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精緻的小屋內,一切都很整齊,唯一不同的是少了一個人,那個人本該躺在床上靜靜休養,可如今,卻如鳥入叢林般無影無蹤。

獨孤傲的拳頭握了起來,甚至可以清楚的聽到關節咯咯作響的聲音,轉向獨孤漱玉:「你,你不是說你給他下的麻藥足夠讓他三天下不了床嗎?說讓我不用浪費任何守衛,為什麼他會在兩天還不到的時候就可以逃走?」他咬牙切齒的問著。

獨孤漱玉瑟縮了一下,陪笑道:「我承認這是我的失算,我沒想到這個時代的捕頭也可以像我們那時代的飛龍特警一樣對麻藥有免疫力,想想我真是太糊塗了,捕頭和警察明明就是一回事嘛。」

獨孤傲翻了個白眼,懶得再聽他胡扯,沉吟了一下,忽然一笑道:「蘇雪衣,看來我到底還是低估你了,不過沒關係,你終究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咱們走着瞧好了。」

***

荊棘叢生的灌木間,蘇雪衣疾步行走着,雖然腳和腿被划的傷痕纍纍,但他絲毫不敢怠慢,一日不出林子,他就還是在那個人的勢力範圍內。雖然親眼看到了那些非人力能及的手段,他還是不能相信那人真的是妖王。

「蘇大哥。」一聲驚呼自身後響起,蘇雪衣的神經立即繃緊,旋即放鬆下來,是慕容臨。

他始終處於高度的緊張中,完全憑着一股意志支撐到現在,此時見到了自己人,立刻感到身心俱疲,雙腿一軟,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慕容臨一個箭步上前,將他接到自己懷裏,狂喜呼到:「蘇大哥,真的是你。你這些日子哪裏去了?我找的好辛苦。」

蘇雪衣見他像是要哭了出來,只好強顏一笑道:「我沒事,快帶我出林子,回到客棧,我再和你說詳細的事情。」

慕容臨見他力盡,忙背起他一路急行,不到一個時辰便出了林子,待回到客棧,那些武林人士已等的心焦不已。見他們兩個俱都平安,這才放下心來。

待屋中只剩下他二人,慕容臨便迫不及待的問蘇雪衣:「蘇大哥,我離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蘇雪衣怎能告訴他自己被人強暴,險險喪命等等諸多事情,只淡淡的道:「哦,沒什麼,只是幾個強盜放了迷煙,你走後,我也著了道兒,被他們抓了去,想換贖金,還未等換,迷藥過效了,我便自己逃了出來。」

慕容臨緊緊盯着他的眼睛,蘇雪衣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起來,況且他本就在說謊,難免有些心虛,因此移開了目光,不去正視慕容臨,良久,卻聽他說出一句晴天霹靂般的話:「蘇大哥,你為什麼要騙我,難道你真的被那妖王奪去了清白之身嗎?」

蘇雪衣險些從床上跌下來,他臉色大變,愕然瞪着慕容臨,忘記了所有的反應,直到一刻鐘后,才大聲責問道:「你,你在胡說什麼?你知不知道這樣說的後果?」他語氣雖是強硬,卻不知為何,自己竟覺得這話軟弱無比。

慕容臨卻忽然慚愧的低下頭去,低聲道:「蘇大哥,其實……其實我……我還記得當時我失常的情形,後來我……我找到水源,清醒了以後,就生怕你……你會中了……他們的道兒,我回去找你又找不到……我真的很擔心。剛才你說你確實被他們抓了起來,我就在懷疑……以我失常時的行為來看,他們未必沒對你……沒對你存了那猥褻心思。後來我注意到你的腿上全是淤青……所以我知道……」

「不要說了,你給我住嘴。住口,住口……」蘇雪衣感覺自己胸膛里的空氣宛如被抽空了一般,他像是著魔般的反覆念著同樣的話,卻無論如何也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慕容臨見他如此,忙上前將他一把抱住,哽咽道:「蘇大哥,對不起,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弄成這樣,對不起……對不起。」他本比蘇雪衣小上許多,此時拍撫安慰著對方,倒像是一個長兄一般。

蘇雪衣一把推開他:「我叫你不準說了,你還……」話未說完,慕容臨已連忙道:「蘇大哥,我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忘記這件事情,當它從來沒發生過好不好?永遠也不提起。」

