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程耀東不是懶龍

35.程耀東不是懶龍

程耀東很少這麼早起床,做餐飲行業,經營酒樓生意,總是晚睡晚起,他的耀東酒樓的生意本來就很好,有時到晚上十點打烊了以後還會有人開著車專門過來吃飯。開的是酒樓,做的是生意,來的都是客,哪有把客人拒之門外的道理,只好熱情接待了,只好趕緊張羅了。大廚不會有意見,雖然忙得很,可是他的酬勞在這座城市是屈指可數的,就是在省城也不會掙得這麼多;員工們也沒有意見,哪有酒樓的個體老闆給每個員工交社保和醫保的?還有不錯的加班費!只是苦了李秀芹,白天黑夜都得頂在酒樓里,誰叫她是副經理呢?誰叫她從一開始就是老闆娘呢?誰叫她一心一意、痴心不改呢?前不久,文學清就曾經警告他:「耀東,兩三年了吧?也該給人家一個說法了吧?」

程耀東很少這麼早起床,平時的時候,總是舒舒服服地一直睡到初升的太陽把二十四號樓對面小學的白色貼牆磚印成一片金黃,一大群身穿校服的小學生在音樂聲中認認真真的做著廣播體操的時候才睜開睡眼,他的外號可叫懶龍,可見歷史悠久、名聲很大了。但今天不行,就是有天大的瞌睡,有天大的懶蟲,哪怕天上下刀子,地上成了澤國,他也得早早地起床,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播音員嘰里呱啦的讀完報紙摘要的時候,他已經站在衛生間里對著一面鏡子認真地用吉列剃鬚刀整理著自己的尊榮了。安靜的房間里流淌著譚詠麟的那《朋友》「遙遙晚空、點點星光、息息相關你我!哪怕荊棘鋪滿路,替我解開心中的孤單,是誰明白我?情同兩手、一起開心、一起悲傷,彼此分擔總不分我或你。你為了我、我為了你,共赴患難、絕望里緊握你手。朋友……」

他記得自己以前很少這樣自覺自愿的早起過,就是有,也一定是被人叫醒的。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被他父親叫醒,他父親一臉的憂傷的告訴他,他的奶奶昨天夜裡「走了」,不是出去買菜,也不是到街上和那些街坊鄰居聊天去了,「你奶奶再也回不來了。」他朦朦朧朧地答應了一聲,根本沒意識到生了什麼大事。一樣的穿衣起床,一樣的抓起桌上奶奶放好的給他的早點錢就上學去了。直到全校師生站在大操場上舉行升旗儀式的時候,他才突然意識到,那個最疼愛他、最喜歡他、夏天給他打扇、冬天給他捂腳,每天做好了飯菜,滿街叫著她的「小祖宗」的那個慈祥的奶奶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於是程耀東就當著大家的面,在莊嚴的國歌聲中嚎啕大哭起來。

再一次是他媽媽在一個下著大雨的黎明把他叫醒,哭泣著告訴他,他的爸爸在下中班回來的路上,被一輛疾駛而過的汽車撞飛了,摔到街邊的花壇里去了,當時已經是夜深人靜,沒有任何目擊證人,那輛肇事汽車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他爸爸被早起的環衛工人現的時候,已經死去多時了。他一邊聽著,腦子裡依然一片空白,他只知道爸爸和媽媽這些年來越來越喜歡打架和吵架了,沒事就在家裡比賽砸東西,罵的話下流到極點,幾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聽到這個消息,他當時還似乎有些輕鬆:爸爸不在了,家裡不就安靜了嗎?他點了一下頭,依然躺下來繼續睡覺。他媽媽出走的時候沒有叫醒他,只是在桌上把家裡僅有的幾百元錢留給了他,還有一張寫的歪歪斜斜、淚痕點點的紙條:「耀東,別恨我,媽媽也是沒有辦法才這樣做的。」

奶奶走了,爸爸不在了,媽媽失蹤了,媽媽留下的錢很快就用完了,南正街的大爹大媽們就把這個孩子當成了自家的孩子,管民政的街道辦事處的人也打算把他送到社會福利院去。程耀東卻拒絕了,他是一個倔強的孩子,雖然只有十幾歲,自己就出去打工掙錢吃飯,這倒不是件難事,男孩子有的是力氣,吃飽了就好好睡覺,在夢裡他是自由自在的,無憂無慮的,高高興興的。有時也會到了饑寒交迫的地步,他就會和一些人跑到深山裡去當「下井的」。挖上半年的煤,除了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的滅頂之災,既鍛煉了體魄,錢也掙了不少的,就風風光光地重新回到這座城市裡,回到這個冷冷清清的家裡,他只要脫去衣服,鑽進被窩裡,就會悠悠萬事,唯此為大的。

這個長得很單薄、愛睡懶覺的小夥子卻很有骨氣,就是窮到了山窮水盡、彈盡糧絕的地步,他也堅決不賣他父母留給他的這套房屋,朋友們的無私資助在他手裡也只是過眼雲煙,花了也就是花了,二十四號樓的大爹大媽們也很同情這個孤兒,總是很樂意地給他力所能及的資助,他就會誠惶誠恐的謝個不停,社區居委會根據他家裡的實際情況,也決定定期給他一定的低保補助,而且積極地給他介紹工作,他總是很倔強的給予拒絕。那個時候,他已經是二十歲的小夥子了,身強力壯的,隨便幹些什麼,混口飯吃還是輕而易舉的,不過就是他太懶惰了,太愛睡覺了,要不然田大媽怎麼會叫他懶龍呢。

