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獠沃剛收到徵信社的回報，發現典銥水下班后，竟然還到一間飲料店工作到半夜兩點。

他不發一語的聆聽報告，因太過驚愕而腦子裡一片空白，之後，一團怒火在他胸口燃燒了起來。

她不要命了嗎？

根據徵信社回報的消息，她在那裡工作，一小時才八十元，一整晚下來，居然賺不到五百元。

根據現行勞基法規定，最低時薪遠比這個數目多得多，她這個笨蛋吃了暗虧也不知道，只會埋頭賺錢。

不，她以為自己在賺錢嗎？這是在賣命！

沒多想，夏獠沃馬上照著徵信社提供的地址，駕著高級房車直接殺過去堵人。

他要看看她有什麼話可說。

幸好她先前不慎說溜嘴，給他留了一個問號尾巴，否則他也不會費事的找人調查。

當他快抵達飲料店時，夏綠露突然打電話來。

「有事？」夏獠沃僵著臉，冷冷地問。

現在他什麼事也不想理，一心只想趕快把那個白痴女人拎回家去，要她好好的休息。

「怎麼了？為什麼你的聲音聽起來這麼不對勁？」夏綠露敏感地豎起耳朵，困惑地追問。

「你知不知道典銥水下班后打工的事？」夏獠沃下顎繃緊，努力想將滿腔怒氣壓下。

突然，他腦子裡掠過典銥水這陣子越來越瘦的臉頰，還有越來越重的黑眼圈。

頓時，他早已陰霾滿布的頭頂又緩緩飄來一朵烏雲。

「多少知道一點，誰教我們現在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夏綠露大方的這麼說。

「好朋友？」他冷冷的輕哼。「你知不知道她一天工作時數有多長？為什麼不阻止她？」

「我阻止過啦！」夏綠露馬上表明立場。「還教她乾脆接典媽媽來跟我一起住，反正你有自己的豪華單身住所，又不常回來，我一個人好孤單，結果她當場就拒絕我了。」

聞言，夏獠沃氣悶地抿緊唇。

姊姊到底哪根筋不對？貿然提出這種建議，是人都會覺得那只是客套話，不拒絕才怪。

夏獠沃憤怒得說不出話來，已經夠糟的心情被老姊這麼一搞，變得更加惡劣。

「小水跟我說，她會這麼努力存錢，是想趕快存到房子的頭期款，把住在埔里的媽媽接來台北住，聽到她這樣說，我能說什麼？」

「你至少可以跟我通風報信！」他冷哼。

看在她們是朋友的分上，這一點應該不難做到吧？

「跟你通風報信有什麼用？」夏綠露不以為然的反問。

夏獠沃頭頂上的烏雲已然閃電交加。

「這樣我見鬼的可以安排加班工作，讓她坐在有空調的辦公室里，賺一點五倍的優渥薪水，而不是賺那和付出根本不成比例的血汗錢！」他幾乎是從牙關里把話擠出來。

要不是考慮到自己正在跟孕婦說話，他說不定會用吼的。

「不愧是當老闆的人，對於解決問題果然有一套，早知道你這麼有辦法，我一定馬上跟你說！不過，你的聲音聽起來為什麼這麼生氣啊？」

夏綠露像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還不時傳來足以惹怒他的笑聲。

夏獠沃額上青筋突起。

這女人到底哪裡有問題？聽見典銥水超時工作，她居然笑得出來，而且還笑得這麼開心！

「夏綠露，你怎麼不想想她是怎麼對你的？」他越說越火大，說到最後已經開始低吼。「為了讓你能專心躺在床上待產，為了替你買那堆嬰兒用品，她午休時間都沒睡，窩在電腦前一邊打瞌睡一邊瀏覽、爬文，唯恐漏掉任何一項該買的東西！」

