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杜如墨又後退了一大步。她似乎……踏入某個陷阱之中了。

「杜墨,我來告訴你,這幅金戈鐵馬圖,為什麼是贗品。」

一幅圖似乎就把她逼到死角了,但李初卻嫌不夠似的,再下一劑猛葯。「這幅圖的真跡,在五年前那場戰火中已被突厥人毀壞了。當初我爹寧王為了安定軍心,沒有宣揚,但在戰勝后,天下皆稱是此圖賜予我軍勝利,再也不能承認圖毀了。此圖坊間仿作甚多,我們探訪許久,找到這幅最像的,再謊稱圖仍在寧王府。」

「這……是欺君之罪啊!」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要告訴她呢?杜如墨心頭一沉,有了不祥預感。

「沒錯,而且這欺君的罪責,恐怕很快就要落到寧王府頭上了。」李初一點也不避諱地向她道出皇室秘辛,一方面是想套她的話,另一方面,他相信她不會泄露半句,因為她的身份,跟這場鬥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這全因太子和二皇子的儲位之爭而起。」

他神色凝重,又說:「二皇子和太子勢同水火,是眾所皆知的,而我們寧王府一向是支持太子的。年初突厥再度犯邊,傾向二皇子的大臣們,便慫恿聖上,讓太子仿效當年聖上親征,此舉果然博得聖上歡心。殊不知二皇子早已不知從何得知了金戈鐵馬圖已毀的消息,便打蛇隨棍上地建議聖上,讓寧王府在朝會時獻圖給太子,鼓舞士氣。」

他進一步地挑明道:「獻出贗品,二皇子勢必會命人檢驗,一被查知,這欺君之罪是逃不了;打擊寧王府無異於打擊太子,二皇子絕對會窮追猛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連我們此次仲山遇襲,都和二皇子脫不了關係!」

杜如墨聽得臉色大變。「那怎麼辦?」

寧王和王妃都是明理人,治下雖嚴卻賞罰有度,是出了名的好主子;世子也是待人隨和,除了對她有恩,更重要的是,她心裡對他有種說不出的依戀,故而她極不願看到有任何禍事降臨到寧王府里。

不過,對於寧王府的禍事,李初似乎已有解決之法,並不那麼擔心,反倒是她的反應方為他關注的重點。因此他接下來要說的,才是他取出金戈鐵馬圖贗品的真正目的。

「聽說民間有位臨摹妙手杜玉山,學貫天人,閱歷豐富,因此仿造出來的書畫惟妙惟肖,即是原作者也分不出真假,若能尋到此人,寧王府此劫或許可消弭。」

他由懷裡拿出一個錦囊,倒出一隻玉印,擺在她面前。

「這是杜玉山的玉印,每一幅他仿造的書畫,都會用某種手法蓋上他人看不到的專屬印記,然而我追尋他許久,卻只尋到這一枚玉印,人是怎麼也找不到……」

杜如墨心裡的震驚難以言喻。這是她當掉籌措盤纏的玉印,是她在家裡唯一能找到比較有價值的東西。她知道這枚印對爹意義重大,但爹病危、家中斷糧,就算留著這東西,命都沒了有什麼用?所以她才會瞞著爹當了它,請個人代為照顧爹,再用剩下的錢上京謀差事。

是的,她爹就是杜玉山,化名帶她離鄉避禍,爹過去做過什麼她也一清二楚,可為什麼這枚玉印會被世子給找出來?

李初看出她的驚慌與無助,心中竟有些不忍,可一思及全府上下的性命,他橫下心繼續說道:「杜玉山雖制仿作,卻堅持以助人為目的,所以他的作品極少,但他的畫技高超,有些甚至被拿來取代真跡。然而他曾說過,真品是獨一無二的,他做的再肖似,終究是贗品,自然不能掠美,故每個作品都刻意留下一個看不到的破綻--就是這個玉印。」

「是啊……他的確是這種人……」杜如墨不自覺的喃喃自語。

「你認識他?」他捉住她的語病。

「我……」警覺地住了口,她突然發覺李初已經明白所有事,他只是要她自己承認罷了。

「經查,這枚玉印,是你拿到當鋪當掉的。」他給了她最重的一擊。

杜如墨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蒼白如紙。證據確鑿,豈容她狡辯,然而她能老實招了嗎?當年離開家鄉是為避禍,所以在進寧王府前,她事先買通那對涇陽山上的夫妻,偽裝成她父母,就是不想讓人知道爹的下落。就怕萬一她泄露了爹的行蹤,給他引來禍事怎麼辦?