蘇雪衣無力的倒在了床上,目光移向牆壁,揮了揮手,對慕容臨道:「你先出去吧,我累了,想一個人靜一靜。」

慕容臨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沒說什麼,轉身關上了房門,一瞬間,蘇雪衣的淚水也無聲的落了下來。

***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月下的屋檐上,蘇雪衣正在靜坐,募聞身後傳來一陣漫吟淺唱,不用回頭他也知道,定是慕容臨無疑。

「蘇大哥,你有心上人嗎?」慕容臨來到他身邊坐下,嘻嘻笑着問道。

蘇雪衣沒好氣的道:「我老了,哪還有你們少年人那些風花雪月的心思。」

慕容臨搖搖頭:「非也非也,自古英雄愛美人,像蘇大哥這樣的蓋世英雄,又生的如此人物,不知是多少女兒的夢中佳偶,蘇大哥又何必自謙呢?」

蘇雪衣嘆了一聲道:「什麼英雄?我身在公門,隨時隨地都可能丟了性命,何苦害了人家女兒。就這樣孑然一身,無牽無掛的倒也好,一旦哪天橫屍荒野,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慕容臨一笑:「蘇大哥,一直覺得你是濁世佳公子那種類型,如今一聽這話,倒覺得有那麼幾分江湖草莽的味道來,別說,還真是有點奇異的相合感。」

蘇雪衣白了他一眼:「又在這裏油嘴滑舌了。我算什麼濁世佳公子,你慕容公子配這個稱號才當之無愧呢。說說,到底有多少女孩兒為你魂牽夢繞。不肯嫁人呢?」

慕容臨看着他,忽然認真的道:「悠悠我心,豈無他人,唯君之故,沉吟至今。」見蘇雪衣變了臉色,他忙又恢復了笑嘻嘻的神態:「嘿嘿,我開玩笑的。」

蘇雪衣無奈嘆了口氣,搖頭道:「真不知道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說完扭過頭去不再理他。

慕容臨看了他半晌,忽然嘆了一聲道:「不過說真的蘇大哥,成日裏我只覺得蘇雪衣這個名字一提起來,真是威風八面,誰能想到裏頭竟是這許多心酸苦楚為代價呢?」

兩人都沉默不語,只有明月清風,無聲伴着一對各懷心思的男子。

月上中天,夜涼如水,慕容臨見蘇雪衣仍沒有要走的意思,站起身道:「我離開一下。」說完轉身而去。

蘇雪衣不由失笑,暗道:「到底是少年人心性,缺不得覺。」這裏也覺得涼氣襲身,咳嗽了一陣,不由又想起那古廟裏的遭遇,暗道:「我癆病已到晚期,那日吐血吐的那般厲害,自忖必死無疑,究竟是何人能將我救活?難道真是神力所為不成?」思及此,連帶想起自己的遭遇,心情不由低落下來。

忽聞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還未回頭,一股暖意便包圍了他,低頭一看,原來是慕容臨將那件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

感激看了這少年一眼,心中也佩服他心思細密,暗道:「難怪慕容公子惜花之名,傳遍天下,難得的是這份體貼心思。若我是女子,怕一顆心也要毫無保留的給了他了。」

當下二人直坐到四更天,方回房歇息。第二日,兩人起床梳洗完畢,蘇雪衣便召集了一眾武林人士,言道:「這兩日因被敵人引去,在密林里轉了兩天方才出來,所幸大家都平安無事,耽誤了這許多功夫,我們今日便要向洛陽而去。傳說絕世宮總部便在那裏。只是此行兇險重重,還望各位仔細考慮。」

他話一說完,立刻群情激涌,並無人退縮,蘇雪衣心中感動,一抱拳,豪氣干雲的道:「既如此,蘇雪衣多謝大家了。從此以後患難與共。絕不背棄。好,我們這就出發。」

一行人晝夜急行,不日已到達洛陽,慕容臨象是魚兒游回了大海一般,笑着對蘇雪衣道:「蘇大哥,這裏就是古都洛陽了,我在這裏有一所宅子,每年都會到來住上一段時間,我看大家就在那兒落腳吧,照顧的也方便周到些。」

