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寬敞的語音教室里散著一股淡綠色的瘴氣,像強酸一樣腐蝕著周遭的物品。

一排排連接着聽力設備的課桌椅,尤其是枱面上的隔音鋼化玻璃,好象塑膠一樣地緩緩溶化,一滴滴地掉落在地板上,漫起一股刺鼻的酸臭氣,電線在發出吱吱嘎嘎的爆裂音,不時有星星點點的電光冒出來。

牆壁上的三合板也在剝落,似乎僅僅用這個瘴氣就能把整間教室化為烏有,真一渾身都冒着紅色的火光,他還不會像青鸞那樣隨心所欲地彈開結界壁,所以他只能一直處於散發靈氣的狀態。

他的身邊圍繞着許多小火球,嗤嗤的熱氣吹散了他身邊的瘴氣,其實那些氣體已經減弱許多,因為那隻鬼已經差不多快完蛋了。

在教室的天花板上,蟄伏着肉色的東西,一圈又一圈,就像白蟒蛇一樣地纏繞着,幾乎覆蓋住整塊天花板!

那隻鬼的身體就藏在這盤曲成團的脖子下面,它的頭被燒了很多次,但還是會立刻長出來襲擊人,剛追進來的時候,肉脖子幾乎塞滿了整間教室,緩緩蠕動着,窗戶都被擠裂了,真一用力踹開門,用火焰燒開了一條路。

現在,喘著氣,他抬頭盯着已經縮小到天花板上的怪物,以及從脖子上面飄下來的瘴氣,鬼也盯着他,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寺島真一……」鬼暗啞地開口,「你不該傷害我,我們……是一起的……」

真一身體周圍的火球瞬時膨脹了一倍,鬼看出他情緒上的波動,獻媚道,「你一直能感覺到我……因為……我們是——一體的!」

在真一皺起眉,思考般地低下頭的剎那,鬼刷地抬起,然後脖子散開了,露出一個矮小的穿着藍布和服的乾癟身體!

身體的四肢是反折地抓着天花板,肚子朝下,充滿血腥味的衣服散開着,胸口是一張血盆大嘴,那才是怪物真正吃人的腦袋。

吼!那張可怖的大嘴攻擊的速度是那樣地快,大概都沒有零點一秒,那從腹部伸出來的血紅舌頭,舔到了真一飛起的發梢!

叭!就在同時,一隻手用力地抓住了那條巨舌,粘滑的感覺就像抓着膽大的泥鰍,它想要縮回去,但是來不及了。

「喂,你的脖子這麼長,長得又老又丑,怎麼可能和我一體?」早就知道鬼會迷惑人心,繼而吞噬活人,但是它一直不露出要害,也就無法消滅它,所以真一將計就計了。

「嘶……嘶……要……你……死……嗷!」吃人鬼威脅的話還沒說完,一團火焰就從舌頭上竄了上去,擊中它的血盆大口,然後點燃了那乾癟的藍色軀體!

火猛烈地燃燒着,肉脖子也燃起,一路婉蜒的火勢十分壯觀,食人鬼在火光中瘋狂地扭動,它被囚在火中,連隱匿都做不到。

不出十秒鐘,蟄伏在天花上的怪物,就化作了一大團白色的灰燼,像雪一樣飄灑下來,瘴氣消失了……

真一還是第一次消滅這樣大的傢伙,也是第一次燃起這樣猛烈的火焰,可是他心裏卻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曾經在哪裏……我……」真一皺起眉,看着自己攤開的雙手,隱隱約約中,他看見某個地方火光衝天,到處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像地獄一樣,但是畫面晃了一下,他一愣神,又什麼都看不見了。

「誰?!」感覺到有人接近,真一猛地回身,看到了青鸞。

「有點長進了。」青鸞注視着他,微微一笑。

「什麼叫有點長進?」真一很不高興,他本來想問青鸞為何不留在那裏,保護川崎千代子她們,但是他很快就看清了,青鸞沒有影子,那應該是他的式神。

每天晚上來騷擾自己的,就是這傢伙吧,雖然是同一個人,不知怎麼地,真一感到臉上發燙,彆扭地轉開了視線。

「我是說,總算不是嚇得哇哇亂叫了,還會耍點計謀了,不錯。」青鸞說着,慢慢地走向真一。

真一不理他,片刻后納悶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青鸞正想回答,突然,從一堆灰燼裏面猛竄出一個血肉模糊的腦袋,它剛剛復生,沒有皮膚,但是牙齒格外銳利,它需要人血!

