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或許是葯里摻雜安眠的成分,又或者身體機能的抗議。在吃過葯之後,葉久淮陷入沉睡,直到星期日早上,之間二十幾個小時,除去上廁所,他幾乎就是躺在棉被裏虛度。

是由於想到傅恆則會來,他才恍然驚醒。

一看鐘,早上六點二十分。

不曉得傅恆則什麼時候出現,也許等一下門鈴就會響起……反覆想着這種無聊的事,所以沒有注意其他地方。在發現不小心把洗面乳擠在牙刷上的時候,他無奈地洗掉那白色的膏狀物體,不懂明明是假日的早晨,為什麼自己卻比平常還更加緊繃。

一定都是那個人的關係。

那個人總是會給自己帶來很大、很大的壓力……

思及此,胃部莫名地隱隱作痛。心底深處卻又矛盾地覺得,如果不是生病,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說要來找自己吧……

把毛巾蓋在頭上發獃,聽到外頭有聲響,他才趕緊盥洗完畢。走出去,信箱裏有當日的報紙,剛剛的聲音只是送報生而已。

抽出報紙,打開翻了翻又放下。他坐在長椅上,雖然空腹一日夜,卻也沒有找東西來吃的慾望。

像是在等著誰,卻又不是。因為體力不支而在椅上昏昏睡去,感到寒冷所以蘇醒,睜開眼,窗外已經黑了。

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反正傅恆則本來就沒有義務,而且根本就不曾約定時間,自己還是被他所懲罰的人,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他有趣似地笑笑,搖晃起身,抓丐桌冇藥包,倒了一杯開水,隨便將藥丸給吞下。

已經不再是需要休息和睡眠,由於身體無法接受到熱量供給生理機能來動作,只能用睡覺來保持住體力不要流失。

室內電話似乎有響起的跡象,他伸手要接,卻不小心將話機翻倒,電話線被扯掉了,他也沒有力氣裝回去。再次睜眼,當發現時間快速推進到星期一中午時,葉久淮也放棄去上班的打算。

公司的事,請假的事,他什麼也不想管了……

電鈴聲忽然震天價響,潛意識告知大腦必須下床開門,困難移動沉重的腳步,光是扶著牆壁走到門邊就花去三分鐘。

直到不穩跌進來者胸懷,他還是處於神智恍惚的狀態。

「對不起……」葉久淮小聲道歉,微弱地呼出所息。

頭暈目眩的感覺驅趕不去,眼前猶如壞掉的電視機充滿雜訊,是撐靠着對方的身體才能站直。

「你為什麼沒來公司?」

頭頂上的人說話了,熟悉的冷酷口吻就在耳邊。葉久淮這才駭然嚇醒。

「啊--」

極為錯愕地退開,因為太過慌張而踉艙,眼見可能跌倒,肩膀就被突兀抓住。他喘息拾起臉,望見傅恆則難看的神情。

不知道自己又哪裏惹他不愉快,是因為沒請假的關係?雖然想要拉開彼此的距離,傅恆則的掌心卻彷彿吸附似地掌握自己衣服底下的鎖骨。

「請……放開,手。」宛若被燙傷而劇烈瑟縮了。

從一開始,傅恆則的碰觸就讓他戰粟。

傅恆則像是察覺什麼不對,很快地收回力氣,卻轉而伸手拉開他的衣領,睡衣的鈕扣鬆脫,令他露出半片瘠薄的胸膛。

「你……」葉久淮萬分詫異,無法理解這個行為,但是把衣服扯回來卻好像太過大驚小怪了。「--你要幹什麼?」他只能困窘難當地問。

那種瘦弱和蒼白實在太不正常了。傅恆則的臉上浮出一絲不解的奇異,旋即就放了手。

葉久淮趕緊把扣重新扣好。旁邊的人已經越過自己走入室內。

「你該不會睡了一整天?」

聽到傅恆則這麼問,葉久淮只能垂頭瞅住自己身上的睡衣。

「因為服了葯,所以就……」

「你有吃東西嗎?」

「啊,我……」

「你會在公司里昏倒,只是因為工作太忙碌的關係?」

不曉得他為何要這樣質問自己,但是傳遞而來的聲音卻在自己腦袋裏嗡嗡回蕩。葉久淮只感覺頭昏眼花,免費抓到椅子坐下,他已是滿身冷汗。

「蔣統其打電話到這裏,卻怎麼也接不通,因為他擔心你出事,所以叫我來看看。」

傅恆則冷硬道:「你這麼大一個人了,連顧好自己都不會?」

葉久淮瞪着地板,宛如一口氣在心頭堵塞住,難以形容的沉悶。

「你……」深深調息,他閉了閉眼睛。「你回去……經理,請你回去。」希望能夠更具威力地表達,實際在聽者耳里卻相當微弱。

「…你說什麼?」傅恆則轉首望住他。

「經理,這種……你不是真的關心,這種的,我不要。」如果是平常,自己也許不會這樣說出來,但是頭好痛,真的已經不能思考了。「反正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只是代替用的而已!」

