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尹曉虹有些苦惱，實在不知道該開多少。

她會答應當哲陽的保母兼家庭教師，根本就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心疼那孩子，希望能夠讓他快樂一些。

在這樣的前提下，還要她開口索取酬勞，感覺上就好像用金錢來衡量自己和孩子之間的關係似的，讓她彆扭極了。

見他還在等她的回答，她只好尷尬開口：「那不然就……兩萬二好了？」

拿22K的基本價，應該不算太過分吧。

聽見她開出的價碼，江傳皓詫異地愣了愣。

她是在開玩笑嗎？連他律師事務所里的工讀生，薪水都不只這個價。

他稍微思忖片刻，徑自做出決定。「每個月五萬吧，如果有額外的花費，可以實報實銷。」

「嗄？！」尹曉虹嚇了一大跳，趕緊搖頭。「太多了，不需要這麼多。」

五萬？這應該是主管階級的薪水吧！不是她妄自菲薄，不論從資歷或是各方面來看，這樣的薪水實在太高了。

「就五萬。」江傳皓的語氣堅定，不給她半點「殺價」的空間。「還有其他的問題嗎？」

尹曉虹正要搖頭，但又臨時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猶豫了片刻后，她一臉認真地說：「有些事情，我希望可以先弄清楚。」

「比方說？」

「比方說……關於哲陽母親的事。」

眼看他的表情立刻變得陰沉，她的心跟著一揪，這個話題對他來說似乎是個禁忌，但她並沒有吞回這個問題的打算。

她婉言解釋：「我無意窺探你的隱私，但是如果我能夠稍微了解一下情況，才能更清楚自己該如何幫助哲陽，讓他能夠更開朗快樂一點。」

江傳皓直視她的眼，就見那雙澄凈的眸子里沒有半點八卦的意圖，只有滿滿的真誠。

回想起她前幾日因為哲陽而激動泛淚的模樣，他的胸口就泛起陣陣暖意，臉上的表情也不再那麼緊繃陰鬱了。

又沉默了片刻后，他才緩緩開口說著那段過往。

「她是我高中同學，我們從那時就開始交往，大學畢業后沒多久就結婚了。原本以為經歷了六、七年的交往，彼此的感情已經很穩定，要組成一個美滿的家庭絕對不會有問題，但……我們都把婚姻想得太簡單了。」

尹曉虹坐在沙發上，專註地聆聽。

「進入職場后，我的工作異常忙碌，她也很有事業心，在一間外商廣告公司擔任業務企畫，忙起來的時候幾乎天天加班。幾個月的婚姻生活下來，我們逐漸發現兩個工作狂似乎不適合生活在一起。」江傳皓嘆了口氣。

在經歷一整天的忙碌工作后，他希望下班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一個充滿溫暖、讓他可以全然放鬆的地方。他的妻子不需要像個女僕似的殷勤伺候他，只要幾句溫柔的關心與問候，就能讓他備覺溫馨。

然而，他的前妻林嘉玟有時下班的時間比他還晚，工作壓力也不亞於他，因此別說是噓寒問暖了，他耳邊通常只會傳來她對客戶甚至是同事的抱怨。

家，非但不能成為他們夫妻倆放鬆身心的場所，反而像個不斷加壓的壓力鍋，隨時有可能要爆炸，而原本以為深厚穩定的感情，也在一次次的爭執中逐漸消磨。

哲陽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意外地到來——原本他們早有共識，在三、五年內暫時不考慮生小孩的事情，但由於她的工作壓力導致生理期混亂，沒有計算好安全期，就這麼意外懷孕了。

「當時她抱怨連連，甚至還想過要拿掉孩子，但在我的堅持下，她終於還是決定生下來，只是由於懷孕後期身體不適，她迫不得已只好請了長假，而她的情緒也因此變得更壞，即使我努力安撫，也盡量抽空陪著她，但她總是成天嚷著不該懷孕，後悔當初決定要留住肚子里的胎兒……」回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往事，江傳皓的神情陰鬱。

聽著他提起的過往，尹曉虹忽然想起曾經聽母親提過，有一個嫁到高雄的大表姊得了產前、產後憂鬱症，把家裡的所有人搞得心力交瘁，甚至還差一點鬧出人命。

「那……後來呢？」她關心地問。想象著當時他所面對的處境，她的胸口就泛起了一陣疼痛。

江傳皓嘆了口氣，接著說：「生下哲陽后，為了照顧孩子，她繼續向公司請了育嬰假，但是她的事業心很強，困在家裡的每一天，她都覺得既焦慮又挫折……直到有一天，她終於崩潰了，哭著求我放過她，求我跟她離婚，求我放她自由……」

從高中交往到結婚，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哭得這麼慘，沒想到竟然是為了要離開他。

求他放過她？這樣的說法讓尹曉虹的心一陣抽緊。

當身邊最親密的人，用這麼嚴重的字眼懇求離婚，肯定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重重劃過他的心上。

對於他前妻當時的挫折與崩潰，她的心裡雖然有著一絲同情，但她卻更為他感到難過。

那段往事，肯定也在他的心底造成了陰影與傷害吧。

望著他那陰鬱的神情，尹曉虹的心狠狠揪緊，忽然有股衝動想要安慰他，想要撫平他眉心深刻的摺痕……

江傳皓的濃眉緊鎖，語氣低沉地說：「雖然那時候我們夫妻的感情早已降到冰點，但是為了孩子著想，我曾試著繼續維持這個婚姻，像是找個保母來帶哲陽，讓她回去上班，但她卻執意要離，甚至連哲陽都不要了。她無條件放棄監護權、探視權，只求我可以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對於離意堅定的前妻，他的情緒十分複雜。

雖然他能夠理解她的事業心，也不忍看她每天被嚴重的負面情緒糾纏，但是她為了追求事業發展，連自己親生的兒子也不要了，未免太過無情。

去年在一次的聚會中，他從兩人共同的朋友口中得知，她在兩年前已被任職的廣告公司派駐到上海，在那裡擔任主管一職，事業發展順遂，已很有女強人的架式。

這樣的成就，她該感到滿意了，但是每到夜深人靜時，她心裡是否曾經感到後悔，或是思念過他們的孩子——當這個問題閃過腦海，江傳皓立即在心裡否定了。

離婚後的這幾年，她一次也沒有來探望過孩子，甚至不曾打探過兒子的消息，顯然已和過去徹底地切割。

說起來，和她交往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想過當她狠下心時，竟然能夠如此的決絕無情……

江傳皓咬了咬牙，從沉重的回憶中拉回心思，赫然發現一旁的聽眾竟然紅著眼眶，看起來像是隨時會掉眼淚。

「你還好吧？」他愕然問道。

「我……」尹曉虹才一開口，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掉下來。

江傳皓不禁傻眼。「欸，你別哭啊！」想不到聽見他的安慰，她的眼淚反而愈掉愈凶。

尹曉虹哭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忍住淚水。

她尷尬地漲紅了臉，困窘地解釋：「我……我只是一時覺得太難過了。」

「難過什麼？」

「難過我所聽到的一切，包括哲陽，還有你……」

「我？」江傳皓微微一愣。

尹曉虹點點頭，剛才他說的那些話仍回蕩在腦海，讓她的情緒久久無法平復。

「對不起……」她的嗓音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