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如果可以的話,蓋俊珩很想將手中的高爾夫球杆橫在大腿上,狠狠地用力折成兩半。

當然了,他力氣再大也折不斷高硬度的不鏽鋼鐵杆,更不能在立星科技高級諸公面前做出這種近乎白痴的暴力行為。

所以,他仍是穩穩地執住球杆,盯牢小白球,腰一扭,手一揮,咻!

小白球直飛藍天,劃出一道又高又遠的完美拋物線。

「好!」

高階主管們紛紛稱讚他的球技,董事長王富禮望向遠處的落球點,有感而發說:「希望我們筆電事業處也能一飛衝天。」

「董事長找來了蓋副總,沒問題的。」

「年輕人的,看你的了。」王富禮一掌重重拍在蓋俊珩的肩頭,頗有深深期許和勉勵的意味。

「董事長您放心。」他的回答簡潔有力。

一群人繼續往前走。難得假日有空,王富禮邀請這些勞苦功高的主管和家屬聯誼聚餐,以示慰勞,想打球的就打球,不想打球的另外在別館里從事他們喜歡的休閑活動。

不過呢,這群人裡面還有一個非主管、非家人、非桿弟的苦命員工,那就是被要求出面「見客」的程小薇。

蓋俊珩回頭看她跟上了沒,一見到她那身「奇裝異服」,又是手背青筋暴突,惱得想拗斷球杆。

她到底會不會穿衣服?竟然穿了平時上班的襯衫窄裙高跟鞋到高爾夫球場!

她身邊的王黛如見他往這邊看過來,立刻展露笑容,高舉右手朝他揮了揮,他立即避開視線,綳著臉孔轉回身。

「呵,小薇,副總好像很擔心你走不動?」

「不會吧,他是在找你。」

程小薇見王董事長不時就跟蓋俊珩說幾句話,除了表示器重外,當然更明白王董今天特地找黛如來的原因。

「他才不會找我。」王黛如縮回招呼的右手,笑說:「除了公事,他不跟我說話的,你沒看我故意跟他打招呼,他好像被鬼嚇到。」

「呃,他是不好意思給人看到……」

「哈哈,蓋世太保會不好意思?小薇你別說笑話了。公司的傳言聽聽就好,雖然我爸爸很欣賞他,我也很崇拜他,但就是止於工作。」王黛如小小聲地說:「我懷疑他是工作狂,根本不懂得談戀愛。」

他懂得的。程小薇抿唇不語。

「簡莉娜跟他分手后,到處哭訴他無情無義,說吃飯時各付各的,他先買電影票會跟她收錢,超沒情調的。」王黛如越說越高興。「又說她買衣服時,他每件都說好看,眼睛卻盯著手機上網。」

「喔。」

「簡莉娜在社交圈說咱副總的壞話,那些千金名媛本來對他還有幻想,這下子全部放棄,偏偏我爸爸一廂情願。」

「我想,那只是簡小姐的片面之詞。而且,董事長了解他的優點。」

「工作和愛情不一樣。」王黛如語氣變慢:「工作你可以冷,可以酷,這樣就不會感情用事,執行效率就高;可是戀愛不像我們做筆電,非得測試到鍵盤能承受兩千萬次的敲擊,或是熒幕開闔可達十萬次。愛,就是一種直接的感受,沒有數字可以量化,更不用開開關關十萬次才能證明……唉,天氣好熱,我在說什麼呢,可以去寫寫黛黛小語了。」

程小薇心頭好像被騷動,有一種痒痒的、說不出來的毛躁感覺。她直覺黛如必然有她感情上的深刻感受,這才會出口成章吧。

喜歡了,愛上了,就是了,不需理由,也不需驗證。

「我覺得咱副總這麼沒情調,大概是他心理創傷很深。」王黛如很快轉為明朗笑容,八卦下去,「聽說他念研究所時,狂追一個外文系系花,實在黏得太討人厭,被系花甩了一巴掌——」

「嚇!別說了,他來了!」程小薇趕忙岔斷她的話。

也幸虧流言傳了這麼多年,轉了這麼多手,早就傳訛了,跟她無關。

蓋俊珩走了過來,程小薇早已手足無措,低下了頭,感覺他的目光牢牢地盯在她身上,稍早那種尷尬臉紅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本想今天是來拜會高級主管,並不是來打球,所以便穿上平日上班的正式行頭,誰知一來到別館,便見人人一身polo衫、長褲、釘鞋,而家屬們穿得更隨興,夾腳拖、七分褲、潮T……各種流行休閑款式都來了。

當蓋俊珩看到她時,上上下下足足看了她一分鐘,一句話也不吭,但從他那雙冷到可以射出冰刀的眼睛看來——

他、很、不、高、興!