悲痛地指控,卻讓自己如裸體解剖般恥辱苦澀。喊完之後略微着急地起身,只想立即去到一個遠遠的地方,最好消失不見。

但是血糖過低,身體完全不聽話,不穩地往前走了一兩步,傅恆則燒灼的氣息在背後貼近。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一而再地被強烈逼問。思緒已經亂成一團,葉久淮衝口而出道:「你只是為了能夠對他交代,所以才會來找我……這樣……根本沒有意義!」現實就是自己在家裏苦等這麼久,卻不敵別人的一通電話。

一陣深沉的寂靜籠罩周圍。

良久,傅恆則沉冷道:「你的話聽起來簡直像是在嫉妒。」

葉久淮愕然驚悚,內心震撼地無法言語!

有什麼長久以來遭受壓抑的東西似要被赤裸揭穿,只是一句話的觸動,卻讓他瞬間滿身冷汗。

「我……我為什麼要嫉妒……沒有理由……我……有什麼理由要那麼做?」

已經無暇去在意傅恆則,但企圖撫平自己心裏掀起的波濤就那麼艱困。

總是被批評對任何事都不夠堅定的自己,竟會這樣積極地想要靠近某個人。就算卑鄙下流,就算受傷誤會,無論什麼代價後果,僅是想盡辦法得到那能夠縮短一毫釐的機會,即使怎麼努力都會被推開,卻還是不放棄的走過去。

簡直,像是將這一生所有的執著都使用在某個人的身上……為何會這樣,有什麼原因,他自己也不懂,不知道。

「我、你……」

他激動地幾乎暈眩。最後只能抖著聲,指著門道:「你……我不舒服,需要休息。請你、現在就回去。」

傅恆則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猛力扣住他的膀臂,逼他抬起頭來。

葉久淮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怔了。男人灼熱的呼吸拂過自己冷涼的肌膚,引發一陣寒顫。

這才憶起,每每被男人抱着的時候,怕冷的自己總是感覺相當溫暖……

男人的表情如刀鋒般嚴苛,好看的嘴唇卻吐出酷寒低語:「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的話,你的行為,究竟有那些是可以相信的真實?」

如此強硬正面的逼問,葉久淮無法閃躲。凝視着對方冷怒的雙眼,在裏頭看到自己慘澹的映象,那樣無言以對的荒謬,令他忽而清淺地笑了。

「我怎麼想……對你來說,重要嗎?」

語畢,一種莫名意念竟讓他幾近無意識地昂首,輕吻傅恆則優美的唇瓣。

只是一剎那,才接觸到就被推開了。比誰都還震駭自己脫軌的行為的葉久淮,全身發涼地垂頭瞪住地板。

「請你……離開。」

是用力咬緊顎部肌肉到疼痛的地步,方能牽強平穩地說出這句話。

***

結束了。

因為自己的抗拒,所在地以傅恆則也不會再理自己了吧。

為了接近他而做的所有努力,一切都化為烏有了。

懷着沉重的心情,葉久淮重回公司上班的那一天,原來不怎麼往來的同事,都禮貌性地表達關切。

「唉,工作要做,身體也要顧啊!」

「你還不到三十歲,有點虛喔。」

「對了,最近不是有很多傷肝過過勞的病例嗎?我們園區是危險地區啦。」

葉久淮揚起嘴角向他們道謝。昏倒被救護車載走實在不是件好事,原本覺得自己會不自在,也因為同事們的安慰稍微寬了心。

打工小妹還特地跑到座位旁,將葉久淮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葉大哥,那天我剛好請假準備考試,回來聽到你的事,真的嚇死我了。你的氣色看起來還是很不好,要多多保重身體才行啊。」少女凝視着他,眉目凈是真切的憂慮。

