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塵世

第一線金紅的曙光穿透厚厚的雲層，灰藍的天空馬上開始變得透明，透出紫紅的顏色，雲層的流動使得破曉的天空流光溢彩，變幻著各種令人目眩的顏色，金光一點點穿透所有絢麗，在整個天空閃耀。

海面上此時起了一陣微風，蒼藍的海水在變幻的天光下顯得更加奇妙，風吹過去，波浪都閃著匪夷所思的光。這就是冥界最大的海洋——巴拉伊西斯海上破曉的景象。

阿什亞坐在小小的窗口邊，出神地望著窗外的景象，身體隨著船體的顛簸輕輕晃著，然後他低下頭，在一張淺色的羊皮紙上認真地寫著。

迪朗這時推門走進來，一直走到阿什亞身前，擋住了所有的光，阿什亞才抬起頭，看到他。

粗壯的迪朗穿著考究的袍子和精緻的鞋，伸出戴著碩大的名貴青寶石戒指的手，拿起阿什亞正在寫著的紙。他有一張因為久在海上奔波而晒成紫褐色的臉，兩道粗重的眉毛和深綠色的銳利的眼睛，在右眼下面，有一道陳舊的疤痕，這道疤痕使得他現在的臉色更加難看。

那張紙上都是他看不懂的文字，他把它放回桌上，注視著阿什亞，沉聲說：「我不喜歡看到你整夜不睡，給你這間單獨的屋子不是為了讓你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他稍稍側過身，在晨光下。阿什亞的臉色蒼白，眼睛深處有一點疲倦。

迪朗向他俯下身，望著他毫無瑕疵的臉，在晨光下閃著銀光的水滴般透明的髮絲和銀色的眼瞳，說：「你們真是一個奇異的族類，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非常美麗，所以，」他托起阿什亞的下頜，蠻橫地說，「上午就到特爾拉貢，到時候別成了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阿什亞沒有說話，只是把那張紙收進了懷裡的衣袋。

「很好。」迪朗直起身子，向門外走去，在門口，他又回過頭來看了阿什亞一眼，然後一笑，自言自語地說，「真是個高級的東西，而且，真是漂亮。」

他說著走了出去，一邊關上了門。

博薩瓦大陸是巴拉伊西斯海西岸的一塊大陸，它位於冥界西北，是冥界七塊大陸中最富饒的一塊，盛產名貴的青寶石和各種金子，其中最稀有的墨金在整個冥界只有博薩瓦南部才出產。特爾拉貢是博薩瓦大陸上最大的一個海港城市，有70%的人都是通過特爾拉貢進入博薩瓦大陸的。

天已經大亮，今天是特爾拉貢的集日。靠近海岸的廣場上很早就擠滿了從博薩瓦各處趕來的商人，巴拉伊西斯海邊的碼頭也已經泊了十幾艘商船，碼頭上是一片繁忙嘈雜的景象。一個充當瞭望者的龐泰族人正站在瞭望塔上，忽然他轉過身，向下面的人群興奮地喊道：「來了！迪朗的船來了！」

下面的人群一陣騷動，不論是商人還是碼頭上的工作者，所有人都擠到泊船碼頭去，遠處已經可以隱約望見迪朗華麗的金色船桅。

迪朗是博薩瓦大陸上最著名的奴隸商人，許多人說他甚至可以算是整個冥界中最成功的五個奴隸商人之一。冥界位於三界的最下層，在這裡生活的大多數都是低級的妖靈，在冥界之上是浮靈們的世界，幽界，最上面就是神祗居住的天界，在那裡，生活著的是最高級的精靈。只有天界才擁有真正的天空，有太陽，月亮和萬千星辰，幽界和冥界的天空都只是它們上一界的陸地，跟隨著上一界的晝夜輪轉。三界之間有連通的朝聖之塔，然而低級的靈體通常是沒有能力通過朝聖之塔到達上一界的。除非有來自上一界的引導者，否則任何逾越的行動都會帶來極其慘重甚至是付出生命的後果。

因而，在天界的精靈們可以自由穿梭於三界之中的同時，冥界的妖靈們卻可能一生都無法走出自己生活的這塊大陸。於是，可以四處旅行的商人成為了冥界居民最歡迎的客人，他們可以帶來新鮮的物品和在各地的有趣見聞，據說有些商人甚至是天界的精靈。而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奴隸商人，因為他們為只生活在一個區域的人們帶來了來自各地的不同族類的奴隸，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人們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說過的族類。通過他們，人們可以認識周圍的世界，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探求欲。

