結束了,你們全都輸了!這傢伙才是大贏家!」

「咦……他在說什麼啊?」

「是啊,聽不懂……是在說中文嗎?」

這群外國佬的腦子果然浸水了!見眾人一臉茫然,莫東升差點氣炸,轉頭朝台上奄奄一息的主持人吼道:「饒舌鬼!你聽得懂吧?幫我翻譯!」扔下話,莫東升拖着范越黎一伙人沒命地快速離去。

有人想擋住他,被莫東升毫不留情地一拳揍倒,雖然揍人手會痛,但是他更厭惡被人覬餛!在場的人,年齡平均都四、五十歲以上了,加上平常養尊處優慣了,狠狠挨了一拳后,就怕得不敢再去挨第二拳了,最後居然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跑了。

唉,被爆打一頓后,還要充當翻譯,做人沒這麼苦命吧……主持人顫巍巍地爬到滾落地上的麥克風旁,認命地將莫東升方才的話照實翻譯出來,最後向眾人宣佈道:「本拍賣會就此宣告結束了……既然人家不想換,我們也不能勉強人家,是吧?」

「不好玩!這樣一點都不好玩了!」眾人像孩子一樣地鼓噪起來。

「……」媽呀,我一條小命都快玩掉了,你們還想玩啊?主持人猛翻白眼。

「我…我不想放棄!」

「是啊!我還有好東西沒拿出來交換呢……」某貴婦咬着手帕道。

「追上去吧!」

「嗯!追上去!」

「……」隨便你們,我不管了……主持人索性頭一偏,閉眼假裝暈死過去,不淌這渾水了。

***

「怎麼辦?接下來我們該往哪裏去?」從來沒被這麼一大群人追逐過,江胤聖既覺緊張,又覺刺激。

「這……」范越黎內心也沒定見,照他之前想來,當李清泉放棄要自己當他女兒的未婚失之時,這場爛遊戲就算徹底落幕了,現在卻這樣被一大群人糾纏不清,實在頭痛至極。

「我有後路!跟我來!」莫東升彷彿早有打算,帶着三人一路往前直奔。

「你有什麼後路?」范越黎訝異地疑問。

「總之,上了最高的甲板就知道了!」

「……」莫東升在這地方一不熟人,二不熟路,會有什麼好方法解救大家脫困?

范越黎內心暗暗疑惑,直到隨莫東升奔到寬廣的最高層甲板上,瞬間印入眼帘的景象,令他的一切疑問迎刃而解。

「是直升機!」江胤聖興奮地指著前方大喊。

「真是想不到啊……」江胤仁綳得死緊的臉龐霎時柔緩了下來,原來莫東升說的「後路」就是指這個啊。

「等你們等好久了。」站在直升機旁的船長法蘭斯笑得一臉燦爛道。

「多謝,你果然是個重信諾的男子漢。」莫東升大大鬆了口氣,抬手拍了下法蘭斯的肩膀,表示欣賞他的義氣。

「應該的。」法蘭斯點點頭,微露不舍表情道:「我已聯絡友船,等接到這台直升機后,他們會妥善安置好你們,然後將你們平安送到岸上去的,至於你們來不及拿的行李,靠岸后我會用國際快遞寄回去。」

「勞你費心了,以後有空可以來找我喝杯咖啡。」莫東升感激道。

「不客氣,有機會我一定會去叨擾你們。」法蘭斯朝他眨眨眼。

「……」范越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兩人……是什麼時候背着自己達成秘密協議的?

莫東升轉過頭來,朝目瞪口呆的三人招呼道:「好了,我們走吧!」語畢,矮身一溜煙竄上直升機內,顯然是迫不及待要離開了。

待范越黎和江氏兄弟一一坐上直升機,過了約莫幾十秒后,原本尾隨他們身後的船客們也陸續抵達甲板上了,但,這時直升機已經順利緩緩升空,離地數尺,慢了好幾步的船客們,不分男女個個嘴巴大張,活像被人拿刀逼着硬生生吞下一顆雞蛋似的。

「呼……好累啊……」確定已經脫離危險后,莫東升收回往外探看的視線,背脊重重靠在椅背上,長吁了一口氣。

「莫,你不解釋一下嗎?」范越黎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你忘啦?他不是用桌球跟我賭了一局,然後輸了?」莫東升沒好氣地瞅他一眼,懶洋洋地解惑道:「所以我就要他履約,在緊急時候出借他專屬的直升機,將我們一伙人載到安全的地方,方才我們引起的騷動那麼大,除非他是木頭人,要不然不可能沒察覺到的……」

