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顧郎……」魏芙蓉掩住嘴,發現他沒有看自己,心下冷然,知道剛剛那些失禮的話定是被他聽了去。

「盡讓牠瞎跑,小心一會兒妳又找不到了。」顧維京抱着雪白一團,有些無奈地說。

易蓮若冷笑一聲,「丟了牠也不過是在哪裏貪玩,哪像你將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丟出來,還要旁人平白遭受埋怨。」

見她絲毫沒有將飛雪接過去的意思,顧維京嘆口氣把飛雪放下,任由牠跑出去。轉身正視屋裏的另一個女子,顧維京的聲音陡然變冷,「魏小姐,昨日我已將事情與魏大人說清楚了,妳若有什麼不滿大可以向我來,這些跟蓮若沒有任何關係。」

此時魏芙蓉一顆芳心已然零落,明眸含霧,悲戚地看着冷情的男人,「顧郎,你不能這樣對我……難道我不比她好嗎?只要你娶了我,我爹定會提拔你,不讓你只當捕頭,委屈你的才華……」

「魏小姐,我對妳沒有男女之情,還請妳自重。」

聽他說得決絕,魏芙蓉嗚咽一聲,推開顧維京跑出去,隱約還能聽到樓梯間的青瓷花盆被她踢倒滾落的聲音。

「不知道是第幾回了,你總是招惹這些小姑娘跑來我面前撒潑,真該讓你娶她,省了我好多麻煩。」易蓮若幽幽地說了一句,語氣里含嗔含怨聽不出的酸澀滋味。

顧維京相貌俊朗,只要走出去就會惹上幾朵桃花,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姑娘為了引得他注意,常常會來討好身為他姊姊的易蓮若,而一旦她們發現易蓮若和顧維京沒有血緣關係,他待她的舉止又曖昧得緊后,便轉而對易蓮若冷嘲熱諷。就算次數多了已經有些習慣,但易蓮若心裏還是會有些不舒服。

是以,平日裏她不願以真面目示人,臉上總是上著猶如面具一般的濃厚妝扮,讓人猜不透她的年紀,只當她年老色衰,才故意為之。

「蓮若……」顧維京走過去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我的什麼心思,難道妳還不知道嗎?」

她拂開他的手,「我當然知道。」就是太清楚了,所以才會心冷,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女子的痴情成為了顧維京完成野心的助力,就像魏家小姐這樣。

她知道他對她有很深的眷戀,但她也知道他有很大的野心,因此不清楚那份眷戀於他是否有他的野心重要。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為出人頭地棄她而去,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何不如現在裝傻,也省得自己走娘親為情所困的老路。

「那……」

「你忙了那麼久,還是趕緊去休息吧,待會兒我讓丫鬟把飯菜送到你房裏。」說完,她不再聽他的話,快步出去。

顧維京看着她的背影,薄唇輕輕抿起,英挺的眉毛微皺,她總是這樣,嘴裏說着都懂都明白,但其實她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現實。他低頭看着自己骨節分明的手,該強迫她正視自己嗎?當然,前提是他必須捨得,而事實上,他捨不得傷她分毫,哪怕只讓她痛一下,就能緩解他長久的痛苦。

飛雪在院子裏找到了一個寶貝,此時牠正在滿院子地追着那個不知誰家小孩丟棄的破皮球跑,雪白的毛沾上塵土,但牠玩得不亦樂乎。

易蓮若看着那隻她寵愛的貓,眼神飄忽,不知怎的就想起當初顧維京將飛雪抱給她的樣子來。她一向討厭麻煩,而養一隻聽不懂人話的動物,顯然是一件無比麻煩的事,依着她的性子,當時就該拒絕的,可是為什麼她還笑着把飛雪收下了,並且認真地養了起來?

