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短短一瞬間,夏行森突然明白了他始終搞不懂的事。

在陶可只失蹤的同一年,她從被保護者被迫轉換了角色,成為了溫月伶的保護者。而這個角色,讓她投射了一部分的他和阿年,也投射了過往的自己。

「希望你不要責怪小姐。」見他不說話,孫念恩輕輕說道。

看著她清澈的眼神,他只能點頭。

「走吧。」他伸手環住了她的肩膀,輕輕帶著她往外走。

那是純粹溫暖的、善意的舉動,因此即便是討厭和其他人有肢體接觸的孫念恩,也僅是遲疑地僵了下身子,並沒有抗拒。

或許今晚太累了,讓她難得渴望一點友善的溫暖。

夏行森不再多說什麼,安靜地驅車將她送回溫宅,臨入屋前,他突然喊住她。

「等一下!」

孫念恩困惑地回頭看著他。

月光下,那張俊美好看的臉龐流露出一股堅毅的神色。

「只是想讓你知道,」他定定地開口,「以後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你受傷。」

「以後我們會保護你,不讓別人欺負你。」

年幼的時候,孫念恩曾經聽過這樣信誓旦旦的宣示。

然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身邊總有兩個男孩保護著她。

他們三個是最要好的朋友,總是一起出去玩、一起寫作業、一起分享童年。

一直到「那件事」發生之前,他們的確是守著諾言,像她專屬的騎士,守護在她身邊。

這麼多年之後,她沒想到還會從同一個人口中,聽見同樣的承諾。

為了他的一句話,她失眠了。

那些封印的回憶像潮水般將她吞噬,月光下,他溫柔堅定的眼神幾乎要讓她忍不住動搖,相信真的會有人將她拖出絕望深淵,永遠保護她,不讓她受傷……

輾轉反側至天明,孫念恩才回到現實,想起必須向溫爺交代昨晚的事情。

根據過往經驗,事情拿到溫爺面前時,被指責闖禍的永遠是她。

幼時不懂事,她總會辯解,但溫爺最後終究還是會選擇相信自己的女兒而處罰她。再長大些,她不再徒勞地解釋,索性跳過種種掙扎直接默認,然後懷疑以溫爺的智慧和看人的眼光,怎麼認為那些誇張離譜的禍事和她有關。

更長大點,她總算明白了,這原本就是個不公平的世界,溫爺疼女兒,天經地義,因此寧願相信她是罪魁禍首,也捨不得責怪女兒。

只是儘管這些流程早就不是新鮮事,但每次思及要面對溫爺的怒氣,她仍會不由自主地緊張。

起床后,她迅速刷牙洗臉,一下樓就看見溫爺已經等在大廳,溫月伶更是稀奇地難得會早起,正在替父親斟茶。

「溫爺早,小姐早。」孫念恩戒慎地打了招呼。

溫爺點點頭,溫月伶則是轉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爸,你說說她嘛,哪有不會喝酒還跟人家喝,最後更鬧到打架?我當時也在場,要是她拖累我怎麼辦?」溫月伶轉頭,低聲下氣地跟父親撒嬌。「你把她換掉好不好?她在我身邊太危險了。」

溫爺凜著臉,不發一語。

「各位早啊。都這麼早起?」一句爽朗的聲音打破凝滯的氣氛,夏行森似乎毫不受昨晚的事影響,神清氣爽地出現在大家面前。

看見夏行森,溫月伶賭氣故意地再度大聲重複,「爸,我不管,我不要孫念恩在我們家,她做什麼都只會連累我。」

「好了,不要再說了。」溫鴻泰打斷女兒,揮了揮手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可是爸,孫念恩她真的……」父親的反應有別於往常,讓溫月伶困惑又難堪,她仍試著鼓吹,這次卻換來父親聲色俱厲的喝止。

