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噢?慘了。

這回遇到一個有腦子的二世祖了,居然懂得用這種以退為進的方式,現在如果直接拒絕他,好像太不近人情了。也是啦,如果只是一頓飯的話?

「非常抱歉,她今晚有約了。」

陳昭潔張開口,才正要回應,就有人搶了白。

「明織!」她睜大眼睛看着突然冒出來的楊明織,心裏莫名沉了一下。

好奇怪,為什麼她有一種做壞事被逮到的慌張感?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她問得滿是心虛。

楊明織半垂眸睇着她,溫聲道:「我在你公司附近辦公,忙完了就順便去接你一起回家,結果你的秘書告訴我,你正在跟一位友人喝咖啡,所以,我就順路繞過來了。」

他是不是強調了「一起回家」四個字?陳昭潔愣愣的,有些不確定地想。

忽然之間,神奇的事發生了,這段時間一直對她冷冷淡淡的楊明織竟然唇角一揚,對她清淺地笑開來,這一笑,還把眼睛微微笑彎了。

陳昭潔只覺得受到莫大的驚嚇,把眼睛瞪得更大。

他早就該友善地這樣對她笑……但絕對不應該是這樣的場合!

驚嚇的後面跟着更大的驚嚇,就見楊明織把手上的紙袋隨意擱在桌上,俯下身來,伸出他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探向她開了三扣的襯衫,動作靈巧地把她的襯衫鈕子,一顆一顆扣上。

這下子她連頭皮都發麻了。

楊明織非常小心翼翼地沒碰到她的皮膚,但動作卻異常的慢。

她忍不住屏息,往後退……

「明織?」等等!

最後兩個字眼,在近距離的對上他凝視她的黑眸后,全然吞了回去,她正在往後退的身體也倏地僵住。

剛才、剛才……明織是不是在剎那間,警告性地眯了一下眼?

她不是很確定,他的臉靠得太近,近到讓她感到有點恍神暈眩。

因為俯首的角度,他額前的柔軟黑髮掉落了一些下來,落在她的鼻端處,瞪着那些一動也不動的柔軟黑髮,陳昭潔終於知道為什麼她會覺得暈眩了。

老天,她居然忘了呼吸!

可如果現在她很突兀地吸上一大口氣,不是很可笑嗎?而且這樣一來就會被明織發現了,會很糗。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窒息的前一秒鐘,楊明織終於鬆開了手。

他似乎是很滿意地微扯了一下唇角,並且很小聲的,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悄聲說:「千萬,不要因為缺氧而昏倒。」說完,他抿著唇,立即退開。

陳昭潔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漲紅著臉,覷望着坐在對面的亮晶晶男人,果不其然地看到一張窘迫到黑掉的臉,只不過男人的視線不在她身上,而是陳昭潔順着男人的視線望過去,落在桌上的紙袋上,那是剛才楊明織帶來的。

紙袋!

「喝……」她輕抽了一口氣。

天啊,她當然知道那是紙袋,可是怎麼會是那種紙袋?

「找不到一模一樣的款式,不過這件的顏色,跟你破掉的那一件顏色一樣。」楊明織拿起印有知名女性貼身衣物品牌的紙袋,遞給陳昭潔。

「這是……」噢,笨蛋!她不該問的,真的不該問的。

「內褲。」楊明織一臉正經八百,眼底沒有任何邪氣的成分在,依然是那種像無害小動物般的溫和眼神。

現場的氣氛,尷尬得讓人想逃離。當然,除了楊明織以外。

「不喜歡我送你禮物嗎?」他又補了一句,再把紙袋遞過去一點。

不是問:不喜歡我送的禮物嗎?而是問:不喜歡我送你禮物嗎?

這兩者的意義有什麼差別嗎?差別可大了。

她怎麼可能會不喜歡他送她禮物呢?

雖然楊明織選擇在這個時候表達他的友誼有些不恰當,送的東西也太過私密曖昧了點,但如果她拒絕的話,他們之間以後就更難靠近了吧?

就算會被對面的二世祖誤會,就誤會吧;會有奇怪的傳聞傳出去,就傳出去吧,反正她也被這些人弄得很煩了。

陳昭潔哭笑不得,硬著頭皮,在楊明織緊迫盯人的目光下收下紙袋,懷疑自己的臉頰燙得足以灼傷人了。

「所以,咳……抱歉,我不知道陳小姐今晚已經有約會的對象了。」

閃亮貴公子非常之局促,窘得手腳像是多餘的,不知道該擺哪裏了。

楊明織搶在陳昭潔開口前答話。「很抱歉,擇日我和小潔再請您一起用餐賠罪。」

陳昭潔驚愕地瞪大眼睛,對楊明織反客為主的行為沒有太大的感覺,而是因為楊明織喊了她久違的小名而感到感動……

看着楊明織和男人禮貌又客氣地寒暄一番,並且交談甚歡地交換了名片后,她突然有一種眼前的楊明織是不是被換掉靈魂的荒謬念頭。

他真的怪怪的?

明織的行為真的非常奇怪啊……

這幾年的大企業,對於節能減碳的響應不遺餘力。

姑且不論公司員工有沒有接受隨手關燈的呼籲,陳昭潔自己倒是把這個習慣養得很好。

但她從來就沒有像這陣子這樣痛恨「無紙化」的響應。

這幾天,眼前這個男人把實質的公文,化成虛擬的公文,用e-mail跟她談公事。

若非這些工地文件需要她本人簽名授權,又剛好是急件,並且是她要求他本人過來,她想眼前這個男人會直接用寄的,然後請她簽完名再寄回去,或是乾脆請他的助理送過來吧!

