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大臣中有見過秦素珏的,一眼便認出她來,沒想到歷經兩年,她已然以皇后之姿,出現在眾人面前。

身着鳳袍,頭戴鳳冠,讓原本就身材修長的她更顯出雍容華貴的氣質。

秦素珏很美,但她的美和別人不同,清冷、孤傲,全身都散發着令人懾服的氣息。

東方曜拉着她同自己落坐在龍椅上,揮手之間,祥貴急喊,「平身!」

待眾臣起身後,東方曜率先道:「想必眾卿對皇后一定不陌生,她離宮兩載,遊歷天下,隱姓埋名時,暗中替朕做了不少善義之舉。

「不久前,皇后只身前往懷州,當地受洪災所創極為嚴重,偏偏地方官還趁機抬高米價雪上加霜,皇後路見不平,訓貪官,開米倉,贏得當地百姓一句活菩薩的尊稱。」

眾臣聞言,面面相覷,似乎沒料到皇後娘娘居然還有此俠義之舉。

而坐在他身邊的秦素珏卻無力的暗自嘆息。雖然她知道自己離宮的這兩年,曜一直都有派暗衛將她的消息傳回宮中,可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當着這麼多大臣的面,將自己曾經的行為公諸於世。

她素來低調,遊走於各地之間也都隱姓埋名,若路見不平往往都會出於相助。

她不求美名,只是盡自己棉薄之力為百姓做些事。

可曜如此行徑,等於直接斷了她的後路。

事實上,秦素珏還真沒有冤枉東方曜。

他之所以如此執著的把她帶上朝堂,就是想用這種方式斷了她再離宮出走的念頭。

東方曜的一番話很快引起眾臣的騷動,不少人都在小聲議論皇後娘娘不但足智多謀、苦民所苦,還有巾幗不讓鬚眉的氣魄。

雖然那些受過她幫助的百姓並不知道她的身分,但北嶽國能有這樣愛民如子的皇后,這是求都求不來的。

有個平日便喜歡拍馬屁的大臣,趁機出列道:「娘娘如此為民,苦民所苦,憂民所憂,這是我北嶽國的福氣,也是皇上的福氣啊!」

坐在龍椅上的東方曜,明知道對方這番話是在討好自己,可聽在耳里還是覺得很受用。

旁邊幾位臣子也趁機附和,把皇後娘娘誇上了天。

秦素珏不禁感到無語。早知道今天的早朝這麼無聊,她該強硬一點,拒絕他的提議,窩在床上蒙頭睡大覺就好。

眾人議論一陣之後,就見天子突然收起和善的面孔,擺出嚴厲之色。

「在皇后回宮的途中,曾遇到不明刺客追殺,經朕派出去的探子查知,那些黑衣人之所以截殺當朝國母,是因為皇后在懷州的義舉惹惱當地的官員。

「雖然朕平日什麼都沒說,但並不代表朕心裏不明白。」他冷冷一笑,「正所謂盤根錯節,官官相護,一個小小的懷州縣官之所以膽敢如此,如果沒有上層的庇佑,朕就不信他敢罔顧國法,欺壓百姓。」

東方曜的手指在龍椅的扶手上敲擊幾下,又道:「看來,是到了徹底整頓的時候了。」

眼眸一眯,殿上眾多大臣被他所散發出來的冷冽氣息嚇了一跳。

「孫有道!」

「臣在!」

戶部尚書出列,朝前深施一禮。他是北嶽三朝元老,今年已經六十有九,雖然年紀大了些,但為人謙虛恭謹,處事嚴明,深受東方曜的信賴。

「你替朕仔細列一份清單,把每年宮裏的用度、大小官員的俸祿,以及每年地方出現災情時,根據災情大小所撥下的服災款項詳細記錄下來,朕倒要看看這國庫中的銀子,究竟都是怎麼花出去的,花去了哪裏,一層一層的,給朕仔細盤查,速度要快,一會下了朝,馬上著人處理。」