王大力是唯一的一個敢於把這條懶龍從最甜美、最舒服的睡夢中叫醒的人,他和程耀東不僅原本在南正街住的時候就是門對門的鄰居,還都是「南正十雄」里最要好的朋友,同時還是同一所學校的同學,不過就是相差兩個年級而已。後來,程耀東的母親離家出走,他成了一個孤兒,王大力的父親不久也病逝了,他跟著他的哥哥到北京求學,兩個人才有了一些隔斷,不過就是王大力暑假回到峽州的時候,兩個人才有機會碰面。那個時候,一個是到處打小工的窮小子,一個是走入象牙之塔的大學生。王大力有些嚴肅的攔在了他們這個單元的樓梯過道上:「怎麼辦?耀東,打一輩子短工?當一輩子懶龍嗎?」

他不回答,也無法回答。

就是在那個夏天的一個燥熱的早晨,王大力把程耀東家的房門像擂鼓一樣敲的咚咚直響,還大聲叫著他的名字,根本不讓他沉浸在甜美的睡夢中。他只好爬起來,剛開門,滿頭是汗的王大力就不由分說的拉起他就往外走,根本不顧睡眼朦朧的他當時還只穿了一條大褲衩。他跟著他跌跌撞撞地下樓,急急的問道:「幹什麼去?」

「給我搭把手。」王大力回答:「你得跟我上街買點東西,鍋碗瓢勺樣樣都要,我想就在咱們樓下開個麵攤。」

程耀東吃驚不小:「為什麼?你又不缺錢?」

「勤工儉學,社會實踐,你懂不懂?」王大力把一支煙塞在他的嘴裡:「大學生也要體驗生活,這是我的論文題目,你懂不懂?」

他不懂,他中學沒畢業就輟學了,平民百姓要那麼大的學問幹什麼?但他樂意為朋友幫忙,又是門對門的好朋友,況且還是人家大力的什麼論文。小麵攤就真的開起來了,三張能摺疊的小桌、幾條從家裡扛來的板凳、一把乾乾淨淨的木筷、一塊權作擋太陽的塑料棚、還有一個大大的蜂窩煤爐、一鍋熱氣騰騰的開水,一大群幫忙的朋友。

在分工的時候,王大力說程耀東自理能力強一些,加上也經常實踐,下的面一定比他下的好吃點,就讓程耀東主廚,他自報奮勇的擔任「火頭兵」,還負責洗碗,當時還在醫學院讀書的未來的醫生龍嘯天也從上海回來了,自報奮勇的負責擦桌子收款,其他的「南正十雄」也跑來幫忙,誰想居然一炮打紅,三個很陽光、很本分、很好說話的小夥子,外加三四個忙前忙后、動作又快、嘴巴又甜的小夥子幫忙,味道的確不錯,分量又足,孩子們還可以買半碗,還可以賒賬,簡直就成了二十四號樓的新聞,又成了大堰小區的一道風景。都是街坊鄰居,又是樓上樓下,加上熟人熟事,也都願意照顧他們的生意。生意一好,每天忙得像在打仗似的,簡直連喝口水的時間也沒有,程耀東也就再也睡不成懶覺了。有時從早忙到晚,中飯一拖就到了下午一兩點鐘,晚飯更是不知在什麼時候才能吞進肚子里。王大力從沒有給過他一分錢,他也不要,有吃有喝,朋友們全來幫忙,有說有笑,熱鬧極了,晚上打烊了以後,一人一瓶啤酒,炒上幾個菜,坐在小區道路邊的人行道上,望著滿天的繁星說著笑話,這樣的日子就已經夠滋潤的了。

八月底,王大力要回北京繼續去上大學了,臨走的時候他把一個建設銀行的活期存摺交給了程耀東:「這是我們這個小麵攤全部的收入,看來少睡點覺、勤快一點、辛苦一點還是收穫不少的。麵攤就交給你了,以後的路就看你自己了。朋友們都有自己的事,你得找個靠得住的人給你當下手,記住,別砸我們兄弟麵攤的招牌,以後達了,興旺了,辦一個酒樓,就叫耀東酒樓!」

他感動的痛哭流涕,卻也真的不睡懶覺、咬牙堅持下去了,他記住了王大力的話,努力了,也成功了,從那個社區居委會默許的街邊的一塊塑料棚的小麵攤慢慢變成了一個有自己的門面的,被龍嘯天描繪成「有獨立知識產權的」小餐館。王大為第二年夏天回來的時候,喜笑顏開了,每天坐在他的粉刷一新的小店裡吃面,而且吃最貴的牛肉麵。吃完要給錢,程耀東就瞪他一眼,他也就不給了,只是每天依然照吃不誤,只是又自覺自愿的有變成了他的幫工,還喜歡對李秀芹訴苦:「這才叫做得不償失呢!」

後來,王大力回到本市工作,後來又自願下調到下面的縣區,卻沒有忘記程耀東的那個小餐館,和方學清商量了一下,給他介紹了一個城市商業銀行的信貸員,給他申請了一筆幾十萬的短期商業貸款,卻被回到峽州的王大為聽說了,哈哈一笑,掏出一大筆錢,說是「參股」,就真的有了峽州數一數二的耀東酒樓。那可叫做鳥槍換炮,按照楊德明的說法,就叫做「一步登天」了。

今天是王大力和朴順珠的大喜之日,耀東酒樓是他進行婚宴的所在地,人家是政府的要員,不想聲張,只是宴請自己的一些親朋好友,他的大姐肯定要來,還有韓國的一些外賓,那也是耀東酒樓的一件大事,他還能安然酣睡嗎?加上中午還有百佳公司的慶典酒會,會忙的人仰馬翻、腳不沾地的,他當然不能再當懶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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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州三部曲(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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