「青鸞!」真一着急地想要出手,但是來不及了,一剎那間,那鬼頭已經攀上了青鸞的脖子後面。

「啊!」血淋淋的鬼頭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猛地彈開了,那種感覺就像是撞上高速行駛中的列車,鬼頭瞬間被撞得支離破碎,而青鸞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真一瞠目結舌,青鸞看着他說,「我是在那鬼說話的時候進來的,怎麼了?」

「沒什麼。」真一喃喃著,下意識地看向窗外,感覺有些奇怪,好象被什麼東西監視着。

教學樓的外面,有一個爬滿紫藤的花架,茂密的枝葉下面,一個模樣端正,文質彬彬的男人注意到樓上的紅光消失了以後,推了推眼鏡,低頭看着手裏的手機。

有一條短訊正發了進來,訊息是:醫生,我該怎麼辦?

男人冷冷一笑,關掉了手機,拔掉了手機卡。

男人的腳下,是一個用白粉筆畫的三角形,上面是很複雜的咒文,用來引誘出某些東西。

男人清除掉一切痕迹,轉身離開了。

***

「這是在做夢嗎……?!」真一邁出教室,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住了。

「這是哪裏?」原本寬闊的走廊變得狹窄且簡陋,光潔的大理石地面成了粗糙不平的水泥地,空氣中還瀰漫着灰塵。

教室正對面的走廊牆壁上,原本應該掛着三幅學生們拍攝的京都紅楓照,現在卻變成了很古怪的東西。

幾枚生鏽的鐵釘,掛着三幅搖搖欲墜似的人物肖像畫,那水彩顏色很淡,畫框下方還有些剝落的紙片。

眼睛不覺就瞄上了畫中的人,第一幅畫里,是一位身材中等,臉孔瘦削的男士,他戴着小圓眼鏡,蓄著小鬍子,身上是嚴肅的武士服,腰裏別着一把軍刀。

第二幅中的是一位年輕女士,挽著髮髻,大約二十來歲,卻穿着一件黑色長袖和服,顯得老氣橫秋,真一突然意識到,這種肅穆的和服,一般人只會在葬禮上穿。

最後一張像是學生們的合照,一共有六位女生,以高個子女生為中心,一字排開,校服的裙擺很長,是深褐色的,髮型也很古板。

真一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她們很像,並不是指長相,而是指神情,每個人都深鎖著眉頭,面部肌肉僵硬,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只是水彩畫而已,卻有種自己正被她們緊緊盯視的感覺,真一壓抑得透不過氣來,腳下一陣發軟。

「真一,先不要動。」是青鸞的聲音,真一循聲看去,青鸞正一臉嚴肅地站在教室門口,他身後的那間大型語音教室,也變得殘破不堪,果然,這不是幻覺而已。

真一心驚地轉回頭,瞪眼看着彷彿是上世紀的老式走廊,以及兩旁緊閉着門扉的教室,不知道門後面的世界變成什麼樣了,真一獃獃地面對着這一切,就像一瞬間被帶到了另一個空間,惶惶地不知所措。

青鸞也和真一一樣認真打量了一遍四周,然後目光鎖定在前方,走廊變短了,大約十步遠的地方,就出現了扶手樓梯,天花板上有一盞鐵皮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正當真一很不安地看着青鸞如何反應時,兩邊突然響起啪嗒、啪嗒的敲門聲,可是他們明明站在走廊上,哪有人從裏面敲門的!

而且敲門聲很輕,與其說是用手在敲,更像是用指甲之類,還不時地傳出吱吱的刮門聲,真一的身上登時起了一堆雞皮疙瘩。

每詭異地敲一下,門就輕輕搖動一下,露出一指寬的縫隙,有什麼東西在後面晃動着,窺視着走廊。

「別叫,也別看。」看到真一馬上要失聲驚叫出來,青鸞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低語道,「它看不到我們。」

「為……什麼?」真一的聲音也壓得很低,不是因為青鸞的警告,而是他真的快氣若遊絲了。

「這裏是異間界,我們掉進來了,只要保持冷靜和低調,它們是不那麼容易發現我們的。」青鸞輕聲道。

「異間界……?」什麼東西?

「簡單地來說,就是陰間。」

「陰、陰間?!難道就是人死後住的地方,比、比如墓穴之類的?」牙齒在咯咯打顫,剛才還英勇地消滅了長頸鬼的真一,現在已經嚇得快要落跑了。

誰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突然被「拋」到陰間來的境遇!