「原來如此。」范越黎細細回想,莫東升有幾次趁自己不注意,偷偷和法蘭斯咬耳朵,講的可能就是這事吧。

「這次真的很驚險,幸虧你機靈。」江胤仁佩服道,算是徹底對他刮目相看了。

「是啊,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想起那群人對莫東升充滿驚艷表情,范越黎不由皺緊眉頭,一陣心煩意亂。李清泉若是不出來收拾殘局的話,他和莫東升日後恐怕麻煩不盡。

莫東升雙手環胸,一臉深深疲倦及不解:「嘖,那些人簡直就是吃飽太閑沒事幹,要不然就是嫌錢太多沒處花吧。」

「唉,早知道會是這種局面的話,我就不硬逼你來參加這次旅程了。」簡直是自找煩惱嘛!

「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沒生氣嗎?范越黎凝視着莫東升唇邊噙著的一抹慵懶笑意,微微傾身靠近。

總覺得,莫他現在的心情很好?范越黎仔仔細細端詳他柔和的臉部線條,忐忑不安地揣測。

「其實……我覺得這次旅程還滿驚險刺激的耶……」江胤聖小小聲道。

「呃……」莫東升和范越黎面面相覷,同時鑾言。

說實話,這趟旅程說好玩也算好玩啦,不過,暫時有好一陣子不想再玩這麼刺激的了……

互相凝視半響,柔軟唇辦忍不住輕輕接觸的同時,兩人腦海極有默契地浮現此一想法。

「哇,他們在接……」

江胤仁身子一僵,飛快伸手捂住江胤聖倏然大張的眼睛。

「快閉上!不然眼睛會瞎掉!」

「……」

***

從海上歷劫歸來以後,范越黎總覺得莫東升看待自己的眼神,似乎比以往溫柔許多,態度更少了些尖銳,雖然自己仍時常不經大腦地惹他生氣,但莫東升明顯對他包容多了,再氣也頂多翻個白眼就算了,認命得很。

一開始不太習慣莫東升這麼異常乖巧的范越黎不由一陣恐慌,深怕莫東升是不是有哪根筋不對勁了,暗地裏偷偷擔憂了幾天,周遭無人可商量的范越黎終於忍不住跑去找江胤仁訴說自己的煩惱,結果反而被訓斥了一頓。

有沒有搞錯啊!以前對你冷冷淡淡,你就難過得要死,現在咧,好不容易轉性對你好一點,你又渾身不自在,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簡直比女人還難搞!——當然,江胤仁還算口下留情,沒說得這麼直接,但意思也差不多是一樣的了。

「他……他怎麼可能對我好……」范越黎仍不敢相信莫東升似乎對自己敞開心房了的事實。就好像有人捧著自己尋找多年的寶藏來到眼前,手腳發顫,極度不敢置信之下,范越黎寧願選擇相信應該是自己瘋了,不小心產生幻覺。

「就算是石頭,被磨久了也會有心的……」江胤仁咧嘴一笑,為他感到開心。「前陣子的海上之旅,你心底對莫東升怎樣,我相信他看得清清楚楚。李氏財閥可是頭大肥羊,恐怕只有你才會為了一個男人傻傻地放掉,再怎麼鐵石心腸的人,恐怕也要融化了……表哥,多給自己一點信心吧,我相信你們之間會越來越好的。」

「真的?」范越黎顫著嗓音詢問,他等這一天已不知等了多久。

「嗯……當然……」江胤仁微別過臉,點點頭,實在不忍承認自己在睜眼說瞎話。沒錯,他倆之間或許會越來越好,但壞就壞在阻礙他們在一起的人只會多不會少,尤其是范越黎的母親,上回與李氏的聯姻破局讓她徹底抓狂,據聞她正準備發動下一波攻勢,打算逼范越黎與莫東升分手,到時能不能順利過關還很難說,未來實在堪憂呀。

