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你真笨耶,你嫁進來時就應該知道啊,除了你,我六哥娶過三房福晉,個個都穿着大紅嫁衣來的,又個個裝在棺材裏走了。」

「難怪桂蓮不肯告訴我。」她追問過桂蓮,但那丫頭三緘其口。

原來,隆磬的那些妻子都早逝,難怪富察氏要以那種口吻打擊他。

正說着,南側的院牆外傳來幼兒的啼哭聲。

「這是誰的孩子?」一聽聞,壽雅連忙關心的問道。

他拿奇怪的眼神看她。「你跟我來吧。真拿你沒辦法,什麼都要我告訴你。」繞過南牆,邁過月洞門,一大一小兩人來到側院,聲嘶力竭的哭聲更響了。

「她叫英薇,是我六哥的女兒。」隆晉邊把她領進屋內,邊說。

「隆磬有女兒?」為什麼沒有人告訴過她?壽雅驚訝不已。隆磬的女兒,名分上來說,也該是她的女兒。

她急切地邁到炕前,拍拍正握著拳頭哇哇大哭的娃兒。

英薇躺在錦被裏,哭得好大聲,眼淚流過蠟黃的小臉。

「怎麼瘦成這樣?」

「我六哥公務繁忙,幾乎不住在王府里,苦了我這個小叔叔,我才只有十一歲,替你們夫妻倆又當爹又當娘。」隆晉用大人的口吻說。

「好寶寶,不哭哦。她的嗓子都快哭啞了,嬤嬤呢?」壽雅溫柔地拍哄,英薇卻不領情,繼續大哭,甚至還抓起炕上的小木鼓砸在她臉上,小木鼓邊緣的銅釘刮破了她的嘴角。

「忘了提醒你,英薇的脾氣可不太好,最好離她遠一點。她就愛哭,我們誰也哄不了,只有等她自己哭累了才能止住。看顧她的甄嬤嬤很好,我跟六哥都是她一手帶大的,甄嬤嬤再疼英薇,也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哇——」嗓子哭到嘶啞,英薇仍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壽雅忍住嘴角的疼痛,心底尋思,小孩哭成這樣一定是哪裏不舒服。

「小叔,找過大夫來看過了嗎?」

「太醫都來了好幾位呢,把了脈,服了幾帖葯,也沒有起色,又說不出哪裏有病。」

伸出雙手,壽雅不懼英薇胡亂揮舞的小手,逐一摸著錦被下小小的身軀,確定她有無任何外傷。

「骨骼沒有異常,皮膚雖然有些乾裂,但不是大礙,為什麼一直哭呢?」她鎖緊柳眉。於情於理,她都不能不管英薇,她想,隆磬深皺的眉頭裏,肯定有一部分沉重來自於擔心女兒吧。

不論是為了隆磬,還是英薇,她都要好好看顧他們。

她願意成為這對父女的守護者。

壽雅坐在炕邊耐心拍哄英薇,腦袋裏尋思如何讓小娃娃止哭。

哄英薇很辛苦,在震天價響的哭鬧聲中,汗水打濕衣襟,快要吃不消的她感到常服的領口有點過緊,突然靈光一現。她欣喜地拉開英薇亂抓的雙手,解開她脖頸處扣得嚴實的盤扣。

英薇頓時止住了哭,瞪大眼睛看眼前帶着和善笑意的壽雅,深深地喘了口氣。

「小寶貝,是衣裳太緊了嗎?」英薇穿的都是嶄新的錦衣,錦衣上還佈滿精細的刺繡,在她看來,這樣的衣裳名貴,卻並不適合幼兒。

喘上一口氣,英薇嘴又咧得大大的,開始哭鬧。

壽雅快速脫掉小女娃的上衣和罩衣,查看她光裸的上身,來回細看,發現她腋下有磨出的紅痕,由於藏在腋下這種地方,很難讓人發現。

「小叔,我知道英薇為什麼哭鬧不休了,麻煩你叫甎嬤嬤來。」她胸有成竹地對着他點點頭,溫柔地吩咐。

隆晉怔怔地看着她,被她臉上溫柔的光輝所吸引。六哥的新福晉,真的跟以往不同,她對待小孩子好溫柔、好有愛心,他實在不想她那麼早就死掉,希望六哥這次別再失去這麼好的福晉,如果她……他也會跟着難過的。

「傻孩子,快去呀,怎麼愣住了?」壽雅等了半天,沒聽到腳步聲,奇怪地回頭挑眉看着他。

「好,我這就去,這就去。」隆晉回過神來,疾奔而出。

他是在作夢嗎?