「閉嘴。」溫鴻泰瞪向女兒。「你自己做過什麼事自己清楚。明明知道最近有人要對你不利,居然還三更半夜出去,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如果不是孫念恩說半夜要出去……」見父親動怒,溫月伶嘴硬地想辯解。

「昨晚所有人都看著你拿鑰匙衝出去,念恩是追你才跟去。」溫鴻泰疲憊地揉揉眉心。「之後的事情,我已經看過監視器畫面了。」

「監視器?」溫月伶臉色微變。

「警方昨晚調閱店裡的監視器,已經確定動手傷人的元兇,對方準備對你提出告訴。」夏行森慢條斯理地在一旁加註。

「爸,我不要坐牢……我昨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太多了……」從小到大不管做什麼事都不曾承擔過後果的溫月伶,這次真的害怕了。

「事情我已經派人去處理了。」終究捨不得寶貝女兒擔憂,溫鴻泰很快安撫她。

「謝謝爸爸,我昨天真的心情很不好才會一時衝動……都是孫念恩沒有阻止我……」溫月伶鬆了一口氣,才脫離焦慮,馬上又習慣性將責任往孫念恩身上推。

看著女兒諉過的樣子,溫鴻泰深深嘆了口氣。夏行森今天一早就來找他談過,連監視器畫面也準備好,態度積極得讓他有點疑惑,但這小子提出的說詞說服了他。

夏行森認為,伶伶長期以來太過依賴孫念恩,所以輕忽了自身的安全,萬一有一天孫念恩不可靠的時候,伶伶也會有危險。

他原本只是半信半疑,卻在看到監視器畫面后明白了夏行森的疑慮,伶伶做事這樣不顧後果,萬一不是孫念恩幫她擋下對方的襲擊,她早就受傷了。

「行森說的沒錯。」溫鴻泰說道。「確實都是念恩的錯。」

孫念恩垂下頭,準備承受早已習慣的責罵,只是沒想到這次夏行森竟也贊同,讓她心裡有點莫名的難受。

「是啊,要不是她惹我心煩,我昨天就不會喝那麼多酒了……」溫月伶見到父親再度站在自己這邊,連忙加油添醋道。

「不,她錯在替你扛了太多事情,所以你永遠都長不大。」溫鴻泰嚴厲地打斷女兒。「你說的沒錯,你已經不需要念恩了。」

「嗄……」溫月伶對父親反常的態度感到錯愕。

從小到大,她說了幾千幾百次討厭孫念恩、不要孫念恩跟著她,總是徒勞無功,沒料到這次父親竟然贊同了。

「以後進出不用念恩陪你了,彭叔會派人二十四小時保護你。」溫鴻泰果斷的下決定。「念恩以後就專門處理公司的事情,你也可以不用整天面對她。」

溫月伶一時語塞了,而孫念恩也是一臉愕然。

「念恩,這幾年辛苦你了。」溫鴻泰簡單一句話,解除了孫念恩多年來的任務,他揮了揮手。「準備上班吧。」

人是一種習慣的動物,而習慣來自於造物者所賜予的求生本能,再怎麼險惡的環境,人類都必須訓練自己適應才能存活。

這十幾年來,孫念恩已經被訓練成溫月伶的保護者。

她並非心甘情願這麼做,但這已經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溫鴻泰解除了她的任務后,她突然變得沒有目標,從前她未曾想過人生會奢侈到有屬於自己的時間,現在這些失而復得的時間,卻變得龐大空虛。

周五的晚上處理完公事,孫念恩不再需要戒慎恐懼地守候在溫月伶身邊,或守在大廳以防溫月伶臨時出門,她在房間里上網閑逛了一陣后,決定去後院走走透氣。

溫宅是個山莊式建築,溫鴻泰又性喜氣派奢華,因此發財后,自然不會屈就住在小門小戶。他買了大片土地,蓋起屬於自己的莊園,歐式庭園風格卻任性添置了中式的小橋流水,是主人對品味的霸道之處。

