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不是,我不是要問幾壘啦!那種私事,我聽了只會更氣月老眼瞎——我想問的是,感情穩定度……你愛上夏副總了?很愛很愛?普通愛?有沒有到了「失去他,你活不下去」的那種愛?」

「啐,我才不可能因為失去誰,就活不下去,再怎麼愛都不會。」賴品柔給了個冷漠的答案。

不過,外星人的提問,逼她面對「程度問題」。

很愛很愛?應該沒有。

普通愛?……沒有。

應該是「一點點愛」。

對,只有一點點,因為她才剛覺得他沒那麼討人厭。

有點風趣,喜歡跟她鬥嘴,讓她常常好氣又好笑。

有點溫柔,幫她洗髮、吹髮,指尖的力量連她自己都學不來。

有點值得信任,她出車禍時,他趕來的速度、他處置的態度、他後續的安排他細心的照顧……有一點點,迷人。

「那就好。」馮繼明放心一點。這女孩看來不柔弱,不像承受不住打擊的類型「好什麼?幹嘛一臉安心,怪人!」她睨他。

他嘟噥:「這樣你就不會太痛苦、太傷心、太難過,不會做蠢事。」她聽見了:「奇怪耶你,我為什麼要痛苦、傷心,難過?」「因為很快,你就會嘗到那些滋味。」

突如其來的聲音,介入其中。

又一個不請自來的人。

只是這人的身分,比馮繼明高出一倍不止。

董事長夫人,夏繁木他媽。

「夫人。」馮繼明立刻彎身行禮。

「我剛聽董事長說,繁木帶了女人進公司,我過來瞧瞧是誰。」高貴美麗的婦人,難以想像她已是一個二十九歲男人的母親。

夏夫人保養得宜,裝扮端莊大方,又不顯老氣,她甚至沒綰起發,而是披散雙肩,完美地展現大波浪弧線。

但她說話的方式,賴品柔不喜歡,總覺得……由鼻孔哼出來一樣。

聲音是很悅耳,可是內容……不那麼好聽。

「看見是你,我就放心了。」

……又是一個外星人,講着她這凡夫俗子無法理解的言語。

夏夫人說完那句話,轉身便走,一秒也不多留。

「你聽得懂她說什麼?」賴品柔問向馮繼明,他點點頭。

夫人口中說的「放心」,當然是指……夏繁木對賴品柔只是玩玩,不具任何威脅性,不值得費神留意。

「原來只有我聽不懂。」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很糟。

旁人你一言我一語,講得爽歪歪,自己卻半句也不了。

賴品柔決定,要去弄懂「外星話」——因為再遲鈍,也似乎聽出一些關聯,是與夏繁木扯上邊——她追上夏夫人離開的方向。

「你要去哪裏?」馮繼明在她身後問。

「你基於兄弟情義,問什麼都不說,我去找那個沒有兄弟情義顧忌的,起碼可以問到蛛絲馬跡。」說完,她不再理他,鼻翼抽動,嗅着濃郁香水味,輕易就能知道夏夫人行經之處。

香水味一路飄,越來越清晰,代表目標物越近。

不只是香味飄進鼻腔,同時,還有對話聲進到耳里。

「……不用擔心,那女孩不是繁木的新歡,繁木不會為了她,耽誤公司正事。我不是跟你提過,繁木生日那天發生的事?她就是動手的人。」電梯前,夏家夫婦正等待電梯抵達。

夏夫人對夏金龍說着,臉上淡淡的笑、淡淡的嘲弄,語調一貫溫雅。

「你也知道,繁木向來被眾星拱月慣了,哪能容忍受辱?所以,他才會假追求、真報仇,和那女孩玩場遊戲,繁木親口告訴我,他對她完全沒有愛情,只是要她嘗嘗教訓,狠狠丟一次臉。」夏金龍正想反駁妻子,他從兒子臉上看到的,與她剛才所言,狀況根本天差地遠——眼角餘光卻瞟見賴品柔站在走廊間,小臉一片冰霜。