說起來這也不是她第一次給自己找麻煩了……

當年為了躲避戰禍,年幼的易蓮若跟隨樂坊出身的母親棲身於北境一座尼庵里。那時戰火頻傳,被棄或者走失的孩子隨處可見,即便是這座尼庵裏面也收容了不少孤兒。

因為有溫柔母親的悉心照顧,易蓮若比別的孩子不知道幸福多少,也因此她在庵里並不受那些同齡孩子的喜愛,甚至有些孩子對她還懷有很深的嫉恨,不過易蓮若從小就心高氣傲,對其他人的敵意完全不予理會。

庵里認字的人少,像易夫人這樣不但識字,還會一手好琴藝的人更是難得,所以慧心師太便拜託易夫人幫忙教導孩子們讀書彈琴,易夫人從中挑選幾個有天分的孩子跟易蓮若一起學琴,偶爾也會教他們讀書。

這減輕了不少慧心師太和小尼姑的負擔,也因此易夫人受到了庵里的尊敬,她的事師太很少會幹預,甚至還會在日常多關照她們母女。

「蓮若,慧心師太今兒個有些不舒服,妳替她到西門旁的鴿舍餵食吧。」易夫人正在縫補衣裳,見女兒回來,拿出一件棉襖,「披上這個,入了冬,可不能讓自己凍著。」

「是,娘親。」易蓮若乖乖地穿上母親的舊棉襖,一雙大眼睛直看她,「娘親,我聽紫薇說,她也想認您當娘親。」

「是嗎?那蓮若怎麼想呢?」幫女兒穿好棉襖,易夫人笑咪咪地問。

易蓮若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蓮若不喜歡她,娘親不可以認她。」

紫薇曾經跟其它人說她不是娘親的親生女兒,又說她自己是在娘親的家鄉走失的,大家分辨不出這話有多少真假,使得很多孩子暗地裏都說是她搶了紫薇的娘親。

真是可笑,她易蓮若五歲半就設計樂坊老闆,讓那個一直剝削娘親的老妖婆被起義軍抓去當僕婦,自己和娘親死裏逃生到這個尼庵才偷得一命,那個什麼紫薇這時候冒出來瞎認親娘,倒挺會貪便宜的。

對這個異常聰慧的女兒,易夫人心裏又是驕傲又是擔憂。在這個混亂的年代,聰慧可以保命,但同時女兒的早熟也說明她這個做母親的有多麼的失職。她到現在都無法相信,當年只有五歲稚齡的女兒,是怎麼做到死抱着樂坊老闆嚎啕大哭着自己想吃些什麼,引來正為儲備糧食和煮飯一事發愁的起義軍注意,最後才得以讓她們母女順利脫身。

這就是那個人的孩子嗎?擁有那個人骨血的蓮若,是她一生的驕傲。

「好,娘親不認她,娘親只有妳一個寶貝。」

易蓮若拿起裝着碎玉米的麻袋要出門,聽到娘親的話,她轉回頭,「不,我還想要個弟弟。」她的娘親太過柔弱,需要更多的保護,而比她大的人未必會聽她的話好好對待娘親,小妹妹更是嬌氣得要命,所以她要弟弟。「即使我死了,還有弟弟可以保護您。」

易夫人愣在當場,看着女兒小小的身子拖着麻袋走出她的視線,瘦弱的手捂在胸口,那個人的骨肉啊……

鴿舍位在西門的角落,易蓮若走進溫暖的鴿舍,將麻袋裏的碎玉米倒進食槽里,她抬眼看了看屋裏咕咕叫着的鴿子,「真不知道今年冬天,還能留下多少只?」說完她拍拍手,將麻袋折迭好,走了出去。

西門是尼姑庵的後門,平日裏沒有什麼人會來,所以門后擺了許多建造鴿舍時廢棄的石磚和木板,易蓮若剛要回去找母親溫習琴曲,就聽到門外有什麼聲響。

聽聲音,像是尼庵收留的孩子。可西門外是一片樹林,白天還沒什麼,晚上卻有些陰森恐怖,那些孩子沒事是不會來這兒玩的。易蓮若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是以她踩着石磚爬到了牆頭往外看。

幾個小孩子穿着小尼姑給他們做的灰色棉襖,圍在一起,其中一個道:「你就待在這裏,我們去找師太,她要同意了就把你接進來。看清楚,這才是我們家的『大門』,別再走錯了。」