「不要緊的,大不了一走了之……」看穿江胤仁移開的複雜視線代表什麼意思,范越黎揚唇一笑,幽幽道。

一走了之……江胤仁頗懷疑范越黎真離得開嗎?范母的通天手段眾人皆知,范越黎帶着一個男人能逃到哪去?的確,母子相殘、互告的戲碼在這社會也不是沒上演過,並不特別稀奇,但范越黎畢竟是范母一手調教長大的,加上他自幼喪父,與母親之間的羈絆比尋常的母子更深,要他與范母決裂,簡直是天方夜譚。一邊是手心,一邊是手背,待時機一到,左右為難的范越黎就算不想選擇也得選擇。

「表哥,若有什麼地方我幫得上忙,你盡量說。」江胤仁雖然勢力不大,但好歹有些門路可以將人藏個幾天。

「謝了,這世上不反對我和莫的,恐怕也只有你們兄弟兩人了……」

范越黎感激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來,沒再多說什麼便離去了。徒留江胤仁原地沉思,若自己面臨與范越黎一樣的窘境時,自己會怎麼做……

***

「我們出去約會吧?」

晚餐過後,一起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看到一半時,范越黎突然開口提議。莫東升偷瞄他一眼,還真有些受寵若驚。

「沒事約什麼會啊?」奇怪,今天是啥特別日子嗎?要不范越黎怎麼突然轉性了?莫東升疑惑地歪著腦袋。

「就心血來潮嘛!」范越黎一臉興緻勃勃,一副待莫東升點頭,就立刻出發的模樣。

「那要去哪玩?」莫東升微蹙眉頭,范越黎今晚似乎有些反常。

「隨便都可以,讓你決定。」

「這麼晚了……不然去九份山頭看夜景吧。」莫東升隨口道,帶點小小的刁難意味。畢竟九份有點遠,而范越黎又是個勤勞的上班族,應該不可能答應去這麼遠的地方吧……

誰知,范越黎想也不想就點頭了。

「好!就去九份!」范越黎寵溺一笑,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提醒道:「晚上外頭有點冷,你去樓上多帶件外套吧。」

真的假的啊……莫東升邊嘀咕邊上樓,還有些不敢置信范越黎怎麼轉性了,突然這麼慷慨大方。

車子照例由范越黎開,莫東升只要乖乖坐在助手席就好了。雖然他不是沒有駕照,不過駕駛技術整整生疏了七年,加上生性疏懶,有人樂意當免費司機,莫東升自然不會去跟人爭方向盤。而七年多來養尊處優的籠中鳥生涯,也讓他方向感盡喪,莫怪乎范越黎總擔心他一出門就會失蹤……不是不回家,而是回不了家吧。

駛入交流道中,即便晚上九點了,道路仍如白天一樣熱鬧,車燈流光不住從旁呼嘯而過。范越黎伸手開啟車頂上的天窗,幾束皎潔月光靜謐地射入車內,天上幾顆星子點點閃爍。身旁的莫東升顯得很安靜,不曉得是睡著了,還是在享受寧靜的氣氛?

范越黎偷瞄身旁的男人一眼,他正閉着眼眸,嘴唇微動,似乎正無聲地隨着音響流瀉而出的旋律輕輕哼歌。臉龐輪廓散發淡淡月牙白光芒,唇辦泛出嫣紅色澤,濃密纖長的眼睫毛在眼窩處形成魅惑陰影……范越黎有時也不免疑惑,自己該不會是不小心被這男人的美貌誘惑了的膚淺蠢蛋?或許看在外人眼裏,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然而,若莫東升徒有美貌的話,自己也不會沉溺整整七年多,猶執迷不悟了。他擁有洞悉敵手動向的敏銳觀察力,卻完全看不透莫東升的心,想要卻永遠要不到的饑渴,令他彷彿中毒般越來越沉淪。就算有一天終於得到手了,他也會恐懼再次失去。但范越黎明白,這不是莫東升在折磨他,而是自己在折磨自己。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豈不是自己的最佳寫照?

