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X月X日律硯勛離開第三天我看到鬼

感冒不是絕症,但是一病起來要人命。

我全身沒力,只能躺在床上,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整天都沒有人來吵我,也許是因為我把手機關掉,家裏的電話有是有,但是作用不大,電話鈴聲小的要命,有跟沒有一樣。

只有手機我會隨身攜帶,手機沒響就代表沒人找。

這樣好寂寞,好象我一直在等手機響,等有個人跟我說話,但是手機被我關掉了,我動也動不了,想再開機也得等我有辦法動,偏偏時間漫流,我仍是在睡睡醒醒,醒了像睡着,睡着像醒著。

好難過……

人在生病的時候最寂寞了,不能主動找朋友,找了也不一定有空,有空的不一定會過來,會過來的也不會一直陪在身邊……

我最討厭生病,從小到大我生病沒有人會陪在我身邊,即使是楊文恭他們,也沒有人會在我生病時陪着我,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我們是不是死黨,不過這一點懷疑對他們很不公平。

正因為我只是死黨,死黨不能當飯吃,也沒掌握他們的學分,更不是他們的家人與女朋友,所以死黨是在他們生病時會照顧他們的人,但我卻不是他們在死黨生病時會照顧的人。

啊啊,我又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厚顏無恥的律硯勛了。

他也不過才不見三天,家裏少了這個大型活動的傢具,真不習慣。

我突然發現一件事,我最近想起律硯勛跟咒罵他的次數比以前多很多,就連現在生病,我也無可避免的想起了他。

這樣是好事嗎?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的生活從義恭結婚開始就亂了,一直到現在仍是處於混亂之中。

我想我這次生病也是因為這樣吧……

「堯!」

很好,我竟然聽見律硯勛叫我那個噁心的名字,不不,怎麼會噁心,那是我的名,噁心的是我的名從律硯勛口裏叫出來是那麼的自然不做作。

真的太自然了,他連在外頭都這樣叫我。

不過他長得帥,怎麼叫別人,別人都會原諒他,但是我不是別人,我……我會生氣,覺得他藉由稱呼往我的心進了一大步,這麼的不留空隙,就像他大剌剌的住進我家一樣……

「堯!」

這回聲音更近了……

我睜着眼,我知道我眼睛是睜開的,但是我也知道我意識是昏沉的,相對地,我的眼睛有睜開跟沒睜開是一樣看不見東西的。

有時候真想這樣死死算了……

死?會不會……人死之前都會有幻聽的現象出現,所以……我可以聽見律硯勛在叫我?

不對,好象太真實了一點,我看見律硯勛的臉……

現在連幻覺也出現了,我竟然看見律硯勛那隻鬼的臉……我知道我快死了,可是為什麼在我死前,看見還是律硯勛這張死臉?會不會是他跟着我下地獄來了?

唉,我能不能不要律硯勛跟?

「鬼……離我……遠一點……」我聽見我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對着律硯勛的鬼影說着。

這一瞬間,我知道我的神智很清醒,但是身體就是遲鈍的不肯配合,我沒辦法強迫我的身體聽命令,所以想扁律硯勛也扁不動。

「楊文恭不在,只有我。」律硯勛低啞帶怒的聲音像鐘聲在我的耳內迴響。

「誰……鬼……鬼……你是鬼……」

「我不是楊文恭,你病昏頭了。」律硯勛不知道為什麼很生氣,一直搖着我的肩膀,我被他搖到想吐。

不公平,為什麼變成鬼的律硯勛力氣還這麼大?

「Lu!」

恍惚間,我只容得下律硯勛那淡茶色發與眼眸的視界裏,閃進一片金黃,我看見另一隻僉發鬼衝過來,更正,是金髮女鬼衝過來把我撞開,揪住律硯勛,不知道跟他吼了什麼,就把他拉走……

太好了,金髮女鬼救了我……

***

那一定是夢。

當白郡堯在醫院醒過來時,他眼前的一切全恢復正常,沒有律硯勛這隻不知道上那兒去工作的鬼,也沒有陌生的金髮女鬼,只有顏馨儀與楊文恭關切的注視。

「醒了醒了,太好了。」顏馨儀握著白郡堯的手,泣道,「文恭,你去找護士小姐通知她。」

「嗯。」楊文恭依言離開。

白郡堯微皺眉,女孩子的手軟柔細嫩,很好握,但是白郡堯就是不喜歡被顏馨儀握。

「我……怎麼了?」白郡堯只記得他做了一個被惡鬼纏身的噩夢,「『健太郎』呢?」

「健太郎」還在生病,萬一它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怎麼向律硯勛交代?

