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她很好,根本沒事,真要追根究柢,也只不過是精神有些恍惚、胃口似乎不太好、動不動就神遊太虛,然後在短短兩個禮拜內瘦掉三公斤罷了。

算一算,自從發生他失控企圖侵犯她的事件后,已經連續兩個禮拜沒有和他見面了,就連手機通話或短訊也沒有。

到底是他在躲她,還是她在躲他?袁靜菱無限迷惘,而這個疑惑似乎永遠也找不到答案……

她向來是體貼的孩子,對着兩位長輩笑了笑,故作輕快地說:「好啊,不做就不做,我當大小姐,反正有明祈叔幫忙,一切搞定!」

說完,她把手邊整理的小物件暫時丟下,一骨碌爬了起來。「我去買宵夜,明祈叔要那家『煮翻天』的皮蛋瘦肉粥,媽媽要的是海鮮瘦肉粥,對吧?」相處久了,自然知道彼此的口味,她邊笑着走出收拾得異常乾淨的公寓,邊揚聲說:「我很快就回來。」

外頭的空氣好清新,讓她混沌的思緒綳了綳,變得犀利了。

出來走走也好,這陣子變化太大,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讓她來不及思考,能暫時躲過媽媽與明祈叔的過分關心和注意,感覺像是鬆了口氣。

走出老舊公寓,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細細長長的,她低着頭沈靜地走在巷弄里,忽地一個哆嗦,也不曉得為什麼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她下意識停住腳步,朝某個定點望去——

巷口轉角的路燈下,那男人斜倚在重型機車旁,嘴邊爍著一點紅光,頭髮依舊亂糟糟,依舊一件剪裁合身的薄風衣和刷白牛仔褲,腳下依舊是一雙綁帶皮靴,性格卻又頹廢。

他沒在看她,明明知道等了一整晚的人兒正朝自己走來,他卻垂下眉眼,拇指和食指捏著煙,深吸、徐吐,再想深吸時,指中的煙已被奪走,照例變成她秀足底下的一縷「殘魂」。

陸克鵬緩緩揚起視線,兩人在路燈下望着彼此,他不語,袁靜菱也不出聲,他目光隱晦而憂鬱,她幽幽注視着。

「別抽那麼多煙。」輕嗓細柔,彷彿兩人不曾有過任何不愉快。

在他床上醒來的那一天,她沒再見到他,借用套房中的浴室盥洗、整理好自己后,在女主人何慶茹的強力挽留下用了一頓早餐。

他的家人似乎知道些什麼,沒點破也沒多問,只是殷勤款待。也許她會答應留下吃早點,內心多少是期盼著見他的。

然而,他沒出現。直到陸家司機開車送她回來后,整整兩個禮拜,他也沒再來找她。

這樣也好。她這麼告訴自己,然後努力忽視胸口那抹酸疼。

如果他一直、一直不再出現,她或者能忽略得相當完美,不再心迷神亂。

男人陰鬱的瞳底因她輕柔的語氣「啪」地點燃火焰,薄唇撇了撇,聲音沙啞。「為什麼攤子連續好幾天沒有營業?家裏有什麼事嗎?」

「你晚上都跑來這裏查看?」要不然怎會曉得媽媽好幾天沒擺攤?

「……嗯。」不太情願地應了聲,想抽煙,猛地記起指間的煙現在正躺在地上,如果他再取一根出來抽,來不及點火,肯定又會被她搶走。

大可以走得遠遠的,高興怎麼抽就怎麼抽,但他偏偏就是走不遠,乖乖又繞回她身邊。

他神情有些古怪,臉龐浮出淡紅。

他在臉紅什麼?雖然躲她,卻每晚偷偷跑來看她嗎?