晌午剛過,風塵僕僕自直隸返京的隆磬,傻愣愣地站在女兒的房門口,一動不耳聽不到長年不休的嚎啕大哭,甚至他還聽到嬰孩咯咯的歡笑聲。

屋裏的桂蓮和幾位嬤嬤正圍着八仙桌做着女紅,有說有笑。而他的女兒,躺在壽雅的懷裏,手舞足蹈。

抱着英薇的壽雅,臉龐散發着母愛光輝,美得勝過世間萬物。他看得心跳如擂鼓。

「現在是不是很舒服?小寶貝。」嘴角瘀紅的壽雅輕輕地把她抱起,讓英薇的頭倚在她的肩上。

露出兩顆小白牙的英薇呀呀地回應。

「好乖哦!來,聽話好不好,咱們把這碗羊奶喝掉。」

「福晉,你一夜未睡,讓老奴來吧。」甄嬤嬤準備起身接過英薇,小娃兒一點也不給她面子,嘴巴一扁,兩泡眼淚已在眼裏打起轉來。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還是我抱着你吧。」壽雅無奈地朝甄嬤嬤笑道:「甄嬤嬤,沒關係,我還行的。」又轉頭對小女娃說:「喏,都順你的意抱着你了,你可要把羊奶喝掉哦。」

