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楊漢生在暗示什麼

26.楊漢生在暗示什麼

終於到了。

那輛破舊的切諾基沿著一條機耕路一直向前開去,小路很窄,僅有一車寬,路上坑坑窪窪的,有些黃色的鵝卵石,還長著一叢叢已經枯黃的蒿草,一邊是裸露的岩石,一邊是退耕還林種下的那些瘦弱的小樹,窮山惡水,沒有人煙,政府似乎在這裡實行過搬遷安置行動,一路上連一個人都沒有碰上。先是沿著山溝前進,然後就開始爬山,切諾基吼叫著向一個又一個山頂衝去,在最深處的山頂上有所廢棄的鄉村小學,兩排低矮的平房裡似乎空無一人,銹跡斑斑的校門被鐵鏈緊緊的鎖著,兩隻高大的警犬在校門裡蹦來蹦去,兇狠的在沖著切諾基嗷嗷直叫。

王大為有些佩服鄒明採取的行動高度保密和周密的安排,居然將要犯楊漢生藏到這種鬼不生蛋的地方,不僅與城市近在咫尺,而且山高皇帝遠,連個人都看不到,斷絕了楊漢生的任何僥倖心理,更不必說什麼內外勾結,走漏消息了。

兩個穿著皺皺巴巴的鴨鴨羽絨服的男人坐在一邊監視,大口地抽著煙,遠遠望去,就像是從他們那些蓬亂的頭裡升騰出來的煙霧,他們只給了隔著一張小學生課桌坐著的楊漢生和王大為十分鐘時間,王大為要求能有半個小時,他們拒絕了:「不就是拉拉家常嗎?再多的話也可以說完」;王大為要求能和楊漢生單獨談談,他們沒有反應,楊漢生擺了擺手:「別要求太多,楊叔就是貪得無厭才會落到這個下場。」

除了頭很長,蓬亂而有些板結,還有一些散落在布滿皺紋的眼前晃悠;除了硬硬的鬍鬚沒有剃去,把那張硬朗的臉龐弄得有些蒼老而外,楊漢生依然還是那個高高大大、風風火火的男子漢,連深邃的眼神都沒有變,依然有些漠然處之的神色。山裡的風很大,氣溫很低,空空蕩蕩的屋裡生著一個煤爐子,楊漢生披著一件沾滿黃泥的破舊的軍大衣,這不是他的那件,他的那件還放在武漢白姨家裡沒有拿回來。

「你怎麼樣?」楊漢生的聲音有些獃滯:「還在上班嗎?」

「組織上安排到五峰呆了一個多月,成天在山裡轉悠。」王大為回答得很平靜:「今天上午才回來,紀委的鄒書記說是您同意見我。」

「鄒明可真會想辦法。」楊漢生居然咧著嘴笑了起來:「階下囚還有選擇見面的人和機會嗎?說說看,鄒書記要你帶什麼話了嗎?」

「鄒書記說除了您行賄的花費以外,您還有幾千萬的一大筆資金的去向沒有交代清楚,讓我來勸勸你。」王大為回答說:「這是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好笑。」楊漢生嘆著氣,搖著頭,無可奈何地說道:「我都翻來覆去的說過無數遍了,除了上貢、行賄、揮霍,其他的全都在澳門的葡京娛樂場里輸光了,事情過了這麼久,誰想得起來全部的數字?我原本還想要翻本,誰知最後不知不覺地把自己的人都陷進去了。」

王大為掏出紅金龍香煙,遞給楊漢生一支,打火機的亮光映得這個電力公司的總經理的眼圈裡有些濕潤的成分,他大口的在抽著煙,抽得很貪婪、很滿足、大團的煙霧遮住了他顯得有些陰暗的臉。

「沒法子,事到如今,看來親自向你爸爸說聲對不起的機會也沒有了。」楊漢生慘然一笑,他顯得有些情緒低落:「也許當初我就不該把你要到電力公司來,更不應該把你安排在我身邊,不然的話,憑著特種兵的經歷、憑著上尉連長的牌子、憑著模範黨員的稱號、憑著從小就有的聰明和叫人刮目相看的敏銳,當個公務員,隨便進個部委辦,你都會有錦繡前程的。可惜了,楊叔把你害苦了。」

「在電力公司,在楊叔身邊我還是學會了許多東西,度過了許多愉快的日子,況且有些事情是追悔莫及的,要是我在那些時候多提醒您就好了。」他想起了鄒明所說的有關遺憾的話題:「楊叔,不管怎麼說,您還是再想想,看還有沒有遺漏的地方和忘記的問題,趕緊向組織上交代,爭取寬大處理。」

「我是罪孽深重、不可饒恕的,對於自己的未來,我自己清楚得很,你就別安慰我了。」楊漢生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我是出不去了,那隻好把婷婷交給你了。這個丫頭生下來就沒有了母親,從小就是你媽一口一口的養大的,也就是跟你這個哥哥撒嬌長大的。我管得少,就是長大了,她對我這個父親倒顯得很疏遠、很冷漠,想想也是的,你父母沒到澳洲以前,她根本就沒在家呆過,成天跟著你媽,連你媽都說婷婷是她的小尾巴;你父母走了以後,又把你的家當成自己家了。這倒也好,萬一出了什麼事,免得這個丫頭老是哭哭啼啼的。」