他如此盛情相邀,眾人自然答應,來到這座名為『秋水別院'的宅子,不禁都為其清幽別緻而心喜。蘇雪衣冷眼看去,暗道:「慕容世家竟如此財雄勢大,這座莊院雖不富麗,但單憑這架上的古董,已是價值連城。況且這只是客廳,書房與卧室里的珍藏,自然更是珍貴。」

慕容臨拿出主人的架勢,指揮人安排打掃房間,預備酒飯為大家洗塵,又到蘇雪衣身邊,悄聲道:「蘇大哥,我把你的房間安排在我那裏,嘻嘻,房間有限,你又是我們的頭領,自然要體恤下屬,所以就不得不委屈你和我同床共枕了。」

蘇雪衣哭笑不得,這陣子慕容臨總喜歡用些曖昧的詞來顯示他和自己的關係很厚密,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孩子心思還是說他用詞不當。一陣忙碌過後,眾人方吃了飯,因為在路上大家都很小心防範,又急着趕路,因此都沒有好好休息過,這次到了自己人家裏,全都放下心來,所以還未到初更,便都各自回房歇息了。

蘇雪衣也感覺乏了,回到房裏,早有幾個粗壯丫頭放好了洗澡水,請他入浴,然後便嘻笑着退了出去。

看着那冒着熱氣的大木桶,蘇雪衣心中忽然覺得,如果能一輩子這樣生活着該有多好,不用再去應付官場上的明槍暗箭,不用在江湖上餐風露宿的奔波。只在屬於自己的一個小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閑暇時愜意的飲一杯茶,作幾首詩,豈不逍遙自在。

輕輕嘆了一聲,自己也知道這只是幻想罷了,滑進溫度稍稍嫌燙的熱水裏,他舒服的呻吟了一聲,彷彿一直被冰凍著的身子總算有了一絲暖氣。閉着眼睛,盡情享受了一會兒,這才緩緩擦拭起身子。

正擦的起勁,就聽慕容臨在門外敲了幾下門,然後徑自進來:「呀,蘇大哥,你已經開始洗澡了。正好,洗完了來吃夜宵。」

蘇雪衣聽他的腳步聲直往屏風后而來,不由又急又窘,大聲道:「你知道我在洗澡,還不迴避,怎的倒進來了?」

慕容臨來到他身後,嘻嘻笑道:「蘇大哥別說笑了,我們都是男人,迴避什麼?我曾跟人學過按摩,來,這回讓我伺候你一次,包你舒服到家,把一路上的疲勞全都掃空。」

蘇雪衣道:「胡說,你是世家公子,怎的會去學這些東西?不怕被人笑話。」

慕容臨挽起袖子:「蘇大哥,是真的,我小時候有個師傅,每次我練完武都替我按摩,那個滋味實在是太舒服了,所以我就學來替我父親舒筋活骨,偶爾報復一下他管教我太嚴的小仇了。」說完便「上下其手「的替蘇雪衣「按摩「起來。

反正也只是個孩子,況且真的很舒服,蘇雪衣樂得讓他施為,一邊感傷道:「你有父親真好,我從小就沒見過父親的樣子,母親說我還沒出生,他就被一個武林敗類的暗箭射死了。如果能讓他抱我哪怕一天,這一生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慕容臨聽他談起自己的身世,立刻露出感興趣的神情:「蘇大哥,從來沒聽你說起過這些事情呢,令堂如今還健在嗎?」

蘇雪衣苦笑了一下:「早就不在了,她是苗疆的聖女,我五歲的時候,她被族人找到,擒了回去。後來我藝成後去找她,她卻已經病逝。天道無情,竟至如此。」說完重重嘆了一聲。

慕容臨也暗嘆道:「沒想到他這麼堅強的人,身世竟如此可憐。」

兩人都不再說話,隨着慕容臨的手越發往下,蘇雪衣的小腹忽然升起一股奇特的熱氣,粉紅色的玉莖竟一下子挺立了起來。

他大為羞恥,忙用腿夾住,慌張對慕容臨道:「哦,我有些不舒服,看來你這按摩不適合我,快,快出去。」

慕容臨自然不服,卻聽蘇雪衣忽然疾言厲色道:「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嗎?還不出去。」