孫有道急忙點頭,「老臣遵旨。」

接下來,東方曜又連續唱名幾個官員,一一向他們頒佈自己的旨意。

總體來說,這回他要大肆改革,雷厲風行的徹查各地貪官,並且還要趁機揪出朝中的奸佞之輩,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在他不知情下,聯合地方官魚肉百姓。

「朕即位兩載,一向以仁治天下,偏偏那些喜歡在暗地裏搞小動作的官員,背離朕的期待,在朕看不到的地方欺壓各地百姓中飽私囊。既是如此,那就別怪朕心狠手辣,揪出那些幕後貪官,以正國法。」

這番話說得極其狠厲,聽得眾大臣個個膽顫心驚。

坐在他身旁的秦素珏,看着他刀刻般的俊美側臉,心底隱生起幾分懼意。

這個男人變了!

比起那個曾經和自己一起躲避永炎帝追殺,為了奪位忍辱負重、小心翼翼的東方曜,他徹徹底底的脫胎換骨了。帝王生涯,帶給他的不僅是權力和地位,還有自信與從容。

他自幼生於帝王之家,本就腹藏乾坤,再加上親生父親的迫害,讓他更加懂得權勢和地位的重要,又必須做出什麼犧牲,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得踩着多少人的頭才能坐穩今日帝位。

然而這樣的曜,並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他。

他總是在她面前展現最溫柔最和善的一面,除了當年大師兄一事,曜未曾在她面前露出半分陰狠毒辣。

但今日一見,她不由得暗暗心驚。

她已經預見此事一審查將牽連多少人,聽他的意思是準備連根拔起了,那該要有多少人丟了性命,而他竟說得如此稀鬆平常。

其實,眼前的這個他,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親眼看着自己最熟悉的人露出另一面,秦素珏的心裏有些五味雜陳。

他可以如此自信的指揮天下、掌握乾坤是好事,可這樣的他,卻讓她覺得距離越來越遠,那種心情她形容不出來,只覺指尖冰冷,一顆心也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袍下的手突然被人緊緊握住。

秦素珏微微楞住,就見東方曜趁機覷了她一眼,眼底帶着濃濃的深情,像是在說--我可以對天下人無情,唯獨不會對你無情。

手被他緊緊握著,溫熱的觸感瞬間溫暖了她的心,讓她迷失的情感正一點一點的復甦。

心底驀地響起他說過的話--

天於是天下人的,東方曜卻只是你一個人的。

胸口淌過一股暖流。她究竟又在計較些什麼呢?

兩年的分離之苦,懲罰他的同時,又何嘗不是懲罰她自己。

或許她真的該試着放下過去,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下朝之後,東方曜與秦素珏手拉着手步出泰和殿。

跟在兩人身後的祥貴,一陣無語。他以前怎麼就沒瞧出主子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今天從上朝到下朝,他老大始終拉着皇後娘娘的手,任性的不肯放開啊。

他恭敬的把一帝一后請上軟轎,並依著皇上指示,為讓娘娘補眠,直奔朝明宮而去。

軟轎內的空間並不大,平時只坐東方曜一個人,如今秦素珏被他強行拉進來,兩人只能腿挨着腿而坐。

然而東方曜卻樂在其中,故意把她摟到自己身側,一隻於順勢環着她的纖腰,那祿山之爪還不規矩的在她腰間撫摸著。

秦素珏拿他沒轍,又不能在這窄小的空間里和他打鬧,只能強忍着他的毛手毛腳,正襟危坐,保持着無動於衷的狀態。

「素珏,剛剛上朝的時候,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露出那副兇惡的表情?」一改在泰和殿裏的皇帝模式,此時坐在軟轎里的東方曜就和個登徒子沒什麼區別,俊臉貼在她的肩側,一隻手還越來越放肆的在她柔軟嬌軀上揉揉捏捏。