「嗯,現在這裏應該是完全變成了陰宅,果然……還是發生了麻煩事。」青鸞嘆了口氣,確定真一已經沒有力氣大喊大叫后,鬆開了手,「真一,你現在要對付的,可不是一隻鬼,而是很多哦。」

「什麼叫很多?」真一面色蒼白,激動得都快控制不住音量。

「因為我們在它們出沒的地方啊,」青鸞的語氣還有些優哉,自言自語地說,「從人物畫像來看,時間上應該是一九四五年……」

管它是哪一年,真一不由自主地靠近青鸞,很想去拉住青鸞的手,雖然這樣做很丟臉,可是他真的很害怕,非常需要能溫暖人的體溫。

「動了。」快碰到青鸞手臂的時候,青鸞突然說道。

「什、什麼動了?!」被嚇了一跳,真一慌忙回頭看着後面。

「川崎她們離開洗手間了,我們去找她們會合。」青鸞說着,握住了真一正打算縮回去的手,並說道,「跟着我。」

「哦。」真一沒有抗拒。

他們走得很慢,因為步履匆促的話,氣息就會粗重,就會被鬼發現有活人存在,而且要不是青鸞一直緊握著真一冒着冷汗的手,在那些白乎乎、冷冰冰的東西穿透自己身體,飄移到另一端的時候,真一差點嚇哭了。

「眼睛紅紅的呢。」走到樓梯口的時候,青鸞有點擔心地說。

「進灰塵了,你沒看到這裏的灰這麼厚!」

「哦,不過這不是牆灰,是骨灰。」

「什麼?!」真一心一顫,腳下也就沒了力氣,他踩了個空,直接從二樓摔到了一樓,準確地說,是一樓和二樓轉折的地方。

感覺一頭裁進了屍體堆,一股腐臭的味道瞬間充斥整個肺部,真一顧不得疼痛的膝蓋和手肘,努力地爬起來,拉開和那些腐屍的距離。

就在這時候,他眼角餘光瞄到一樓的階梯底端,有一個東西在發光,小小的,貝殼色,類似玻璃珠。

要不是鬼迷心竅地想去抓那顆珠子,真一也就不會再度從樓梯上滾下來,這次他沒那麼好運,可以忍住叫聲,因為他撞到了正摸黑往上爬的川崎千代子她們。

在神經繃緊的情況下,只要有一人在驚叫,其它人也會跟着尖叫起來,只是真一的聲音淹沒在她們之下。

就像暴風雨前的平靜,在大約兩秒鐘的時間裏,四周除了令人窒息的黑,什麼狀況都沒有,然而緊接着,有一陣狂冷地陰風捲起,夾雜着鬼哭般的嘶鳴聲,有一群東西在底樓晃動,它們一定是察覺到了有活人在,行屍走肉般地往上走來。

「快跑!」川崎千代子推了呆立在她跟前的真一一把,真一一個踉蹌,還沒站穩,又被後面發了瘋似地衝上了的女人們狠狠撞倒,衝擊力讓他朝地面撲去!

不過很快有條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然後鼻子碰到了男人的衣服,真一一下就知道那是青鸞,因為那股淡雅的麝香味道。

同時,他也感覺到青鸞的另一條手臂伸了出去,似乎在遮擋着什麼,真一抬頭看了下,卻沒有看到猛鬼,而是另外的那位「青鸞」。

那由青鸞變幻出來的替身,也伸着手,也想要拉住摔倒的真一,不過被青鸞自己擋開了。

這是很詭異的一幕,就算是替身,但是說到底也是「自己」,真一不禁愣了一下,不過那個替身很快就消失不見,大概被青鸞收了回去。

沒時間交談了,更多的屍體正陸續從台階上爬起來,沒有頭顱,或者缺少胳膊和腿,它們發出了一種奇怪的嗡嗡聲,像是在說話,一瘸一拐地移動,伸手去抓他們,隨着震動,那些腐爛的器官上不斷掉下蛆蟲和霉爛的肉。

「走。」青鸞牢牢地握著真一的手,這次他不會輕易地鬆開了,他比誰都清楚這些食人鬼的兇殘,它們沒有意識,最愛啃鮮活的人肉!

現在,靈力尚未覺醒的真一尤其對它們的胃口,剛才是幸運地碰上了川崎千代子,如果撞到的是鬼,不需要一秒鐘,真一就會被它們分食掉!

「青鸞,這到底是什麼呀?!」從青鸞溫暖又堅定的手中,真一獲得不少勇氣,他意識到,他們不僅要安全逃離這裏,還要保護好所有的人。

青鸞沒有回答他,因為他的注意力在前方,那重重迭迭,並不斷發出尖叫的身影是川崎千代子她們,她們撞倒真一后,以為碰到的是鬼,於是沒有上樓梯,又跑了回去。

現在她們正用身體在衝撞着什麼,不過距離太遠,只能看到她們的背影動作。

青鸞打開防禦結界,設在樓梯口,這樣暫時可以攔住企圖下樓來吃他們的喪屍。

然後青鸞才和真一轉身去追川崎千代子她們。

面前是一個大廳,用來放置學生儲物櫃的地方,十分陰暗,而且很寧靜,真一釋放出火焰球,用來引路。

儘管身處陰宅,但是房子的格局除了小和破舊,大門口還是在原來的方位。

真一看着一個個中規中矩,有近二米高的柜子時,疑惑地想道,「連墓穴里也放着儲物箱?」

火光隨他的意識湊近柜子,看到的是一排白色的大理石柜子,上面刻着金色的漢字,然後字上方還有一張一寸的黑白照。

顯而易見,這影影綽綽的一排排柜子,全是用來放骨灰盒的!

