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做完梅酒後時間也晚了,兩人各自回家之後,韋平將罈子小心放在自己床下,等到放假時才小心翼翼地捧著它回到了紅花渡,將它埋在一棵大樹底下。

【第三章】

十三歲的少女,正是花蕾含苞待放、將開未開的年紀。

這年夏日特別的熱,炙陽照射下綠葉油得發亮,正午時分朝空曠處一望,似能看見地面氤氳的冉冉熱氣。

一陣風吹來,鼻間儘是植物繁盛時特有的草木腥香氣味。

一日下午,玉環正在閨房中綉著紅蓋頭,額上的汗沒消停過,即便已經到了下午也不見涼爽。她開了窗,吹進來的儘是熱風,無奈卻也捨不得將窗合上。有風至少房裡不悶。

就在這蟬聲唧唧的下午,玉環的娘杜李氏滿臉笑意地來到女兒的閨房。

玉環見是母親來了,放下手中綉品站起來喊了聲,「娘。」

「來,坐。」杜李氏拉著女兒的手坐下,從竹籃里拿出已經綉完大半的蓋頭,滿意地點了點頭。

玉環這手綉工大有青出於藍之勢,真不枉她細心教導。杜李氏心想。

杜家在鎮上算是有些名望的人家——倒不是家裡有多少恆產,而是杜家男主人的兄長有官職在身。杜家也以此為傲,族中弟子不論嫡庶皆能識字,就連玉環這個女孩兒都能吟上幾首詩。

小地方的女孩兒能識得字就已經稱得上知書達禮,加之玉環心靈手巧,才十三歲綉工已不輸城裡的繍娘,人又生得嬌美,性情也是頂溫順的,早在十一、二歲便開始有人來提親。

杜氏夫婦疼惜女兒,想給她找個好婆家,遇上來求親的人家便稱女兒還小不想將她太早許人,要對方過一兩年再來。其間遇上幾個條件好的,杜李氏就藉機給對方看玉環綉給自己的荷包,讓人覺得此女奇貨可居。

杜氏夫婦此舉奏效,果真給玉環說了門好親事,杜李氏便迫不及待來告訴女兒這個「大好消息」。

「女兒,娘有件大喜事要告訴你。」杜李氏拉了女兒的手,臉帶笑意地說。

玉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直覺有種莫名的焦躁。她不安地拉了拉衣擺,略顯局促地問,「什麼事,娘您說。」

杜李氏見玉環拉衣只當她是害羞了,一臉喜氣地道,「你爹給你說了門好親事,是你大伯恩師的孫兒。」

科舉考試時,當屆的審閱官便是該屆學生的「恩師」,並不是真的教導過對方,因此學生比老師年紀大的情況也是有的。

杜李氏口中這個「大伯恩師的孫兒」姓趙,今年十七,已是個秀才,稱得上青年才俊。其祖父、父親、長兄都是官,算起來還是玉環高攀了人家。

玉環聞言胸口一滯,說不上是什麼樣的感覺,心頭沒有待嫁少女的羞澀,卻有莫名的慌亂。

她知道這一日總該來的,卻沒料到來得這麼快。

「這……這麼早嗎?」玉環胡亂抓了紅蓋頭慌道,「可是我還有大半沒綉完呢,霞帔也……」

雖說知女莫若母,可這年頭子女的婚事都是由父母作主,哪裡在意過當事人的心情?

杜李氏不覺不對,只當女兒羞得慌了,口中喊了聲「傻娃」取笑她道,「哪有這麼早。你想嫁,爹娘還捨不得呢!」

玉環略定下神,「那……是何時?」

「你爹和趙家說好了,這門親事先訂下,等你滿十五了再過門。」杜李氏站起來,慈愛地將女兒秀氣的小臉抱在胸前。「我的孩子,你出生彷彿還是昨……」

依靠在母親柔軟的胸前,玉環感受到母親的感傷,不覺也有些紅了眼眶。

母女倆相擁了一會兒,杜李氏這才放開女兒,臨去前不忘叮囑玉環一些瑣碎事,玉環一顆心不知哪去,低著頭嗯嗯啊啊的虛應了一番,卻是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母親離去后,玉環獨自呆坐了一會兒。