「我知道啊，所以才會打這通電話來告訴你，要好好對待人家，小水可是難得一見的好女孩喔。」

夏綠露呵呵笑著，喜氣洋洋的說話語氣，好像她是特地打來祝福他們新婚偷快。

「只是我沒料到，原來你已經自己發現了，唉！害我還白白打來被訓了一頓！」說到這裡，她覺得自己好冤枉。

「她現在還在超時工作中。」他沒好氣的提醒。

「我知道啊。」夏綠露坦然地道。

「知道你還……」夏獠沃氣結。

「可是你也知道了啊。」她溫柔又欣慰的語氣，彷彿所有事情都已經圓滿解決。「有你在，小水馬上就能得到照顧，不是嗎？雖然你有點強勢，可是我看得出來喔……」

「你又看出什麼了？」

夏獠沃把車子停在典銥水工作的飲料店對面，忍住想直接切斷電話衝下車去見她的衝動。

夏綠露神秘的一笑后，語出驚人地說：「從上次在你的辦公室和她碰面后，我就知道你是真的關心她，而且程度之深，你歷任的女友們沒有一個比得上。」

這時候老姊又展現出驚人聰明的那一面了？夏獠沃實在有些哭笑不得。

「不說了，我人已經到了。」

「好，快去吧！如果搞砸了，記得call我，我可以馬上奔到你心上人那裡，給她滿滿的安慰喔！」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調侃他，夏綠露在電話那頭樂得仰頭大笑。

這個瘋女人，孕婦這樣大笑，不會傷到孩子嗎？

不過，那句「你心上人那裡」怎麼聽怎麼順耳！

「你還是好好照顧肚子里的孩子吧。」夏獠沃濃眉輕蹙，還是忍不住多念了她一句。

「遵命！我家寶貝所有用品的大金主。」夏綠露仍是笑呵呵的，心情好極了。

沒她樂觀的夏獠沃切斷電話，抬眼看向對街的典銥水，心底很清楚，自己還有一場仗要打。

「我知道，我都有按時吃飯，而且不是天天吃外面的『老外』喔，我都自己做便當，很營養的，你根本不用擔心！」

每次接到母親打來關心的電話，典銥水心裡頭便會酸酸的，老是想著，要是她們可以住在一起該有多好，至少媽媽可以天天見到她，也不會老是這麼擔心她。

可是她的薪水一部分要匯給母親，一部分要支付她在台北的生活所需，在這種情況下，台北市的房價真不是她所能負擔得起的，連上次看中的那間房子，目前也拜託房屋仲介再跟屋主商量，看看是否能把價錢往下降。

買房子，她要積極買房！

典銥水感覺有人正朝店門走來，像要過來買飲料，於是加快速度結束跟母親的電話交談。

「我寄回去給你的高鈣食品，你一定要乖乖吃喔。就這樣，我改天再打給你。」

一切都為了可愛的家！她掛斷電話，堆起笑臉，抬頭迎向顧客。

「歡迎光……」典銥水話說到一半便猛然僵住。

總、總裁？

要命喔……一向只出入高消費場所的總裁大人，怎麼會在路邊出現，而且還下車光臨這間小店？

這種機率應該比被雷打到還小吧！

垂望著她瞠目結舌的模樣，夏獠沃不動聲色的站在她面前，觀察她小臉上從驚愕到闖了大禍的表情，再從闖大禍到強自鎮定，最後展現出的表情是充滿濃濃的困惑。

「總裁，你怎麼會來買飲料？」典銥水趕緊收起僵硬的神情，再次微微笑開來。

「誰說我來買飲料？」夏獠沃擰起眉，平穩的嗓音讓人聽不出他此刻的喜怒哀樂。

有怒氣！她微微顫了一下，覺得總裁深沉的模樣實在好可怕。

「喔。」她悶悶的回了一句。

她在心裡用力警告自己，千萬不要自亂陣腳，就算他是公司的大老闆、就算他故意來揭穿她下班后的兼差工作，她……她……

算了！她確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現在就等他先出招，她再看看要怎麼處理，說不定他只是路過，看見他的秘書小姐在這兒工作，過來打聲招呼而已。

