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現在是午休時間，沒必要這麼拘謹吧？」雷鼎格一手拿着一個提袋，另一手摸摸下巴，感覺有些挫敗。「再者，我們已經是相處五年的老同事了，相處時還這麼冷冰冰又硬邦邦，你常讓我忍不住反省，懷疑自己是不是個冷酷無情的老闆。」

嘴裏說着話，他的眼睛也沒閑着，視線在她便當盒裏轉了兩圈，想起她剛剛一臉享受的表情。

那黃澄澄的玩意兒真有那麼好吃嗎？

「我只是謹守工作崗位，這是一種自我要求，跟……咳咳咳……老闆是否冷酷沒有任何關係……咳咳……」

她雙手在身前交握，極力掩飾逐漸加速的心，見她咳個不停，他濃眉緊皴，慶幸之前下飛機后便先去了一趟藥局才進公司。「真的只是這樣？」

察覺她有些不自然的臉色，雷鼎格將手撐在她的辦公桌上，傾身逼近她面前。

同時，他眼角餘光貓見好事的總機小姐艾咪正躲在盆栽後頭，偷偷觀察着他們之間的互動。

「是的。」嵐芸深吸口氣后，用力點點頭。

「那我規定下班后所有人只能喊我名字，為什麼唯獨你始終喊我老闆？這是一種什麼暗地裏的抗議嗎？」他持續發動軟攻擊。

聽見他語調輕鬆的這麼質問，她連忙搖搖頭。「真的不是！咳、咳……」

不是抗議，只是她內心一種小小的抗拒，總覺得只要一喊他的名字，某個她一直苦苦壓抑的東西便會再也控制不了。

陳秘書說得對，很難有女人不受老闆吸引，全公司的女性員工都暗戀着他，這根本是公開的秘密。

包括她。

見嵐芸一臉認真的解釋，又咳得滿臉通紅，雷鼎格退開些，把手中拿着的提袋輕輕放在她桌上。

「只是開個小玩笑，別這麼緊張。」不想再看見她有些為難的表情，他輕聲緩頰。「喏，這是給你的。」

「給我的？」嵐芸眨眨眼，低頭看着半啟的提袋裏都是些感冒藥跟潤喉商口叫。

他提前回台灣，就為了買這袋東西給她？應該不可能，老闆可能是有什麼急事必須趕回台灣，順便替她買了葯，一定是這樣！

嵐芸做好心理建設，轉回視線，赫然發現雷鼎格居然用手抓起便當里的煎蛋，帥氣地放入口中。

「那、那是我的……」她看得傻眼。

「這是你自己做的？」相較於她呆拙的反應，他則顯得好像已經這樣做過上千次般自然順暢。

「嗯。」她坦白地點點頭，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做得不錯。」雷鼎格的雙眼緊緊盯着她，嘴角率性地一撇，在她瞪大雙眼的注視下，極其自然的再拿起一塊煎蛋放進嘴裏。

「呃……謝謝。」嵐芸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用力吞咽了一下唾沫，雙眼依舊睜得大大的。

老闆怎麼吃個不停啊……

「我在歐洲接了幾個大案子，從今天起，我們恐怕要一起加班一段時間，加班費按照公司規定，晚餐費跟交通費都可以另外報帳。」他快速地交代，又順手拿起一塊煎蛋放進嘴裏，繼續享用她的午餐。

「是，我知道了。」嵐芸的腦袋持續當機，只能勉強維持最基本的反應。要不要阻止他啊？

「嵐芸。」雷鼎格拍拍手，突然溫柔地喚她一聲。

她不禁微微一顫。「是。」通常當老闆這樣喊人時，都不會有什麼好事。

「有件事，我想鄭重拜託你。」雷鼎格專註地盯着她看，眯起眼，傾身緩緩逼近她面前。

「請說。」她的上半身下意識往後退，抬起雙手做出投降狀，神經瞬間繃緊。

「以後我們交換便當吃，行不行？」見她立刻變得拘謹，他輕鬆地撇嘴一笑，一百八十七公分的高大身子又往她面前挪去。

當然不行！

嵐芸猛然倒抽口氣，屏住呼吸，上半身順勢往後退，直到腰部開始感受到下腰的壓力，才停止動作。

「這可能不太方……」話說到一半，驚覺他黑眸微眯，緩緩沉下臉，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乾脆自動消音。

