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我們不太熟

第八十二章 我們不太熟

榮小白漸漸意識到自己曾經犯過很多錯誤,他交友不慎,他天真幼稚,他螳螂捕蟬卻不知道黃雀在後。他與盞食天的老闆交涉轉讓合約事宜時,那老闆忽然低聲說,咱倆當初攜手弄這個飯店,好歹也共事一場,我問一件事情,你不要往外透露。

榮小白心想著這老闆肚子里哪能盛多少秘密,不過店之將倒其言也善,於是點了點頭說,好,您說。

你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什麼人了?

小白想了想,一頭霧水地搖了搖頭。老闆又環顧四周,招呼他湊近一點,說,我本來相中一個鋪面,準備談下來做其他生意,對方倒是蠻好說話,但有一個條件,就是叫我轉讓盞食天的時候必須要求你一次性全額付清,他們就給我優惠。

榮小白猛然一驚,追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一個禮拜前。

他們是什麼人?

不知道,我也問過的,他們不告訴我。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老闆笑了笑,說,反正意向書籤了,我這不是擔心壓你壓得太死,讓這樁買賣黃掉了嘛。到時候我飯店轉讓不出去,新的鋪面又談不下來,他們甩手走人,老子只能幹瞪眼。

榮小白一時理不清頭緒,只得暫且停下商討合約的事情,起身告辭,盞食天老闆再三。他在熾熱陽光下想了好一會兒,忽然間豁然開朗:南京城與他有矛盾的人里能夠將手伸這麼長的只有徐澤霖一人。一個禮拜前剛好他與盞食天簽了轉讓意向書,當他掉進一次性付款的陷阱中,大昌緊跟一步上來催債,這一套捕獵步驟簡直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榮小白握拳敲自己的額頭,懊惱自己居然如此後知后覺,倘若不是盞食天老闆告知,他大概會一直傻兮兮地被人牽著鼻子走。此刻榮小白有些迷茫。偌大的南京城,龐大的太子黨,在他面前高高聳立,那片陰影猛地覆蓋過來,將渺小的他吞沒。

當他理清事情的幕後邏輯,一切都變得昭昭然,他必須立即還清大昌的錢,儘早與太子黨劃清界限。然而他將手頭的幾萬塊錢拋出去后,接手盞食天的資金將全無著落。他不得不面臨著高額的違約金。他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捧著那五萬元現金髮呆,不知道如何抉擇才好。茶几上放著那張銀行卡,只要他去取了錢,兩地的快遞網路是他的,盞食天飯店是他的,徐澤霖及其太子黨眾對他的經濟包圍將會全面瓦解。

他正猶豫不決的時候。忽然接到戴佳的電話,這使他的心情稍稍愉悅起來。然而戴佳的心情似乎並不愉悅。她在電話那頭厲聲說,小白,你現在立即回南通,來人民醫院!

榮小白嚇了一跳。疑惑地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外婆狀況不好,醒了以後一直說想看我訂婚,肯定是我媽慫恿的,剛才她打電話讓徐澤霖趕過來,你不在他之前出現的話就等著給我收屍吧!

榮小白還想問清事情原委,對面卻乾脆利索地掛了電話,他聽著嘟嘟的忙音。心頭亂成一團。感覺自己瞬間被推到風口浪尖上。他不敢多作猶豫,趕緊換衣服換鞋子準備出發。這麼多年來他已經養成這樣的習慣,哪怕戴佳在大街上對他高喊「卧倒」他絕對會不假思索地趴下來。他正準備出門,大昌的電話卻又跳了進來,小白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按了接聽鍵。大昌傲慢地說,兄弟,那錢都拖好幾天了,差不多了吧?

榮小白停下腳步站在門口,說,大昌哥,我今天晚上去找朋友挪一下,一定儘早把錢送到你的手上,好么?

大昌在電話那邊沉寂片刻,而後說,好吧,再給你一天時間,要是明天還見不到錢,到時候可別怪我窮得走投無路,翻臉不顧兄弟情誼。

榮小白連連稱是,一副奴顏婢膝的姿態,掛掉電話后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房門重新關上。沒有人捆住他的手腳,他卻感覺寸步難行,彷彿行進在荊棘叢生的森林,成了精的樹枝藤蔓在黑暗中潛伏著,揮眈眈,蠢蠢欲動。

今天戴媽媽遞給戴佳一疊現金,特意讓戴佳一個人去收費處划價繳費。戴佳沒有拒絕,抓著鈔票和處方去排隊,她知道媽媽是想讓她感受一下什麼叫做花錢如流水,而戴佳沒有拒絕的原因也正是承認這樣的現實。戴媽媽有一句話意味深長,她說,我老了以後萬一也得個什麼病啊災的,真怕連住院的錢都出不起,早知道當初就生個兒子來養老。

戴媽媽的意思很明顯,她是在暗示女兒擇良木而棲,爭取一個安定幸福的歸宿,至少不能在物質上束手束腳。具體的講,未來女婿必須有豐厚的物質基礎,而徐澤霖絕對符合這個條件。戴佳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不是因為徐澤霖手裡有錢,他也不至於這麼霸道地干涉她與榮小白的交往。錢不是萬能的,這種論調簡直蒼白無力,當一隻羊面對著屠夫手中寒光四射的刀,這把刀即使不是萬能的又怎麼樣?