袁靜菱咬晈唇,說不出的滋味輕漾著,和青春情懷的憂愁攪亂在一起。

「媽媽打算把攤子頂讓出去,我們不做了。」

陸克鵬一愣。「為什麼?」

看着他,她淡淡眨眸,微微勾唇。「明祈叔陪媽媽回越南老家探望,也順道去河內拜訪一位經營旅館的朋友,旅館里缺一位負責中華料理的大廚,明祈叔接了那份工作,問媽媽可不可以嫁給他,媽媽說好,我也說好……」唇角又揚,有些僵僵的,卻仍笑得溫婉。她深吸了口氣,沈靜地說:「媽媽跟着明祈叔回越南,我也會去。」

他瞪着她,瞪着那張恬靜的臉蛋,許久才磨出話來。「你只是跟去幾天,玩夠了會再回來。」

「回來幹什麼?媽媽在哪裏,我就在哪裏。」心裏有着悵惘,當母親作了這樣的決定后。但,她要跟着媽媽。母女倆相依為命多年,除了母親外,她不曉得還有誰值得她留連?

但,此時面對他,她內心的惆悵突然洶湧起來,竟讓她有些難以招架。

「不要去。」陸克鵬僵著臉,瞳底的火光閃爍迅速。「不要去。」

喉頭堵堵的,袁靜菱幾次要開口都沒成功,想要維持微笑也變得好睏難。她搖了搖腦袋瓜。

猛地,他張臂抱住她,力道強悍,把柔軟嬌小的人兒拚命擠進懷裏,熱唇貼在她耳畔。

「你在氣我那晚的舉動,到現在還生我的氣,所以要我難受,是嗎?小菱,是嗎?」灼息燙紅她的耳,他低嗄又說:「對不起,是我錯,要怎麼做你才會原諒我?你說啊,小菱!告訴我……」

告訴他什麼呢?她嘆氣,眼眶紅紅的。

「陸克鵬,我不生氣了,我聽到你的道歉,也接受了。」

「那就不要走,留在我身邊!」他閉眼,用力汲取她的發香。

「結果還是繞回到老問題嗎?」嗓音細細地從他胸懷中逸出,她被動地由着他摟抱,費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留在你身邊,然後呢?你總說喜歡我,甚至信誓旦旦地說要娶我,但……陸克鵬,其實不是那樣的。你只是以為自己喜歡我,又或者潛意識中催眠自己是喜歡我的,事實上,我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很容易被取代的。」

「胡說!」一聽就火爆,他稍稍推開她,想看清楚她的表情。「不是你說的這樣,我對你——」

袁靜菱眸光清亮,毅然決然地截斷他的話。「你對我好,說要娶我,除了我誰也不要,說到底,只是想惹你父親生氣。」

「什麼?!」陸克鵬瞠目,五官僵凝,原就偏凌厲的氣質在瞬間飆漲,唇瓣磨了磨,極沈、極緩地擠出聲音。「我聽不懂你的話!」

他擱在她腰與背的手臂像兩條硬鐵,蓄滿無形的力量,又像把什麼硬生生壓抑在血肉里,一不小心就要炸開。

咬唇,要自己別怕,她不怕他。她……該信任他的,相信他不會以暴力的方式傷害她、強迫她,儘管已被惹怒,事情無法盡如他意,他也不會傷她。

不遠處的六條通巷內傳出類似爭吵的聲音,對方也是一男一女,幾句叫嚷還挺響的,大抵是男客要離開或分手等等,某俱樂部的小姐卻不讓他走,哭哭啼啼地追出來,一路追來這附近。

別人爭吵,路燈下的男女仍大眼瞪小眼。

陸克鵬眼神凌峻,怎麼也不放過那張似乎沈靜、眸光卻浸在水霧中湛動的臉容,粗聲問:「說啊!你是什麼意思?」

袁靜菱呼吸一緊,雙頰通紅,唇卻抿得發白,在他的瞪視下靜靜嚅動小嘴。

「……這幾天我仔細想過,一直想着你的話,還有你說過的事。陸克鵬,我想……你之所以選擇我,其實是想證明給你父親看,證明你可以跟一個平凡的女孩子在一起一輩子,不會為任何利益的結合而放棄自己的愛情。你想嘲弄你父親,想要他難堪,只是如此而已。你並沒那麼喜歡我,更別提愛或不愛了,不是嗎?」

不是嗎?

不是嗎?

當然不是!

陸克鵬想大吼大叫,想使出渾身力量對她咆哮出那句話,想問她為什麼還能這麼冷靜地面對他的感情!