那群孩子圍着一個衣衫單薄的小男孩,小男孩沒說什麼,蜷縮著雙腿,不知道在發什麼愣。

「聽清楚了沒有?」得不到響應,尼姑庵小霸王不太高興了。

「算了算了,老大,咱們把他帶到『大門』就行了,去找師太吧,外面怪冷的。」

有了台階下,那小霸王也緩和了臉色,「好吧,我們走。喂,見不到師太你可別亂跑,前面那林子你看到沒有?晚上是要鬧鬼的!」說罷他就跟旁邊的夥伴使了個眼色,一同離開了。

易蓮若看着那個小男孩,果真一動不動地坐在西門口,她嘆口氣爬下石牆。混亂的世道讓他們這些稚童都變成了惡鬼,雖然她現在只有八歲,但弱肉強食、你爭我奪她已經看到太多太多。

她走到前院,和那些孩子不期而遇,只聽小霸王得意洋洋地跟同伴說:「咱們庵里人多食物少,再加一張嘴,吃的豈不是更少了?慧心師太是好心,可也不能是人就接進來啊!我看那個傢伙瘦弱得要命,保不定沒幾天就嗚呼哀哉了,讓他留下來多浪費糧食。」

「是啊是啊,還是老大聰明。那傢伙在門前一聲不吭,師太不去西門,肯定不會發現他!」

易蓮若站定,忍不住想在這個殘忍的年代,她能把母親保護到什麼時候?思及此,她轉身趁那些孩子不注意出了門。外面寒風冷冽,她還沒走幾步就打了個抖,加快腳步,終於到了西門外,遠遠地看見一個瘦小身影蜷縮在門邊。

「喂,你還想不想活命?」她站在離那個小男孩數步遠的地方,高聲問道。

男孩茫然地抬頭,發現問話的不是之前那些人,而是一個漂亮的女孩。他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從凍僵的雙唇里吐出一個字:「想。」

「那你知不知道坐在這裏,你很快就會死?」穿這麼薄即便沒餓死,晚上也是要給凍死的。

他低頭,掩住眸子裏絕望的神色,「知道。」那些人帶他來這裏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他們不想他進那座尼庵。

真是怪人,易蓮若蹙起好看的眉毛,既然知道為何還跟着那些小霸王來這裏?「你不離開?」

男孩搖頭,「我沒地方去,我要等我舅母……」雖然他心裏知道舅母已經拋棄了他。他更緊地蜷縮起雙腿,準備迎接這個漂亮的女孩子戳穿他的幻想。

然而他聽到的卻是──

「等什麼舅母?娘親還在庵里等著呢,你去不去?」

「什麼?」他的娘親早在他出生的時候就難產過世了,這個女孩在亂說什麼?

易蓮若不耐煩了,「你去是不去?」她依舊站在遠處,沒有靠近他,「去的話就跟過來。」

明明知道她在騙他,可是自己的腿竟然不聽使喚地站了起來。在門口坐了半天,腿有些麻,他無力地又跌坐回去,看見她越發不耐的神色,連忙爬起來,哆哆嗦嗦地走到她身邊。

見她把身上穿着的棉襖敞開,「過來一起披,這樣暖和一些。」

「我身上臟……」那件棉襖雖然舊了,但是上面繡的花樣他只在城裏的貴人衣裳上見過,印象中那漂亮的衣服被他這樣的下人孩子碰一下,他就要被兇惡的侍衛打死的。

易蓮若翻個白眼,「又沒人嫌棄你。」看他依舊不為所動,她索性把棉襖脫下來直接蓋到他身上,「這下可以了吧?趕緊回去,要不娘親該着急了。」

周身的溫暖讓男孩猝不及防,只能傻傻地任由易蓮若拉着他的手向尼庵走去。

易夫人說什麼也不會想到,易蓮若真的給自己找了個弟弟回來,但她也沒有拒絕,女兒說要多找個人保護她,而她這個當母親的又何嘗不想多個人陪伴自己的女兒呢?是以,她直接去找慧心師太,知會她這個新來的孩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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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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