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就這樣，她躲了三天，雖然很清楚不可能一輩子躲下去，可是她現在真的還不知如何面對他。

唉，她輕嘆一聲，門鈴突然響起，此時已是晚上十一點，會在這時候來找她的人只有茉莉而已，茉莉肯定又忘了帶鑰匙。

她起身，沒多想的就拉開門，然而，門外不是她所預期的人，不是表妹茉莉，而是邵漓。

常美麗嚇得直接要將門給合上，但邵漓的反應更快，率先用腳擋住不讓她關上，她一驚，抬眸與他對望，他的臉上清清楚楚寫着怒火，令她退縮了一下。

瞧見她落寞憔悴又畏懼的神情，邵漓心疼又不解，他稍稍收拾起自己的怒容，口氣也軟化了。

「都已經躲了我三天還想躲？你是打算躲到何時？」

「躲到你離開台灣。」常美麗還真的實話實說，因為她是「俗仔」，不敢面對現實。

「若見不到你，我是不會離開的。」他沒好氣的說。

「是茉莉跟你說我住在這裏？」

「不，茉莉很護着你，她要我別逼你，是亞閻說的，亞閻剛好跟茉莉持相反意見，他覺得該給你一些壓力，你才會面對現實。」

面對？她是真的該面對了……常美麗嘆了口氣，讓開身子請邵漓進來，決定將話講開。

「喝咖啡好嗎？」她需要做點事來撫平自己紊亂的心思。

「嗯。」他點頭。

她從柜子裏拿出咖啡豆，整個煮咖啡的過程中，只聽到磨豆子跟咖啡機運轉的聲音，一直到她將咖啡遞到他面前，他才再次開口。

「所以真的只是因為同情？」他的視線從咖啡移到她的臉上。「如果你是因為同情而跟我上床的話……我會非常非常的生氣。」

常美麗緊緊握着手中的咖啡杯，試圖尋求一些溫暖。她不敢看邵漓，只能低頭盯着咖啡，搖頭低語，「不是，我說過不是同情，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我？」

「因為你逃了。美麗，你逃了，這表示你後悔了，要不然你怎麼會寧願躲到桌子底下也不願見我。」

原來被他發現了？

「我躲……是因為害怕。」

「害怕？」他不懂。

她抬起頭來，深深的注視着他的眼眸。「我喜歡你……邵漓，我承認自己喜歡上你了。」她的黑眸中有着甜蜜也有着哀傷。「但在這同時，我也感到害怕。」

邵漓起先好歡喜，因為她終於願意承認喜歡上他，不過她的表情卻又很悲傷，這是為什麼？

「你為何害怕？美麗，為何？」他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常美麗眼眶含着淚，搖頭。「我不能喜歡你……」

好矛盾的話語，邵漓聽了更是一頭霧水。「你喜歡我，但你又不能喜歡我？」

什麼跟什麼？算了，他不管了！他一個箭步向前，大力將她給擁入懷裏，緊緊的不放。

「我只聽得懂「你喜歡我」這句話。」也只想聽這麼一句。

在他的懷中，常美麗感覺好溫暖，她貪婪的吸取屬於他的氣息，想要將之鎖進記憶里永遠不忘。

許久，她才緩緩的推開他。

「愛情好痛苦，而我太膽小，膽小的人是不配擁有幸福的。」

「愛情不痛苦，你太膽小的話，不足的勇氣讓我來彌補。別說什麼配不配的，我只想要讓你擁有我，也請讓我擁有你。」不管前方有多大的風雨，他會永遠陪在她身邊。

但他的堅定仍說服不了她不恐懼，強化不了她的膽子。她哭了，無聲卻傷心至極的淚水在眼眶裏聚集，然後順着臉龐滑落。

沒有聲音的哭泣比嚎陶大哭更教人心疼，因為那是真正感到悲傷的淚水……

邵漓霎時不知所措起來，他可以面對許多歐美經濟大國的財經首長或是銀行總裁，侃侃而談自己的理念且面不改色，也可以在電腦前同時操作幾千萬美金進出各國股市仍遊刃有餘，唯有面對她的淚水，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你先離開好不好？我現在真的無法面對你。」

