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他聲罪致討,萬小六嚇得躲到葛薇蘭身後。

阿笙讓眾人都下去了。葛薇蘭上前一步,想看他臉上的傷勢。他一甩手,不讓她離得太近。

葛薇蘭又氣又惱,說:「你怎麼這樣子?」

「我本來就是這樣子,沒認識你之前,就是這樣。你不喜歡大可離開。」他豁出去般頂她的話。

她氣結,說:「我本來是要離開的,火車都來了。可是萬小六說……」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的事自己會處理,你現在可以走了。」

「你自己處理,你要怎麼處理,武力解決?」

「那是我的事。」

見她杵在原地,他說:「你還不走?不怕趕不上火車?」

她明明是擔心著他才來的,想不到他出口語氣冰冷。葛薇蘭心一橫,轉身離開了房間,房門「啪」地關上。正遇到阿笙歸來。

他見她極惱,反而笑了,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阿笙眼角向門裡一瞅,戲謔地說:「吃軟不吃硬。」

葛薇蘭接過阿笙手中的葯,在門外站了好一會,這才推門進去。門裡那人還在怒火中,聽到有人推門,大聲喝著:「誰叫你進來的!」

范丞曜正要發作,見到葛薇蘭站在門邊,不由放軟了聲音:「你不是走了嗎?」

「我走了,你才高興嗎?」

一句話堵得他說不出話來。他慪氣不與她說話。

葛薇蘭對他招手,「你過來。」

他在原地不動,孩子氣地轉過頭去。葛薇蘭笑著重複著說:「你過來。」

他雖然還是未動,但是心中已蠢蠢欲動。

她這次半帶嬌嗔:「過來啊!」

他完全沒有辦法,鐵青著一張臉,慢慢地走過去。

她挽起他衣袖,看到好幾處青色痕迹,一邊上藥,一邊對他說:「自己也受了傷,打得可開心了?」她故意在傷處用力,卻發現他並不叫喊,連眉頭也不動一下,「不痛嗎?」她好奇地問。

「痛。」

「痛還跟人打架。為何事?」

「不用你操心。」他明明想要她關心,只是心裡堵得慌,說出來的話不自覺地總是有些沖人。

葛薇蘭放下他的手,心裡和他一樣不太好受,想到阿笙說他吃軟不吃硬。她放低了音調,緩緩說:「好啦,不要生氣了。」她踮起腳來,雙手環住他的頸項。他可真像個孩子需要人來哄著。

范丞曜沒料到她會突然圈住自己,一身僵硬著,雙手不知放在哪裡好。他雖然還鐵青著臉,葛薇蘭知道他已不在氣頭上了。

「你不是要去北平嗎?」他問道。

「嗯,本來說好是今天晚上的火車。」她嗔道,「都怪你。」害她坐不上火車。

他這個時候已完全氣消,望著問她:「為何不與我商量?」

葛薇蘭就知道他會這麼問,像泄了氣的皮球,「問了你,你自然不讓我去。可我那時還沒有想好。」

「想好什麼?」

「到底要不要原諒你,當作一切沒有發生過。」

「你父親的事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向她解釋,「很早之前就想與你解釋,只是被一拖再拖。後來終於有時間,你又要去北平。」