真一明明心裏怕得要死,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往那些黑白照片上掃去,大多是年輕人,這種年紀不是死於疾病,就是其它外界因素,總之都是死於非命的人,怨氣一定非常之重!

「嗯!」他不覺就握緊了青鸞的手,以前都是青鸞抓着他而已。

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經過白天參觀時的,浮現出詭異名字的櫃格前,真一停下了腳步。

這上面也貼有照片,是一位女學生,眉清目秀,但也顯得面無表情,眼睛大而空洞,令人驚詫的不是她的長相,而是衣服!

就算只有半身照,那水手服的款式以及別在胸口的徽章,都顯示是雪之櫻女中的,在半個多世紀前的墳墓中,出現來自現代女生的骨灰,確實令人不寒而慄!

這是在暗示這學校里的某位女生一直是鬼?還是預示著這個女生會死於非命?

但不等真一看得更清楚些,青鸞就拉着他離開了滿是亡靈的大理石櫃,終於追上了川崎千代子。

她和女巡邏們一起在砸黑色的玻璃大門,雙扇的門上半部是玻璃,下半部則是鐵板,門上套著一條很粗的銹跡斑斑的鎖鏈,所以就算敲碎了玻璃也打不開門。

透過打碎的黑色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是朗朗星空下的校園草坪,以及鋪着柏油的馬路。

就是這原來世界的寧靜景緻,讓大家發了瘋似地砸著鎖鏈,爭先恐後地想逃出去,青鸞讓她們停手,但是誰也沒有聽見。

砰砰!眼看鎖鏈就快要砸開了,突然從玻璃窗里穿出五六條腫脹得發紫的胳膊!像從水裏爬出來一樣!

那些長長的銳利指甲上塗着殷紅色,根根手指皮包骨,像鷹爪一樣佝僂著,一下子就抓住了靠得最近的女巡邏員的肩膀!

「啊啊啊啊!」

「——哇阿!救命啊!」

「嗚!我不想死啊!!」一時間,那種撕心裂肺的叫喊聲,響天徹地!

真一和川崎千代子反應很快,幾乎在鬼手抓住女人肩膀的時候,也抓住了她們的腳,這才沒讓她們被一下子拉出去。

但是那雙駭人的手牢牢抓着女人的上半身,就像老鷹的爪子勾著獵物那樣,死不放手,真一情急之下放出火焰,胳膊紫色的皮膚燒黑了,迸裂出無數條皺紋一樣的白色線條。

「百鳥目鬼……」青鸞皺眉低喃,話音剛落,就看到那幾條紫黑胳膊,突然綻開無數只突出的眼睛!

「別看。」青鸞出聲提醒,與此同時極快地射出一道發出金光的黑色印記,是亮得刺眼的五芒星,凄厲的一聲慘叫,那些胳膊迅速地從窗口縮了回去,青鸞沒有追擊。

真一終於救下女人,艱難地抱着她,她已經昏迷,衣服被撕開了,長指甲嵌入她的肩胛骨里,留下幾個可怕的窟窿,血汩汩冒出來,染紅了內衣。

「我來。」川崎千代子急忙動手止血和包紮,其它幾個女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受傷,嚇得面無血色。

而血腥味……讓周圍的氣氛更加陰冷了,青鸞看着真一安撫其它女性,不快地說道,「她們沒事,只是受了點驚嚇罷了。」

真一瞪了他一眼,譏諷道,「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有那麼高的修行嗎?」

「那可不可以理解為,是某個人的修行太差了嗎?」青鸞也不退讓。

「你什麼意思?!」真一騰地站了起來!