「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你是皇帝,做皇帝的就該那個樣子,不然如何服眾、如何立威,讓天下人臣服於你?」

「可是當時你的手好冰,每次你的指尖不自覺地發冷時,都是害怕的表現。素旺,全天下的人怕我都成,我唯獨不希望你怕我,你懂嗎?」

「我……我那不是怕,只是一時間不習慣那樣的你。」她輕聲解釋,「還有,你如此大刀闊斧去整治那些官員,會不會適得其反?畢竟貪官是永遠也殺不盡的,一旦打草驚蛇,逼得那些私下結黨營私的官員狗急跳牆,搞不好會引發更嚴重的後果。」

東方曜冷笑一聲,「朕即位兩年,始終不動聲色的由著那些貪官背着朕為所欲為,就是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等有朝一日羽翼豐厚時,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北嶽偌大江山,官員多不勝數,有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即使改朝換代,也一樣在朕看不到的地方荼毒百姓。

「的確如你所說,貪官是殺不完的,就算有清廉的官員,為了在朝中立足,也逐漸同流合污,所以想要整頓,是一件非常浩大的工程,素珏……」他一本正經的看着她,「未來的日子裏,你會陪着我,一起面對這艱巨的挑戰嗎?」

秦素珏被他問得一楞。

東方曜見她不肯立時回答,當下就露出委屈的神色,「自古帝王之所以會自稱寡人,就是因為他們必須強大、不能有弱點,他們必須高高在上、不能讓人冒犯,可也因此他們是寂寞的、是孤單的。正所謂高處不勝寒,帝王的頭銜,帶給我至高無上的權力,但也讓我必須忍受孤寂。

「素珏,我也是個人,我也需要別人的關心和疼愛,所有的人都防着我、疏遠我,如果連你也拒我於千里之外,那麼在這世上,我就真是最可憐的那一個了。」

這一番話說得委屈至極、可憐兮兮,幾乎讓聽者流淚、聞者傷心。

秦素珏萬萬沒想到,前一刻還指揮百官大動干戈的東方曜,眨眼間竟成了孤苦無依的小可憐。

她無語又無奈,被他那委屈的眼神一盯,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輕輕拉過他的手,她發誓般的說:「我會陪着你一起面對。」

這話正中東方曜下懷,原本委屈的俊臉頓時化成神采飛揚,一把將她緊抱在懷裏,用力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素珏,妳真好。」

不出數日,在東方曜大刀闊斧整治之下,朝廷內部有了一番新的氣象。

從一個小小的懷州縣令往上牽扯的官員不計其數,一層連着一層,一個牽着一個,讓東方曜非常震怒的是,就連在他眼皮子底下當差的京官,也有十幾個被牽連其中,不由分說,一律按國法制裁。

很多地方百姓聽聞這個消息,都買鞭炮大肆慶祝德禎帝聖明。

一時間,這股整治惡官的風頭從京城吹到地方,又從地方吹回京城。

當然,那些一心為北嶽國民着想的忠臣,也都暗地裏讚歎皇上能有此舉,全是皇後娘娘的功勞。

總之,在斬貪官、殺惡臣的整肅過程中,東方曜這個皇帝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已經達到聖明的境界。

這日下了早朝,正準備去御書房看奏摺的東方曜,忽然聽聞身後的祥貴小聲指示,「萬歲爺,今兒個晚宴,要不安排一些餘興節目?」

這讓東方曜不由得回頭問道:「今兒個是什麼大日子?」

祥貴微微一笑,「萬歲爺日理萬機自然沒空注意這些瑣事,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七夕鵲橋會,往年娘娘不在宮裏,奴才也不敢和萬歲爺提及這件事。不過今年娘娘已經回宮,奴才以為若娘娘喜歡什麼東西,萬歲爺不妨趁著這個機會聊表心意討娘娘歡心。」

東方曜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若沒提醒朕,朕還真把這日子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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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本薄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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