知道她是打從心裏挂念自己,葉久淮輕輕一笑。

「沒事的,讓你擔心了。抱歉。」

「真的沒事哦?」因為得要去工作了,離開前不放心地問著。

「真的。」葉久淮笑着搖搖頭,示意她手上的檔要緊,她才不是很甘願地走了。

轉眸望住螢幕里規則的程式文字,只要打出既定指令,就會得到必然的結果。倘若人的心情也可以這樣操控,那麼任何事情一定都會比較簡單和容易了。

好像也沒特別的進度,時間就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葉久淮拿下眼鏡,趴在桌面上,沒有食慾,卻異常疲倦。小妹剛好過來,見狀便問他要吃些什麼,等會兒下樓買飼料順便幫他帶。雖然不願麻煩她,但是她卻堅持要他多多休息,看到她熱心和擔憂的神情,他也只能順從她的意思。

小妹走後,偌大的辦公室里就好像只剩他一人。因為有隔板保護私隱,也看不見誰還留在座位上,只是,周遭太安靜了。

他盯着旁邊桌子上一個色彩鮮艷的仙人掌小盆栽,什麼也不去想,只是浪費時間似的發獃著。

有人走近,他反射性地望過去,剛好和對方四目相交。

男人的眼睛向來銳利冷酷,葉久淮倉促地移開視線,卻見到黑色的皮鞋停留在自己身邊。

「你跟我來。」

命令式的用語在頭頂響起,這個人總是這樣跟自己說話。

葉久淮沒有開朗樂觀到認為傅恆則是想要找自己聊天,事實上昨天失序的舉止自己想都不敢再想,那種奇怪的行為……最好就此埋葬掉不用面對。猜測也許工作方面有什麼問題,無法逃避的現實讓他只能起身跟着對方。

以為他要帶自己進辦公室,沒想到卻走出公司大樓。雖然困惑究竟要去哪裏,但是葉久淮卻也沒有勇氣開口詢問。

當被帶到一間和蔣統其以前來過的咖啡廳時,他還是不知道傅恆則的用意。

「兩份商業午餐。」傅恆則看着送上的MENU,俐落地對服務生說道。

服務生寫好單子后,轉頭看向葉久淮,葉久淮沒有進入狀況,只能道:「一……一杯咖啡。」

「不要咖啡。」傅恆則抬眼看着他的不知所措,獨斷對着服務生道:「改成兩份商業午餐,附餐飼料給熱咖啡,那位先生是熱奶茶。」

自己並沒有說要那份午餐,更沒有想喝奶茶,但是一切似乎就是在瞬間被傅恆則決定了。葉久淮怔愣地說不出話,待服務生離桌后,因為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也只能偏過臉,保持沉默。

坐立不安直到餐點送來,美味的熱食在自己面前展現,雖然毫無胃口,但是不吃的話又太浪費,他不想讓傅恆則覺得自己難伺候,只得拿起刀叉。

好不容易在沉悶的氣氛中吃完,他吃飯原本就慢,在收走盤子的時候,傅恆則的咖啡已經見底。擔心自己會讓他等得不耐煩,葉久淮在服務生端來奶茶之後,努力地喝着。

傅恆則一看他放下杯子就站了起來,葉久淮也連忙跟着他。付過自己的餐費后,傅恆則已走出咖啡廳,葉久淮一路隨着他的腳步,兩個人走回公司。

自始至終都像是被牽引擺佈著,以為傅恆則找自己出去有理由,最後一定會開口和自己說些什麼事,但是直到傅恆則走進經理室,彼此也不曾有過其他對話。

「葉大哥,你去哪裏了?我幫你把東西買回來了。」小妹看到他回來,便上前問道。

「啊,喔……謝謝你。」葉久淮如夢初醒,充滿歉意地道謝。

「不用謝啦。倒是東西都涼了,午休也只剩幾分鐘,你要快點吃啊……」

少女甜美的嗓音在他耳邊消逝。

葉久淮只是望着那方的經理辦公室,細微地喘了一口氣。

雖然告訴自己傅恆則不會再找自己吃飯了,但是心裏卻又著一絲期待。第二次、第三次,這個星期,葉久淮有三天共和他一同用餐。

傅恆則出現,然後一起去餐廳,吃完就回到公司。全部都是相同的模式,之間兩人幾乎沒有交談,傅恆則不會主動和他說話,而葉久淮自己也因為不想破壞那種如履薄冰的寧靜而持續無語。

一定有什麼原因或理由。他沒有那麼自以為是,總是一再被自己惹怒的傅恆則,不可能只是因為想跟自己用餐所以這麼做。

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雖然可以幻想自己和他的關係終於有如大學時期那樣的進展,但是心裏卻不停揣測傅恆則也許是因為蔣統其的叮囑才會如此。

不想接受以那個原由作為出發點的照顧,但若是再拒絕,他也許真的不會再管自己……假裝不曉得的話就好了嗎?