他一賭氣:「出去就出去。」說完氣鼓鼓的走了。

這裏蘇雪衣方鬆了口氣,心中又悲哀起來:難道自己的身子竟已經變的這麼淫蕩了嗎?被男人碰一下都會有感覺。而且部位並非那裏,這樣也會忍不住。清高如他,實在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正在他傷心難過的時候,門忽然又開了,雖然聲音很輕,但蘇雪衣還是察覺到了,不悅道:「你不是出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門口忽然響起一聲低笑:「你很盼望着他回來是嗎?」

蘇雪衣剎時驚的手腳都涼了,這聲音,這聲音……他僵硬的轉過頭去,忽覺眼前一陣發黑,竟……竟然真的……真的……會是……會是他。

獨孤傲看着入浴中的蘇雪衣,雪白的皮膚染上一層淡淡的粉紅色,別有一番誘人滋味,他心中喜歡,卻又冷笑一聲道:「蘇雪衣,你以為你能逃得了本王的手掌心嗎?」

蘇雪衣漸漸平靜下來,因為深知此時若慌張失措無疑是給對方製造更好的機會,他顫抖的身體逐漸放鬆,心裏雖然難以掩去上次受辱的陰影,但表面上卻已相當的鎮定,反唇相譏道:「明明是人,卻又非要裝神弄鬼,閣下竟還敢如此大言不慚,須知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可沒有受制於你。」話音未落,人已長身而起,獨孤傲只覺眼前一道白光衝天而上,在空中盤旋幾下,再細看時,蘇雪衣已穿好雪白外衣,面帶煞氣,挺立於地面之上,和自己平行以對。

他不禁脫口贊道:「好,好輕功。蘇雪衣果然不簡單。」旋即又故作可惜道:「可惜啊,血翼名劍不在你的手裏,否則當更有氣勢。」

蘇雪衣目光閃了一閃,方啟齒一笑,緩緩道:「學武之人,當知武學最高境界不在於利器。以心作劍,想必我也可與閣下一戰。」說完眼中冷冽之色漸濃,慢慢的轉變為一股強大的殺氣。

獨孤傲此時對他的評價又高了一層。暗道:「這樣的對手,實在是太難得了,他竟不受上次之辱的影響,這般厲害的人物,我確是頭一次碰到。」當下不敢怠慢,也凝神備戰。

蘇雪衣一看他的眼神轉變,忽然又是一笑,朗聲道:「枉你裝神弄鬼,如今到底露出了馬腳,你若真的是魔王,怎會放下身價,學習人間武功,就像現在,你大可以法力取勝,何必還要這樣認真備戰?」

獨孤傲被他說的一怔,就在這一剎那,蘇雪衣的漫天掌影已罩了過來。失去先機的情況不由讓他有些慌亂,更何況這些掌影雖然有虛有實,卻着實難以分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退了一步。

他武功蓋世,成名后從未被人逼退過,如今竟在一招之間就這樣狼狽,不禁覺得是極大的恥辱,神色一凜,當下再不想着手下留情。

蘇雪衣因深知他武功詭異難測,自己又處於不利地位,因此一上來便施出極少施展的絕學,但也僅將獨孤傲逼退了一小步,心中也是大驚,不敢再猶豫,「瓊花弄影」掌法連綿不絕,招招相連,式式相通,苦苦保留着這份好不容易佔得的先機。

獨孤傲也驚於這套掌法的綺麗與凌厲,他倒不急着破解,只為引蘇雪衣將這套掌法悉數使用出來。不過半刻功夫,便覺察出蘇雪衣招式用盡,已開始重複使出了前面用過的招數。

他得意一笑,這才不慌不忙的見招拆招。又過一遍之後,他腦中已有了破解的方法。冷冷道:「蘇雪衣,我看你還有什麼本事使出來。」

蘇雪衣見他不過半個時辰,便已將這套掌法盡數破解,不由大驚,招式登時亂了起來,一個失神,已被獨孤傲擒住了手腕,隨即一個轉身,牢牢的被他固定在懷裏。

「嘿嘿,我看你這回還往哪裏逃?」雖然驚詫於蘇雪衣怎會這樣容易被擒,但轉念一想,他久病之身,又無血翼在手,單憑這套掌法,就好比沒牙的老虎,被自己抓到也是意料中的事。

