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孫蘊華正聽到興頭上,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怎麼了?」

「沒事。」

她本想伸指戳戳他,插科打譯個兩句,少掉的那根筋突然在這時接通,慢半拍領悟到,如果他真有那麼忙,連欣賞正妹的心思都沒有,哪來的閑工夫又是陪伴又是送食的,還三不五時要留意她有沒有把自己餓死在家裏,這樣的心意,絕不是說順手為之就能一筆帶過的。

這樣的認知,讓胸口像壓着什麼,有種欠他很多的沉重感,又帶些被珍視的評然與感動……很複雜,難以表述。

「喂,再多講一點。」

沈雲沛瞥她一眼,抽面紙替她擦拭指尖沾到的可可粉。

雖然年紀比她輕,但他其實挺會照顧人的,甚至比她交往過的那個男人還要貼心。

「你想聽什麼?」

「都可以啊。校園生活、還是打工日誌什麼的,你說我就聽。」

「星空戀曲是我表哥開的店,他跟女朋友是班對,校園情侶,交往滿久的,店名就是她取的,意義大概就是紀念他們一起上山下海、追流星雨的那一段青春日記吧。」

「咦?我去那麼多次,一次也沒見過老闆娘。」連老闆都很少看到。

「她出國念書了。當時她在去留之間猶豫不決,表哥還鼓勵她去,說會在這裏守着他們的店等她回來,就像當年他入伍,女方也沒兵變,他對他們的感情從來沒有懷疑過。但是——」他聳聳肩。「你知道的,感情這種事,不是光有信心就足夠,也不是誰想不想要的問題,時間與空間是一大考驗。」

「所以是——情變了?」

「女方離開的第三年,有了新的感情發展,片面告知表哥,不要再等她。我表哥一怒之下,想關了這家店,覺得愛情、承諾什麼的,全都是屁,敵不過寂寞空虛跟善變的人心。」

「嗯。」孫蘊華心有戚戚焉地點頭。

她很有感觸啊。愛情這玩意兒,真的是說來就來,說沒就沒了,讓人很難抱持太大的期待,羅密歐與茱麗葉要是沒死,也難說會不會鬧翻,只不過是死亡將它凄美化罷了。

「你是在跟人家憤世嫉俗什麼?」沈雲沛白她一眼。「我覺得店就這樣收掉太可惜,就跟他說,你不想管的話,我來替你打理。他其實不缺錢,只是想眼不見為凈而已,店務現在有我處理,他已經很少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一年多前吧。」

一年多……那時他們還沒熟識,關係僅止於店員與常客而已。

所以……他會向表哥提出那樣的要求,有一部分是不是為了她?怕店收了,與她便再無交集了?

明明就說讀建築課業繁重,還犯傻接下這個擔子,如果他們不曾熟識,是不是根本不會知道,有個呆瓜為了偶爾見她一面所做的傻事?

難怪他工作性質從來不固定,內外場都跑,有時還看見他在店裏利用工作空檔K書、忙課業上的事,把一個人當兩個人在用。

「欸,你生日什麼時候?」心頭莫名發軟,話不經思考便溜出口。

「你想幹麼?」司馬昭之心,他很難裝無知。

「怎麼?嫌大姊姊無趣,要跟年輕美眉狂歡嗎?」

「我又沒這個意思。」他口氣微悶,不喜歡她刻意強調年齡差距。「我媽年近四十才生了我,我父母本來都已經接受膝下無子這件事了,他們說我的到來簡直像上天開的玩笑一樣,連出生都很會挑日子。」

「所以是……」不會吧?

他一臉微妙地點頭,翻出身分證佐證。

而且事實證明,別人並不會因為他是壽星而擁有豁免權,他從沒在愚人節這一天被少整過。

她笑着拍拍他的頭。「乖,今年跟姊姊過,我煮一桌好菜,請你。」

「你會做菜?」

那一臉震驚的表情超欠揍。「你可以再瞧不起我一點,我煮一桌巴拉松毒死你。」她只是懶得張羅那些有的沒的,並不是不會做菜好嗎?