「楊叔,還是想想還有沒有什麼遺忘的地方,爭取組織的信任,爭取得到寬大處理。」這句話連他自己都感到說的蒼白無力:「您還是要爭取出來的。」

「婷婷就拜託你了,雖然隔著千山萬水,衣食住行她的乾爸乾媽還是會照顧的。」楊漢生大口的抽著煙:「畢業以前別把婷婷送到澳洲去,你媽太寵愛她了,什麼都由著她的性子,那不行。婷婷從小就聽你的話,就讓她留在你的身邊。」

「您放心吧。」王大為心裡涼颼颼的,楊漢生的話使他有種臨終託孤的感覺:「婷妹明年才會畢業,她還想繼續讀研呢。」

「那就看她的願望了,婷婷的學費和生活費你不用擔心。」楊漢生在告訴他:「上個星期大海也來看過我,答應婷婷個人的一切開銷由他全部承擔。」

「大哥也來過?」這倒是完全出乎他的預料,王大為愣住了:「專案組的那些人居然會轉彎抹角的找到大哥?」

「這說明鄒明很動了些腦筋,也是有些辦法的。」楊漢生默默地抽著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接著問:「這次被雙規,想必在這座城市也引起了不小的地震吧?大街上我寫的那些商店的招牌匾額恐怕都被摘下來了吧?」

「也許吧,我剛回來就被拉到這裡來了,街上的情況還不清楚。」王大為知道楊漢生的一手行書在省里可是有口皆碑,也稱得上是本地書法一絕,當年慕名求寫匾額的人幾乎絡繹不絕,大街小巷到處都可一見他那瀟洒飄逸、雄健有力的墨寶。如今楊漢生鋃鐺入獄,那些匾額肯定會落得和當年的成克傑一樣的下場。他淡淡地笑了笑:「楊叔,想必也是肯定的,一旦城門著火,誰不怕會禍及池魚呢?」

「那我送你父親的那一對條幅可就是僅存之物了。」楊漢生用手搓搓臉,他在苦笑著:「寫了一輩子毛筆字,居然會落到這等地步,也叫可悲之極了。」

王大為知道楊漢生說的就是那幅「行千里路、讀萬卷書」的條幅。是楊漢生專門為送別王大為的父親而書寫的,大氣磅礴、酣暢淋漓,因為他喜歡,所以沒讓他父親帶到澳洲去,現在還掛在他家客廳的牆上。所有權屬於他父親,他只是借來欣賞而已,誰會想到三年之後竟會成僅存之物。

「如果沒被搜走,就留下作個紀念吧。喝了一點酒,心情有些戀戀不捨的,下筆也就隨意了許多、寫的還是不錯的。」楊漢生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他將煙頭直接按在那張小課桌上,慢慢的、專心致志的,還很奇怪地望著他若有所思。王大為注意到他的這個不經意的舉動,楊漢生從來不這樣做,他很注意自身的清潔,也很注意環境的衛生,為什麼會這樣?很奇怪的,肯定是雙規以後養成的惡習,而且一直拿著熄滅了的煙頭在破舊的課桌上胡亂塗畫。動作很奇怪的,王大為猜不出他究竟想暗示什麼,楊漢生最終還是說話了:「大為,其實我應該給你寫主席的那句『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更顯得恰當一些,你說呢?」

「我記得您寫字從來都是憑興趣的,就我看來,那可能就是您寫的最好的一幅字了。」王大為心猛烈的跳動了幾下,他剋制著想進一步詢問的衝動:「楊叔你忘了?我就是喜歡那句『行千里路,讀萬卷書』才留下來的,您還笑話過我是奪人所愛呢。」

「可不是的。」想起了以前的幸福時光,楊漢生變得有些笑容了:「要不,那就早被你父親帶著飄洋過海到另一個國度去了。」

「好了。」破損的房門被凜冽的北風吹開了,進來一個年輕的武警戰士,咳嗽了一聲:「時間到了。」

「時間過得真快,也該走了。」楊漢生拖著沉重的身子站了起來,獃獃的站了一會兒,習慣的伸出手來,這是他想抽煙的動作:「記得婷婷的生日嗎?」

「記得。」王大為把早就準備好的一盒紅金龍塞進他的手裡,然後再給他點燃了一隻煙:「小魔女的生日誰敢忘記?」

「如果……我不在了,記得過生日的時候給她買些小玩意,小丫頭總是喜歡過生日。」楊漢生臉上露出一些憐愛之意,他對自己的女兒還是念念不忘的:「婷婷從小就最喜歡你這個哥哥,你就把她留在你身邊吧。」

「知道了。」王大為感到心裡像針刺的一般生疼:「我會的。」

「那就拜託你了。」楊漢生向他擺擺手,遲疑了一會,他還是說了出來:「對你父母說聲對不起,……如果有機會,對你白姨也說聲對不起。」

楊漢生被武警戰士**門去,高大魁梧的身影在牆邊一晃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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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杏枝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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