他沒喜歡她?

他沒喜歡她?!

她該死的說的是哪國話?!

推開她,雙手仍緊緊抓住她兩邊上臂,他下顎繃緊,太陽穴亂跳,鷹眼卻狠盯着她不放。

反駁的話才要衝出口,原本在爭吵的那對男女突然從那邊的巷內跑過來,俱樂部小姐硬拉着男客不肯鬆手,男的長得粗壯黝黑,對小姐的糾纏感到很不耐煩,又罵又推的,連三字經都出籠了。然後,一個揮打,女的被推倒在地上。

他媽的王、八、蛋!

怒火狂燒、火上加油,陸克鵬氣得眼前一片紅霧。

放開那雙很有可能會被他直接掐斷的細瘦臂膀,他另尋發泄的目標。

等袁靜菱回過神、弄清楚他的意圖后,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忍不住驚呼,含在眸底的眼淚終於奔落,看着他的拳頭惡狠狠地揍倒那名男客,一拳又一拳地狠K,瘋狂的模樣讓她心驚、心痛……

八年後

十一月。

時序即將邁進北半球的冬季,按理秋的氣味應該濃得化不開,但河內這兒的溫度仍然維持「個人風格」,傭懶地在攝氏二十七、八度徘徊,偶爾使使性子,要響應一下全球暖化運動,還會跳升過三十度。

這幾年飛來河內的次數,多到陸克鵬自己也算不清楚,再加上歐洲和美洲幾個大點,總之航空公司的哩程數累加再累加,已足夠他每趟搭飛機都能自動升等,甚至享有免費機票的優惠。

對這個城市說陌生不陌生,但也沒熟稔到哪裏去。他不愛逛街,每次飛抵河內十之八九都直接選擇「機場路」一帶的飯店,因為那裏離機場和工業區都近,距市區也才二十幾分鐘的車程,進可攻退可守,只是娛樂少了些,沒什麼商店可逛,但他無所謂的。

今天之所以會踏入河內市區、兩條腿走得快報廢掉,全因為「小鬼」糾纏。

「厚~~陸克鵬,你很慢ㄋㄟ!」

明明只是七歲的小女孩,轉頭斜睨他的不耐煩表情卻讓他很想把她拎來大腿上,海扁她的小屁股。

要不是這八年來他「修鍊」有成,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按他以前的火爆性情,早把這小鬼一腳踹到天邊去了。

撇撇唇,他還是慢條斯理地跨步,一手輕鬆垂在身側,另一手掛着薄外套、懶懶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裏。上午去廠區巡視生產線時系著的領帶,此時早已扯掉,真絲米色襯衫開着三顆鈕扣,微露出古銅色的胸膛。

他很帥,因為很有型。但小女孩對他好「殺」的外表完全免疫,八成已漸漸明白,他外表雖然冷酷,其實只要對他「盧」得有技巧,然後「盧」很久,他還是跟軟柿子一樣好咬的,不會像她媽咪那麼難搞。

「陸克鵬,我要吃那個!」她發現新大陸般,高分貝尖叫,直衝向路邊一個賣水果的小攤子。

流動式的攤子跟推車差不多大,透明櫥子裏整齊地疊著削好的青芒果、鳳梨、火龍果和楊桃等等新鮮果物。

陸克鵬來不及阻止,小女孩已從戴斗笠的阿桑手中接過一支鳳梨串,張口就咬,吃得好不過癮。

「請付錢。謝謝招待。」酸酸甜甜的滋味讓她笑眯眼睛,沒兩下就啃光。

陸克鵬也眯了眯眼,沒笑。

「你媽媽不會讓你吃路邊攤的食物。」而且還不是煮熟的。

「她不會,你會。」她咧嘴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回頭又對着阿桑比手畫腳,多要了一份青芒果和鳳梨串。

他哼了兩聲。「你要是拉肚子,不要哭給我聽。」結果還是很聽話地掏出皮夾,付錢。

「呵呵~~那這根給你,要拉肚子你也有分!」鳳梨串舉得高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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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男人的小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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