好像一直在繞圈。

不論怎麼思考都還是會回到原點,相同的掙扎,重蹈覆轍的情節,一而再,再而三,落入泥沼,他逃脫不出一片名為傅恆則的網。

深陷其中的感覺教人恐懼,似是有一種,如果再不逃就再也逃不了的戰慄領悟逐漸浮現。但是究竟要逃什麼?他又不是那麼清楚地明白。

思及好久不見的家人,由於年關將近所以在昨夜打電話來關心回家的時間……是不是乾脆就離開這裏算了……

想要辭職的念頭不是一天兩天,但他無論如何都不能下定決心。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甚至願意和自己同坐一桌用餐了,就算是因為別人的交代或者什麼理由都好,自己就是沒有辦法放棄。

或許,是這種用盡一切的執著讓自己感到害怕,所以才必須逃離。

***

一大早辦公室里就鬧哄哄的。

明天辦尾牙,公司原本就非常慷慨豪氣,今年又接了幾年大案子,獲利較之去年更大幅成長,頭獎大手筆贈送價值四千萬的股票,以及百萬高級房車十部,總值千萬的現金獎,在整年度的忙碌之後,大家都希望自己是最幸運的那一位。

直到中午吃飯時間,還是在談論著明晚的節目。

葉久淮坐在自己位置上,只是等著。看看那個人會不會來臨。

「咦?你還沒吃?」

旁邊的同事吃完便當正要拿去丟,順口問了一句。

「呃……嗯。」葉久淮支吾應對,低下頭,拿起杯子走至茶水間。

雖然提醒自己別去等待,但為什麼心中卻又有期盼呢……他輕輕地嘆口氣,傅恆則今天沒來找自己,就也不想吃飯了。

簡直……像是變成需要別人供給養分才能存活的東西。

按下熱水按鈕,機器卻沒有動靜。小妹剛好進來,手裏拿着膠帶和一張紙。

「啊,葉大哥。那個壞掉啦。」把剛剛寫好的提醒語貼在開飲機上頭,她笑道:「下午才會有人來修,你要用的話,去樓上或樓下吧。」

「這樣……謝謝。」回開朗少女一個微笑。在心裏,他仍是把她當成妹妹疼惜。

想到一陣子沒和蔣統其見面了,自己住院時,蔣統其有過不少幫助,或許自己應該去和他打聲招呼。拿着空杯走上樓,行銷部門已在日前完成先前和國外大廠研發的專案企畫,預計新一季就要上市,現在應該也比較輕鬆了。

因為很少來這裏,稍微找了一下才記起蔣統其的座位,但是他不在。

也許出去用餐了……下班打個電話好了。將杯子裏裝滿溫水,葉久淮就要下樓,剛好看見蔣統其走出電梯。

「啊……蔣——」正想呼喚,接着出來的卻是傅恆則,一個反射性的停頓,讓葉久淮側身轉回茶水間。

為什麼要躲呢?自己要找的人來了,等了一個中午的傅恆則也在那裏……但是,只要他們兩人在一起,就沒有自己存在的位置了吧。

「……我這邊也終於忙完了。對了,小葉出院后我還沒看過他,晚上找他一起出來吃個飯好了。」

雖然不想偷聽,但講話聲就是飄過來。

只聽蔣統其又道:「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好好照顧人家啊?小葉的個性比較安靜內向,是那種不會要求太多的人,你別趁機欺負他。」

葉久淮心裏一跳。傅恆則的聲音接着道:「……我為什麼要欺負他?」

「當然是因為你太難相處了。能夠和你這傢伙做這麼久朋友,我都佩服自己。小葉……上次真的病得蠻嚴重的,你也看到了,那種奇怪的消瘦。你這個做上司的,又是人家學長,要好好督促他吃飯啊。如果把他養胖五公斤,我會給你們獎賞,嗯……是要請你們吃一頓好的,還是……你有沒有特別想要什麼?」