「你是說那隻啞狗呀,它被柴平帶回家了,比你還活蹦亂跳呢!」顏馨儀愣了一下才回答。

「啞狗?」「健太郎」之前不是叫「律硯勛分身」嗎?

「就是那隻柴犬不是嗎?硯勛養它養了兩年,竟然沒為它取名字,所以我都叫它啞狗、啞狗的,硯勛不是很喜歡我這樣叫它,不過總比他老叫人家『喂』來得好。」

「哦。」白郡堯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很想叫楊文恭把她帶回家,看她頂着個大肚子,心情怎麼也好不起來。「這裏是?」

「醫院。醫生說你已經轉成肺炎,幸好發現得早,救回來了,你啊,早叫你要好好休息,結果你不聽。」帶着護士與醫生回來的楊文恭插嘴,他走到妻子身後,握住妻子伸過來的手,朝白郡堯微笑。「現在好了吧?一個感冒就轉肺炎,會要你命的,你知道嗎?」

「對不起……」白郡堯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生病。

「情況好多了,再住院觀察一兩天就可以出院了。」醫生拿起掛於床尾的紙板,簽上名字,朝他們笑了笑,即帶着護士離開。

「你向來像個鐵人,看你病倒真不習慣。」楊文恭掄拳輕捶下白郡堯的肩。

「鐵人也是人啊。」白郡堯展露微笑。

鐵人不是自願當鐵人,是怕病倒之後的孤獨與寂寞才硬撐的。

「你啊,有什麼事都不說的。」楊文恭的感嘆被妻子一聲低呼給截去。「怎麼了?」

「寶寶踢我。」顏馨儀拉着兩人交握的手到她隆起的肚子上,要楊文恭感受兩人的愛情結晶。

白郡堯頭一痛,眼一花,不由得合了合眼,移轉視線,然而他隨即提醒自己,不能這樣,於是勾起一抹笑容,望着這對眼中只有對方的夫妻,眼底蘊含着一絲微弱的欣羨,但疲累佔據着他的心,不斷的告訴他要休息,毋需如此勉強自己。

「預產期什麼時候?」白郡堯輕問。

「明年二月左右,不過醫生說生第一胎早一點晚一點都是正常的。」

「是男是女?」

「女生。」

哦,是個將來長大會勾引男人的女人啊……白郡堯無法修飾內心浮現的低劣想法,維持微笑已經讓他的體力透支了。

「一定是個大美人。」

「健康就好。」楊文恭滿臉為人父的喜悅,興奮地說着。

「親愛的,我困了。」剛剛還很有精神的顏馨儀此時已睡眼惺忪。

「你們先回去吧,別讓馨儀太累。」

「我明天再來看你。」楊文恭扶起顏馨儀,允諾。

白郡堯微斂眸,逸出個單音:「嗯。」

「byebye。」

「byebye。」

門合上的瞬間,白郡堯的笑容也跟着扯下,病房內很安靜,三個床位中只有他這床有人,其餘兩床都是空的,所以他等於是睡單人房。

白郡堯盯着天花板,他的病床在最裏頭,靠窗的地方,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但隔壁棟的大樓仍燈火通明。

病房很安靜,靜得連時鐘的聲音也聽不到,白郡堯反而睡不着。

冰冷的床鋪只有他一人的體溫,他感覺得到自己仍有些微發燒,但無大礙,他甚至覺得,得到感冒的是他的心,只是他一直不願意承認。

是該放棄了吧?

是的……是的……

反正,那個人只當他是死黨、哥兒們,所以,他就當他的死黨、哥兒們吧!

這樣他會好過一些。

向來只有他一個人在煩惱,那個人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情,所以他為什麼不讓自己好過一些?