外婆的身體狀況陡然下轉,每當從昏迷中蘇醒,只問戴佳的對象來了沒有,得到否定回答后便失望地閉上眼睛。戴佳望著外婆枯瘦的身軀,似乎看見一盞油燈苦苦支撐著,只等心愿了卻之後才無聲地熄滅。屆時,這個最疼愛她的人將從這個世界消失,再也不會為戴佳四處打聽哪家有剛斷奶的小狽小貓,再也不會坐在門邊唱古老的地方戲給她聽,再也不會戴著老花鏡給她縫補剮破了的書包。戴佳心裡明白,與老去的親人永別是每個人成長曆程中必須經歷的事情。但她還是抑制不了內心的悲傷。

戴佳聽見外婆喉嚨中隱忍著的微微聲響,於是握住她的手,試圖減輕她的痛苦。病房外舅舅和姨媽正與一個男人交談,那是他們請來確認遺囑的律師,之前外婆的遺囑中只提到市區和老家的房產各一處,絲毫沒有提及存款儲蓄之類的內容。他們估算著母親手裡還有一筆較大金額的存款,興許是一時沒有記得起來,所以讓律師過來重新確認一下。戴佳對他們的舉動非常反感。卻又不好說什麼,也許人活到四五十歲都會如此。

醫生帶著他們進來,戴媽媽也在其中,戴佳一看這陣勢,知道他們期待的時刻到來了,於是起身退了出去。她曾經對這些長輩心存敬仰,現在再回頭想想,不知道是世道變了還是人心變了。她坐在長椅上發獃,看著走廊里各種面孔。心想自己從此以後將被拋進這人群中,全世界不再有一個人將她當作孩子看待。

大約十分鐘后那群人又一起走了出來,外婆的幾個子女都一臉凝重,大概沒有得到想到的答覆。戴佳懶得搭理他們,準備進去繼續陪外婆,卻聽見身後一個聲音喊道,阿姨。我來了。她心頭一驚,扭頭觀望。徐澤霖正站在戴媽媽的面前。戴媽媽滿臉欣喜,要帶徐澤霖進去見戴佳的外婆,另一手伸過來牽戴佳。

戴佳退後一步,躲開媽媽的手。指了指徐澤霖說,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戴媽媽示意徐澤霖先跟她進病房,徐澤霖想了想,卻沒有依從,而是跟隨戴佳走到一個安靜的角落。他嘴角掛著一絲勝利的微笑,不急不躁地望著戴佳…他完全有理由笑得出來,因為他即將得到戴佳的外婆的親口承認,在這樣一個家長作風盛行的家族與地區。這樣的承認意義非凡。連戴佳本人都無法逆道而行。戴佳盯著他的雙眼,問道。你不覺得這樣很無聊么?我對你沒有任何的好感,就算你贏得我身邊所有人的承認,那又能怎麼樣?

徐澤霖幾乎是嘲諷地說,那麼你覺得那個榮小白這二十年裡連贏得你家人好感的能力都沒有,連保障你物質需要的能力都沒有,這樣死耗下去又能怎麼樣?

你既然和他們相處得那麼融洽,乾脆拜個乾爹乾媽什麼的,實在不行的話我還可以給你騰個位置,你當他們的親兒子。戴佳據理力爭著,以更嘲諷的語氣進行壓制反擊,目光卻不時投向樓梯口。

徐澤霖看出她的意圖,淡淡地笑道,你別指望拖我時間能改變什麼,也不用再等了,如果那個榮小白來的話,說明他恬不知恥,如果他不來,起碼說明還能識時務。

為什麼?

記得上次我說要替臨家飯店還錢給他么?我給了他十萬,他沒有拒絕,現在基本上已經開始花了,請問,這樣一個見錢眼開的男人,你還敢託付終身么?

戴佳將信將疑地望著他,問道,你怎麼知道他開始花了?

我不只知道他花了那筆錢,還知道他拿去盤一家飯店了,在這種窮光蛋眼裡,他和你的感情還不如一家飯店來得實在,真是可悲可嘆。

我不信。

你不信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反正客觀事實就是他今天不會來了,不但如此,如果他不出現,我還會另外賞他十萬。本來我不該告訴你這些,不過現在我覺得還是讓你知道事情真相,也好讓你認清一個人在利益面前的真面目。

戴佳有些惱火,卻又發作不出來,只得轉身往病房走。這是徐澤霖與戴佳交鋒以來第一次取得的勝利,這種征服感讓他感覺刺激並亢奮,於是又喊住她,說,佳,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會傷害到你,即使有,也是無意的,只要你肯接受我,我保證會努力讓你幸福,不讓你受一點苦,考慮一下,好么?

戴佳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也十分認真地說,不用考慮了,你現在已經在讓我受苦了,另外,請不要叫我佳,我們還不太熟。她轉身繼續往外婆的病房走,心裡卻極其沮喪,倘若事情正如徐澤霖所說的那樣,她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現實…徐澤霖將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得到外婆的承認,屆時大局既定,她不得不接受一個看似華麗,實則慘淡的結局。臨進病房時她又扭頭望了望那條走廊通道,看到的只有一張被風捲起的紙片,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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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棵小草我壓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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