內心掙扎的垂下眼睫,最後她祈求的目光望向李初。

「爺兒,能不能讓杜墨說個故事?」算是求情吧,如果這回無法過關,她寧可把自己的命撂在這,也不會出賣爹。

李初默許,等著她的自白。

深吸了口氣,她才娓娓道來,「杜墨原不是涇陽人,當年我爹被人栽贓引來殺身之禍,才帶我逃離故鄉。當時我們眼見家園被毀,娘不幸被敵人殺害,我們卻不得不先逃,連屍首都是事後才偷偷回去找……因為那人勢力太大,我和我爹只能一直逃、一直逃……」

她看著李初的眼突然布滿憂傷,盈眶的淚水像要落下。「爺兒,您知道我為什麼總認不得路嗎?」

吸了口氣,她鼓起勇氣把話說下去,「我還記得老家那,有一大片竹林,小時候我最喜歡在那玩耍,掘荀子回家吃。我爹帶著我離開那天,我很捨不得,頻頻回頭張望,即使那竹林已燒毀一半。」

那種離情和悲痛彷彿還壓在胸口,令她忍不住捂著胸,聲音不禁哽咽了。「爹告訴我,別再看了,忘了所有的路吧!以後什麼路都別記了,因為我們已經沒有故鄉,也沒有前途了。如今,那片竹林已成家母的墳地。」

愁苦中她淡淡地笑了,笑里卻又說不出的痛,感染了聽她述說的那人的心緒。

「所以從此以後……或許是成了習慣,我總是記不住路,因為那種回憶,太傷人、太殘酷了。爺兒,杜墨的來歷確實是杜撰的,但求的只不過是圖個溫飽,別無他意。您要治我的罪也可以,杜墨一人承受,求爺兒勿要遷怒他人。」她眼中滿是悲情與懇求。

李初聽得有些動容。這麼平鋪直述的語氣,他卻彷彿能體會到她心裡的苦楚。她沒有提到杜玉山,但他確定杜玉山就是她爹,為了大局,他該逼她老實托出她爹的下落,但依她的個性,怕是死,也不願意透露隻字片語吧……

他深深地睨視著他,直至她的淚落下,他不禁幽幽長嘆了口氣。「你贏了,我不會再問你了,除非你願意說。我對任何人都硬的下心,唯獨你,總是讓我一再讓步……」

「別燒我們的房子……」

「墨兒,別去!他們會殺了你!」

「可娘被殺了啊……」

「都是爹惹得禍端,百年之後我會補償她的,如今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守護你平安,墨兒,你要活下來……」

杜如墨由惡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衣衫。她又夢到了,那是她和爹離鄉的那一天,她眼睜睜地看著惡人毀了家園,殺了娘親,卻只能流著淚逃跑。

低低嘆了口氣,她望了望天色,已經蒙蒙亮了,她連忙起身梳洗,準備到李初的房裡,伺候他起床。

要換成其他人,從她的房間走一刻鐘就可以到達世子寢房。只有她,總要提早一個時辰,為自己的迷路爭取時間,免得讓世子等煩了。

唉,她也想改掉自己這個毛病,然而那就像被下了暗示一樣,她這輩子怕是當定了路痴。

那天之後,世子沒有再問她爹的事,可這事卻沉甸甸地擱在她心頭。除了自己的身世已被他知道,她還有兩件重要的事沒有坦誠。一是她的女兒身,這事他可能已經知道,而另一件,就是爹的一身技藝早已傳授給她,因此世子要找爹協助寧王府做的事,其實她便可代勞。

可爹和她好不容易逃出政治陰謀的死亡威脅,若是她這回幫了寧王府,無疑是將自己和爹再一次捲入太子與二皇子的權力鬥爭,萬一爹因此出了意外,她承受得了這後果嗎?

她的心拉扯著,陷入天人交戰。

世子不問,不代表她的良心過得去。要是她選擇保全爹,便是看整個寧王府於危難不顧,無論是當年的慘劇,抑或是仲山裡的暗殺,二皇子的手段有多狠辣,她是親眼見識過的,寧王府於她有恩,她於世子有情,這之間究竟該如何取捨,她已失了頭緒。

天初亮的王府里,還是和以往相同,有些奴僕已經起床洒掃或煮食,她踏著沉重的腳步出房門,猶豫該往東還是往西時,忽然發現西邊假山旁的桑樹上,系了條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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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書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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