可再怎麼不高興,他還是帶著她介紹給各個高級主管認識;那些大頭反而沒有「她穿錯衣服」的神情,大概就是認定她只是跟班的秘書,本就該做秘書的打扮。

此刻,她這身不合時宜的衣著再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幸虧她戴著黛如臨時幫她買來的遮陽帽,稍稍掩示了臉上的驚惶。

「你穿成這樣,不要再跟著我們走。」即使陽光普照,蓋俊珩的聲音還是冷得可以結成冰塊。「回去別館那邊休息。」

「喔。」

「我們一起去。」王黛如挽著她就走。

「我自己回去就好。」程小薇很樂意離開,但黛如不是應該照她父親的意思,陪在蓋俊珩身邊嗎?「那個……董事長?」

「太陽好大,我都快晒成肉乾了,讓他們老人家去健行啦。」

程小薇不敢回頭,或許她身後那位「老人家」還在瞪她的這身穿著。

看似平坦的高爾夫球場草地卻是高低起伏,她來時已經走過一遍,現在還要往回走,但能脫離蓋世太保的視線,她倒是走得又快又急。

「哎呀!」她突然慘叫一聲,定住不動。

「怎麼了?」王黛如趕緊扶住她。

「腳……腳抽筋了……」

程小薇坐在兒童遊戲區邊,拿起一顆綵球拋了下,看著黛如陷在泡泡綵球堆里,和一群小朋友玩得不亦樂乎。

今天還好有黛如,幾乎全程陪伴在她身邊,化解了她不少陌生尷尬的場面;一個備受寵愛的年輕千金小姐能有此良善體貼的個性,那是她過去萬萬不懂,也做不到的,她衷心希望黛如能找到一個真心愛她的好男人。

那人會是蓋俊珩嗎?

時光將他淬鍊成一個冷麵幹練的社會精英,在緊張快節奏的生活里,他是否還能勻出心思去呵護一個好女孩?還是掛著一張冷臉,要求約會對象吃飯後自己付錢,存心讓所有女人討厭他,如流言所說的,他受傷太深,所以排斥愛情和婚姻?

她是罪魁禍首?