迪朗就是一個十分成功的奴隸商人。博薩瓦的每一個名門望族都向他購買過奴隸。每逢集日，這些擁有寬廣勢力範圍的領主們都會派人來等待迪朗帶來的交易品，有時候，領主們甚至會親自來。

船此時已經進港，這是一艘巨大而華麗的堅木船，桅杆和船帆上都有迪朗的徽記。船一靠岸，岸上的許多人就紛紛跳上船，和船上的工作者一同干起活來，並且都好奇地向船艙里張望，想早一點看到那些讓人驚訝的異族人。在博薩瓦，居住著大約200個族類，而在整個冥界，沒有人真正知道究竟生活著多少個族類的妖靈，許多族類都生活在深山中或者最隱蔽的密林里，一輩子都不接觸異族人。

船停穩了，迪朗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走出來，指揮工作者調整踏板。為他工作的海員都是身強力壯的御水術士，對於大海，他們比對陸地還有辦法。

碼頭的主人高興地向迪朗揮舞著手臂，大聲喊：「這次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迪朗走下船來，一邊看著奴隸們從底層的船艙里走出來，進入早已等候的驛車，一邊對碼頭主人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這次會讓你們所有人大開眼界的。」

然後，他就看到一個全身都裹在漆黑的斗篷里的人在他最信任的管家的陪同下從上層的船艙里走下船來，上了一輛舒適的小馬車，他隨即也轉身向馬車走去，對碼頭主人說：「去廣場湊個熱鬧吧，今天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句話引起了人群極大的興趣，很多年輕人都在興奮地議論他們剛剛看到的奴隸，其中有一半都是他們沒有見過的族類，看到迪朗的車隊浩浩蕩蕩地離開，所有不工作的人都跟著湧向特爾拉貢最大的廣場了。

圓形的廣場已經被各種商人層層圍了起來，這裡有來自博薩瓦各處的貨品，甚至有來自東南方最遙遠的意圖卡瑪大陸的珠寶和草藥，甚至還有一個來自天界的商人帶來了神域里的匠人雕制的三界主神——約約女神的神像。廣場里只有中央的兩個高台是專用的，一個就是給那位來自天界的商人，人們都傳說這位商人是一個精靈；另一個高台就是留給迪朗的。這兩座高台四周都建有舒適的高層廊棚，供那些領主們使用。

迪朗和他的車隊到達的時候，那個天界的商人剛好賣完他最後一個神像，於是廣場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全部被吸引到了迪朗身上。人們紛紛向高台涌過來，連一些商人都離開了自己的鋪子來到高台下。高層廊棚的輕紗后，也隱約出現一些人影，尊貴的客人已經到齊，就等待著奴隸商人展示他的貨品。

迪朗下了車，走上高台，那裡已經提前布置好，奴隸們一隊隊走上高台，進入紗幔后的房間，圍觀的人群紛紛發出讚歎聲，這一瞥的時間，他們已經見到這一次又多了許多從未見過的陌生族類。

對待奴隸，迪朗有一種很特別的方法，沒有人知道他是怎樣弄到這些奴隸的，然而他卻可以滿足所有顧客的要求。他會事先馴服一部分奴隸給那些怕麻煩的顧客，也會完整的保存一些奴隸原始的本性給那些喜歡刺激的顧客，他能夠使最暴躁的炎焰族人溫馴得像一隻羊羔，也能夠使害羞的德納爾姑娘成為最出色的舞娘，他很體貼地照顧到每個買主的要求，這些，使得他成為博薩瓦大陸上最成功的奴隸商人。

迪朗走到伸出的平台上，向廊棚里紗幔后的客人鞠了一躬，然後轉向周圍的人群，高聲說：「讓大家久等了，現在就開始罷！」

人群發出笑聲和喊聲，一個珠寶商人擠到前面，大聲叫：「迪朗！我上次訂的橙色眼睛的姑娘帶來了沒有？」

迪朗一笑，招了招手，從紗簾後走出一個年輕的日落族女孩，帶著羞怯的神色走到前面來，腳上的鎖鏈在地上拖出「嘩嘩」的響聲，她的眼睛就像黃昏的天光一樣是橙色的。

「老主顧了，柯拉馬」迪朗說，「我只要25個黃金幣。」

珠寶商人高興地看著這個女孩，一邊把裝金幣的袋子扔給迪朗，一邊掏出繩子綁在女奴手腕上把她牽走了。

「接下來是勇敢者的遊戲！」迪朗轉向人群，拍了拍手，「絕對未經馴化的嚙雷族男孩！」

人群發出一聲整齊的讚歎，隨即傳來掙扎咆哮的聲音和鐵鐐摩擦的聲音，三個健壯的僕人牽著一串六個不到20歲的嚙雷族男孩走了出來。嚙雷族是北方哈庫達大陸的族類，這一族人極端桀驁並且擁有威力強大的攻擊能力，要想不經馴服而安全帶到集市上出賣必須使用法力極高的咒符，即使是迪朗，這也只是第二次帶來嚙雷族人。