「怎麼沒一點關係,柴震說……」

他打斷她的話:「你信我還是信他?」

「自然是信你。」

他心裡甚慰,說:「我並不知道他是你父親。」

葛薇蘭嘆氣,又問:「你怎麼知道我要北上?」

范丞曜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天晚上看到你給我留言的條子。」

條子?可她並沒有給他啊。葛薇蘭心思一轉心裡頓時什麼都明白了。她揚起臉來問他:「你該不會是以為我會一去不復返吧?」

「難道不是嗎?」他反問她。

她格格地笑了起來,「你心裡不痛快才找他們出氣?」

范丞曜默不說話。

她知道他愛著她。她問道:「為什麼會是我呢?」

他並不回答,只望著她說:「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對我坦白,相信我。」

他的眼神如此堅定,葛薇蘭微微點了頭。

有人在門外敲門,是阿笙的聲音:「耀哥,行李我取回去了,放到青玉巷,給你說一聲。」葛薇蘭這才想到自己的行李。

她慌張出來,從行李包里拿出一個盒子。范丞曜見那個吉祥結。只是它現在成了兩半。

「怎麼會摔碎了?」他問。

葛薇蘭嘆說可惜,只怕修不回來。

第二日,范丞曜讓阿笙打電話至報社,總編聽到葛薇蘭的聲音,劈頭問道:「這麼快到北平?」她尷尬地解釋,只說家裡出了事,已延期。

她放下電話,范丞曜問她:「你還要去嗎?」他總有那麼一點不安心。

「那你要怎麼留住我?」她只是想與他開個玩笑。

「晚上一起吃飯吧。」他說。

「晚上不見得有空。」

他拋下話說:「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會是你?」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如星子閃閃發光。隔著方桌,他握住了她手。窗外微風沙沙,吹起窗帘飄飄。她眨著眼睛看著他,「為什麼?」她想知道。

他不知道是該做何種表情,何種姿態,放下身段去對她說不對外人道的心裡話,可是他有預感,若是再不坦白,也許他會失去她,「因為那日你睡在我手臂上。」

她半天沒回過神來,像是他說的話是另一個世界的符號,她聽不懂,可是一字一句,她都是認得。

因那日你睡在我手臂上——范丞曜向她娓娓道來——很多人都說我的母親已經死了,其實她還在。在我很小的時候,她便離開父親,跟著另一個男人走了。她走的那天上海下了霜,起了很大的霧。那個男人早上來接她,黃嬸急匆匆地叫我起床,說夫人要走了。我迷濛蒙地下樓,看到提著行李的母親站在樓梯的盡頭,我跑了下去。因為走得太急腳下打滑,重重地摔了下去。可是她並沒有回頭。我想她是不愛我的,可是我還是想念著她。後來我發燒,父親叫來小阿姨照顧我,她是父親在外面養的女人。我不要她的照顧,我只是想要母親。那日黃昏的時候,我聽父親對小阿姨說,母親要坐火車離開上海。我躲開眾人的視線,一個人穿好衣服,悄悄去了火車站。我看到站台上的母親,急得想掉下淚來。然後我就昏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母親如我所願地坐我在的床前。我知道,還是在上海的家裡,心裡很安心。我總是喜歡任性地做每一件事情,包括這麼任性地留住她。我看到母親掉下淚來,她說她並不是不愛我。我問她為什麼沒有回頭看我。她說父親不見得會願意把我讓給她,她不忍心回頭給我以希望。我看到她淚流滿面,突然在那一夜之間長大。

低沉的聲音在房間裡面回蕩,他低著頭坐在那裡,像個無助的小孩。葛薇蘭覺得眼睛有點濕濕的,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似要給他力量。

他揚起頭來故作若無其事地笑,「再也沒有哪個人坐在床邊了,直到那日遇到你。」

四面安靜下來,只剩下那個「你」字一直一直回蕩在房間里。

「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人了。」他說。

她的心突然有一種安定的力量。

「相信我,就算在別人眼中我是壞人,做盡壞事,自始至終,你都是我想要保護的人。」

她淚流,「可是——」

他拉起她的手,迫使她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會是你的父親,但是並不是像柴震說的那樣。我並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我知道阿笙早已查清楚,卻沒有讓他告訴你,我的確是有私心,薇蘭,那是因為我害怕會失去你。

「我害怕太多事情,在你面前,與青幫所有的事情都是禁忌。我不想讓你知道太多的事。我太清楚我們之間的局面,就像是兩條平行的線,也許永不會交錯,可是,我不甘心。

「就算今日我握住你手,對你說這些話。我心裡依然覺得不能把握,也許你終有一日要離開。」

這時葛薇蘭開口說:「誰說我要離開?」雖然心裡也曾矛盾,但她從沒有想到離開這件事,不過是想彼此冷靜一些。

「你表現得太過明顯。」

「有嗎?我只是想若是真的,我要不要原諒你?」

「你會嗎?」他追問。

下定決心一般,她輕聲說:「我喜歡你。」

雖然並非原諒,但是他喜歡這樣的回答。

「可是那天你為什麼會掉淚?」

「我自己都不清楚,不知道該原諒你還是恨你?」

他眼中閃出光亮,想要擁住她。她站起來環住他的肩,他頃刻間明白了她全部的意思。他們蹉跎了多少時間啊。他擁著她。葛薇蘭格格地笑。

「你笑什麼?」他問。

「我們浪費了多少時間。」

「以後的時間不會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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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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