她把玩著手掌里的紅色綵球,好似看到他那顆被她糟蹋而淌血的心……

「黛如,該回去了。」王董事長和一群主管來到遊戲池邊。

「爸,你們談完了?」王黛如順手抱起趴在她身上的小女生,笑著還給她的媽媽。

打完高爾夫球后,大家共進一頓氣氛愉快的午餐,飯後「憂國憂民」的主管們不免還是談起了公事,夫人們則去做spa或聊天,還有什麼都不做而過來陪小孩玩耍的小薇和黛如。

「本想說假日讓大家輕鬆一下,結果又討論了兩個小時的公事。」王富禮看了手錶,笑說:「也該回去了,我去工廠瞧瞧。俊珩,麻煩你載我們黛如回家。」

「是。」

「爸,我跟你去工廠。」王黛如趕忙說。

「不用了,我會留在那邊吃晚飯,晚點才走。你們年輕人也不用急著回家,看是要去哪邊喝咖啡,還是看場電影,我老人家絕不過問。」

王董一再製造機會,意圖明顯,同行的主管和夫人們都笑了。

送走王董后,其餘主管也一家一家離開,只剩下依然面如表情的蓋俊珩、拿手機傳簡訊的王黛如、還有腳底抹油準備開溜的程小薇。

「程小薇,你去哪裡?」冷麵魔王發威了。

「我、我……我回去了。」

「你早上不是搭黛如的車來的?」

「我沒開車,我跟我爸來的。」王黛如詫異地幫她回答。

程小薇不敢抬頭,因為蓋俊珩本來要載她來,是她說黛如要來接她,這才逃過與他同處一車的浩劫。

看來,她仍然劫數難逃。

「你怎麼來的?」他又冷冷地問。

「搭公車、轉火車、等客運,還有,呃……呃,走路……」

「透早就出門了?」

五點。她不敢說。

「小薇,我們一起搭副總的車子回去。」王黛如適時化解緊張氣氛,挽起她的手臂,逕自往停車場走去,低聲說:「副總要載你來,你就給他載呀,還怕他載你去賣?」

「我不想麻煩他。」

「那你也跟我說一聲,你可以搭我爸的車。」王黛如理解她怕老闆的心理。「再說,是他叫你來的,別幫他省汽油錢了。副總!」

蓋俊珩聽到這聲叫喊,臉色又是一僵。

「你待會兒能不能送我去SOGO?」

「可以。」蓋俊珩打開他BMW的駕駛座車門,無視兩位女士,竟然自己坐了進去。

「黛如。」程小微驚慌地說:「董事長不是要你跟副總出去走走?」

「誰跟他出去走走呀!」王黛如笑著比個噤聲手勢,這才打開後車門坐進去。「我們幾個同學約好今天吃晚飯,現在過去時間差不多……小薇,快進來,別再曬太陽了。」

她招呼小薇上車,又傾身向前說:「副總,抱歉,我和小薇坐在一比較好聊天,不是不懂禮貌喔。」

「無所謂,你們聊。門關好。」

程小薇慌忙將鬆鬆卡住的車門打開,再碰地用力關上;她覺得這個舉動似乎有毀損人家愛車或是抗議上司兇惡的嫌疑,慌張的偷看他以眼,不巧對上他後照鏡的一雙冷眸,嚇得又低下了頭。