賴品柔多麼希望……那些外星話,她半點也聽不懂。

可是,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她竟然都聽懂了。

他對她,完全沒有愛情。

只是要她嘗嘗教訓,狠狠丟一次臉。

玩場遊戲……

「會議室在哪裏?」她問著後頭的馮繼明。

「你想幹什麼?」

「會議室在哪裏?」她加大了音量。

「……在五樓,出電梯右轉,走到底。」

賴品柔舍電梯不坐,直接殺向樓梯。

會議室里,燈光全暗,光源來自於投影機運作,螢幕牆上,整齊排列的社區大廈藍圖,以3D動畫模擬,人員分組提出企畫,如何規畫寸土寸金的千坪土地,以達到最大效益。

突地,會議室大門打開,瞬間的光讓投影螢幕失焦,門又久久沒關上,妨礙會議進行,管理主任急切大喊:「快把門關上!」通常的情況,此聲一出,門板就會飛快合上。

也因為「沒有」,會議室里的眾人,紛紛投來困惑注目。

包括夏繁木。

門框正中央,背光而立的身影,他相當眼熟……「啪」一聲,燈光大亮。

「賴小皮?」夏繁木看清來者,微微吃驚,第一反應是起身,走向她。

他也即刻發現,她臉色不對。

「賴小皮,你怎麼跑下來了?忘了腳有傷嗎?有什麼急事,不能等我回去再——」

「我只問你一句,你追我,全是因為要報復我,報復在生日宴會上我讓你丟臉?」賴品柔微仰的臉,沒有多餘表情,彷彿僅僅在問:現在幾點?

夏繁木難掩錯愕。

她怎麼會知道?

目光犀利,落在後頭馮繼明身上。

馮繼明被瞪得好冤,馬上澄清。

「不是我說的!是……董事長夫人,她和董事長的對話,被她聽到了。」他小聲說,根本是用唇形在告密。

「你誰都不用看,回答我!是,不是,一句話,乾淨俐落!」賴品柔沒有耐心等。

實話與謊言,在那一瞬間,同時閃過夏繁木腦海。

他很想回答她,不是。

不是。謊言。

說一個謊,只會帶來第二個、第三個譙……

是。實話。

實話之後,還有太多需要補充。

他確信那些補充,可以得到她的諒解。

於是,他選擇了坦白。

「是。」

後頭的補充,正要從嘴間逸出。

那一聲「是」,擊碎賴品柔的冷靜。

「哇靠!這麼下流的方式,你都想得出來?夏繁木,你真卑鄙!」她咬着牙,說話聲因而弱小許多。

「聽我說完!」他不要她拒聽,接續說:「是,我追求你,最初的起因,確實是準備報復你、確實心存不良,因為「報仇」這麼幼稚的理由,用最惡劣的手段,玩弄你的感情。但是相處過後,那個蠢到不行的念頭,越來越小、越來越不常浮現——你也發現了吧?我從來沒有傷害你,我甚至已經考慮……忘掉最開始的打算,和你就這樣……真正的在一起——」夏繁木一口氣說着,怕只要再慢一點,就失去補充的機會。

賴品柔聽完了,反應卻是扯唇笑——不,那不算笑,根本只是撇嘴。

「人不夠多,是嗎?」

她嗤地一笑,嗓冷冷地,驟降十度。

「什麼?」

「現在,觀賞的人數不夠多,不足以消你心頭恨,所以你繼續扯謊,還想騙我,讓我再傻傻信你,等待另一個更盛大、更多觀眾的場合,你才來宣告遊戲結束,要更多人見證,你是怎麼討回公道,教訓惹上你的笨蛋?」沒有傷害她?現在這叫什麼?

所有對她的好,哪些是真的,或者全都是假的,釣她上鈎的餌罷了?