手機突然大作,嚇得白郡堯差點跌下床,他四下張望,終於在伸手可及的床旁柜子上看見手機,他不知道關掉的手機為何會突然發出聲音。

不過這應該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被送來醫院一樣,都很神奇。

「喂?」

「你醒啦?」律硯勛的聲音傳來,他那頭的背景音依舊吵雜,也一樣有人用法語、意大利語交雜着不知道在喊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白郡堯沒給過他,更沒想過要給他。

「聽起來精神好一點了,知道我是誰嗎?」

「律硯勛。」白郡堯沒好氣的回答,他的聲音很容易聽出來。

「很好,沒有錯認。」

「你知道現在幾點嗎?」白郡堯側躺着,用右手拿電話貼著耳朵,插著點滴的左手伸直放鬆。

「巴黎是下午四點。」

「台北是晚上十點,律先生。」換算一下時差,白郡堯皺眉。

「你不高興?」

「有誰被吵醒會高興的?」白郡堯沒發現他的精神比之前好很多,口氣由萎靡到振作。

「是你,無所謂。」

「靠,但是我有所謂,沒事的話我要收線了。」白郡堯說完真按下通話結束鍵,但心弦卻因此繃緊,不由自主地按出通話紀錄出來看,盯着律硯勛那通來電的顯示號碼。

呆愣愣了好一會兒,手機又響了,他忙接起:「喂?」

「你掛我電話。」律硯勛聲音聽不出來是喜是怒,很平板的陳述著。

「當然,我要睡了。」

「你好些沒?」律硯勛自動忽略白郡堯的聲明,問著。

「你指哪方面?你不告而別嗎?」

「我沒有不告而別,我有留紙條。」

「留紙條就是不告而別!」白郡堯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激動,當他吼完,報應就來了,一個氣不順,讓他不停的咳嗽。

「堯,堯,你還在嗎?」

「嗯,我在。」咳到一個段落,白郡堯漫應,「你那邊好吵。」

「後台不吵就不叫後台了,等我一下,別掛斷哦。」律硯勛不顧白郡堯的意願,命令。

這頭的白郡堯聽見律硯勛用法語與人交談,白郡堯的法語沒有英日語好,只大概聽得出來律硯勛跟人在討論姿勢的問題,但不只跟一個人講話,有個特別高吭的女聲要律硯勛放下電話,認真工作。

這聲音,好熟。好象在惡夢裏聽過。

律硯勛依舊平靜的跟她爭執,但對方沒律硯勛的定力,罵了幾句髒話,白郡堯聽了之後笑了出來,這個女的夠狠,竟然叫律硯勛做人別太跩,否則被人蓋布袋打一打脫光光丟進塞納河,別怪她沒事先警告。

律硯勛說了什麼他沒聽見,她似乎更激動了,扯出合約的問題,又談到他無故離開損失多少錢……

無故離開?

律硯勛用一句意大利語喝止了她,白郡堯對意大利語完全不熟,因此無從得知他吼了什麼,只知道當律硯勛的聲音再次傳來時,他心一顫,感覺一股不知名的麻意自話筒震至耳膜傳入心胸,讓他呼吸不順。

「還你在吧?」

「在。」好危險的感覺。「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然而,這次他卻不敢說掛就掛。

「等等,沒事吧你?燒……退了沒?」

「我好得很……你怎麼知道我發燒?」

「你打電話給我前天,我很擔心。」

心一揪,白郡堯沒想到遠在巴黎的律硯勛竟然此刻離他最近的人。

「堯?」

「然後呢?」

「你大聲一點,我這邊很吵。」

「我說,然、后、呢?」白郡堯拉高音量,惹來幾聲輕咳。

「沒有……」律硯勛的聲音滲入絲絲討好無辜的語調。「我……啊,我得出場了,我明天打電話給你,你別關機。」

說完,他大爺就收線。

白郡堯盯着手機好一會兒,才將它放回床頭櫃,重新躺回床上,不知為何這次眼一閉,他即入睡,而且一覺好眠,無夢無痛。

***

說隔天要來看他的楊文恭因事擔擱了,之後再也沒來過。倒是同事們一群接着一群來探望,無不希望他早點回飯店工作。

白郡堯這才知道原來他平常做人成功,加上認真負責,手下做錯事以鼓勵代替責備,甚得他們的心。

這是意外之喜,他從沒想過原來他身邊還有這麼多人,以往是他畫地自限,總以為保護圈外的是毒蛇猛獸,誰知道是友善親和。

白郡堯不怪楊文恭,反而柴平天天偷渡「健太郎」來看他,「健太郎」活蹦亂跳的,一點也為像之前生病沒有精神的樣子。

幾次柴平被護士逮到帶狗進來,都被柴平以賴皮功混過去,「健太郎」還挺喜歡柴平的,一大一小感覺相處得不錯,鬧出不少笑話。

白天就在柴平與「健太郎」的陪伴之下過去了,晚上準時十點有人會自巴黎打越洋電話過來,白郡堯是不在意啦,反正富家子要怎麼花他的錢是他的事,所以白郡堯一點也不會為律硯勛的電話錢心痛。