明明是可以斷然拒絕的事，為什麼一見到他不高興的表情，她就自動敗下陣來？真是不甘心哪……

「我不想一整天待在公司里還要一直吃飯店的便當，那會讓人覺得很沮喪。」雷鼎格似真似假地咕噥，最後還作了個有點任性的結論。「這根本不是人該過的生活。」

說得好！嵐芸狗腿地點點頭，完全贊成老闆說的話，可是交換便當這一點絕對不行。

「我可以替老闆向不同的飯店訂便當。」事實上，她有時候還挺羨慕老闆，可以吃到飯店大廚做的便當，那些便當看起來都很可口耶。

對她來說，通常是有朋友在大飯店辦喜筵，才有機會品嚐大廚的手藝，她不懂，天天吃飯店大蔚做的菜，到底哪裏委屈了？

「不管怎麼做，都是外面的人做的東西，一點感情也沒有，那種感覺就像……聽人唱了一首音很準的歌，卻沒怎麼被感動。」雷鼎格輕輕嘆了口氣。

「我中午跟你交換便當吃，晚上我們再一起訂飯店的便當。行嗎？！」

「我吃一個幾十塊的便當就可以，飯店的便當對我來說實在太貴了。」嵐芸抬起雙手快速搖晃着。

「你加班工作，為公司賣命，區區一個便當沒必要這麼計較。」他右眉一揚，語氣突然轉硬。

「被公司里其他同事知道，不曉得會被傳成什麼樣子？」她全身陷入警戒狀態，頭搖得跟博浪鼓似的。

老闆以冷硬的嗓音說話，通常代表一件事，他已經作決定，而且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可是，如果她不好好站穩立場，接下來吃苦頭的人就是她。

雷鼎格站直身軀，雙臂抱胸，仔細打量着她，直到她不安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他才懶洋洋的開口。

「你很在意別人的看法啊？」嵐芸感覺像被什麼剌了一下，深吸口氣，雙眼定定看着他，誠實地點點頭。

「我不想成為八卦話題的女主角。影星、歌手可以藉着八卦新聞提高曝光率，但我只是社會中的小人物，不需要這麼做，也不喜歡被人指指點點，給人看戲又沒錢可收，實在很吃虧。」

聞言，雷鼎格足足愣了好幾秒，之後霍然朗聲笑開來。

「哈哈哈……」直到察覺她不自在地僵白了臉，他才收斂笑意。「雖然我不認同在意他人目光這一點，但我尊重你個人的看法，不過，交換便當事關我的口腹之慾，沒得商量，從明天開始，午休時刻一到，請自動把「我的便當」送進來。」

說完，雷鼎格頭也不回的跨步走向他的辦公室，擺明了完全不給她上訴的機會。

這算哪門子尊重？

嵐芸在他背後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未料，明明已經一腳踏進辦公室的他，突然轉過身，將她小小的惡作劇盡收眼底。

她當場僵住，像是化為石頭。

幸虧他臉上的表情毫無改變，僅是徐徐開口交代。

「桌上的葯要記得吃。」

「是、是……」經他一提醒，嵐芸快速看了一眼桌上的提袋，感覺心中的城牆轟隆隆滑下一大塊石。

看着她反應不及的表情，雷鼎格滿意地揚起微笑，接着沉吟了一下，故意慢條斯理地揚嗓，「還有一件事……」

「嗯？」她茫然的眼對上他工於心計的黑眸，心牆又開始傳來石塊滑動的聲響。

「我喜歡你剛剛的表情，讓我覺得辦公室的氣氛似乎沒那麼僵硬，這對創意發想很有幫助喔。」說完，他還對她眨眨眼。

幫、幫助個頭啦！嵐芸一手壓着心口，覺得心跳快得像是可能瞬間停止。這已經不是老闆第一次對她施展個人強烈的男性魅力，可是緊接着在「關心藥袋」之後出現，實在令人有些難以招架。

不過，這時候的她還不知道，更令她吐血的一切，已經開始在辦公室那些盆栽後頭悄悄滋長，迅速蔓延開來……

雖然有加班費可領，但是從早到晚密集用腦，還真不是人人都受得了！嵐芸癱在座位上喘氣，雙手垂在身側，扭動着僵硬至極的脖子。

然而有人依然精神奕奕，一手提着公事包，一手拿着厚厚一疊已處理完的文件，從辦公室走出來。

雷鼎格直接來到嵐芸面前，把文件放在她的辦公桌上。

「好了，今天先處理到這裏，明天再繼續。」

「是。」她飛快地清點所有文件，確認無誤后，把它們統統鎖進底層的柜子裏。

然後，她拿起皮包站起身，跟着雷鼎格一同離開公司。

兩人站在電梯里，嵐芸注視着不斷往下降的樓層數字，視線不敢亂飄，雷鼎格則凝望着她微仰的細緻側臉。