正自得意,忽覺頸邊寒氣大盛,心中大叫不好,卻哪裏還來得及,早已結結實實的挨了蘇雪衣一記。只覺傷處奇痛無比,立刻一瀉千里般向後退了幾步。

「這招才是『瓊花弄影』最後一招。我嫌它原來的名字太過浮華,因此改了另一個名字,叫做『心劍』,以心作劍,則無物不可為劍,不知您認為我改的是否貼切呢?假妖王大人。」

獨孤傲又是氣惱又是慚愧,頸間更加疼痛,恨恨的道:「好,蘇雪衣,這次算你走運。下次我絕不會對你留情,你自己小心了。」說完一縱身,越窗而去。

蘇雪衣確定他走遠了,這才身子一軟,癱到在地,剛才強行運轉體內兩股真氣使出那一式,雖退了敵人,自己受害卻是更大。狠狠咳嗽了起來,直到覺得連兩片肺都要咳出了似的,這才漸漸止住。睜眼向地下一瞧,斑斑點點,儘是觸目驚心的鮮血。

他本以為那一招最少可以將對方打昏,誰想到不但沒有如願,對方竟尚能開口說話,還能輕鬆施展輕功。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暗思道:此人武功匪夷所思,卻又不是獨孤傲,究竟世間還能有誰會有這般恐怖的武功呢?

環顧了房間四周,他心中更是奇怪,按道理講,他和這人打鬥說話,早應有人前來察看,因何這許久,竟無人反應。而那人說話用招,絲毫不懼,好像早已知道不會有人前來。若說這房間隔音良好,他又怎麼會了解的如此清楚呢?

他心中無數疑點轉來轉去,忽然想到另一個可能性,不由大驚失色,掙扎著爬起,跌跌撞撞的便向門外奔去。

院子裏月朗星稀,微風徐徐吹來,空氣中漂浮着一絲淡淡的梅花香氣,一切都顯得很平靜。

蘇雪衣的心卻提的更緊了,來到一間房前,他記得這是點蒼二子的房間,試探性的敲了敲門,沒人回應,連忙推門進去一看,只見兩人靜靜躺在床上,呼吸平穩,他這才放下心來,暗想看來只是普通的迷藥,沒有性命之憂。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若那人是敵非友,為何不趁此機會除去自己友人,若是友非敵,又為何對自己做出那種事來?忽然又想到了慕容臨,他負氣而去,隨後那人便進了來,不知是否遇上,如果遇上了,他上回遭了毒手,這次又將如何?一想到這裏,竟不敢再想下去,向來平靜無波的心也不由紛亂起來。

他不知道慕容臨負氣去了哪裏,只好在偌大的院子裏找尋,好半天,終於遇到了兩個守夜的下人,方從他們口中得知慕容臨今夜宿在「鏡波軒」。

他稍微放下了點心,這麼說,看來慕容臨並未和那人遇上,強撐著來到「鏡波軒」,覺得自己必須確定了他沒有事才能徹底放下心來。

敲了敲門,他柔聲喚道:「慕容,你睡下了嗎?」

良久,屋內傳來一聲悶哼,聽得出來屋裏的人還在生氣:「我已經睡下了,蘇捕頭有什麼事嗎?」

蘇雪衣不覺宛爾,真是個孩子般的脾氣,心中對他也不覺有些內疚,遂笑着道:「沒什麼,就是過來看看你,既然你睡了,那就算了。」

慕容臨也不開門,悶聲道:「既如此,蘇捕頭就請回吧。」說完竟真的再不出聲,將蘇雪衣一個人晾在了門外。

蘇雪衣也沒想到他竟然生這麼大的氣,但見他安全,也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了,獨自回來,剛挨到床邊,身子便不由自主的軟倒下去,他病弱之軀,剛才又受了內傷,再加上出去這一陣被風露所侵,只覺渾身冷汗涔涔,面上卻如火燒一般,拿過床頭桌上的鏡子一照,只見兩團紅暈布在兩腮,說不出的絕艷,嘆了一口氣,將鏡子放下,眼前一片眩暈,頭剛挨上了枕頭,便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耳邊聽得有人着急的呼喚自己的名字,聽起來便像是慕容臨的聲音,還隱隱帶了一絲哭音。