孫念恩鮮少有機會到後院,因為溫月伶從來不喜歡花草樹木,她自然也跟著無緣造訪。

她換上輕便服裝,安靜走過長廊,終於踏出溫宅來到了院子里。

說是院子,不如說是個小公園。

溫鴻泰顧了全職園丁無微不至地照顧庭園,小徑兩旁的矮灌木叢修剪整齊,就著月光和小燈,她走進了夜晚的花園。

微涼的空氣中浮動著些許濕氣和桂花香氣,寧靜中,隱約聽得些許蟲鳴。

她深呼吸一口氣,擷取大自然的氣息和能量,這些青草樹木的氣味那樣熟悉,童年時的記憶悄然浮出。

許多個夜晚,她和友伴們相偕在夜裡的山中看螢火蟲、找青蛙,或做各種無聊卻又有趣的小事。

長久以來,她第一次因為童年的記憶有了笑容。

「念恩。」

一道溫柔清澈的男聲突然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過頭,夏行森站在幾步之遙,那雙桃花俊眸正帶著笑意看向她。

「你改稱呼了。」不再叫她念恩小姐。

不知道是因為黑夜還是大自然的氣息,她變得放鬆沉靜。

「因為你解脫了。」夏行森簡單回答,眼神飄向她的手臂。「手今天好一點了嗎?還會痛嗎?」

「不會了,這只是小傷口而已。」她下意識把手臂縮到身後,不習慣那麼直接的關心,而且明明又不是傷在他身上,他卻比她還緊張?她忍不住說道︰「你不用把我當一般女生對待,我沒有那麼脆弱。」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一般女生對待。」他回答得一派輕鬆自然。「對我來說,你不只是一般女生。」

她瞪著他,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他說的話總是曖昧,她不懂他的意圖究竟是什麼,所以只能困惑沉默。

「來吧。」夏行森笑著走向她,手裡提著一袋東西。「剛好有事情要你幫忙。」

「那進屋吧。」想起要回到屋內,孫念恩不自覺透著些失望。

「不,在這裡剛好。」夏行森輕拉起她的手腕。「到涼亭比較方便。」

他掌心的溫度和觸感熨上她的肌膚,令她莫名心跳加速,反射性地想掙開,他卻不肯放手,直到進了涼亭才鬆開。

「夏先生,你實在不該……」她沒好氣地想糾正他的行為。

「噓。」夏行森打斷她,閃著笑意的黑眸瞅著她。「看在我今天生日的份上,不要跟我計較好嗎?」

「生日?」孫念恩一愕。

哪是今天?他的生日明明在夏天,每年他生日的時候,夏爸爸都會特地買冰淇淋蛋糕給大家吃。

「是啊,今天三月六日,是我的生日。」夏行森把手上的紙袋放在石桌上,將裡頭的盒子拿出來。

三月六日……不是他的生日。孫念恩愣愣地想起這曾經對她別有意義的日子。

那是她的生日。

她突然覺得鼻腔一陣酸楚。

「我買了黑森林藍莓蛋糕。」夏行森拿出小小的六寸蛋糕,插上蠟燭,點燃燭光。「我在這裡只有你一個朋友,就陪我過生日好嗎?」

孫念恩不敢開口,怕一出聲會剋制不了自己的淚水。

他必然是認出她了,所以記得她的生日,記得她最喜歡的蛋糕口味。

「今天是我的生日,聽說壽星可以有三個願望。」夏行森微笑著。「陪我許願吧。」

孫念恩點點頭,哽咽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第一個願望,希望我關心的人永遠都健康快樂。」夏行森的聲音很溫柔,輕輕重達著很久很久以前,某個小女孩每年生日都會許的願望。「第二個願望,希望世界和平。」

聽見小時候單純傻氣的心愿,孫念恩忍不住破涕為笑。

「你也覺得很好笑啊?」夏行森微笑。「這個願望我後來只有在選美節目才會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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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女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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