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和他的孽緣，始於她大學畢業第二年……

時序正值寒冬，一個多月前，路薇凰來紐約參加服裝設計的交流賽，不僅奪得冠軍，還拿下創意首獎，更意外得到主審青睞，使她的設計能有機會參與國際時尚盛宴。

雖然這次的春裝發表，主題圍繞在幾個知名的設計師，她的設計沒有得到太多矚目，但她的作品能夠站上頂尖的舞台，已經是莫大的驚喜與殊榮了，她無比興奮與感動，說什麼也要排除萬難留在紐約，親眼看見她的設計登上大舞台。

可是問題來了，縱使主辦單位很熱心地替她安排食宿，但英文菜到翻掉的她，在生活上還是有很多不便；舉例來說，她想念道地的中國菜，卻不曉得上哪去吃……

為了參加交流或比賽什麼的，以前也曾一個人離鄉背井過，但是，從沒超過一個星期；路薇凰從紐約的文化中心走回下榻的飯店，路程並不遙遠，身為異鄉客的她，此時卻格外感覺孤單、寒冷。

路薇凰承認，她的依賴心很重，離開有朋友、有家人的地方，即使是短短的時間也十分難熬！嗚……她討厭獨立，拒絕讓獨立成為她實現夢想必經的阻礙！

垂頭喪氣地走進飯店大門，沒留神之下，迎面撞上一道肉牆，路薇凰忙不疊用簡單的英文道歉，忽然湧上一股心酸，眼淚便不聽使喚……

「你還好嗎？」

無辜被撞的肉牆關心地問，竄入路薇凰耳朵的是流利的中文，她驚喜地抬眼，然後頓時目瞪口呆。

他、他是……

「需要幫忙嗎？你是從台灣來的嗎？」男子一張漂亮的娃娃臉看來善良無害，看她一臉愕然沒有回答，男子改用英文問道：「還是日本、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

見他儼然要說出所有以華人居多的國家，路薇凰趕緊打斷他，「我是從台灣來的沒錯。」

「喔！真巧，我也是耶！」男子彎起一雙狹長的眼，笑起來像個天真的孩子，「你是不是遇上什麼困難了呢？」

路薇凰咬着下唇，猶豫該不該對陌生人傾訴鄉愁，喔！不對，她知道眼前的男子是誰，所以……他應該不算陌生人吧？

「我很想家。」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同時又紅了眼眶。

男子眼中閃過一抹訝異，他沒想到她是因為想家才哭，更沒想到她會老實把原因告訴他。

該怎麼安慰思鄉的遊子呢？男子略顯稚氣的臉上透露苦惱，不過路薇凰倒也不是多期待一句安慰，只是想一股腦兒地訴說想家的心情，否則越洋電話好貴呢！再加上如果聽到「虹彩姐妹幫」的聲音，她可能會更止不住眼淚。

「我想念台灣的菜市場、黃昏市場，還有大大小小的夜市，和路上一大堆的摩托車……」

她想表達的是想念台灣特有的熱鬧人情味嗎？男子暗自猜想。

「我還想念蚵仔煎、大腸麵線、肉圓還有臭豆腐，更想念我媽煮的菜……」

真是可憐，她應該有好幾年沒回台灣了吧！男子不由得深感同情。

「我有辦法了，你跟我來！」男子不由分說拉起她手腕，往電梯門走。

路薇凰哭得正起勁，被他貿然的舉動給嚇了一跳，不過或許是知道對方是誰的緣故，她並不害怕他有什麼企圖，反倒很想知道他能有什麼辦法。

男子拉着她來到一間房間門口，吩咐她稍待一會兒，等到男子再次從房門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個很大的紙袋。