「我也SOGO下車。」她打定主意和黛如同進退。

「你去哪?」王黛如不解地問說:「你今天累了一天,腳又抽筋,不是說要趕快回去休息嗎?」

「我、我我去逛逛百貨公司……」

「程小薇,你腳抽筋?」司機出聲了。

「副總。」仍是王黛如代答:「你叫小薇來,沒跟她說穿休閑一點,害她穿高跟鞋走來走去,肌肉綳的太緊,小腿就抽筋了,腳跟也磨破皮。」

「去醫院。」

「副總不用了!」程小薇忙說:「磨破皮的地方已經貼OK綳,黛如還幫我推拿,我好很多了。」

「你會推拿?」還沒上高速公路,冷麵副總就開始飆車。「你們知不知道,不懂拿又隨便亂捏,有時候會越推越糟?」

「副總你放心,我學過芳療。」王黛如很有信心。「我知道要怎麼按摩才不會造成傷害,可惜沒有精油,不然小薇你會恢復得更快。」

「是啊,我覺得很好,沒問題了。」程小薇也很歡樂地說。

一路上,兩個女生就從芳療聊起,講精油,講穴道,還在彼此身上捏來捏去,一個鐘頭的車程完全當前面的副總司機是透明人。

但程小薇不像黛如那麼自在地談笑,她聲音小小的,動作也小小的,就怕接觸到後照鏡里不時瞟過來的那雙冷眸。

「到了,副總謝謝。」到達目的地,王黛如道謝。

「我也下車,副總再見。」程小薇坐在後座右側,自是要先下車讓黛如出去,正是她順便開溜的大好時機。

「程小薇,你回來!」蓋俊珩以閃電般的速度下車,大聲吼人。「你身體不舒服,要去哪裡?」

「我沒有不舒服,我、我我我要去買衣服。」

「你腳受傷,一張臉晒成黑炭,還有力氣逛百貨公司?」

「哎呀,我怎麼沒注意!」王黛如端詳了下。「小薇,你的臉有點紅喔,那個遮陽帽根本擋不住大太陽嘛,你趕快回家敷臉,不然皮膚很快就受傷了。」

「你因工受傷,我載你回去。」蓋俊珩說。

「我沒受傷,真的不麻煩副總,我很好……」

「上車!」

「副總,就請你送小薇回去嘍。」王黛如爽朗地揮揮手。

程小薇很想跟著黛如逃走,可是她兩腿又酸又痛,根本舉不起來,只能杵在原地。

站在交通最繁忙的路段,已經有車子在按喇叭,還有指揮交通的急促哨聲,她一慌,就在那道灼灼逼視的目光下坐回車子。

蓋俊珩走過來幫她關車門,碰地一聲響,她驚覺自己仍坐在後座。

後座就後座,他愛當司機就給他當司機;此刻,她已顧不得禮不禮貌那一套職場法則,反正她就是不會跟他坐在一起。

「你住哪裡?」他發動車子,冷冷的聲音問道。

「啊,前面有公車站牌,我去搭公車。」

「住哪裡?」

她低下頭。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往她住處方向駛去。

她這樣算不算被挾持呢?一路上,她不是低頭絞她的手指,就是無奈地張望車外馬路,考慮著要拿出化妝包里的口紅,在車窗上寫下大大的SOS求救字母。

「需要去看醫生嗎?」男人的聲音打斷她卡通化的幻想。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她忙說:「我去買酸痛葯布貼貼就好。」

「你腳不舒服,為什麼不早說?」他的聲音更冷了。「我不想將我的部下操刀受傷生病。」

「可是……是副總叫我跟在後面……」

「我是想讓你更熟悉其他主管,但你不舒服就要講,不要逞強。」

她被念得七葷八素,明明是他命令她,她也乖乖聽話,他倒是回頭責罵她?

「我沒有逞強,我、我……」

她已不知該如何為自己掙個道理。打從重逢后,她就處於劣勢地位,任他召喚、調動,再被迫當他的秘書,她從來就是不樂意也不情願。

她是表達過沒有意願,但立刻被他強勢否決。現在回想,若是她堅持留在會計處,或是去人事處據理力爭,強烈表達她不願意調動的心志,那麼,是否這一個月來,她仍是在會計處過她太平清靜的好日子?

甚至,她可以故意出錯或不聽話,讓他不得不撤換她;可是她又不願意這麼做,一來是為了公司,避免造成筆電事業處的忙亂,二來是——她的確具備他所要求的能力。

他們從來沒有一起工作過,他對她的了解全部來自過去,有的是他本來就知道的,有的可能是他從報紙或產業新聞報導側面了解的。

那些全是過去式了,他卻不斷地拿他所認知的她來要求她!

車內靜默無聲,她的思緒已然澎湃。

「我想……」她開口說:「我過去會什麼,不代表我現在仍然會,請你不要以過去的觀點來要求我。」

這是兩人重逢以來,她第一次提到了過去。

「你的意思是,我要求太多?」

「工作上的要求我做得到,但有的要求不合理。」

「不合理你為什麼不反對?」

她心頭一突,他又將問題轉回原點,歸咎於她的沉默和……懦弱?

「你、你……你不讓人有反對的機會……」

「你反對過嗎?你爭取過嗎?你完整表達過你的意見嗎?」

沒有!她全身發寒,完全沒有!

因為她怕他,眸中難以言喻的惶恐讓她逆來順受。

「當我問你的工作經歷,你沒有否認,也沒說我講的不對。即使你說謊,也行,畢竟你該考量自己的感覺,也要保護自己,我不能強迫你。」

那麼說,是她自己傻傻地裁進他為她挖的坑了?

「我錄用你當我的秘書,不為別的,只為你有一張出色的履歷表,你的經驗和能力完全符合我的需求。」

她履歷表又沒寫出他所提及的工作經驗!

她好懊惱當初怎麼沒有否認到底,說來說去,仍是她那莫名奇妙的恐懼作祟,讓她怕到無話可說。

為何怕他?不敢說,不敢看,甚至不敢爭取自己留在會計處的權利?

難道是一種補償心裡?