對，有可能就是這樣，千萬別自己嚇自己啊！

「這就是你『最近工作得有點晚』的那份工作？還是你還有別的兼差工作？」夏獠沃說到最後，沉冷的眸光瞬間一閃。

見狀，典銥水的心跳跟著漏了一拍。

他不是來打招呼的。

她沮喪地發現這一點，趕緊硬著頭皮表明立場。

「總裁，我沒有別的兼差了。」

「你確定？」他睨她一眼。

典銥水垂下目光，用力點點頭，恨不得眼前有個大洞可以讓她跳進去，這樣她就不用面對壓迫感十足的他。

此時，她覺得自己肩上彷彿壓了二十公斤的大石頭。

「為什麼下班后還來兼差？」

「需要錢。」

她還真是誠實得可以。

夏獠沃喉嚨吐出模糊的聲音，聽來彷彿極力壓抑著心疼的嘆息。

「想存頭期款？」他問道。

總裁知道她要買房子的事？

典銥水霍然抬起頭，視線與他早就等在那裡的傭懶目光對個正著。

她困難地咽了咽唾沫，覺得他看著她的眼神里好像多了一絲溫柔與憐惜……

憐惜？她眨眨眼，接著又眨眨眼。

原來工作過度疲累會出現幻覺這件事是真的啊。

「小露跟你說的？」典銥水小聲地問。

夏獠沃點點頭，雙臂環胸，展現出威嚴的模樣。

「以老闆的立場，我希望你馬上結束兼差工作。」他微微揚眉，威冷的眼神目不轉睛的定在她驚惶的小臉上。

聞言，典銥水臉色瞬間一白，像只受驚的兔子般縮了一下。

看著他冷峻的表情，她發現他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小臉不免又是一沉。「可是我並沒有耽誤工作。」

「那只是你個人的認知。」夏獠沃緊緊皺起眉頭注視著她。

她沒有耽誤她的工作，但是他有。每當看見她那越來越深的黑眼圈，他胸口就會悶悶的，複雜的情緒裡頭，有一樣他很清楚，是心疼。

「所以我影響了份內的工作？」她緊張得心臟狂跳不止，手心開始冒汗，猛做深呼吸，心底又驚又怕。

總裁來這裡的目的，是想要她主動辭職嗎？還是她被資遣了？

「看著身邊的秘書越來越疲累的臉色，你以為我完全不會擔心嗎？」夏獠沃皺緊眉頭，神情有些煩躁。

「總、總裁？」典銥水猛然抬眼，詫異地輕呼。

總裁居然對她說，他……擔心她？

「或者你跟我姊姊一樣，覺得我只是個冷血動物？」夏獠沃扯動嘴角，露出酸澀的苦笑。

「總裁才不是冷血動物！」

典銥水秀眉緊蹙，看見他臉上略帶自嘲的笑，她的心竟隨之猛然揪緊。

「典秘書，我不喜歡聽阿諛奉承的話，這一點你應該最清楚。」他面無表情，直勾勾盯著她，說得直爽。

他心裡卻不像表面上這樣無動於衷，聽見她以認真的表情說出「總裁才不是冷血動物」這句話，令他心窩漸暖。

看來，他在她心底的評價並非如他想像中低，否則不會經他輕輕一激，便意外獲得她奮力抗辯的甜蜜回應。

「我才沒有阿諛奉承，總裁怎麼可能是冷血動物？」典銥水眉心一蹙，雙手不自覺握緊拳頭。

見她嚴肅的如此反問，他沒有回應，只是靜靜注視著她。

望著他沉冷的面容，一股氣血猛然衝上典銥水胸口。

「如果總裁是冷血動物，就不會在每次提出過分的要求后，知道我心裡不舒坦，就送我一份小禮物。」典銥水開始一一舉證。「如果總裁是冷血動物，就不會扮黑臉，極力反對小露冒生命危險把孩子生下來，比起沉默的接受家人作出誇張決定，我覺得總裁維護家人的模樣超級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