「別吵啦,真一,」川崎千代子責怪地看着真一,然後對青鸞說道,「我們才是這次靈異事件的負責人,卻讓您也陷入了困境,很抱歉。」

青鸞不置可否,真一氣呼呼的。

川崎千代子又說道,「您剛才說的百鳥目鬼……難道是?」

「是百鬼之一,」青鸞點頭道,「川崎小姐知道《付喪神傳說》吧?」

「是,」川崎千代子努力回想道,「傳說百鬼每到特定時間,就會彙集到一起,在晴朗的夜晚集體上街遊行,一同去往陰間,要是在途中碰到活人,要麼拆其皮骨吞下,要麼詛咒其全家慘死。」

「等等,」真一打斷道,「你們的意思是說,我們遇到的是百鬼行?!」

「是百鬼夜行。」川崎千代子無奈地糾正道,「這個學校位置不好,今天又是滿月,早知道……」該請教源賴忍應對的方法了。

青鸞抬頭看着大廳視窗,那裏,一個鬼影正在成形,雪白的,剔透的,似乎呵氣成冰,是雪女。

「百鬼夜行是很罕見的現象,其實,也是我特地來拜訪校長的原因,這可是百年難見的場面,」青鸞沉吟道,「只要屏息靜氣,保持安靜,百鬼就會靜悄悄地從學校走過,去到陰間,但是……」

「但是什麼?」川崎千代子追問。

「我們這裏有真一在啊,」青鸞輕嘆道,「就算不發出聲音,百鬼仍會發生大騷亂,真一就是它們垂涎的目標,比如她……就很喜歡真一呢。」

青鸞說的她,就是那個逐漸成形的雪女,世界上愛得最冷靜,恨得最分明的妖魔。

雖說是個大美女,但鬼畢竟是鬼,「跟我約定,永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喜歡利用這條約定來考驗人性的雪女,總覺得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她折騰個不得好死!

真一隻覺得冷得要命,寒氣拚命往毛孔里鑽,打了個寒噤。

「還不走?」青鸞調侃道,「想讓她為你生個寶寶嗎?」

「去你的!」真一面紅耳赤,彎腰想扶那些嚇得腳軟的女巡邏員起來,青鸞蹙眉道,「真一,你想給我添麻煩嗎?」

「什麼?」真一怔怔地抬頭。

「我會保護你,但是其它人就不在我的意願之內,」青鸞既認真又冷漠地說道,「想讓我幫忙,就得有交換條件。」

真一這才明白,青鸞說的還不走,僅包括他們兩個人。

川崎千代子正忙着抬起意識迷糊的傷者,沒有聽到青鸞說了什麼,但是她發現真一的臉色很不自然。

「好吧,我知道了,」真一咬牙點了點頭,「請幫幫我,帶大家安全離開這裏。」

青鸞也沒說什麼,只是走到真一身邊,扶起那個似乎還沒有力氣走路的女人,往前走去。

「怎麼回事?」靠近的川崎千代子不解地問道。

「沒事,我們一定會出去的。」真一露出一個勉強地笑臉,快步往前走去。

因為一樓的出口被堵,而且越來越多的鬼怪成形,一行人不得不又重新走上樓梯,踉踉蹌蹌地往上爬,直到黑魆魆的三樓走廊。

走廊兩邊,教室門突然匡地敞開,四周的空氣宛如冰窖,冷得人牙齒咯咯打顫!

拚命壓制着尖叫的衝動,大家臉色發青,像快暈倒似的緊靠着青鸞,青鸞張開的結界壁,擋住了野鬼的戾氣和攻擊。

有什麼東西從左側的一間教室里走了出來,不過那動作更像在飄,因為那是一抹毫無重感的朦朧白影。

吱——指甲刮過牆壁的聲音,那慘白得幾乎透明的手臂,在牆壁上留下一個血紅的手印,血從印記上流下來,格外地詭異。

樓下,集結了各種怨氣的厲鬼張牙舞爪地爬上來,被青鸞的結界擋住了,站在最前面的真一咽了口唾沫,看着走廊上越來越靠近的鬼。

儘管是鬼的模樣十分模糊,但直覺是「她」,這個女鬼的脖子很細,頭髮長長地,筆直地垂在臉兩邊,只露出一條縫隙。

她移動的節奏很怪,一下子站在左邊教室門口,一下子又出現在另一邊的門口,感覺一不留神,她就會直接出現在自己面前,事實上,她確實越移越近。

真一突然覺得這個感覺似曾相識,不論動作,還是……

吱……啪嗒……

女鬼幾乎就在幾步外了,連川崎千代子也不由地站到真一背後,即使如此,仍舊能感受到女鬼身上的強烈怨氣,彷彿能腐蝕人的五臟六腑,讓人噁心反胃!

「寺島君……你有看到我的章魚嗎……」空洞地,好象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女鬼詢問著真一,從發紫的嘴唇里吐出白色的氣體,皮膚蒼白得就像是停屍房的屍體,她突然抬起頭來。

「啊——」一個年紀最大的女巡邏員,突然尖叫一聲,便掙扎著要逃跑,可是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真一驚駭地大睜着眼睛,與女鬼魚般鼓脹充血的眼睛對視着,脈搏跳得飛快,他想起來了!是她!