看她這樣，他只好答應她的要求，暫時先行離去。

【第八章】

邵漓是離開了，但並不表示他放棄了。

常美麗欲言又止、無聲流淚的模樣，一直在他腦海里盤旋不去，她一定有隱瞞些什麼卻無法說出口，他想要知道，也必須知道。

於是他找上了好友狄亞閻，還有好友的未婚妻，常茉莉。

他一開頭便跟他們坦言自己愛上了常美麗，因為他明白必須坦白，才能獲得兩人的支持。

「美麗承認她也喜歡上我了，可是她又說她會害怕，害怕愛情、害怕自己膽小，還說膽小的人沒有資格獲得幸福……」

在狄亞閻住家的客廳里，邵漓爬著凌亂的發，胡碴也沒整理，整個人看起來不再意氣風發，原本驕傲的神情也顯得落寞許多，看來愛情的難題的確讓他相當心煩。

狄亞閻從不曾見好友對哪個女人有如此的反應，他想，這次好友是真的動了真感情了。

「我不懂她說的話，問她為什麼，她也只是流淚，什麼都不說。」邵漓輕嘆。

狄亞閻跟常茉莉互看一眼，他們都知道常美麗為何會這麼說，只是該跟邵漓說明嗎？這畢竟牽扯到美麗的過往跟私隱……常茉莉的臉上有着掙扎。

邵漓看她的反應，知道她應該是知曉的，他求助的望向狄亞閣。

狄亞閻的立場在好友跟未婚妻之間，他公正的說：「茉莉，如果一直隱瞞不說，那麼美麗將會永遠陷在悲傷的記憶里，她自己已經走不出來了，你必須拉她一把。」

常茉莉思考了片刻，才點頭答應。

「表姐她曾經有個從高中時代就開始交往的男友，他們感情很好，就算後來畢業，她北上讀大學，男友考進空軍官校，兩人分隔兩地也絲毫不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

那時候的常美麗是幸福且甜蜜的小女人，個性開朗愛笑又樂於助人，男友陳逸軍就是欣賞她這一點，也希望她可以永遠這麼開心下去。

「後來逸軍哥進入台東空軍基地服役，表姐大學畢業后則是選擇在台北工作，她常常往返台北、台東，那時周遭的親友們都希望他們能夠趕快結婚，讓彼此的生活穩定下來，就在逸軍哥生日的前一天，表姐返回台東幫他慶生，當天晚上在餐廳里，逸軍哥邀請了許多他們高中時的同學及好友，策劃了一場充滿驚喜的求婚，那時候我也在場……

「當她答應男友的求婚，男友替表姐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她喜極而泣的樣子真的好美，我也好替她感到開心。」常茉莉想起那時就不勝唏噓，她一直以為表姐跟逸軍哥會結婚，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無奈人生真的好無常，以為握在手心裏早已穩當的幸福，卻在一夕間灰飛煙滅。

「然而就在隔天……你相信嗎？就只是一天而己，那天也正好是逸軍哥的生日，他在例行性的飛行訓練當中殉職了……軍機撞山，人機皆毀，甚至找不到完整的屍體……」常茉莉哽咽的說。

前後一天，甚至不到二十四小時，對常美麗而言卻是天堂與地獄的差距。前一晚才開心被求婚，準備嫁給心愛的男人，但隔天一早就得到愛人飛機失事的意外消息，從此天人永隔……

這對她而言，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後來呢？」邵漓啞著聲音問道，他的心替美麗感到疼痛。

「在逸軍哥過世之後，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表姐瘦了十幾公斤，整個人骨瘦如柴還大病一場，足足在醫院裏躺了兩個月……」

那一陣子，全家族的人臉上都失去了笑容，他們替常美麗感到擔憂，害怕心情消沉的她會因此隨陳逸軍而去。

邵漓懂了，之前常美麗說過她想要單身一輩子不再戀愛，那是因為她承受過失去愛人的苦痛，而那太痛了，痛到她寧願一輩子不要再有愛情。

她說，膽小的人不配擁有幸福，也許在經歷那樣的痛之後，她是真的變得膽小了，寧願縮在自己的保護殼裏，寧願寂寞單身一輩子，也不要再愛了。

常茉莉露出苦笑。「要不是有家人每天在旁陪伴跟支持，我想，表姐當時真的沒有活下來的力氣。」

「這是幾年前發生的事情？」

「四年了。」人家常說時間會帶走一切的傷痛，沒錯，這些年表姐心中巨大的傷痛是逐漸癒合了，但在她心裏所埋下的陰影卻消失不了，傷口即使癒合，但留下的傷痕永遠都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