雖然還想繼續睡下去,卻哪裏忍心讓慕容臨這樣為自己擔心,沒奈何,睜開彷彿有千斤重的眼皮,他虛弱一笑道:「你哭什麼?我還沒死呢。」

慕容臨一見他醒了,險些欣喜的跳了起來,拉着他的手:「蘇大哥,你醒了?你醒了?你……你想吃點什麼?我讓人去做。」

蘇雪衣看着他眼裏盛滿了的擔心與喜悅,心中也不知是種什麼滋味,想了半天,才道:「你不生我的氣了?」

慕容臨連連擺手:「不生氣了,不生氣了。蘇大哥,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我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要好好的保護你。讓你再也不受到任何傷害。」

蘇雪衣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掙扎著爬起身,一把拽住慕容臨的衣襟:「你,你知道了什麼?」

慕容臨忙扶着他躺下,詫異道:「蘇大哥,怎麼了?我說以後要保護好你,再也不受傷害,不讓你生這麼重的病,還要治好你的肺癆,這樣說有問題嗎?」

蘇雪衣這才放下心來,強顏一笑:「沒,沒什麼,我,我只是很感動。」思及自己這許多年來,孑然一身闖蕩江湖,因性格淡漠,並沒有多少朋友,雖和藍挺肝膽相照,兩人卻都是以國事為重,何嘗體會過這種無微不至的關心滋味。看着慕容臨,心中竟也泛起了一絲不知名的異樣感覺。

慕容臨聽他這麼說,不由欣喜起來,端起旁邊的粥碗:「來,蘇大哥,你先喝點粥,這可是我讓廚子們精心熬出來的呢。」

蘇雪衣倚在床上,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甜美的滋味在口中甫一化開,他便愣住了。

慕容臨看見他的表情在一瞬間變的不自然起來,也是奇怪,忙問道:「怎麼了?蘇大哥,不合口味嗎?」

蘇雪衣看着他,良久,方呵呵一笑:「我逗你的,看把你嚇的,這粥的味道很好,真不知是什麼樣的廚師能調製出來。」

慕容臨這才放下心來,噓出一口長氣:「蘇大哥,你嚇死我了,真是的,稱讚粥好喝也要用這麼特別的方式,是不是你們捕頭都這樣啊。」說完又餵了他一勺:「來,既然好喝,就把這碗粥全喝了吧。」

蘇雪衣也不推辭,慕容臨見他這次吃的比以往還要多,心中高興,命人打賞了廚子,見蘇雪衣打了個呵欠,他忙識趣的道:「蘇大哥,你再睡一會兒。我先出去了。」

蘇雪衣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沉思了一會兒,方低下頭去,喃喃道:「應該是我想多了,他是慕容臨,只是個有些單純的少年,對,一定是我想的太多。」他閉上眼睛,努力不讓那個荒唐的想法佔據自己的思維,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才漸漸平靜下來,攤開手掌,早已是冷汗涔涔。

***

第二日,覺得身子又清爽了一些,慕容臨所貢獻出來的那些珍貴補品果然沒有白費,蘇雪衣披衣下床,打開窗子,正是清晨時分,一片冷冽梅香,他不由來了興緻,想起自失去血翼,已是多日不曾練劍,遂走出屋外,來到梅園之中。

他手中無劍,便依著劍理使了一遍招數,盡興后,舉目滿園盛放的梅花,襯著那些已落光了葉子的老樹,想起家國前途堪虞,小人當道,朝政風雨飄搖,雖有藍挺這樣的清明官員,畢竟勢單力孤,又能支撐到什麼時候?思及此,不由憂慮滿腹,漫步來到園子當中的「賞花亭」里,只見石桌上乾乾淨淨的放着筆墨紙硯,可見主人也是風雅之人,他一時情難自禁,提起筆,一揮而就。

「落葉舞殘紅,又是一年秋風。嘆年華似水,光陰如此匆匆。恍然間,已在故園樹下,依稀花正紅。舉目青山碧水,杳無狼蹤。忽一陣,涼風吹得酒醒,原來卻在,南柯夢中。」

正苦思下闕,忽聞慕容臨喚道:「蘇大哥,你在這兒呢,倒讓我好找。幸虧下人們看見你往這邊來了。」一邊說,一邊從默林中現出身來,手裏提着一個食盒,笑道:「你太不會照顧自己了,這才好了一點,就不正經吃飯了。」說完來到亭中,看到紙上有詞,他忙放下食盒,饒有興趣的欣賞起來。