那個在樓梯上被人推下去的女學生!

「你……看見章魚了嗎?」女鬼又問了一遍,更近了。

冷汗在皮膚上結了冰晶,真一掙扎了半天,剛「呃……」地開口,女鬼突然就消失了?

真一驚魂未定地轉過頭去,發現青鸞搖了搖頭,表示不是他所為,然後停頓了一下,說道,「去了二樓。」

「這東西可不是百鬼之一,為什麼也會出現?」戰戰兢兢地,川崎千代子推了推真一僵硬地肩頭,問道,「它怎麼知道你的名字?」

真一還沒回答,剛才摔倒在地的女巡邏員,雙臂抱緊頭,淚流滿面的五官都擠壓到了一起,慟哭道,「是她!真的是她!她會殺光我們所有的人!」

「冷靜點!」川崎千代子趕緊安撫道,但也被她嚇得結巴了,「你、你說的是誰?」

「是她!她還沒死!她一直在這裏!」女巡邏員緊緊地抓着川崎千代子的胳膊,惶恐地大叫着。

川崎千代子的手臂被抓得很痛,但還是拍着她的背,許久之後,才從她斷斷續續的話里,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時間追溯到二戰結束的那年,女巡邏員的爺爺,河野四郎退役回到家鄉,那時經濟蕭條,滿目狼藉,到處是破碎的家庭,好不容易才託人找到一份工作,來到蓮田女子中學做門衛。

不久之後,學校里就發生了一件慘劇,一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女學生摔下樓死了,河野四郎當時就在附近,他先聽到了大聲的喝罵,然後是很凄慘地尖叫聲,緊接着看到幾個女學生急匆匆跑下樓梯。

這幾個女學生平時就張揚跋扈,其中一個更是校長的侄女,他趕忙走出管理室,上了三樓樓梯,看到一個女學生頭朝下,頭髮散開着,倒在血泊之中。

他臉色大變地跑下樓,叫來校長,等校長趕到時,女生已經因為腦後的重創,流血過多而死,樓梯平台上滿是血污,連樓梯和扶手上都沾滿了血漬,看得出該女生曾幾次試圖爬起來,但是沒用,她一部分腦殼都碎裂了。

由於沒有直接的目擊證人,也由於肇事女生的身份特殊,這件事被壓了下來。

隨後,在聯考的前一晚,那些害過她的人,同學,老師,校長,員警等等三十九人,竟在同一時間,在各自的家中突發了心肌梗塞而暴斃,死相十分駭人,學校也因此關閉了一段時間。

河野發瘋了,被家人送進了精神病院,於前年去世。

但是彌留之際,他突然清醒過,抓着孫女的手,讓她趕緊離開學校,那個女學生一直都沒死,仍在原地尋找著章魚。

但是女巡邏員沒有相信,一直工作了近十五年。

「章魚……」青鸞沉思了片刻,問臉色發白的真一道,「你是不是看到過什麼?你剛才沒有回答,那個女鬼等下還是會來問你。」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她是被推下去的。」真一頓了頓,說道,「她很可憐,可是我不知道什麼是章魚。」

「在什麼都不確定的情況下,就報上自己的名字,」青鸞有些不客氣地指摘道,「難怪我覺得總也走不出去,真一,你的力量是誘因,最重要的是你的名字,你被她知道了名字,就形成了一個咒,就像鎖鏈一樣,她已經用怨恨鎖住了我們。」

「那怎麼辦?」川崎千代子着急地問。

真一本想替自己辯解,可突然想起來,他確實自報過姓名,不過那時,他以為女鬼是出來檢查的女巡邏員,所以才會回答。

青鸞看着真一,輕輕嘆了口氣,「現在只有靠你自己去解決這件事情了。」

真一默不作聲,他不知道該怎麼做,青鸞碰了碰他的手,「去找出什麼是章魚,把它交給女鬼,就可以解除咒怨,剩下的交給我就行了。」

「可是我不知道什麼是章……」突然,真一感覺到褲子口袋裏有什麼東西,伸手一掏,對了,之前在樓梯上時,他就是因為這個東西,摔下去的。

「髮飾?」川崎千代子看着真一拿出來的東西,是一個女孩用的黑色發圈,看上去很普通,上面裝飾著一個陶瓷作的章魚。

「啊!」真一恍然大悟,嚷道,「octopus!中學聯考啊!」

「你說什麼?」川崎千代子沒聽懂。

「章魚的英文是octopus,和『置くとパス』的讀音相同,把章魚放在桌角上就能順利升學,和去廟裏祈願是一樣的道理,是護身符吧?考試的時候,我也有買章魚圖案的鉛筆。」