「喏，這些給你！」

路薇凰被動地接過紙袋，然後愣愣地低頭望向袋中，「這些是……」

「要在紐約找到大腸麵線很困難，你就先拿這些台灣泡麵頂一下，裏面有麻油雞細面口味，你就假想自己是在吃麵線吧！」至於其他的，他也愛莫能助了。

精緻漂亮的臉龐在路薇凰眼中逐漸迷濛，她感動得連下唇都在顫抖。

衛皇鍇……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眼前的男子應該是叫作衛皇鍇。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這位展現她設計的模特兒，路薇凰心中感到無限激動，想不到平常看他在伸展台上，神情驕傲、不可一世，私底下卻古道熱腸、熱心助人，她很榮幸她設計的衣服是由他來展現。

「我們能在茫茫人海中相識也是有緣，這幾個星期我都會住在這間飯店，你有需要幫忙的就來找我；不過先說好，什麼想吃你媽煮的菜、想念台灣一大堆的摩托車這類不可能的任務，你要另請高人喔！」衛皇鍇故意用輕鬆的口吻，想阻止路薇凰蓄勢待發的淚水。

真是可愛！路薇凰被衛皇鍇淘氣的表情逗得忘記要感動，衛皇鍇是國內、外幾場大秀都會出現的熟面孔，她對他的長相併不陌生，只是很訝異會在他臉上看見如此孩子氣的神色。

是意外、是驚喜、也是感動，平時喋喋不休的路薇凰，霎時不曉得該怎麼表達心頭的溫暖。

「謝謝！」她已經快一個多月的時間，沒有用中文講過這兩個字了，思及此，路薇凰又忍不住一陣感動。

「不客氣！那我先去忙了，你趕快回去吃泡麵吧！別忘了催眠自己、發揮想像力喔！」衛皇鍇邁開大步走向電梯，他只是因為手機沒帶才會折回飯店，他還得趕迴文化中心去綵排。

路薇凰當然知道衛皇鍇不是借口離開，她抱着一袋泡麵和他道再見，思鄉的愁緒已經飄散許多，因為懷裏那袋台灣口味的泡麵，有最溫暖的人情味……

冬天還沒過一半，伸展台上已經準備展示新一季的春裝。

路薇凰坐在觀眾席倒數幾排的位置，看着台上的綵排，等待服裝秀正式展開的日子；在紐約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沒什麼事做，除了窩在飯店畫圖，大部份時間，她都在文化中心看排練。

縱然只是綵排，但每次看見自己的設計出現在大舞台，路薇凰都掩不住內心的澎湃；尤其前天受到衛皇鍇的熱心幫助以後，看見衛皇鍇穿着她設計的衣服出現在台上時，她都有股衝動想起立熱烈掌聲！

「今天第十六次的綵排了，你還能保持這副表情，我真是佩服你！」衛蕾不知何時來到觀眾席，看路薇凰感動萬分的模樣，不禁莞爾。

這趟和老闆來紐約看秀，巧遇路薇凰，衛蕾對這個小她兩屆的學妹印象深刻，她記得路薇凰大二時，在校內的成果發表相當令人驚艷，今時今日能登上國際舞台，並不教人意外，她為人學姐的也感到與有榮焉。

「我到現在都還懷疑自己是在作夢！」路薇凰眉心微蹙，眼眶隱隱含淚，嘴唇微微顫抖，彷彿隨時會噴出大量眼淚。

「對了，學姐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既然嚮往成為一流的秀導，當然不能放過任何一次觀摩學習的機會羅！」說到這兒，她真得謝謝她那個難纏的主子，要不是他的面子夠大，她也無法在控管嚴格的排練場暢行無阻。

「原來是這樣呀！學姐，我們一起加油，相信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成為一流的秀導，我也要成為一流的設計師！」路薇凰眸光熠熠，或許以後她會很習慣看見自己的設計出現在各大伸展台，但她永遠不會忘記今時今日的感動！

哎呀，會不會太大言不慚了？路薇凰驚覺自己竟然開始預料將來的大放異彩，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人因夢想而偉大，鐵杵都能磨成繡花針了，她相信自己可以！

衛蕾笑望着她的神采燦爛，充滿理想和抱負的人，背後似乎不時散發耀眼光芒，路薇凰就是一例。

雖是初生之犢的勇氣，卻沒有給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覺，路薇凰眸子裏承載着對未來的期待，反而會讓許多被現實磨平熱情的人感到羨慕吧！