「不是這樣!」他否認。

「人被騙一次,是傻;被騙兩次,是呆;再被你騙第三次,我賴品柔就是天字第一號大笨豬!」她吼斷他的話。

對他,她失去了所有信任!

夏繁木從她眼中,讀到了這些。

「賴小皮,我沒有騙你,我方才說的全是發自真心……」「哈,這種話,去講給鬼聽吧!」她維持驕傲,昂首,轉身走人。

「賴品柔——」

他伸手要握她,不要她帶着不諒解離開。

「別碰我!否則,我絕對出手揍你!」她渾身汗毛直豎,強烈排斥他。

「你別走,我——」

她揮出一拳,掃過他臉頰,他看見她表情抽痛,知道是牽動傷口的緣故。

「你不要亂動,你有傷口——」

又是一拳,伴隨另一個疼痛的皺眉。

「好,我不靠近你!你停下來!」

夏繁木後退一大步,怕她顧著騸趕他,忘記手腳都帶傷。

她瞪他,確定他不動,她才握緊拳,收回腿側。

「夏繁木,這一次,我們真的玩了。」

她說。

沒有轉園,沒有餘地。

沒有再給他機會,挽留。

賴品柔一直走、一直走,漫無目的地走着,腦中沒有想去的地方,卻也不願停下來。

手機鈴聲響了又掛、掛了又響,數不清有多少通來電。

不是她故意不接,而是她根本沒有聽見。

腦子裏亂烘烘、吵鬧鬧的,全是夏夫人和夏繁木的聲音——好吵。

繁木親口告訴我,他對她完全沒有愛情,只是要她嘗嘗教訓,狠狠丟一次臉。

吵死人了。

是,我追求你,最初的起因,確實是準備報復你、確實心存不良,因為「報仇」這麼幼稚的理由,用最惡劣的手段,玩弄你的感情……可不可以閉嘴?

可不可以不要說了!

「小姐?小姐……是你手機在響嗎?」

某位路人拍拍她,指指她的背包,好意提醒,她才從那堆吵雜聲中慢慢脫離,終於發覺手機動靜。

她從背包里拿出手機。

幼容姐。螢幕上的顯示。

她接通來電:「喂?姐,你找我?」

蘇幼容的口氣是慌張的:「賴皮!你怎麼一直不接姐電話?你在哪裏?你在做什麼?」蘇幼容的緊張,源自於夏繁木的來電。

他撥出五六通電話,賴品柔都沒接,他認定她是選擇性不接,於是轉而拜託蘇幼容。

他自然必須向蘇幼容全盤托出,三十分鐘前,會議室里,那一段前因後果,包括他追求賴品柔的本意,以及賴品柔得知真相的反應。

他很擔心,蘇幼容聽完,更加倍擔心。

「你真的是抱着那種心態去追求賴皮?繁木你知不知道,第一個追求她的男孩,也是帶着目的,讓賴皮多受傷……」

蘇幼容才告訴了他,關於那一段戲謔的、傷人的感情。

夏繁木真的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他不會用那種爛招,在她傷口上撒鹽。

「拜託你,她應該會接你電話!你把她帶在身邊,不要放她一個人,我怕她出事!」夏繁木完全不敢浪費時間,用着哀求的口吻,要蘇幼容幫忙。

連撥數通電話,蘇幼容終於聽見了賴品柔的聲音。

「我?……我在走路,在忠孝東路……咦?我怎麼走到這裏來?咦咦?手上還拿一支雪糕?」賴品柔整個大回神,中間有一整段記憶空白。

「賴皮,你現在來姐姐家,儘快好嗎?姐在家裏等你!」

「哦,好,我看一下這裏離捷運站……」

「坐計程車來,姐幫你付車資,你現在馬上招車……賴皮,招了嗎?」

「有一輛空車,我招了。」

二十七分鐘后,她人坐在蘇家沙發上,蘇幼容喂她喝了一大杯熱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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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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