他低低輕笑,傾靠向纖肩,神情是全然的愉悅。「好,今年跟你過,就我們兩個人。」

淺淺吐息拂掠耳畔,孫蘊華心一跳,不覺紅了耳根。

那晚以後,他們都沒再提起相關話題,但孫蘊華已經寫進行事曆,也擱在心上惦記着。

一直到四月一號那天,她先到公司,和樣版師溝通了這回的設計重點,協調完樣衣的製作工法后,下午的行程則是完全空下來,想好好替沈雲沛慶生。

她直接到「星空戀曲」去找人,沒找到人,倒是難得一見的老闆今天親自鎮守在店裏。

「找雲沛?他今天不會來。」櫃枱前閱覽帳務的男人,瞄了進門的她一眼,直接便丟來這句。

她拿手機撥了號,沒人接聽。

「好像是說學校有什麼活動吧,你們沒約好?」

「……」慶生這種事很難提前約,點破就沒意思了。

見她猶疑不定,何曜宇從帳目中抬頭。「你可以去學校找他。」

也對。

她道了謝,轉身走出店門,想到什麼,腳跟一轉又繞了回來。「你覺得,雲沛把你這家店打理得怎麼樣?」

「不錯啊。」每個月盈餘數字都很好看,他可以直接在家裏數鈔票就好。

「若我資訊無誤,雲沛是領一般店員的固定薪資吧?」

「無誤。」

「我相信你一定是個愛護手足的好表哥,對吧?」

「……對。」根本也沒有說不對的餘地。

「那對於雲沛這樣勞心勞力,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你覺得需不需要表示一點什麼?」

據說,閣下也是兇手之一吧?雲沛勞心勞力的可不是只有他。

何曜宇也很識相。「我懂你的意思,該表示的我會讓「小朋友們」幫我表示。你知道的,建築系學生很可憐,要學的東西那麼多,作業又不是敲敲鍵盤打報告就好,畫工程設計圖、做模型,動不動就要熬夜,還能精神奕奕地關心別人有沒有吃飯,是不是很神力超人?」

「……」她是不是被反將一軍了?「……我正要去「表示」。」

何曜宇欣慰地點頭。「那就好。」不枉他的傻表弟當初接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重擔,明明主人自己都不戀棧了,還要力保這家店,就為了見佳人一面。

愛情?嗟!

他說:「十年後你一定會後悔,自己今天這種被愛情迷得蠢兮兮的樣子。」雲沛卻回他——誰沒蠢過?

是啊,從小到大,誰沒幹過一些個蠢事,無所謂后不後悔,就是成長的一道足跡。

所以他答應了雲沛。他的愛情沒了,但云沛的還沒開始,至少給他一個成全愛情的機會,也許圓夢,也或許是成長。

他根本不在乎這家店會如何,反正它當初存在的意義已經消失了,但是雲沛也傻氣,怕對不起他,一直很用心在打理,用每個月的盈餘數據作為交代。

由小看到大,這小子的性情,是標準「人可以負我,但求我不負人」的稀有絕品人種。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但他了解那傢伙的傻勁,就算跌了傷了,他也會拍拍屁股自己站起來,笑着說:「沒關係,我愛過就好了。」

看着那道走出店門、邊低頭打短訊的倩影,他嘆口氣,只希望她不要讓他的傻表弟太痛才好。

去店裏你不在,方便去學校找你嗎?