這6個年輕的嚙雷族人都帶著最重的腳鐐和手鐐，脖子上被結實的施有咒符的鐵鎖鎖住，身上有鞭痕，他們都用同樣充滿戾氣和憤恨的目光注視著人群，在看守們帶刺的皮鞭下依舊掙扎著。

「50個紫金幣！」迪朗大聲宣布，「你就能帶走一個！」

人們激動起來，一個人大叫著：「我要最右邊那個！」

然後錢袋就扔上來。

「歸你了！」迪朗答道。

看守推搡著那個被選中的奴隸，那個人突然反抗，想抬腿去踢看守，並且大叫：「我是自由的！你們這些混蛋！」

同時，他旁邊那個奴隸也用力向前沖，大叫：「放開我弟弟！」

由於他們的能力都被封住，所以看守輕易就扭住了他們，並且馬上給了那第一個奴隸一鞭，年輕的嚙雷族人痛得一顫，隨即另一個看守一拳打在他臉上，他晃了晃就倒下去。

迪朗笑了一笑，對那個買主說：「不用擔心，只有這樣你才能帶走他。」

這時後面那個奴隸狂怒地撲向看守，一個看守差一點被他打倒，鞭子頓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奴隸掙扎著嘶吼：「放了我弟弟！我們不是奴隸！」

迪朗轉身看了一眼，突然抬腳用力踢在他小骯上，奴隸痛得彎下身子，跪倒在地，卻仍舊狠狠地瞪著迪朗，喘息著說：「我不是奴隸！我是自由的！」

迪朗漫不經心地說道：「這可不是由你說了算。」

人群因為這場騷動而更加興奮，怪不得嚙雷族奴隸要50個紫金幣一個。三界里，金幣，銀幣，銅幣是通用的。每100個銅幣合1個銀幣，100個銀幣合1個黃金幣。黃金幣是四種金幣中價值最低的，20個黃金幣合1個白金幣，40個白金幣合1個紫金幣，而100個紫金幣才合1個最昂貴的墨金幣。普通人家只要1個墨金幣就夠一年的開銷了。

50個紫金幣一個的嚙雷族奴隸算是相當昂貴的了。

這時從高層廊棚里的紗幔后伸出一隻手，馬上有人通知了迪朗，他急忙抬起頭，那個人拋下一個錢袋，迪朗打開一看，那裡面足有5個墨金幣，他高興地大聲說：「他們都是您的了，大人！」

隨即一群僕從上來，給每個奴隸又戴了一副特製的鐵鎖，拉著他們走下了展台。

迪朗此時心情十分好，他又拍了拍手，說：「下面是一個全新的族類，來自北方諾倫布里斯大陸的沙芬瑞族人，天生的歌唱者！」

10個奴隸應聲走了出來，他們都有著淡粉色的皮膚和玫瑰紅的頭髮，4個男人，6個女人，都非常年輕，而且極其安靜，和前面的嚙雷族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人群頓時沸騰起來，在博薩瓦大陸，沒有哪個族類有粉色的皮膚，這是他們以往從未見到過的族類。

「他們和我們語言不通，」迪朗說，「其實他們懂得我們的話，但是沙芬瑞族人的脾氣是只用本族語言交談，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們出色的能力，每一個沙芬瑞族人都是天生的歌唱者，他們的聲音是神賜予的！」

他說完向離他的沙芬瑞族女孩說了句什麼，那女孩輕輕嘆了口氣，開始低聲哼唱起來。她的聲音非常輕，而且沒有人聽得懂她在唱什麼，但是所有人都在她開口的一剎那被迷住了。這簡直不是冥界該有的聲音，這聲音純凈婉轉得令人無法相信，博薩瓦的人從未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迪朗輕輕一笑，說：「65個紫金幣，他們不容易到手，而且說實話，就連我自己都留了一個在身邊，這樣的聲音實在讓人入迷。」

他的話音剛落，周圍的人群已經在狂熱地叫價了。

到了正午的時候，迪朗已經賣出了他所有的奴隸，一共是86個，他的錢箱已經裝得滿滿的，周圍的人們也興高采烈得談論著剛剛買到的奴隸，買賣雙方都滿載而歸。現在正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在溫暖的天光下，人們的心情也格外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