「難道……她是因為這個被推下去的?」川崎千代子驚異地問。

爭執的起因,就是這個小巧可愛的陶瓷章魚發圈,當時日本物資匱乏,這個家境貧寒,相貌亦不起眼的女生,居然戴了個這麼可愛的發圈,校長的侄女很窩火,想要發圈,故意在女生掃地的時候找碴,推來擠去間就發生了慘劇。

真一的眼角有些濕潤,因為他握著發圈的時候,又感覺到了女孩的痛苦,她很害怕,她不想死,眼巴巴地看着泛黃的天花板,嘴巴里念著「爸爸……爸爸……救救我……好痛啊……」

但是當濃濃的血將發圈也浸紅的時候,她瞪着眼睛,死了。

為了掩蓋事情真相,校長的侄女在員警趕到之前,偷偷摸摸地撿了發圈,但是又覺得手裏黏糊糊的很噁心,忙不迭地丟到了樓下。

然後沒多久,就發生了數名蓮田女生接連暴斃的事情,人心惶惶,學校也被政府封閉,十年後又拆了大樓,地皮賣給了新的開發商,建立起雪之櫻私立女子中學。

而被害女生的父親,聽說那個時候已經成了一個頗有名氣的老建築師,是他重新設計了雪之櫻私立女子中學的教學大樓。

真一決定一個人去見「她」,因為青鸞曾攻擊過那女鬼,幾乎讓她魂飛魄散,所以對方一定防備着他。

青鸞沒有異議,只是叮囑真一小心,有青鸞保護川崎千代子她們,真一也很放心,因為就算不被鬼吃掉,吸入太多鬼氣的話,活人也會變成喪屍,變成倚靠生啖人肉存活的鬼,如果真的變成那樣,無論誰也救不了她們了。

真一憑着腦袋裏的印象找到當年墜樓事件的地點,學校早已經變成一九四五年時的模樣,木地板的課室,簡陋的課桌椅,擦得並不幹凈的黑板,就連堆迭在講台上的厚厚卷宗和教科書,都寫着過去的日期。

連課本都來不及收拾一下,就倉促地關閉了學校,可見當時的事件造成了政府很大的恐慌。

現在,在這一間間教室中遊盪的不是學生,而是各式各樣的百鬼,一個很長頭髮的女人一直盯着真一看,她的眼睛就像琉璃一樣地迷人,但是當她撩起那烏黑長發的時候,那裏面並不是軀幹,而是好幾十張大大小小的女性面孔,就像寄生胎一樣地恐怖!

真一猛地收回了視線,手心裏全是冷汗,而隔壁的教室里,一個嬰兒狀的鬼,在課桌上跳來跳去,發出怦怦地響聲,真一的心跳也如此激烈。

「它們也是被封閉在這個陰宅里,出不去了嗎?」真一想着,牢牢地抓着手心的東西,還差幾步,他就到最初遭遇女鬼的教室門口了。

彭!

果然,女鬼正在搜尋着教室,打開一間,問人,然後關上,真一走過去,正鼓起勇氣地開口時候,女鬼卻像沒有看見他一樣地,穿越過他,繼續做着半個世紀以來重複做的事情。

她走到樓梯口,猛地摔了下去,讓真一看着很心痛,很想去拉她,但是抓到的只是一絲徹骨的冰冷。

她的亡魂被困在這裏,出不去,重複當年的痛苦,教室外掛着的黑白像,就是那些害她斃命的女生,她們也被困在了這裏,每次女鬼走過的時候,畫面中的她們就露出追悔莫及的悲哀神情。

那個高個女生還很痛苦地抓着胸口,或是敲打腦袋,衣服都被撕裂了,頭髮被拔了下來,可見當時死的時候,是相當的可怕。

「夠了……已經結束了!」在女鬼回到走廊,又開始持續不斷地敲打教室門的時候真一攔在了門口,擋住了她的視線。

但是女鬼無視他一樣地抬起手,這時候,真一注視着她,輕聲叫道,「田中……美和子。」

女鬼的動作嘎然而止。

這個名字曾經出現在學校的儲物柜上,真一一直記得,C-4班的田中美和子。

「如果問我的名字,是想束縛住我在這裏,那麼我們就來彼此了解一下,美和子。」真一溫柔地說道。

「你一進來……我就知道……很漂亮的……光芒……在你身上閃閃發亮……」田中美和子每說一句話,都吐著冷森之氣,真一極力控制着身體的顫抖。

「是、是嗎?我自己從來沒看到過。」因為太冷了而環抱起雙臂,真一笑了笑,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鬼這麼形容自己,以前,他是不會和鬼這樣談話的。