「想不想去後台看看？」衛蕾起身，問道。

「可以嗎？」她聽說在服裝秀的後台，模特兒們都忙着換裝打扮，猶如一片兵荒馬亂的戰場，就算有見識的機會，她也壓根兒不敢靠近，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耽誤模特兒們的速度。

「為什麼不可以？你是設計師耶！」

「可是……」

「放心啦！有我在，不用怕，順便去找那個負責展示你衣服的模特兒，警告他罩子放亮點，要好好表現你的設計。」

警告？路薇凰以四十五度角抬眼，愣愣望着衛蕾。

衛皇鍇對她有恩，又把她的設計穿得很帥氣，她沒理由警告人家呀！不過她很疑惑，難道只要扛着秀導的頭銜，走到哪兒都可以隨便警告模特兒嗎？

能登上紐約伸展台的模特兒或造型師，各個訓練有素，在後台每個人的節奏都很快，但也都能在自己的軌道上不慌不忙。

衛蕾領着路薇凰來到中央走道的左側，梳妝台前的衛皇鍇正好在休息，從鏡子裏看見他們，立刻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你們怎麼會一起來？」他起身替兩人拉來椅子，笑容熱情燦爛，彷彿是在母姐會上迎接親人的小男孩。

「你們認識啊？」衛蕾拉着表情靦腆的路薇凰一起坐下，早就習慣對來來往往的那些俊男、美女模特兒們視若無睹。

路薇凰像劉姥姥第一次進到大觀園，看見身旁好幾個叫得出名字的模特兒，她感覺象是來到另外一個世界。

「我們有過一面之緣。」衛皇鍇注意到路薇凰的手足無措，於是好心代答；轉頭面對路薇凰，他一臉好奇，「你是她的助理嗎？」

路薇凰還來不及否認，衛蕾便毫不客氣地賞了衛皇鍇一記爆栗，因為他坐着的關係，衛蕾的角度正好順手，否則礙於身高，她可能還得助跑再跳起來，「衛皇鍇，你這個沒禮貌的小孩！」

這一下其實並不痛，但衛皇鍇還是忿忿地瞪了她一眼，以眼神控訴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更沒禮貌！

這一幕讓路薇凰看傻了眼，這年頭的秀導，魄力還真是驚人！

衛蕾用眼角餘光，瞥見路薇凰目瞪口呆的神情，連忙解釋道：「抱歉，嚇到你了吧？我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打打鬧鬧的。」

「你們是姐弟？」看起來，衛皇鍇的年紀應該比較小。

「哪那麼倒霉啊？但也相差不遠啦！很不幸的，我是他堂姐。」衛蕾故作無奈。

「身為你堂弟，我才欲哭無淚吧！」衛皇鍇也不甘示弱，紅艷的嘴高高噘起，一副很不服輸的樣子。

「沒大沒小的傢伙！」衛蕾沒好氣地碎念，惹來衛皇鍇冷冷一哼，不過他沒打算否認堂姐的評語。

衛蕾不打算在無法更改的親戚關係上多費唇舌，她自顧自地拉着路薇凰的手，對衛皇鍇鄭重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身上穿的衣服是誰設計的？」

衛皇鍇雖然有一張略顯稚氣的娃娃臉，不過眼色還挺高段的，「你不會就是路薇凰吧？」

「呃……對，你好。」衛皇鍇一副久仰大名的模樣，讓路薇凰害羞又尷尬，笑容因此變得僵硬。

衛皇鍇斂起眸光，重新打量路薇凰，他在詮釋不同設計師的衣服時，都會去了解設計師的背景，和創作時的概念，先做一點功課，在走秀時才能完美地展現每件衣服。

他記得路薇凰比他大一歲，聽說她的設計嚴謹、創意大膽，他還以為路薇凰是一個新潮或利落的都會新女性，結果她竟然是看來有點嬌憨的小女生，真是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