蘇雪衣面上一紅,自謙道:「我一時感慨,讓你見笑了。」

慕容臨看完詞,目光一閃,隨即恢復常態,笑道:「此詞雖好,可惜稍嫌柔弱憂鬱了些,大違蘇大哥仗劍江湖的性格。況且你憂心國事,想着能有一天『舉目青山碧水,杳無狼蹤。』可現實又怎麼樣呢?朝政腐敗,江山易主只在朝夕之間。蘇大哥,你自己也知曉,這番理想,怕也只是南柯一夢罷了。依我說,倒不如放下一切,快意江湖,反而能瀟灑自如一些。蘇大哥,我來給你續這闕詞的下闕,可以嗎?」

蘇雪衣注目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求之不得,也讓我見識一下詩劍風流的慕容公子的文采。」

慕容臨一點頭,興緻勃勃的揮筆,不到半刻,詞的下闕已躍然紙上,只見他續道:

「明月映寒鍾,聽得餘韻聲聲。看衣袂紛飛,跨下青驄如風。彈指間,踏遍神州大地,誰與吾爭鋒。經歷千山萬水,何懼死生。豪情起,一劍天地縱橫,笑問世間,誰是英雄。」

蘇雪衣就看着這張紙,這闕詞,很久以後,他才贊道:「果然是豪氣干雲,好詞,好詞,慕容,從今後我當對你刮目相看了。」

慕容臨聽他讚許,幾乎就要得意忘形,正想打開食盒讓他進餐,下人來報有貴客到,讓他過去一下。雖然遺憾,但正事要緊,只好和蘇雪衣道別,無奈而去。

這裏蘇雪衣看着他消失在默林深處,忽然狠狠咳嗽了幾聲,顫抖著拿起那張紙,看了良久,方低聲嘆道:「詞確是上品,但慕容,你不該是能寫出這般氣勢的詞的人,也不該是一心只想逍遙江湖之輩,如果你對朝政如此失望,又為何要與我一起與絕世宮為敵,慕容,你……你……你當真會令我失望嗎?」

***

明亮的房間里,蘇雪衣倚在床上整理凌亂的思緒,慕容臨推門進來,後面丫頭們跟着端進來幾樣特色小菜和一壺上等的女兒紅,慕容臨嘻嘻笑道:「蘇大哥,這些日子,事情一樁接一樁,也沒好好的放鬆一下,來,我們今天暫且忘掉那些煩惱憂慮,來個不醉不歸。」

蘇雪衣咳嗽了幾聲,望向慕容臨神采飛揚的年輕面孔,無聲的嘆息了一聲,強笑道:「好,難得你有雅興。」

慕容臨此時一心都放在別的事情上,哪還有心思去注意蘇雪衣的些許不同尋常之處,興緻勃勃的為他布菜,斟酒,舉杯道:「我向來敬服蘇大哥的為人武功,來,這一杯我先干為敬,預祝蘇大哥心想事成,步步高升。」

蘇雪衣微微一笑,笑容里卻深藏着一份難言的痛楚,將那杯酒一飲而盡,苦笑道:「心想事成。好,借你吉言,希望老天爺真的能讓我心想事成。」

酒入愁腸愁更愁,兩人各懷心思,慕容臨不停的勸著酒,或許神志受了酒精的影響,蘇雪衣也不似以往那般警戒了,半個時辰下來,面上便發起燒來,慕容臨這才令人將殘席撤下,和蘇雪衣相依著來到床邊,雙雙倒了下去。