講白話點就是,外人看來很痛苦的單戀,范越黎卻樂在其中。被虐狂……當莫東升這麼形容自己時,他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

「我覺得現在好幸福……倘若時間能靜止在這一刻就好了……」范越黎喃喃道,真希望眼前這條路永遠也到不了盡頭。

莫東升偏頭凝視着他,伸手輕輕撫摸他一頭烏亮的黑髮。

「……」真傻……莫東升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將內心這二字說出口。

「你…你怎麼了?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着我?」范越黎胸口一陣劇烈顫抖,他好久沒被莫東升這麼溫柔地凝視了。若是現在,他好像就有勇氣可以說出口了……

「莫,你願意……拋下一切跟我走嗎?」范越黎雙手緊握方向盤,指尖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他有專業能力、資金,加上人脈也夠,不管到哪都可以重新開始。只要莫東升首肯,他立刻就去安排一切。

「……」莫東升收回視線,默然無語。

范越黎不知內心的感覺是失望,還是早就知道答案的平靜。

「我知道你不想過苦日子了。」嗓音有絲苦澀。

莫東升苦笑着搖搖頭。

「……那句話,應該是形容你才對吧。」

養尊處優、無法適應過苦日子的人其實是范越黎才對……莫東升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但他並不認為兩人遠走高飛后,結局就會如童話故事般幸福美滿。

自己本來就孑然一身,隨時都可以走,但范越黎身上的包袱,卻不是可以說捨棄就捨棄的,莫東升不想看他因一時的意氣用事,而抱憾終生。照目前的情形看來,這場拉鋸戰應該不會僵持太久了,最終勢必會有一人宣告退出。不過,那人是范母、范越黎、亦或是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我吃得了苦!我……」范越黎急忙出聲為自己辯駁。

「你挨過餓嗎?曾為缺錢苦惱過嗎?」

「唔……」

「一個本來什麼都有的人,轉限間變得一無所有,你能想像那是什麼情景嗎?出入有轎車代步,飛機只坐頭等艙,穿用都是名牌中的名牌,眼也不眨地一擲千金,更別說,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你媽給的,在亞洲地區你絕不可能另起爐灶,若她想毀掉你,根本是易如反掌的事。」

范越黎咬了咬牙。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嗎?」

「不是不相信,而是我無法想像你不再高高在上的落魄樣子。」莫東升搖首。

「但是……」

「范范,我很喜歡你一副公子哥兒的天真模樣……」莫東升打斷他的話,坦言道:「雖然別人看你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覺得你夠聰明,手段犀利,怕你怕得要死。但看在我眼裏,你就只是一個常吵著要糖果吃的任性孩子而已,你媽真的把你保護得很好……若你離開母親的庇護,被殘酷的現實生活折磨,會變成什麼樣子?你可以接受,我卻辦不到。」

「你是在擔心我嗎?」范越黎胸口一熱,莫東升從沒用這種充滿溫度的口吻跟自己說過話。

莫東升不自在地別過臉去,嗓音平板道:「我只是以過來人的經驗勸告你而已,艱困環境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你沒有必要故意去吃這種苦頭。」

「我承認我媽影響了我很多,工作方面也受到她諸般關照,但我改變得了這種情況,只要你給我一些時間,我有辦法逼她縮手,侵蝕她的影響力……」

「你的意思是,你要為了一個『男人』,而跟你親愛的媽咪反目成仇嗎?」莫東升蹙眉,輕聲疑問。

「……」范越黎一愣,久久啞口無言。他是有心為了莫東升放手一搏,然而事到臨頭時,自己真的下得了手嗎?母子相殘,這跟畜生又有什麼差別?

莫東升閉上眼眸,身子往後一癱靠在椅背上,呢聲罵道:「媽的……那句話光說出來就覺得很可笑。」

「那我該怎麼辦才好……?」范越黎唇辦微顫。這件事難道真的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就看着辦啊。」問題太過棘手,莫東升也是一籌莫展。聰明如他,非常清楚兩人在一起打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能撐過七年已是奇迹中的奇迹,所以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什麼都不做的話,你是要我眼睜睜地失去你嗎?」范越黎受不了地顫聲大喊。

「至少我們還有七年多的回憶。」莫東升淡然道。雖然回憶爾偶不是很美好,但至少他們曾經擁有。

淚水剋制不住地從眼角溢出,范越黎內心充滿不甘:「為什麼你可以看得這麼開?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在執著,好像傻瓜一樣……」

莫東升靜靜看着他,頭一遭剖白自己的內心。

「因為我自私,我比任何人都怕受傷……若不抱期待,也就不會嘗到失望的滋味……」連親生父母都可以狠心棄自己不顧了,沒理由要他相信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可以愛自己至死方休。

「你對我太沒信心!也太不公平了!」

莫東升伸手拭去他眼角悔恨的淚。

「范范……別哭了。」

范越黎握緊方向盤,痛哭失聲。

他也不想哭,但眼淚停不下來。

「我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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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情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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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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