同社團的學弟替他將包包拿過來時,手機有兩通未接來電和一封短訊,對象都是孫蘊華。

他查看了一下發訊時間,是半個小時以前的事了。

沈雲沛驚得咬在嘴巴上的菠蘿麵包都掉了,整個人嗆得猛咳。

他只是剛好肚子餓,撈出早上吃一半的麵包來嗑,順便瞄一下手機,根本沒預期會看到那個名字啊。

孫蘊華打電話給他的次數,至今十根手指都數得完。

「學長,你很「胎戈」耶。」

被嗆咳出來的麵包碎屑波及,學弟嫌惡地跳開。

沈雲沛沒心思理會旁人,來來回回將短訊看了三遍,確認自己沒眼花后,也不知在急什麼,手忙腳亂地回訊——

你到了嗎?我在行政大樓這裏。

然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兼之悲慘學弟的哀嚎——

「哇欸咖——」

他哪裏會知道,在他回訊前,孫蘊華已經在遠處觀看了十分鐘。

她到時,先是行政大樓的人潮吸引她的注意,而他本身又容易成為人群里的焦點,要找到他並不難。

他坐在長桌後方,腳蹺到另一張椅子的椅背上,膝上擱了本書,坐姿粗魯,整個人坐沒坐相,而且看來似乎心情不佳,悶悶地不太理人,只是一逕兒埋頭看他的《建築法規》。

但是,就算他坐姿再粗魯,花美男還是花美男一枚,只會吸引一群無知少女開小花、冒星星,在心裏尖叫「好帥、好有型」……

她只能說,人帥真好。

旁邊有牌子寫着「動漫社」,她想應該是社團招生之類的。

因為一直沒收到他的回應,她不確定自己貿然前去會不會造成對方困擾,默默遠觀了十分鐘,看見有人將他的包包拿來,他查看了一下手機,接着麵包從嘴裏掉下去,手機也差點滑掉,他險險接住,結果掉下去的是那本《建築法規》,還砸到旁人的腳,慘叫聲連她這裏都聽得到。

看他手腳不協調地倉促回訊,孫蘊華一整個笑到不行。

沒見過他這麼可愛的一面,他一直都表現出超齡的沉穩氣場,原來全是ㄍㄧㄥ出來的,超假仙。

低頭看完剛接收到的短訊,確認他是歡迎她的,這才舉步走去。

「靠么喔,像個男子漢一點。」沈雲沛啐了沒路用學弟一聲,反正那二百五平日衰慣了,他連愧疚感都可以直接省下來。

彎腰撿回書本,正要再擱回膝上,望見迎面而來的身影,沈雲沛整個人上身一傾,手滑腳也滑。

「……」怕再被罵靠么,學弟這回忍住了,抱着腳淚眼汪汪地看他,委屈低噥:「我要跟我學姊講……」

一秒!沈雲沛只花了一秒鐘,整個人大變身,收好亂蹺的腳,正襟危坐,試圖以最文雅的形象示人,甚至還揚起超級親民的花美男笑容。

「怎麼突然來找我?有急事嗎?」

孫蘊華先瞄了一眼椅背上的鞋印,他趕緊伸手毀屍滅跡,拉好椅子恭請太後上座,彎腰二度撿書時,小學弟下意識退得老遠。

她這才慢吞吞地回道:「你忘了?今天你生日,我們約好的。」

他怔了一下,才回道:「我沒忘。」只是以為,她忘了。

這兩天,看她沒特別表示什麼,也沒有邀約的意思,一直到昨天,他等到凌晨兩點,不時查看手機,怕漏接她一絲一毫的訊息,今天情緒一整個低潮到谷底,連天然呆小學弟都說:「學長,你今天看起來比烏雲還灰耶。」

他以為那只是她隨口的一句話,直到剛剛他都還在想,如果待會兒去找她,會不會太刻意,像在索討她履行承諾似的。

「還記得自己是壽星啊?那剛剛表情怎麼那麼臭?」生日不是應該開開心心的嗎?

「你在這裏坐兩個小時,被當動物園的珍禽圍觀,就知道那種感覺了。」

「……」她眨眨眼,不解。

沈雲沛手往身後一指。「那傢伙是社長,叫我坐在這裏兩個小時,什麼都不必做,時薪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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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時差之同心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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