「很熱啊,慕容,為什麼房間里這麼熱?」蘇雪衣喃喃念著,連脖頸都紅了起來。

「我也是啊,蘇大哥,我也很熱,怎麼回事?是不是我們衣服穿的太多了。」慕容臨也佯裝醉態,附和著蘇雪衣,一邊動手解開扣子,將外面長袍隨手扔在地上。

蘇雪衣看的一怔,卻下意識護住自己的衣襟:「不,不是衣服的事。」雖然這樣說着,身體卻像置身一個大火盆里一般,熱汗淋漓而下。

慕容臨撲上前去,一把將他衣服撕下,呵呵笑道:「就是衣服的事啊,我脫了……衣服,就不那麼熱了呢。」說完又把自己的裏衣統統除下,一個精壯的身子就那樣赤裸裸的暴露在蘇雪衣面前。

腦海里轉過了一些不願回想起來的往事,蘇雪衣即使在醉酒當中,仍然覺得自己的心似是忽然被人揪了起來。但這點清醒的神志很快就無影無蹤,他毫無抵抗的任慕容臨幫他寬衣解帶,衣服眼看就要脫盡了,一個身子卻是越來越熱。

「蘇大哥,你好美哦。」慕容臨凝視着他一片桃紅的容顏,情不自禁的喃喃念道。忽然湊上唇去,與蘇雪衣的兩片薄唇糾纏起來,雙手也盡著最大的努力與那件最後的衣服做着鬥爭。

「唔……唔,慕容……慕容……不能這樣。」蘇雪衣意識不清的低喃著,可是肌膚上被那雙手走過的地方卻是一陣冰涼,無比舒服的感覺,因此他思想上雖然想拒絕,一個身子卻是情不自禁的迎合了上去。

慕容臨一見在藥物下楚楚動人的蘇雪衣,勻稱的身體緊緊挨着自己,就像是無聲的邀請,哪裏還忍得住,舌頭劃過優美的下巴,細膩的脖頸,雪白的胸膛,還有那兩顆早已高高挺立的櫻桃,遊走過的肌膚上留下一片濡濕的粘膩。

蘇雪衣下意識的想拒絕,但身體卻不受自己的控制,腦海里有一個聲音反覆迴響着:「是慕容,在自己身旁的是那個給了自己被愛,被關心,被憐惜的感覺的慕容,而不是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妖王。」

「難道因為是你,即便是這種羞恥的事情,我也不在乎嗎?」他口齒不清的低念著,慕容臨卻沒有聽清楚。

「慕容,你別令我失望,你不能,也不應該令我失望。」一行淚流了下來,心中交纏着一種異樣的感覺,他隱隱知道那是什麼,卻不想去相信,他知道自己害怕,害怕真的陷進去后,卻又與他走到無法收拾的敵對立場。

他的思想清醒一時糊塗一時,在慕容臨將兩人身子交疊的一瞬間,他徹底的放棄了抵抗,腦海里有個聲音:「是慕容啊,不管日後兩人會怎麼樣,但這一刻,他是那個關心自己,愛護著自己的慕容臨,就放縱這一次,徹底的隨他沉淪下去吧。」

慕容臨心知自己在酒中下的葯極為厲害,也難怪蘇雪衣會有這等反應。但他卻存了另一番心思,只盼著這次用自己的溫柔來消除身下人兒對情慾之事的恐懼,因此施展出渾身解數,輕憐蜜愛,只把蘇雪衣弄的欲仙欲死。

兩人這一番纏綿直到四更,蘇雪衣體內的藥力才全部消退,只是那時他早已癱軟的連一根手指頭也抬不起來了,身子甫一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這裏慕容臨打了水,替他清洗善後,好一會兒才弄妥當,他竟醒不過來。慕容臨一笑,暗道自己下次可不能這般造次,將他折騰到這個地步了。這邊自己也洗凈了身子,重新上床擁著蘇雪衣躺下,不一會兒,呼吸已均勻起來。

蘇雪衣因為職業關係,向來淺眠,此次實是因為累了,美美的睡了一覺,及至五更天,不覺又醒了過來,身體雖然是又酸又軟,但神志已完全恢復了清明。只是身子不敢做太大活動,否則着實疼痛的厲害。

他望着慕容臨仍在沉睡的俊臉,心中百味雜陳,自己和他,竟終究走到了這一步,且先拋開這一晚的不合情理之處不談,他們日後將何去何從?他們的身份又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慕容臨對自己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忠誠嗎?一念及此,他眼中立時顯出一種深刻的哀傷以及另一種……決然之色。

再看了一會兒那張睡顏,蘇雪衣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緩緩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慕容臨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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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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