玉環曉得母親會初訂下婚期就來告訴她,是讓她早些做心理準備,同時也是讓她知道未來夫家是有名望地位的人,此後得更加註意言行舉止,免得落人口舌……

想到這,玉環已是無心再綉,便將蓋頭放回籃里,忽見綉面上一點污漬。

玉環心裡一驚,細一看發覺是個黃豆大的血漬。攤開雙手,左手無名指上緩緩泌出一粒米大的血珠,竟是被針扎了手,心慌意亂間卻也沒發覺。

發覺是剛才抓起綉品時讓針扎了手,玉環錯愕一陣,已經記不起上次被針扎了手是什麼時候的事。

嫁衣沾了鮮血總不是什麼好兆頭,玉環怕被母親責備,便打定主意多綉點什麼將血痕遮蓋過去。所幸沾染的面積不大,位置也不突兀,略微補個幾針便應該看不大出來。

玉環心裡鬆了口氣,拉過椅子坐在陽台前發獃。

訂了親,從今日起她也是待嫁的閨女了。

玉環過往曾聽年紀稍長一些的女孩們提過她們待嫁的心情,無一不是滿懷羞澀與期待,那為什麼……為什麼她心裡卻無一絲雀躍?

杜家嬌養女兒,玉環的房靠東邊,不西晒。窗外有大樹,樹枝蔓過了屋檐,巨大的樹蔭蓋出窗前一塊陰涼。

以往玉環總愛拉了椅子坐在窗邊聽樹上蟲鳴鳥叫,今日卻覺得樹上蟬聲唧唧十分鬧心,無端端悲從中來,淚水不覺溢出眼眶。

玉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跟別人不一樣?覓得良人佳婿,明明是大好的喜事,為何她心中卻像開了個大洞,空蕩蕩地教人難受……

杜氏夫婦只得玉環這麼個閨女,自然視若掌上明珠,家境雖只是小康,卻也是細心嬌養著長大。

杜李氏對女兒更是不吝惜任何心思,就連她嫁衣紋樣,都是特地託人請一名宮裡退出來的老綉娘給畫的,花色繁複而華麗。

隨著時光流逝,玉環蓋頭上空曠的花紋終於被一針一線地填滿,原本輕柔的一方紅綢布在不知吃了多少綉線后,竟也開始有了分量。

自從訂下親事後,玉環就愈發少出門了,平日里除了閨中姊妹來訪,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旁的人知道玉環將來是要嫁進官宦人家,倒也不怪杜氏夫婦將女兒看得緊。杜李氏見女兒專心綉嫁衣,自然欣喜,還以為玉環也極滿意這門親事。只有玉環知道自己時常綉著嫁衣,淚水便無端落下。

青澀而懵懂的惆悵,日夜不停地縈繞在少女的心頭,無處訴說、也無從訴說,只因就連玉環也不懂自己為何悶悶不樂。

不知不覺,一年已經過去。

原本依杜李氏對玉環的關心,不該這麼久沒發現她心情低落,只因半年前家中出了一些事至今仍未解決,杜李氏自己也是心事重重,便無暇注意到女兒的心情。

玉環只是名剛滿十四歲的少女,杜氏夫婦不想她有多餘的負擔,便未曾與女兒談過家裡的難處,是以玉環至今仍被蒙在鼓裡。

「娘,女兒有一事想同您說。」一日,玉環來到母親跟前,提出要求道,「外公家產秋茶的時間到了,女兒想過去幫忙。」

過往每年杜李氏至少都會帶玉環回娘家一趟,去年自從玉環訂下親事後,至今還不曾回去過。

杜家疼愛女兒,玉環卻不任性,鮮少開口向父母討要些什麼。乍聽女兒的願望,杜李氏有些反應不過來。

採茶這事說難不難、說輕鬆倒也不怎麼輕鬆。旁的不說,光是風吹日晒雨淋地站一整天,就夠讓人難受。

杜李氏拉過女兒的手道,「好端端的怎麼就想回去?」

玉環還沒來得及說藉口,一旁便傳來杜家男主人的聲音,「怎麼了?」

「相公。」

「爹。」

杜李氏與玉環齊聲喊道。

杜長佑穿著一身藏青色儒衫,神態上也有幾分讀書人的文氣。他從外邊緩步走進來,坐在太師椅上,額上還掛著幾滴汗。玉環見狀立刻倒了杯茶過去,「爹請用。」

杜長佑抿了口茶,這才問女兒道,「剛才聽你說想回外公家,是不是想念外公一家了?」

玉環不擅說謊,只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杜長佑袖子一擺道,「想去就去吧。」

「相公。」杜李氏不滿地道,「女兒明年就要嫁人了,若曬得太黑可怎麼才好?」

俗語有云「一白遮三丑」,自從玉環年紀稍長一些,杜李氏便不喜歡她在大太陽底下野,目的就是想讓女兒白晰一些。

這世道流行白膚,最好還是白裡透紅、吹彈可破。世上男人哪個不好顏色?若玉環養得一身白嫩嬌肉,將來嫁了人也較容易得到丈夫疼愛。怎麼這個道理他這個做爹的都不懂?杜李氏不滿地想著。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渡夫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渡夫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