過去,是她不好,是她欠他,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熬過一巴掌后的難看場面,在她甩出耳光的那一瞬間,她贏了,但她贏得很不痛快。

這些年來她幾乎不願意想到他,只因為一憶及他那受傷忿怒的眼神,她就心虛、害怕。

這個恐懼沒人知道,她也藏得很好,直到一個活生生的蓋俊珩再度出現在她的生命力。

若兩人不共事,她遠遠地看著她也就罷了,偏偏他將她拉到他身邊,對她發號施令,即便看不出他報仇的意圖,但她怎能不延續那股積累多年的恐懼,任命又認分地認他奴役驅使呢?

說來說去,還是他們的過去害她失去了自我:或是簡單地說:這就是她的報應。

她一直低著頭,扯轉包包的帶子,滿腦子就是她的活該、她罪有應得、她惡有惡報……

車子向前行進,並沒有停在過去的一點。

但遇到紅燈還是得停下來,蓋俊珩抬眼望向後照鏡里的她。

「好,如你所說,你不要我以過去的觀點來要求你,那你自己能不能放掉過去,只是以一個具備優秀工作能力的程小薇來擔任我的秘書?」

放入黑暗裡突然跳出一顆明亮的太陽,她尚且糾纏難解的心結,他幾句話就打發了?

只是擔任蓋俊珩副總經理的秘書那麼簡單?

沒有過去,起點就是從共同為立星可及工作開始?她手裡揪成一團的帶子送了開來,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

「是……是這……這樣嗎?」

「你再結巴,小心我fire你。」

後照鏡里的他快速移開凝視的目光,踩下油門繼續往前走。

哇哈哈,她好想大笑。所以,那些報仇啦、輕傷啦、怨恨啦全是她以「受害者」自居而衍生出來的自虐清潔?人家蓋先生身心健康,心胸狂打,不屑計較舊恨,她卻白白擔心受怕了這些日子!

今天,她以小小的受傷換來彼此的開誠布公,絕對值得;就算他還是擺出一張冷臉,但此刻看來,竟是酷到帥呆了。

既然都講開來了,她目前的工作上已是漸入佳境,又能領到更高的薪水,她當然不會傻的想要逃開了。

而且——嘿,是他說的,有意見就要表達。

「副總,麻煩前面再過去一點點,有一間屈臣氏,我去買酸疼葯布。」她說出她的第一個意見:「然後我在這邊搭公車就行了,謝謝副總。」

「你腳受傷,我幫你買。」

「可是我還要買面膜。」

「我去買。」

「副總?」她只能眼睜睜看他下車。

留在路邊臨時停車的車子上,她度秒如年,一下子就怕警察來開單,一下子又怕後面的車叭她,等了又等,張望了又張望,他終於回到扯上,遞給他一個袋子。

她打開一看,裡面有面膜、酸疼葯布和OK綳,她心臟怦怦跳,這個大男人真的幫她買面膜?

「我叫店員幫你挑的。」他發動車子,主動告知。

「喔,謝謝,一共多少錢?」

「等一下再算。」

車子繼續往前駛,她仍是安靜地坐在後座,他則打開收音機聽音樂。

相安無事,很好。她將葯布的成份看了十遍后,開口說:「副總,我住的地方快到了,前面有一家自助餐,我那邊下車買便當,再回去。」

趕在他說話前,她又強調說:「我走得動,而且我要挑自己喜歡的菜,我自己去買。」

他靜默一會瞄了儀錶上的時間,五點四十分。

「是該吃晚餐了,你順便幫我買一個便當。」

程小薇以為他會回家跟父母吃飯,還是他已經另外買房子自己獨立生活了呢?

他停車,給她一百塊,她買好便當出來后,他剛把車子挺近路邊的停車格。

「副總,這是你的雞腿便當,加滷蛋九十五塊。」她遞出袋子,再將五塊錢丟進他的掌心。

「你吃什麼?」他盯著她手裡的袋子。

「滷肉飯便當。」

「沒加蛋?」

「沒——」

下一刻,年薪千萬的蓋副總當街搶奪她的便當,再將他雞腿便當的塑膠提袋塞進他手裡。

她被搶的措手不及,只能結結巴巴地:「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我不想吃雞腿,不行嗎?」