英薇見得逞,偏著頭,咿呀咿呀地說着誰也不懂的話。

「來,張著嘴。」壽雅一手抱她,一手拿着勺子盛起羊奶送到她嘴邊。

見羊奶送到面前,調皮的英薇扭動小臉,就是不靠近她手上的勺子。

「小英薇,你要是不喝,我會很下高興,以後也不抱你了喔。」

一歲多的她雖然不會說話,但能聽懂壽雅的意思。她皺着臉,揮手過來,打翻勺子,羊奶灑了壽雅一臉。

英薇的壞脾氣又發作了。

見狀的隆磬忙想奔進房裏,接手那個小麻煩,他擔心壽雅受委屈。

「厚!你在給我抹羊奶護膚嗎?我也不輸你。」哪知壽雅根本不介意,一臉粲笑地空出手來沾了點臉上的羊奶,彈到英薇的臉上。

小女娃先是一愣,接着感覺到她的善意和愛心,咯咯地笑出聲來。

「很好玩吧!」見她笑開,壽雅抓住機會,舀起羊奶送進她嘴裏。

英薇這次很給她面子,將香甜的羊奶吞進肚裏。

「哇,英薇好棒哦!來,再喝一口。」壽雅笑呵呵地誇獎,英薇更加開心了,對她接下來的餵食沒有一點抗拒。

隆磬將一幕幕都看在眼裏,眼睛酸了起來。才半個月不見,他差點都快不認識壽雅懷裏的小女兒了。

已多久沒見過她露出這般天真可愛的笑容,蠟黃的小臉逐漸透出健康的光澤。

欣慰的目光緩緩移到壽雅身上。喂著英薇喝奶的她,周身都散發着柔麗光芒,洗去他身心的疲憊和重負。

「貝勒爺?!奴才給貝勒爺請安。」捧著茶點的丫鬟從院外走來,發現了隆磬,連忙道。

一聽門外的動靜,嬤嬤們和桂蓮都起身施禮。

壽雅抱着英薇,笑盈盈地與他四目交會。

有時候不需要太多語言,只需要幾記眼神,彼此便心領神會。

「都起來吧。」隆磬低頭,清了清嗓子道。他方才差點就被她暖融融的目光給融化。

甄嬤嬤起了身,迎上去,喜上眉梢的說:「貝勒爺,太皇太後跟廟裏的菩薩一樣,送了這麼一位好福晉到咱們府里來。」

「甄嬤嬤,茶點送來了,你帶着大夥去偏房休息一會吧。英薇我看着就行。」壽雅還沒被人這樣誇過,羞紅了臉,連忙找理由遺走她。

「對對對,瞧奴才多不長眼,小別勝新婚呀,呵呵。你們幾個都跟我出去吃些茶點,別打擾貝勒爺跟福晉了。」甄嬤嬤戲譫地說着,引著其他下人一起去偏房。

「甄嬤嬤!」她又好氣又好笑,粉臉添上一絲嬌羞的嫣紅。

下人們鬨笑着散去,房裏一T子變得安靜起來。

隆磬踏進門內,目光四處梭巡,首先瞧見八仙桌上散落的幾段從舊衣裳上剪下來的布料。再看看英薇,以往的綢緞衣服也被換成不帶任何刺繡的棉衣。

「這是?」他皺眉。他的女兒從出生一直錦衣玉食,怎能給她穿這樣的衣裳?

看出他的心思,壽雅一手摟着英薇道:「貝勒爺,請過來看看。」她一手拽住隆磬的衣袖,引他到八仙桌前。

放開他的袖子,空出來的玉手拎起八仙桌上的布料,壽雅笑語道:「英薇的衣裳都是上等的織錦,一流的手工,師傅們做衣時也用了心思,對於成人來說,多半寸少半寸並無不妥,可對皮膚細嫩的幼兒來說,衣裳小了點,緊緊束縛著,就會很不舒服,也無法像大人一樣,把不舒服說出來,這也難怪要哭了。」

「我一直都想給她最好的,沒想到……」隆磬愛憐地揉了揉女兒的頭,滿臉歉意。

英薇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天真地看着自己的阿瑪,小手還抓着壽雅的手往嘴裏塞。

「貝勒爺,英薇不會怪你的。對不對,英薇?」她擁著小丫頭,笑意滿眼的問道。

隆磬凝視她垂頭哄女兒的模樣,心中百轉千回,眼眶灼熱。英薇需要一位細心溫柔的額娘,而他,也需要這樣一位福晉……孤寂多年,她猶如甘霖滋潤着他荒涼的生命,乾涸的心田、枯萎的情感,因她的到來而重獲春天。

就在這一刻,他認定了她。她是他一輩子的伴,是能站在他身邊禍福與共的女人,她也將是他孩子們的額娘,替他生兒育女,除了她,沒人能夠帶給他這般的溫暖與滿足。

「咿呀呀,咕!」流着口水的英薇回應着壽雅,小小的手還指著隆磬,彷彿她真懂阿瑪一片愛護之心。

「你瞧,我們家英薇多善解人意,來拋個高高。」壽雅很高興地把小傢伙拋到半空。

隆磬看得心驚肉跳。

英薇穩穩落回壽雅懷裏,咯咯地笑得很大聲,一大一小玩得很有默契。

「貝勒爺,這段時間就讓英薇穿棉衣吧,棉衣柔軟舒適,對小孩再好不過,我還特地叫嬤嬤們把這些棉衣放到蒸籠里蒸了很長時間,變得更柔軟貼身,這樣英薇穿了,一點問題都沒有。」

「你設想得很周到,我自愧不如。」她的體貼入微,他望塵莫及。

「貝勒爺,我也很慚愧呢,小寶貝這身棉衣是桂蓮跟甄嬤嬤連夜做的,我一點忙都沒幫上。」她撇著嘴說:「拿針穿線,我完全不及格呢,你瞧,我想幫忙,結果把自己的手扎傷了。」

她亮出左手,五根手指上部有針孔。

「看來,以前我的女紅也一定很糟糕。」

隆磬的俊臉馬上拉了下來。「笨蛋,這些事交給桂蓮就行了,何必親力親為?王府多得是下人,哪用一個福晉動手做。還有,你的嘴角怎麼了?」他又急又痛,為她的不愛惜而擔憂。

「我自己不小心磕傷的。貝勒爺放心,不痛的。」

「貝勒爺,福晉太偏袒小姐了,奴才要說兩句。」吃完茶點便返回的甄嬤嬤插嘴解釋,「福晉嘴上的傷是小姐打的。貝勒爺也知道小姐脾氣,昨夜裏奴才跟福晉一起給小姐抹藥膏,小姐還咬了福晉的手臂呢。為了小姐不哭鬧,福晉可是一宿未闔眼了。」她邊說邊從福晉懷裏接過昏昏欲睡的英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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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杏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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