「這個,是你的吧?」真一拿出發圈,遞了過去,「給你紮上好嗎?」

「唉……」田中美和子長長地哀嘆了口氣,白蒙蒙的臉似乎變得清晰了些,有些閃光的東西正在流淌下來,「爸爸……」

「美和子很愛爸爸吧?」真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幫女鬼紮起頭髮,他的神情就像一個兄長。

真一有一個妹妹,叫寺島涼子,小時候他以為只要乖一點,再乖一點,他就可以回到大宅居住,或和妹妹一起玩。

過年的時候,家裏人來人往的很熱鬧,只有五歲的真一,實在按耐不住被關在陰冷地窖中的寂寞,偷偷地溜去了庭院。

碰巧母親抱着妹妹,和一位前來拜年的親戚聊天,真一隻好躲在粗大的櫻樹后。當親戚問起怎麼沒見真一時,母親用一種十分冷漠地語氣道,「長子得了肺癆,前年就死了,所以我才生了涼子。」

「我死了嗎?」櫻樹后的真一瑟瑟發抖,雖然很小,但也知道死亡指什麼,在地窖里,他常看到老鼠或者爬蟲的屍體。

原來母親早就否認了自己的存在,真一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地窖,蜷縮在一角,許久都沒有任何地聲音。

晚上,當外面放起迷人焰火的時候,真一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來,強大的靈力隨着感情的瞬間釋放而燃燒起來,一條火龍生成出來,整個地窖頓時變成了一座火爐。

但是「火龍」只是溫暖地包圍着年幼的真一,外面人們則是尖叫聲不斷。

第二天一早,一臉憔悴的母親,就替他找來一個領養人,之後有關於這個領養人的記憶就是一片空白了。

美和子的出現,讓真一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因而梳理頭髮的動作也更加輕柔,美和子似乎沒有外表上那樣可怕,她只是一個文靜的少女,「好了。」真一替她紮好了長發。

原本被血濕透了的長發,漸漸地變得乾淨,頭部的傷口也奇迹般地癒合起來,然後美和子的身體也恢復成為她本來的面目。

她穿着白色的運動衫,藍色運動褲,白色室內便鞋,身上的血污也全部消失了。

「謝謝你……寺島……」美和子把頭抬起來,是個鼻頭上有點雀斑的可愛小女生,她感激而略帶羞澀地道,「我……」

美和子欲言又止,她忽閃著大大的眼睛,看着真一道,「再見了……寺島君……終於可以和爸爸在一起了,就像姐姐說的……你會……」

「什麼姐姐?」真一不解地看着她,但是美和子已經變成了白色影子,就像散發着白光的螢火蟲,一點點地消失在了樓梯平台上。

走廊上那幾幅肖像照轟地一聲,青藍色的火燒了起來,照片上的人一個個舒展開了眉頭,眼裏泛著淚光,隨着火光消失了……

「再見,美和子。」似乎不是很難處理的靈異事件啊,真一大大地鬆了口氣。

而當陰宅內的怨氣開始化解的時候,青鸞正和百鬼之一的九尾妖狐在一起,它太大個了,天花板都被頂穿了一個大洞,兩眼瑩綠,冒着幽靈般的光芒,森白的犬牙鋒利如匕首,呲牙咧嘴地吐著白氣,並不時動着前爪,像馬蹄那樣地輕輕扒動一下,就在地上劃出一指深的四道抓印。

川崎千代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因為在他們的背後有另外一隻鬼正在接近,那是一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婆,臉孔就像塗上了一層白粉,頭上頂着一把大紅色的油紙傘,傘很大不像這樣佝僂的老太婆可以單手撐起來,川崎千代子急急地打開筆記本電腦,放出除魔伏印。

可是付印的力量對付不了百鬼,只能像雞蛋殼那樣擋住一些鬼氣,而青鸞面對的九尾妖狐,一次次猛撲向他們,被青鸞的結界擋住。

「待在這裏別動。」青鸞說完,往前一步邁出結界,川崎千代子驚叫,「青鸞大人!」

那巨大的惡獸猛地沖向青鸞,青鸞沒有閃躲,直接接下了它巨大的毛爪子,以及張嘴時掉下來的口水。

「嗷嗷嗷!」狐狸那中低的嗥叫聲,聽上去有點像狗叫,使得它的動作看上去和一隻見到主人的大狗,沒什麼兩樣。

川崎千代子看得傻眼。

「別那麼興奮,你已經嚇壞她們了。」青鸞正說着,四周開始便成灰色,教室牆壁在急速衰退中,就像一下子經歷了十幾年的風霜一樣。

「看來真一成功了,不過……」青鸞看了看周圍,對「大狗」道,「安靜點,我耳朵都快聾了,好的,我知道了,你們是突然被拉進來的……我會帶你們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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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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