有時,他只能聊個兩分鐘就掛;有時,他聊個十分鐘就了不起了;平均他一天打個五分鐘的國際電話來給白郡堯,有三分鐘被他罵。

也虧得律硯勛打電話來,讓他住院的這幾天晚上並不無聊。

白郡堯通常在與律硯勛通完電話即入睡,隔天神清氣爽的清醒。

他住院住了一星期,才在醫生允准下出院。

柴平來接他,帶他去吃了一頓之後才載他回家,白郡堯婉拒了柴平喝一杯的提議,想一個人好好休息,柴平只好獨自一人踏上歸程。

白郡堯整理完行李,「健太郎」正好完成它的巡視之旅,回到他身邊,用頭頂他,舌頭吐出,低嗚兩聲。

「餓了?」白郡堯摸摸「健太郎」的頭,笑問。

「嗚……」

「走吧,我弄飯給你吃。」白郡堯起身,走向廚房,「健太郎」跟在後頭。

白郡堯將盛有狗食的狗碗放在地上,「健太郎」靠近,先是嗅了嗅,后才張口吃,看着「健太郎」吃得津津有味,白郡堯的肚皮也發出了抗議聲,但他找來找去家裏只剩下兩包泡麵。

「總比沒有好。」白郡堯泡了泡麵到客廳去坐,隨手拿着遙控器轉着台。

牆上的鐘顯示時間是凌晨兩點。

白郡堯點了根煙,轉到某台時,快速轉開,下一瞬間,他又點回去那一台。

只見屏幕正播送著一場男士服裝秀,吸引白郡堯目光的不是那一套又一套的高級服裝,而是——

他看見律硯勛在走秀。

「靠,真的假的?」白郡堯嘴裏的煙因下巴掉下來而黏在嘴唇上晃來晃去,揮落的煙灰掉在胸口。

他目不轉睛的瞪着電視看,希望律硯勛能再出場,果不然,一場秀下來,他現身至少三次,最後他還是兩個陪同設計師出來謝幕的模特兒之一。

「健太郎」吃飽,自廚房奔了過來,經過電視時被聲音吸引,圓滾滾的眼睛盯着電視看,無聲的叫了幾聲。

「『健太郎』。」

聽見主人的呼喚,「健太郎」又朝電視叫了一聲才跑到白郡堯腳邊,一跳,捉住沙發邊緣,尾巴搖呀搖地,掙扎爬上沙發,窩在白郡堯身邊。

「那個是你爸爸對不對?」白郡堯大手撫著「健太郎」的毛,一邊問。

「健太郎」低嗚兩聲,算是應和。

「沒想到他真的是模特兒。」打死白郡堯也不會跟律硯勛說他曾經以為他是富家子,更曾經以為他是「賣的」。

「『健太郎』,你爸爸沒有說謊,但是他到底多有名呢?」連白郡堯這個不是很流行的人都知道那個服裝秀背後大大的人名是通行世界的名牌。

「能在名牌的服裝秀露臉三次以上,應該是很有名吧?」可是台灣卻從來沒出現過任何印上律硯勛的臉的商品。

是他太孤陋寡聞,還是律硯勛不夠有名氣?

「原來他說去工作是真的去工作啊……」

「健太郎」依然是回他兩聲。

白郡堯微微一笑,不再問,異常專心地盯着電視屏幕,看着那一場又一場的時裝秀,期待律硯勛於各大服裝秀上現身。

直到他睡意濃厚,撫著「健太郎」毛的動作開始沒有規律,「健太郎」抬頭看白郡堯,「嗚」地一聲,窩在他身邊合眼,入睡前,白郡堯特地瞄眼電視台的名字:Fashion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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