「陳總,這裏請幫我簽一下名。」

陳昭潔深深看了半垂着眼瞼的楊明織一眼,才稍嫌用力地在他遞過來的公事文件上籤上自己的大名。

「很抱歉,陳總您簽錯了,是這裏才對。」他沒抬眼,指著另一個空格,語氣既淡漠又溫文有禮。

陳昭潔深吸了一口氣,用了比剛才多了三分的力道再簽一次。

「紙破了,麻煩請陳總再簽一次,這次請溫柔一點。」楊明織又掏出一張備份來,果然是有備而來。

陳昭潔瞪了面無表情的楊明織一眼,再次落筆。

好吧,明織當然沒有被換掉靈魂。

事有反常,必為妖。這句話不無道理。

那一天離開咖啡廳,回程的路上,他就不發一語地一路行駛到她家,放她下車后,溫文有禮地說了句:「請陳總早點休息。」跟着就揚長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她僵愣在原地。

陳總陳總陳總……又從小潔變成陳總了!

整整一個禮拜,楊明織避不見面,打電話給他,他永遠都說他正在忙,當然,兩人晚餐也沒了,冰在冰箱的蔬菜食材早就枯萎不新鮮,所有的心意都腐爛了!

現在想起當天他送她貼身禮物時,她那一份又羞又喜的心情,簡直是諷刺到了極點。

差不多在三天前,她才終於恍然大悟……

明織是在生氣!

「不好意思,打擾陳總了。那麼,我先走一步。」他一如往常的習慣,把文件角對角細心地對疊好,收入公事包,然後動作毫不拖泥帶水,提起公事包,準備離去。

這種公事公辦、毫不留戀的模樣,真的徹底把陳昭潔給惹毛了。

再也忍不住,她終於朝着他發飆了。「有時候我真的恨死你這種悶葫蘆的個性!」

正要舉步離去的楊明織定在原地,睇視着她,不發一語。

「那一天,我並沒有要答應那個男人的晚餐約會,就算你沒出現也一樣。」她並沒有說謊,她很清楚,這種事一旦給了對方一次機會就沒完沒了。那天她才正要開口拒絕,楊明織就出現了。

楊明織紋風不動地看了她老半天,才慢吞吞地開口:「請問陳總,這關我這個下人什麼事?」

用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明明是出自他口中自貶的話,也明知這是他故意說的氣話,卻像一把尖銳的刀飛射過來,直接刺進她的心裏去。

如果她現在聽了這句話都覺得那麼難以忍受,那麼當初楊明織聽到「下人」這個貶詞時,又是什麼樣難堪的心情呢?

也許是因為一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感受到楊明織是真的在生氣、原來他也會生氣,以至於在今天以前,她從沒這麼深刻地去思考過這種事。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回想起來,她如果更細心一點,她就會發現楊明織早已經傳達過這樣的訊息無數次。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加深兩人間的無形距離,那些蠢話成了不可磨滅的暗示,不斷地暗示楊明織要遠離她,暗示他們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

正因為如此,明織才不願意往她的方向多踏一步?

原來,她一直渾然不覺地用她的驕傲,深深傷害了他……

她忘了就算受傷的人選擇咬着牙不喊痛,但那個人的痛,也絕對不會比別人少上一分的。

而明織,就是屬於會咬着牙忍下來的那種人。

「以後不準再說這種貶低你自己的話,只有我才可以這樣說!」明明是兇巴巴地拋下這樣的警告,她的眼眶卻無法自抑地泛紅了。

她在心裏發誓,她以後再也不會對他說出這些可惡的話了。

楊明織目不轉睛地瞅着她泛紅的眼睛。

一陣長長的沉默,凝滯住空氣的流動。

半晌后,就像投降似的,楊明織低頭撫額,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就只會對我耍賴,從小就這樣,根本就是覺得我好欺負吧?」

「亂講,根本就是你欺負我!」

「不是,我怎麼可能欺負得了你?我只是一個可以供你戲耍的下人而已。哪一天,你大小姐不開心了,就可以轉個身不理我了,不是嗎?」

「這次明明是你不理我的!」

「我不理你?」楊明織抬眸,看進她蓄滿淚水的眼底。

他那雙始終溫和的黑眸,染上了一層陰鬱。那模樣,就像她剛認識他的那一年,她在雨中的操場找到他時一模一樣。

整顆心,因為他這樣的表情而抽緊了!她怎麼能再度讓明織露出這樣的表情?

「別忘了,我從來沒有主動搭理過你,我們之間,從來都是你來招惹我的,憑什麼你認為,我該天天去你家做飯給你吃?我難道沒有拒絕的權利?請問你是我的誰?」

這番話讓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是啊,她憑什麼要他理會她呢?

他們之間,也不過是一層薄弱的同學和工作合作關係而已,她哪有資格要求他隨傳隨到?

「如果,你不是抱着戲耍我的心態,不是把我當成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人的話,那麼,就證明給我看,做給我看,讓我看看你到底把我擺在什麼位置上。」他說。

該怎麼證明?

她能……

她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讓他明白她的心意嗎?

如果真的這麼做了,是不是會被他瞧不起,或是被他用力推開呢?

看着楊明織抿緊唇,露出少見的倔強神情,陳昭潔反反覆覆轉着這些念頭,有些失了神。

恍惚之間,她聽到「碰」一聲。

楊明織公事包掉落地板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恍神。原來她已經雙手覆上他的臉頰這麼做了……

她閉着眼睛,鮮明感受着楊明織柔軟的嘴唇。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明織的唇是不是跟他的人一樣溫潤?

現在她終於能確定了……果然是的……明織的唇果然跟他的人一樣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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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與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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