「……我要什麼,還需要你買給我?」語氣冷淡。

「說得也是,你的薪水還比我多呢。」笑了。

沉默半晌,葉久淮本以為他們走開了,沒料傅恆則突然道:「……喊我學長。」

「咦?」蔣統其明顯停頓一下。

「獎品不必,但你要喊我學長。」

蔣統其聞言,笑道:「我就說你這人愛欺負學弟吧。我不像小葉是你的直屬學弟,不過以前也喊過很多次了。學長,謝謝你對我們的照顧,這樣行了吧?」

腳步聲愈來愈近了,葉久淮臉色蒼白,背脊貼著冷硬的牆壁,心跳大如擂鼓,在胸腔里激烈收縮,血液宛若逆流,喉頭猛地湧上一股灼熱,讓他動彈不得。

「咦?小葉,你怎麼在這裏?」

蔣統其首先發現他。

「我……樓下飲水機壞了,所以我上來用……」視線放在地板和鞋子的高度,自己的語調聽來似乎有些漂浮。

「我跟恆則正想找你吃飯呢,你晚上有沒有空——」

「我、我有工作,要先回去。」急急打斷他,葉久淮越過蔣統其,再越過那個人,快步走向樓梯間。

手裏的杯子灑出水,他不管;蔣統其在叫他,他也不管。直到後面有人拉住他的手臂,他才猛然回頭。

傅恆則俊美的臉容進入視野,一瞬間的劇烈引爆,葉久淮再也忍不住了。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在嫉妒!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嫉妒。能夠和你正常對話的蔣統其,藉著他才能和你接觸的我,同樣都是大學學弟的身份,但認識你的時間卻永遠比不上他……你不是也要他喊你學長了嗎?因為這樣才來找我照顧我,你滿足了?如今,代替他喊你學長的我,究竟算是什麼?」

在陰冷偏僻的樓梯間里,他眼眶泛紅,悲泣指控。

傅恆則瞪視着他。

「你果然——」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出,葉久淮不曾擦去,只是用儘力氣甩開傅恆則的手,迅速跑下樓。

已經沒有辦法在意自己說了什麼,會不會被誰給看到,這樣的姿態又有多麼教人側目,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

他沒有回去辦公室,只是一路奔出公司。

什麼都沒有了。

連最後僅剩的自我尊嚴和假像優勢也都徹底毀滅。

什麼也不是的自己,早就應該下台一鞠躬了。只是單方面難看的死纏爛打,當然就只有這種結果。

想要得到他的讚許、想要讓他記住自己不能遺忘,想要……在他心裏佔有一席之地……就連自己的身體也願意拿來做代替和交換……

跑回宿舍,他衝進浴室,對着馬桶狂嘔起來。嘔到沒有東西了就吐酸水,滿臉眼淚唾液,狼狽得無法形容,直到崩潰,然後精疲力儘力止。

死了就好了。

昏迷前,他只是這樣想着。

***

連續三天的曠職,葉久淮只是卧床躺在宿舍里。

公司如何,工作如何,大概會被開除的情況,他無法再去思考。想着要離開這,卻在第一天昏倒在浴室里后就開始發起高燒,之後,他只能躺在床上,除去坐起來喝水,他什麼也沒辦法做。

空氣里瀰漫一股詭異的酸臭味,那是吐過之後的味道。

平常總會維持居處整潔乾淨的他,水杯翻倒在床鋪上已乾涸,浴室的燈連開三天三夜,馬桶里甚至還有穢物沒衝掉,毛巾、衣服,散亂在房間各處。

若是這樣腐敗成屍體,那也無所謂了。

「哥,你確定公司放假時間了沒有?究竟什麼時候回來?」

「我……我不回去。」

在接到弟弟的電話之後,他只回答了那樣的一句話,然後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將電話線拔掉。

半昏半醒,神智始終彷彿泥漿一般混沌。門鈴聲否刺耳地吵鬧,從早上開始,就一直若有似無地出現在夢裏。

門鎖有開關的跡象,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樓下管理員那裏有宿舍的備鑰……

「醒醒!」

有人在喊他,千辛萬苦地張開雙眸,卻只看得見扭曲的影像。

困難地眨眼,高大的男人站立在自己床邊。但是自己卻看不清他的表情,無論再怎麼努力,感覺就是那麼樣的遙遠。

「……學……學長……」

奇怪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喊,這個人早就和自己沒關係了啊。

但是……那卻是自己和他曾經那麼接近的唯一證明……

深深淺淺的片段在腦海里一幕幕重複播放。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錯,從什麼時候開始重複,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無法回頭……

忍不住又反胃嘔吐,濃重的鐵鏽味充斥口中。

「該死!」

耳邊響起傅恆則放大過後的聲音,葉久淮迷惘地感覺到男人用力將癱軟的自己拉起,然後用着床被捂住自己湧出濕熱液體的嘴邊。

在終於看到對方手掌沾滿腥紅的同時,葉久淮也因為體力徹底衰竭而墜入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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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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