那兇惡的口氣立刻令她放棄換回便當的念頭。

「我給你差額三十五塊……」她拿出錢包。

「不必。你今天辛苦了,算我請客,剛買的東西也算送你。」

唉,她好哀怨。忙了一整天,就賺到這三五塊、一包酸痛葯布、一盒OK綳、一盒面膜;她隨即想到那個傳言,當他和女生吃完飯後,是否就在街上掏起錢算起賬來了?那場景不就跟現在一樣?只是她不必憂鬱地掏錢給不解風情的他。

她想笑了,心頭卻是驀然一酸,一股熱流直直往眼裡衝去。

明明是一個活動量大、食量也大的大男孩,每回他們一起吃飯,他卻總是拚命將好吃的炸雞腿、鹵牛肉、嫩魚片夾給她吃,她嚷著吃不下,也將自己的白飯撥了三分之二給他……

不想了,不是說不再談過去了嗎?

她眨眨眼,刻意擠出微笑。「副總,謝謝你,我回去了。」

「嗯。」

走了兩步,回過頭,他顯然沒有開車離去的意思。

「副總,你、你不用送我……」

「我沒送你,我在散步。」還是一成不變的冷調調。

他是怕她走不動,還是又會抽筋嗎?她硬著頭皮,拐進了巷子。

巷子兩邊是看起來有點年紀的五層樓公寓,從巷口第一間屋子的圍牆便開始拉起白布條,像條白龍似地連綿到巷尾;而中間的一棟公寓更是從上到下像纏綳帶似的掛滿了白布條。

……抗議黑心房東!擅自變更格局!

……市長打人,這種房子你敢住嗎?

……官員無能,百姓悲哀!

蓋俊珩邊走邊看抗議文字,最後瞪住站在繃帶公寓大門前的她。

程小薇無處可逃,她總不能闖進別棟公寓矇混他吧。

「這是怎麼回事?」他寒著臉問。

她誠實說明:「以前房東將三樓隔成出租套房,鄰居本來也沒說什麼,後來是新聞說,這樣做恐怕會影響建築結構,剛好房東又買了五樓和隔壁四樓,準備改裝成八間小套房,鄰居發現就抗議了。」

「沒去檢舉?」

「有。只是人家來看了以後,不了了之,大家氣得跑去找市議員,開記者會,房東好像有去申請許可,不知道結果如何。」

她上到三樓屋子,開了門鎖進去,走過短短的陰暗走廊,來到最後一間房間,開了鐵門鎖和門鎖兩道管卡,打了開來。

他都跟到這邊了,她還能不讓他參觀嗎?

約三坪的小房間,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書桌,一個塑膠衣櫥,再加上兩個大紙箱,剩下的空間只容一個人站在裡面。

「沒電視?沒網路?外面也沒客廳?」他站在門外說。

「陽台有洗衣機啦。」她笑笑地說:「這裡租金便宜,又是自己的獨立空間,窗戶這麼大……」

「肖查某!」緊閉的窗外傳來吼聲:「乎我錢啦,憑爸抹飲酒!」

「不給!不給!你有才調自己賺錢自己飲!」

「呵,後面的防火巷距離比較近。」她趕快說:「他們常常吵架,吵一吵,男的睡著了,就沒事了。」

蓋俊珩握住拳頭,再將這間小房子從上到下看一遍,那表情有如在審視她的化妝穿著,臉孔綳得像塊石頭。

「一層房子可以隔成八間小套房,三樓已經隔了,五樓還要再隔,老公寓承受的住嗎?」

「這是大家擔心的,其實我們這層的管線已經出問題,造成樓下經常漏水。」她囁嚅說著:「我租約就要到期,正打算搬家,免得天天看鄰居臉色。」也免得看他那副很不高興的臉色。

「找到新房子了沒?」

「正在找,沒那麼趕。」

「怎麼不趕!萬一房子倒了,壓死我的秘書,你叫我怎麼辦?」

「不、不會的……不會說倒就倒……」

「我有個朋友,整年往大陸、美國跑,他的新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我去跟他說,叫他租給你。」

程小薇相信,這個朋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就是蓋俊珩本人,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臟又開始咚咚作響,恐懼心情也死而復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強烈而堅決地表達她的意見——

「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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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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